第六章 赤脚的对冲基金经理

对于穷人来说,冒险不可避免,他们常常自己做着小生意,或是经营农场,或是做零工,基本上得不到任何就业保障。在这样的生活中,一场不好的突变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2008年夏,在印尼万隆省的城市贫民区,伊布·蒂娜和她的残疾母亲、两个兄弟及4个孩子(3~19岁)住在西卡达斯的一间小房子里。三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偶尔还会去上学,但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辍学了。蒂娜的两个兄弟都未成家,一个是按日挣工资的建筑工人,另一个是出租车司机,他们挣的钱供一家人的花销,但似乎永远也不够交学费、不够给孩子买吃的穿的,也不够照顾生病的母亲。

然而,这并不是蒂娜生活的全部。她年轻时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婚后便帮着丈夫打理服装生意,他们手下曾有4个员工,生意也做得不错。但他们信任的一个生意上的熟人给了他们一张2 000万卢比(购买力平价3 750美元)的空头支票,从此他们的麻烦就来了。他们报了警,而警察却向他们索要250万卢比的好处费,说是给了钱才同意着手调查。付了钱之后,警察的确逮捕了诈骗者,由于这个人承诺偿还欠款,因此只入狱一周便获释了。在偿还了蒂娜400万卢比之后(警察后来又要走了200万),诈骗者承诺将慢慢偿还余下的欠款,但此后他便杳无音信。蒂娜和丈夫交了450万的好处费,却只追回了400万的欠款。

在接下来的三四年里,夫妇俩努力工作,试图东山再起,最终通过政府的一个借贷计划,从PUKK贷款了1 500万卢比(购买力平价2 800美元)。他们用贷款做起了服装生意,第一批大订单是短裤。于是,他们从服装厂购置了短裤,将短裤熨平并包装好,但这时订购商取消了订单,结果上千条短裤没人要,他们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一连串灾难给他们的婚姻造成了巨大压力,在第二次祸事之后不久,他们便离婚了。蒂娜带着4个孩子搬到了娘家,还带去了一大堆短裤。我们见到她时,她仍在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创伤,她说自己真的没有精力再做生意了。蒂娜认为,等她觉得好一点儿,她会利用母亲房子的一部分,开一家小的杂货店,或许专卖一些穆斯林节日穿的短裤。

更糟糕的是,蒂娜的大女儿需要特殊的照顾。4年前,大女儿曾遭到绑架,绑架她的是住在她家旁边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个人几天后便放了她,但她因此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便待在家里,既不去工作也不去上学。

蒂娜是否太倒霉了?从某种程度上看的确如此。她认为,女儿遭到绑架是一次意外事件(不过这还与她们家离铁路很近有关,那里常常住着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但她同样坚信,她生意上的厄运其实就是那些小企业主生活的写照。

贫穷的风险

一个国际金融领域的朋友总说,穷人就像对冲基金经理一样——他们的生活充满了风险,而唯一的不同点就在于二者的收入水平。实际上,他对于这个问题的估计过于保守了:与几乎所有的小业主及农场主不同,对冲基金经理不需要承担自己全部的损失。此外,穷人常常要为他们自己的生意筹集所有资金,这些资金要么来源于家里的积蓄,要么是从别处挪借的,而这种情况是大多数对冲基金经理无须面对的。

很多穷人都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或农场。在我们针对18个国家的调查数据中,平均50%的城镇穷人从事着非农业工作,而从事农场生意的乡村穷人在25%~98%之间(南非是一个例外,黑人人口有史以来一直被排挤在农业之外)。此外,很多这样的家庭也做非农业生意。而且,大部分由穷人耕种的土地都缺乏灌溉,这使耕种收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气。一场旱灾或是雨下得迟一点儿,都会导致未经灌溉的土地农作物歉收,半年的收入也成了泡影。

并非只有业主或农场主才需要承担收入风险。对于穷人来说,按天计算工资的零工也会带来一定的风险:在农村地区极度贫穷的人之中,半数以上是这样的零工。在城镇地区,零工的比例约为40%。如果这种零工够幸运的话,他们可以在建筑工地或农场找到能持续几周或数月的工作,但通常只能找到几天或几周的工作。零工永远都不知道,手头的活儿干完之后还能不能找到别的活儿。如果生意上出了问题,这份工作立即就会消失,比如我们在第二章中提到的帕克·索林,他没过多久就失业了,其原因在于化肥价格和油价的上涨,以及农民劳动力人数的减少。因此,与固定工人相比,零工的工作日更少,很多零工一年也干不了几天活儿。印度古吉拉特邦的一项调查发现,零工平均每年工作254天(上班族为354天,个体户为338天),三分之一最底层的零工只工作137天。1

农业领域的大灾难,如1974年孟加拉的旱灾(工资相对于购买力下降了50%,而且据估算,多达100万人死于这场灾难2),还有非洲的粮食危机(如尼日尔2005~2006年的旱灾),引起了媒体的高度关注,但即使是在正常年份,农业收入每年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孟加拉任何一个正常年头,农业工资可以高出或低于其平均工资水平的18%。3而且,国家越穷,这种变数就越大。例如,印度农业工资的变化幅度是美国的21倍。4这并不奇怪:美国农民都有保险,他们可以获得补贴,并受益于规范的社会保险计划;即使在收成不好的年头,他们也不需要解雇自己的工人或降低工人的工资。

变化莫测的因素还不只这些,农产品价格的波动也很大。2005~2008年,粮食价格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增长。在全球金融危机时期,这一价格彻底瓦解,过去两年来只是涨到了危机前的水平。高粮食价格原则上会受到生产者(农村穷人)的欢迎,却会伤害到消费者(城镇穷人)。然而,2008年夏,粮食及化肥的价格都破了纪录。与我们在印尼和印度交谈过的人都觉得,他们快撑不住了:农民们认为,成本涨得超过了价格;工人们抱怨说,他们找不到工作,因为农民们都在省钱;同时,城镇居民几乎买不起粮食了。问题并不仅在于价格水平,而是这种不确定性。例如,农民要花很多钱买化肥,但他们无法确定,农作物丰收时的价格是否还能保持较高水平。对于穷人来说,风险并不仅限于收入或食品,我们在前一章谈到的健康问题也是风险的一个主要来源。此外,还有政治暴动、犯罪(如伊布·蒂娜女儿的案例)及腐败的问题。

穷人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风险。矛盾的是,有些事件在富裕国家被认为是灾难性的,但这些事件似乎很少在这些国家发生。2009年2月,世界银行总裁罗伯特·佐利克警告全球首脑们:“全球经济危机将成为很多发展中国家的人类危机,除非他们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保护社区中的弱势群体。尽管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都在专注于拯救银行及激励方案,我们不应忘记发展中国家的那些穷人,如果这些国家的经济发生变动,那些穷人受到的影响会大得多。”5世界银行发言人在谈到这一主题时还说道,随着全球需求的下降,穷人将失去他们的农产品市场、在建筑工地的零活儿,以及他们在工厂里的工作。由于缺乏国援助,并伴随着税收减少的压力,穷国政府将会削减对学校、健康设施及援助划的预算。

2009年1月,我们和索米妮·森古普塔——当时《纽约时报》驻印度的记者——来到印度孟加拉邦玛尔达农村地区。她想写一篇关于全球危机怎样影响穷人的报道。森古普塔生长在加利福尼亚,但能说一口流利的孟加拉语。别人告诉她,德里很多建筑工地的大量工人都来自玛尔达。而且,森古普塔了解到,德里的建筑业发展得很慢。因此,我们来到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问一些年轻人他们的迁移经历是怎样的。

每个人都认识迁移过来的人。很多人是为了回家过穆哈兰姆月[6],印度很多的穆斯林都过这个节。每个人都很乐意和我们谈起他们的移居经历。很多母亲告诉我们,印度南部或北部的一些遥远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如卢迪亚纳、哥印拜陀和巴罗达,他们的儿子和侄子目前就在那儿生活和工作。当然,我们也听到了一些悲惨的经历——一个女人谈起,她儿子因患一种神秘的疾病而死在了德里——但她的口吻却很乐观。森古普塔问:“市里能找到工作吗?”“是的,市里有很多工作机会。”“你听说过裁员吗?”“没有,孟买没有发生裁员,一切都很好”……我们还来到了火车站,想看看是否有人因丢掉了工作而返乡。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三个正赶回孟买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人从没来过孟买,其余两个人都是老手,他们向那个没来过孟买的人保证,他一定能在这儿找到工作。直到最后,森古普塔也没写出穷人如何受到全球经济萎缩影响的文章。

关键并不在于,孟买的建筑工作在危机时期没有减少——有些工作的确减少了——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目前最重要的现实问题是机会。他们仍然可以找到工作,工资是在村里干活儿的两倍多。相对于他们的痛苦经历——每天都担心找不到工作——流动建筑工人的生活似乎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当然,全球经济危机的确增加了穷人的风险,但对于他们每天需面对的全部风险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即使没有令世界银行担心的全球危机,情况也会是这样。1998年亚洲经济危机期间,印尼卢比贬值75%,粮食价格上涨250%,国民生产总值下跌12%。然而,种植大米的农民(一般是最贫穷的人群之一)实际购买力却提高了。6只有政府雇员及工资相对固定的人,才陷入了糟糕的境地。1997~1998年,泰国爆发金融危机,经济下滑10%。即便如此,在接受调查的约1 000人中,三分之二的人表示,他们的工资下降主要是因为一场旱灾。7只有26%的人说主要原因是失业,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失业并不是完全由这场危机造成的。在很大程度上,对于穷人来说,事情似乎并不比往年更遭,因为他们的境况一直都很糟。他们正在面对一些非常熟悉的问题。在穷人看来,每一年都过得像身处一场巨大的金融危机一样。

穷人不仅过着风险更大的生活,而且同样一场灾难,可能会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首先,对于手里本来没有几个钱的人来说,削减消费是极为痛苦的。如果一个不太穷的家庭需要削减消费,家庭成员或许就要少打电话,少买点儿肉,或是将孩子送到更便宜点儿的寄宿学校。显然,这都会令人感到痛苦。但对于穷人来说,大大削减收入可能就意味着一些必要开销的削减:去年,我们在乌代布尔农村地区对一些极度贫穷的家庭进行了调查,其中45%的成年人常常吃不饱饭。这是穷人最憎恨的一件事:与那些能吃饱饭的被访者相比,吃不饱饭的被访者表示,他们过得很不快乐。

其次,当今天收入与未来收入之间的关系呈S形时,与目前的不愉快相比,一场灾难对于穷人的影响或许会更糟。在图6–1中,我们画出了印尼女商人伊布·蒂娜今天收入与未来收入的关系。

我们在第一章中看到,对于几乎没有投资能力的人来说,如果投资回报相对较小,那么就可能会产生一个“贫穷陷阱”。而对于投资能力较高的人来说,投资回报也会更高。伊布·蒂娜显然就属于这种情况。在这个案例中,明天收入与今天收入的关系呈S形,因为她的生意要具备赢利所需的基本规模(在第九章,我们会看到,这是穷人做生意的一个主要特征,因此她的情况很常见)。在灾难之前,她和丈夫手下有4个员工,有足够的钱购买原材料,雇用员工制作服装,这是一个非常赢利的模式。在这之后,他们能做的只是买进成品短裤并进行包装,这种生意相对来说不怎么赚钱,或者根本就不赚钱。在支票被退回之前,伊布·蒂娜和她的丈夫处于“贫穷陷阱”之外。如果跟随他们的踪迹,我们会看到,他们正沿着最终实现高收入的轨道前进。然而,那场灾难卷走了他们全部的资产,并使他们掉进了“贫穷陷阱”。后来,他们赚的钱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穷:当我们见到伊布·蒂娜时,她已经沦落得需要靠她兄弟的接济生活的地步。因此,这一“S”形世界的一场灾难会产生永久性后果。如果今天收入与明天收入的关系呈“S”形,这个家庭便会脱离通往中产阶级之路,转而踏上永久贫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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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1 一次冲击对于伊布·蒂娜财产的影响

这种情况常常会受到一种心理过程的强化。失去希望,感到没有出路,这会大大降低人们渡过难关所需的自控力。我们在第二章看到,帕克·索林就属于这种情况,他曾在农场工作,但现在只是偶尔钓钓鱼。伊布·蒂娜也是一样。他们似乎都不具备振作起来、从头再来的心理素质。我们在乌代布尔见到了一个人,他在回答一个标准的调查问题时说,他曾经感到“担忧、紧张和不安”,这甚至影响了他一个多月的日常活动,如睡觉、工作和吃饭。我们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因为他的骆驼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哭泣,并总感到紧张。我们接着问他,是否曾想办法治疗这种抑郁症(比如找朋友、医疗保健人员或传统医生谈谈心),他似乎很不耐烦地说:“我失去了我的骆驼,当然会伤心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种影响或许还来自于其他一些心理因素:面对风险(不仅包括收入风险,还有死亡或疾病的风险)会使我们为此担忧,而担忧会给我们带来压力,产生抑郁情绪。在穷人当中,抑郁的症状更为普遍。我们在感到压力时更难集中注意力,这可能会降低我们的效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贫穷与身体所分泌的皮质醇水平密切相关,因为皮质醇水平标志着压力的大小。相反,当家庭成员接受某种援助时,他们的皮质醇水平就会有所下降。例如,与母亲未接受墨西哥现金转移计划的孩子相比,受益于该计划的孩子的皮质醇水平要低得多。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皮质醇会直接损害人的认知及决策能力。由压力释放的皮质醇会影响大脑的部分区域,如前额皮质、类扁桃体、海马区,这些都是认知功能的重要区域;特别是前额皮质,该区域对于抑制冲击响应很重要。因此,将实验对象置于实验室的压力环境之下、面对不同的经济选择时,他们不太可能会做出理智的决定。8

障碍

穷人怎样应付这些风险呢?在面临工资或收入下降时,穷人的一个自然反应就是,增加工作量。然而,这有时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如果在时局不好时(例如一场旱灾或成本价格上涨),所有的穷人都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他们会相互竞争,导致工资水平进一步下降。如果他们不能在村外找到一份工作,这种情况会变得更严重。因此,在印度那些较为封闭的村庄里,劳力们更难走出去寻找工作,同一类旱灾会对这里产生更为消极的影响。在这些地区,在解决工资降低的问题上,增加工作量并不一定是一种有效的方式。9

如果灾后增加工作量并非一个好选择,那么最好的办法常常是,通过业务多元化来缩小风险范围,就像对冲基金经理一样。很明显,穷人为此投入了大量的智慧。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穷人选择了多样化的活动,而不是金融工具。一个关于穷人的显著事实就是,一个家庭似乎会涉足多种职业:在对孟加拉邦27个村庄展开的一项调查中,即使那些声称以耕作为生的家庭,也只是花了40%的时间从事耕作。10调查中的一般家庭都有三个成员在工作,涉及7种职业。尽管大多数农村家庭都从事农业方面的工作,但这往往不是他们唯一的谋生方式。这可能是一种降低风险的方式——如果一项活动赔了钱,其他活动还能让他们维持生计。不过,我们将看到,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一些原因。

在一个村庄的不同位置有很多块地,这也会使风险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分散。当村里的一个区域遭受病虫害时,其他区域则可能安然无恙;如果不下雨,在更容易吸收地下水的地里,庄稼存活的概率更大。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同一村庄的不同区域可能会有不同的小气候,这是由暴露程度、坡度、高度及湿度所决定的。

临时性迁居也可以从这一层面来加以解释。一家人全都迁居城里较为少见。通常情况下,选择迁居的家庭成员大多为印度或墨西哥的男人或十几岁男孩,还有中国、菲律宾及泰国的女孩,其他人则留在家里。这可以确保一个家庭的财富并未全都押在去城里工作的人身上,还可以保持这个家庭在村里的人际关系。我们将看到,这种人际关系常常是非常有用的。

穷人降低风险的另一种方式是,保守地经营他们的农场或生意。例如,他们或许知道有一种新型农作物的产量更高,却不去耕种这种作物。固守传统方法的一个好处就是,农民不需要去买新的种子——他们可以再种植上个季节省下来的种子——新种子常常要花费很多钱。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农民们能赚到几倍于投资新种子的钱,但作物歉收情况还是有可能出现的(比如不下雨),到那时,农民就会赔掉用来买新种子的额外投资。

家庭还会利用一些富有创意的方式来分散风险。印度的农户利用婚姻作为一种分散大家庭“风险组合”的方式。一个女人婚后搬到婆家所在的村庄,娘家与婆家之间就建立了一条纽带,在遇到麻烦时,两个家族便可以寻求对方的帮助。11农户一般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到不远不近的村庄,既方便与亲家建立关系,气候格局又不会完全相同。这样一来,如果一个村庄受灾,另一个村庄没受灾,他们就能向对方伸出援手。另一种保险的方式或许就是,生很多个孩子。别忘了,帕克·苏达诺有9个孩子,就是为了保证至少有一个能为他养老。

穷人应对风险的所有方法一般都很昂贵。在农业领域就有很好的证明:在印度,有些贫穷农民住在年均降雨量不太正常的区域,他们利用农业投入来获取利润的方式较为保守,且效率较低。12如果这些农民住在年均降雨量可预测的地区,那么他们的利润率就会上涨35%。此外,受这种风险影响的只有穷人;对于较为富有的农民来说,农作物利润率与雨水变量之间并无关联,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承担得起作物歉收的损失,因此他们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贫穷农民常常采用的另一种策略是,做某人的佃农。也就是说,地主支付部分耕作成本并收取部分成果。这种方式以激励为代价降低农民风险:由于知道地主将拿走地里所种任何作物的一部分,农民努力工作的热情就会减少。印度的一项研究表明,与享有自己地里作物所有权的农民相比,佃农所付出的耕种热情将减少20%。13结果,这样的土地耕种得较为粗糙,利用率也较低。

很多穷人都身兼数职,但这同样是缺乏效率的。如果不够专业的话,他们很难成为任何一个领域的专家。在城市里,有些女人会涉足三种不同的职业,而有些男人却无法专注于一项工作,因为他们想每隔几周就回到村里。这些人会放弃学习其主业方面的技能及经验的机会,进而错失专门从事其擅长领域的收益。

因此,一旦遭受某种冲击,穷人不仅会面临很大的风险,担心坏事的发生,他们充分认识自己潜力的能力也会受到负面影响。互相帮助另一个处理风险的方式是,村民们相互帮助,渡过难关。大多数穷人都住在村庄或社区中,他们有一个范围广泛的熟人网络:基于宗教或种族的大家庭及社区。尽管有些灾难会影响到关系网中的每个人,但有些困难则更为具体。如果目前处境好的人帮助了有难处的人,那么当前者有难处时一样可以得到对方的帮助,这样每个人都会过得更好:助人为乐并不仅限于慈善机构。

在克里斯托弗·尤拉所作的一项调查中,这种非正式保障的成效与局限得到了体现。尤拉在尼日利亚乡村地区住了整整一年,他让村民们记录下互相馈赠的每件礼物或每笔非正式借款,以及还款的具体条件。14每个月,他都会问村民们是否发生过什么坏事。他发现,无论在任何时候,每个普通家庭都与平均2.5个其他家庭存在借贷关系。此外,贷款条件会根据借贷双方的情况进行调整。当借款人遭遇一次灾难时,他会偿还得少一些(通常少于原始借款量),但如果贷款人遇到难事时,借款人实际上会偿还比借款更多的钱。对于减少每个人所面对的风险,这种密集的相互借贷网络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然而,这种非正式互助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即使关系网中所有人的总收入没有改变,但在有些家庭遭遇一次灾难时,他们仍然需要缩减开支。

一个较大的研究机构对这一非正式保险现象进行了调查,通过对科特迪瓦、泰国等一些国家的调查,他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尽管传统的互动网络的确有助于分摊灾难的影响,但这种网络所提供的保障并不是完美的。如果风险有了很好的保障,一个家庭的消费水平就应根据其平均收入能力而定,始终保持一个大致的水平:在一个家庭处境不错时,它会帮助别的家庭;而在其境况不好时,别的家庭也会帮助它。然而,我们常常看到的情况并非如此。

特别是健康危机,穷人在这方面极度缺乏保障。在印尼,如果一个家庭成员得了重病,那么这个家庭的消费水平就会下降20%。15一项在菲律宾展开的研究表明,在涉及非致命重病的情况下,村庄内部的互助程度非常糟糕。16当一个家庭收成不好或家里有人失业时,村里的其他家庭会向其伸出援手。遭遇困境的家庭会收到礼物、无息贷款及其他形式的援助。然而,当个人患上某种疾病时,情况显然就大不相同了,人们普遍认为他的家庭应对此负责。

这种医疗保障的缺乏非常令人惊讶,因为各个家庭的确在其他方面相互帮助。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谈到了伊布·艾姆塔特,她是我们在爪哇岛一个小村庄见到的女人,她的丈夫患有眼疾,孩子不得不辍学,因为她负担不起治疗孩子哮喘病的医疗费。伊布·艾姆塔特向当地放债人借了10万卢比(购买力平价18.75美元),用于支付丈夫眼疾的医疗费。当我们见到她时,她已经欠款100万卢比了(加上逐渐增多的贷款利息)。她非常担心,因为放债人威胁说,如果她还不起钱,就要拿走家里所有的东西。然而,我们在采访过程中发现,她的一个女儿刚刚给了她一台电视机。女儿自己刚刚花80万卢比(购买力平价150美元)买了一台新电视机,于是决定将那台旧的(仍然很好用)送给母亲。我们有些惊讶:如果女儿留着那台旧电视机,给父母一些钱还款,这不是更合理吗?我们问艾姆塔特:“难道没有一个孩子能帮忙还款吗?”她摇了摇头,回答说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困难,他们也要照顾自己的家——她的意思是说,她不愿孩子们以馈赠的形式帮助她。她似乎认为,没有人帮她解决医疗费是很正常的。

为什么人们不向彼此提供更多帮助呢?为什么某些风险未得到很好的规避呢?

对此,我们似乎有充分的理由,或许我们不愿向朋友或邻居提供无条件的帮助。一方面,我们或许会担心,保证向某人提供帮助可能会使人们产生一种惰性心理——这就是所谓的道德风险。或者,人们可能会在没有必要时提出需求。或者,相互帮助的许诺并未真正实现:我帮助了你,但轮到你帮助我时,你却总是在忙别的。

我们为何会不愿帮助别人?这方面的解释似乎有很多。但我们尚不清楚,这是否可以解释不去帮助那些病重的人,因为患病并非一种选择。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非正式保险来自于这样一种情况,我们之所以帮助别人,是因为我们日后可能也需要别人的帮助。然而,情况并非完全如此。例如,或许我们会在紧急关头向邻居伸出援手,但当时我们可能并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这种问题。这可能仅仅是出于,看到邻居挨饿而袖手旁观是不道德的。贝奇·哈特曼和吉姆·博伊斯合著了一本关于孟加拉农村生活的书,书中的背景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17书中描述了互为邻里的两个家庭,一个信仰印度教,一个是穆斯林,两家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印度教家庭失去了主要劳动力,因此一家人都在挨饿;出于绝望,这个家庭的女人常常越过栅栏,到邻居家的院子里偷点儿能吃的树叶。而那个穆斯林家庭知道这一切,但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穆斯林家庭的男人说:“我知道她的人品并不坏,如果我陷入了她那样的处境,我可能也会偷东西的。当我发现少了点儿东西时,我会努力做到不生气。我总想:拿走东西的人一定比我更饿。”

人们会在彼此遇到难处时互相帮忙,这是出于一种道德责任感,并不是他们盼望着将来能得到回报。这一事实有助于说明,为什么非正式的关系网不具备处理健康问题的能力。即使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如果家里还有饭吃而邻居却在挨饿,他们也会给邻居一口吃的。然而,帮助别人支付医疗费用这类情况已经超出了互助行为的界限:鉴于医疗费用极为昂贵,很多家庭将不得不因此倾家荡产。因此,将健康问题列在助人为乐的基本道德责任之外,还是说得通的。因为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一种更高的社会契合度。

互助保险是一种助人为乐的道德责任,这种观点说明了为什么在尼日利亚的一些村庄,村民们助人为乐都是从个人出发,而不是大家都去帮助一个对象,虽然以后面这种方式分摊风险会更有效。这或许还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伊布·艾姆塔特的女儿给了母亲一台电视机,却没有帮她支付医疗费。她不想为父母的健康承担全部责任,也不指望其他兄弟姐妹能慷慨解囊。因此,她选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的父母做一点事情。

穷人的保险公司在哪里?

鉴于非正式互助网络的保障有代价高昂的风险及局限性,我们肯定会想,为什么穷人没有更多的渠道获取正式保险,也就是由一家保险公司提供的保险?然而,任何形式的正式保险在穷人当中都很少见。医疗险、坏天气险,还有牲畜死亡险,这些都是富裕国家农民生活中的标准保险产品,而在发展中国家则多多少少是欠缺的。

既然小额信贷是人人皆知的,对于高尚又有创意的资本家来说,穷人的保险似乎是一个明确的机会目标(《福布斯》专栏称之为“穿不透的自然市场”)。18穷人面临着大量的风险,如果保险费用合理的话,他们应该愿意为自己的生活、健康、牲畜或庄稼投一份保。几十亿穷人都在等待着投保,即使每项政策只有微薄的利润,这也是一桩大买卖。同时,这也会为全球穷人带来很大的帮助。这一切似乎只缺少某个组织这一市场的人。因此,一些国际组织(如世界银行)及大型基金会(如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投资了数亿美元,鼓励穷人参与投保。

当然,这种保险的提供显然存在很多难处。这是一些基本问题,并不仅限于穷人,但在贫穷国家较为突出,因为它们很难对保险公司进行有效管理,也很难对被保险人实行监督。我们已经提到过道德风险:一旦人们知道自己无须承担全部后果,他们就可能会改变其行为(不那么认真耕种、在医疗方面花更多的钱等)。以医疗保险为例,我们已经看到,即使没有医疗保险,穷人也总会去拜访不同类别的医疗从业人员。如果能够免费看病的话,他们会怎样呢?医生是否还有理由让病人做一些不必要的化验、为其开一些不必要的药品——特别是在他们有自己的实验室的情况下(美国和印度的很多医生都有自己的实验室)——然后到药店去拿提成?一切似乎都表明:病人想看到行动,因此他们更喜欢会开药方的医生,而医生开的药越多,挣得就越多。在卫生保健服务管理不善的国家,任何人都能以“医生”的身份开家药店,为门诊病人提供基于报销制度的医疗保险,这似乎是他们走向破产的第一步。

另一个问题是“逆向选择”。如果保险是非强制性的,那些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出问题的人,参保的概率或许更大。这也无所谓,只要保险公司清楚这一点即可,因为这可以折算成额外的费用。然而,如果保险公司并不能确定人们是否因目前需要而参保,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提高每个人的投保费。不过,更高的费用会使事情变得更糟,因为这会赶走那些觉得自己将来可能不需要保险的人。这样一来,问题就变得更严重了。因此,在美国,人们很难以合理价格参加医疗保险,因为他们无法说服自己的老板为员工投保。所以,价格合理的医疗保险计划一般都是强制性的——如果每个人都必须参保,保险公司就不会承担高风险。

第三个问题是明目张胆的欺诈行为:怎样防止医院给保险公司提供大量虚假索赔证明,或收取病人不必要的医疗费?而且,如果一位农民为自己的一头水牛投了保,怎样才能防止他谎称自己的水牛死了?印度工业信贷投资基金会的纳奇凯特·摩尔和宾杜·安纳斯来自于印度的同一金融部门,该部门主要致力于为穷人提供更好的金融服务。他们略带自嘲地对我们讲,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灾难性的尝试是提供牛险:首先,一大堆投保人都声称自己的牛丢了。于是,他们决定,要想索赔死去的动物,主人必须提供死牛的耳朵。结果繁荣了牛耳市场:任何死去的牛无论投保与否,耳朵都会被割掉并卖给那些投保牛险的人。这样一来,他们既可以得到索赔,又保留着自己的牛。2009年夏,在我们参加的一次会议上,印度IT巨头印孚瑟斯公司创立者、前首席执行官南丹·尼勒卡尼对其独特身份认证的计划进行了说明,因为政府一直要求他为每个印度人提供一种“独特身份证”。他向听众们保证,只需10个指纹及一张虹膜照片,就足以准确地对每个人加以认证。摩尔听得很认真,当尼勒卡尼停顿时,摩尔突然说:“太遗憾了,牛没有手指。”

某些险种比较容易投保,如天气。如果附近气象台测量的降雨量在特定水平之下,农民就应估算一下保险公司支付给他的钱款数量(根据他所支付的保险费)。由于没有人能控制天气,而且人们无法判断该为此做些什么(不同于医疗的情况,人们必须决定需要哪种化验或治疗),因而不存在道德风险或欺骗行为。

在医保范围之内,为灾难性健康问题投保(重大疾病、事故),似乎比为门诊病人支付费用更容易。没有人无缘无故地想做手术或化疗,而且治疗与否很容易得到验证。虽然过度诊治的危险仍然存在,但保险公司可以就支付哪项治疗费用设限。但这仍然存在一个大问题,即保险公司并不想只有病人来投保。

避免逆向选择的技巧就是,找到出于健康之外的原因集中来投保的目标人群——一家大公司的员工、小额信贷客户、公费医疗者……尝试着让他们参保。

正因为如此,很多小额信贷机构(MFI)想到了提供医疗保险的方法。他们有大量的借款人资源,可以向这些人销售保险产品。而且,由于重大疾病问题,有时原本信誉良好的小额信贷客户也会变成违约者,小额信贷机构投保也将因此承担一定的风险。此外,向客户收取保险费会很容易,因为贷款负责人每周都会与他们见面——实际上,他们可以将保险费折算到贷款中。

2007年时,SKS小额信贷公司是印度最大的一家小额信贷机构。该机构引入了一种名为“swayam shakti”的试点医疗保险计划,涉及生育险、住院治疗险及意外事故险。为了避免一些群体进行逆向选择,SKS强制为他们投保该计划。为了解决潜在的欺骗问题,投保收益范围被设限,该计划鼓励客户们前往那些与SKS有长期关系的医院。为了使其更加人性化,去这些医院的客户们获得了一种“无现金工具”:只要他们的治疗涉及一种投保疾病,他们就无须支付费用—— SKS会直接向医院支付。

当SKS开始引入这一保险产品时,该公司尝试着强制客户投保。但由于客户提出了抗议,SKS决定只在首次延期时进行强制性投保。结果,有些客户决定不再延期贷款了,于是SKS逐渐失去了提供该保险地区的客户。几个月之后,SKS贷款延期率从60%左右降至50%左右。另一家小额信贷机构的首席执行官问起我们与SKS的合作时,我们回答说正在评估强制性医疗险对小额信贷客户的影响,这位首席执行官听后笑着说:“哦,这我了解! SKS在哪里推出这种强制产品,我们在那里的客户就会增多。人们都离开SKS加入了我们的机构!”约四分之一的客户想继续从SKS借款,但他们又不想参保,于是利用了这样一个漏洞:他们在一年期保险快要到期之前预付贷款。这样一来,当他们延期贷款时,他们仍然巧妙地处于投保期之内,因此不必支付更多的保险费。针对客户的这一手段,SKS决定将这一保险产品变成自愿性的。然而,只有少数客户自愿投保,导致逆向选择及道德风险再次出现。用于每位投保客户的费用迅速增长,由于处于亏损状态,代表SKS提供保险的印度工业信贷伦巴德保险公司决定,要求SKS停止接受新的投保客户。其他一些试图推出类似计划的组织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即客户抗议强制性投保。

小额健康保险并不是唯一遇到麻烦的险种。包括我们麻省理工学院的同事罗伯特·汤森在内的一组研究人员,试图对一种简单天气险的影响进行评估。

与我们前面描述过的险种类似,当降雨量少于特定水平时,保险公司会支付一定数量的理赔金给客户。19这种产品在印度有两个销售区——古吉拉特邦和安得拉邦——都是干旱少雨的地区。在这两个地区,该产品通过一家知名的小额信贷组织进行销售。该组织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为农民提供并赠送保险服务。总的来看,签约率依然很低:最多只有20%的农民购买了某种保险,而只有在这家小额信贷机构的工作人员上门销售时,才能达到这一签约水平。此外,即使买了保险的人也没买多少:如果不下雨的话,大多数农民所买的保险只能弥补其2%~3%的损失。

为什么穷人不想买保险?

投保需求低的第一个可能性就是,政府破坏了这一市场。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需求达人的观点:当市场无法发挥作用时,政府或国际机构的供应过大可能就会受到指责。具体而言,当灾难降临时,那些善良的灵魂会伸出援手,因此人们实际上并不需要保险。

在发生大暴雨的年头,印度一些地区争相想被定为“旱灾区”,因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政府援助。在政府的建筑工地上,人们可以找到工作、分到食物等。但有一点我们应明确,这不过是穷人需要的一小部分。一方面,政府只在大灾发生时才会进行干预,而不会去管一头牛死了或某人被车撞了这类事。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救灾物资分发到穷人手中也不够及时。

另一种可能性是,穷人对保险的概念并不是很了解。的确,保险与穷人接触过的大多数交易并不一样。保险是你预先支付一定费用,为将来生活购买的一种保障,但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用到。我们在与SKS客户交谈时遇到了很多人,即使他们在过去一年里没有遭遇过祸事,当他们的医疗保险费不能报销时,他们仍然感到很沮丧。我们当然可以将保险的概念解释得更清楚,但我们很难想象,这些人能够巧妙地发现SKS系统中的漏洞,却搞不清楚保险的基本原理。为了销售天气险,汤森想弄清楚人们是否了解保险的运行方式,于是对此做了一个实验。在拜访每一位农民时,销售人员会大声地向他们简要介绍一种假想的保险产品(温度险),然后向潜在客户提出几个假想的问题,主要是关于这种保险怎样生效的。被访者答对问题的比率为75%。目前,我们尚不清楚,普通美国人或法国人是否能做得更好。因此,毫无疑问,将天气险解释得更清楚,对于农民购买保险的意愿并无影响。20

农民能够理解保险的核心概念,以及保险是怎样运行的,他们只是对买保险不感兴趣而已。然而,他们还是会考虑买点儿小东西。在没有任何销售努力的情况下,一次简单的家访会将购买天气险的人数提高四成。在菲律宾,有些家庭被随机挑选出来,完成一份基本调查,其中包含很多关于健康的问题,相对于未填写基本调查的对照家庭,他们最终更有可能会购买医疗险。据推测,回答健康方面的问题提醒了他们可能会发生的情况。21

即使没有这些小点拨,鉴于发生问题的概率也很高,穷人为什么仍对保险的好处置若罔闻呢?

我们认为,主要问题在于,由于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一些问题,市场所提供的险种只覆盖了灾难性的情况,这就带来了大量的问题。

可信度始终是保险产品所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因为保险合同要求一个家庭预付一些钱,而他们将来能否得到补偿则是由保险公司决定的,所以这个家庭一定要完全信任该保险公司。以天气险为例,产品销售小组有时会与来自贝司克斯的人一起——贝司克斯是农民们非常熟悉的一个组织——有时则单独开展工作。他们发现,与贝司克斯的人一起时,签约率会受到很大影响,这表明信任是一个问题。

遗憾的是,这种可信度的缺乏或许是一种地方病,它取决于产品的性质,以及保险公司应对任何欺诈可能的方式。2009年冬,我们访问了SKS的一些客户,这些客户已决定不再续订医疗险。一位女士说,她去医院看胃病,但后来SKS拒绝给她报销,因此她决定不再续订该保险了。由于该险种只覆盖灾难性问题,胃病虽然很可怕,却并不在报销范围之内。我们不知道她是否了解这种区分——毕竟,她去了医院并在那接受了治疗。她还谈到一位购买了另一种保险的女士,这位女士的丈夫死于一种严重的疾病,但她在丈夫去世前还是花了大笔的医疗费。丈夫去世后,她向保险公司提出了理赔要求,但保险公司拒绝支付,理由是她的丈夫从没住过院。很多女士都被这件事吓坏了,于是她们都决定不再支付保险费。从纯粹法律的角度来看,保险公司显然有权拒绝理赔。但另一方面,还有什么事会比这更具灾难性呢?

天气险也存在着很多类似的问题。庄稼可能会枯死,农民可能会挨饿,但如果雨量站所测量的降雨量在标准之上,那么该地区就没有人能得到理赔金。然而,还有很多局部气候:在地区平均降雨量在旱灾线之上的年头,很多农民必须承受与灾难几乎相同的损失,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在腐败现象很普遍的情况下,让受难的农民接受气象台的定论并不容易。

第二个问题是时间的不一致,这方面我们已在前文谈过。在决定是否买保险时,我们需要现在付出行动(支付保险费),但回报却发生在未来。这是人类不太擅长的一种推理类型。当保险只覆盖灾难性问题时,这个问题就变得更难处理了:回报会发生在未来——一个特别不愉快的、谁也不愿去想的未来。不去花太多时间预测这些事件,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而且这或许也能说明,人们为什么在答完问卷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时,才更有可能会去买保险。

出于这些原因,小额保险或许不会成为下一个拥有10亿客户的市场机制:对于市场愿意提供的某些保险产品,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这似乎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而另一方面,穷人显然要为此承担难以接受的风险。

因此,政府需要扮演一个明确的角色,这并不意味着政府必须取代私人保险市场。但要让一个真正的市场出现,政府必须挺身而出。私人公司可以继续销售其正在销售的险种(有严格限制的灾难险、基于指数的天气险等)。但就目前来说,政府应为穷人支付部分保险费。已有证据表明,这是行得通的:在加纳,当农民享受很大一部分天气险补贴时,几乎所有农民都会购买这种保险。

因为对灾难的恐惧会使穷人采取昂贵的缓解对策,保险补贴费用可以由农民的额外收入自行抵消。与未接受廉价保险的农民相比,接受这一保险的农民更有可能为自己的庄稼施肥,因而会获得更好的收成,他们吃不饱饭的可能性也减小了。22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逐渐看到保险的好处,感受到这一市场的繁荣,那么保险补贴或许就可以取消了。即使没有这种可能性,只要穷人无须成为自己生活中的对冲基金经理,并因此而实现巨大的潜在利益,这似乎也是一个利用公共资金促进共同富裕的好方式。

[6]穆哈兰姆月,意为“圣月”,是伊斯兰历的第一个月,相当于其他历法中的元旦。本月不许打斗。——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