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脱轨

她不能示弱,仰起了头,看着他。他也在看她,仿佛猎人锁住了猎物。

下班时分竟然下起雨来了,落在大片的落地玻璃上,一整面的淅淅沥沥,仿佛是那离人的眼泪。她淡淡地笑了出来,捧着彩条杯子,一到冬天,想着年关,人就多愁善感了起来。连她也不例外。

其实明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地升起来,不会因为你,也不会因为他而停止。母亲的电话依旧话题不减,不用多想,今年回家的日子会在爱的疲劳轰炸中度过。有时候静下来想想,母亲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人到一定的时候总是要成家的。人应该在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总不能在学习的时候大谈恋爱,也总不能在同龄人应该工作的时候而继续自己荒废的学业。正因为如此,有些人永远是一塌糊涂的,有些人却是如此成功。

沈小佳捧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凑了过来:“子默,在想情人啊?这么出神!”她回过头,斜瞄了她一眼,懒懒地笑道:“有人规定不准我想吗?”沈小佳笑着道:“哟,最近怎么了,竟然开始流行实话实说。”又盯着玻璃上的雨滴研究了半天:“估计今天下的是红雨!”

她被逗得笑出声来,实在是败给沈小佳的口才了。怪不得部门里的男同胞常常建议她去投考外交部,说是不能让国家高级谈判人才流失。她却没有开口搭腔,省得给沈小佳继续进行她的话题的机会。

沈小佳喝了几口咖啡,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仔细地看了她几眼:“子默,最近是不是瘦了啊?下巴怎么这么尖了啊!”其实也是随口说说,她却心底猛地一跳,水也晃动了起来,却还是笑嘻嘻地跟沈小佳打趣:“刻意减的,不知道少吃了多少好吃的!主要是不能让你专美于前啊!”沈小佳是北方女孩,身材高挑,却颇清瘦苗条,活脱脱一朵花。公司里的男性同胞在玩笑的时候,就说了业务四部,囊括了南北佳丽,所有四部男同胞享尽了人间眼福。

与邢利锋约了在上海饭店吃饭,下班时间一到,她也不加班了,早早地下了楼。高峰时间,要打到一辆的士还是极困难的。雨还是不停,滴滴答答。

本还不知道怎么去拦车,站在大门口,老远就看到了邢利锋白色的车子,摇了车窗,笑着道:“上车!”他笑的时候永远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心情愉悦,仿佛清晨的时候看到太阳升起,总觉得有希望。

等她系上了保险带,这才发动了车子:“就晓得这段时间难打到车的,我还是来看看。”他还是真的很细心的。他上班的地方离她实在是远,她也不好意思让他绕了半个城市过来。早早说好了自己打车过去的。她转头细细地看了他一眼,眉目俊挺,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对象。

依旧是靠窗的位子,透着淋雨的玻璃,整个城市还是繁华一片。一味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但里头究竟有多少真正的欢乐,又有谁真正能知道呢?

邢利锋风度不错,点菜的时候会与她讨论,征求她的意见。对于菜色,只要口味不是很重,她一般是不甚介意的。也不知他是随口还是有意的:“过年准备回去吗?”她正与鱼头煲在斗争:“回,当然要回的。”

其实也只有每年的过年,她才有时间回去与母亲、妹子共聚天伦,且她一般要多请两个星期的假,多待一下,然后随母亲四下里走亲访友。仿佛小时候,就盼着过年,以前是因为物资贫乏,只有到了过年,才有新衣服、新鞋子以及各种各样的零嘴吃,所以小时候就天天盼着过年。现在盼,是为了假期。沈小佳前几日还哀怨地与她说起这个话题:“过什么年啊,又老了一岁了!”

那鱼头煲的确味道不错,香浓味美。这么冷的天,吃起来依稀有一种熟悉的温暖。喝了几口汤,整个人也暖和了起来。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自己煮汤了,仿佛就是从那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煮过。

朦胧中依稀听到有人在喊她,语调分明是自己熟悉的,她茫然地抬起了头,原来是娉婷。她与他分手后,也就再也没有碰到过娉婷。只偶尔通过几个电话,却也没有聊起他。她既在当初没有提供故事的开头,又何必在结束的时候无端端跟她交代故事的结尾呢?

娉婷穿了一身的红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嫣然浅笑,当真明艳不可方物:“子默,真的是你啊!又给我闹失踪了!”那口鱼汤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噎在了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当场咳嗽了起来。

她也思考不了,只是一阵咳嗽。接过了邢利锋递过来的毛巾,平了一下气息。浑然不觉这举止有些过于亲密:“呃,娉婷,好久不见。”语气竟然有些不通畅。这才想起,这里好像也是他们那帮子人常聚的地方之一!眸光越过娉婷,一如所料地看到了刚进门口的他,手上挽了一个婀娜多姿。男俊女俏的,一对璧人,简直有美化餐厅的效果。隔得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忙自欺欺人地转过了头。

掩饰地微笑着跟娉婷介绍道:“邢利锋。这是于娉婷,我的大学同学。”邢利锋朝于娉婷笑着点了点头:“于小姐,你好。”娉婷亦笑意动人:“邢先生!你好。”微微聊了几句,娉婷朝她道:“明后天打你电话,陪我喝咖啡。”她点了一下头:“到时候再说。”娉婷瞪了她一眼:“说好了哦!”

出了餐厅,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一种来自泥土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邢利锋吃到一半,因公司来了电话,连连道歉后,急匆匆地赶了回去。同是打工人,自然知道这份苦楚。若异地而处,今日接到电话的是她,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总归是拿人手短,饭碗重要。

她猛地全身震了一下,他竟然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仿佛已经在等她似的。她眼光一扫,没有如预料的那样看到刚才半挂在他身上的婀娜多姿。她没有动,他也没有。泊车的人已将他的车子开了过来,他抽了一张小费递了过去。但眼光却没有移开分毫:“上车。”语气坚定且不容拒绝。他向来如此!

她这才回过神,笑了笑,摇头:“不用了!”他仿佛没有耐性似的:“如果你希望我在这里与你拉扯的话——”她懂得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决定还是上车。实在没有必要把自己提供给旁人做茶余饭后的作料。

空气里很寂静,静得她有些不习惯。分手了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子的?她没有经验。按照电视上的情节,像他们这种情况,一般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吧。现在怎么会坐在他车子里呢?平静得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没有表情。方才隔得远,没有怎么看,只觉他的脸模糊不清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可就是这么一个轮廓,她也知道是他。如今距离近了,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憔悴,眼底依稀有些黑眼圈。想到刚刚餐厅里的婀娜多姿,也就不同情了,估计是纵欲过度所遗留的后果。

两人相对无言,他也没有话,只是将她送到了楼下。她一整夜辗转反侧,竟然了无睡意,第二天自然是黑眼圈明显。好在二十一世纪,化妆品已经成了女性最私密的朋友了,再严重也可遮掩一二!俗话说得好,社会不设立同情奖!就算你一年失眠三百六十日,为了生活,早晨还是要准时上班。若是做不到,就回家吃自己好了。

到底是迟了,一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小区门口拦的士。平素里也只点头之交的保安看到了,跟到背后,瞅着拦车的空隙,说:“赵小姐,可否让你的男友每月订一固定车位?一来你们不买进出票,价格也便宜,当然这点钱可能你们不在乎的。二来,车位也不固定,比较麻烦!”

小区是属于半旧的,当初规划的时候就没有想到如此深远,所以车位经常不足,这个她是知道的。但保安的话,她一时没有听懂,一阵错愣,以为听错了!半晌,见那保安还是跟在身后,笑着在等她答复。敲了敲额头,是痛的,应该不是听错?她也不顾拦车,转了身,微微皱了眉头道:“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啊?”她哪来的男朋友啊?以前就算还在一起时,他也是不定时过来的。

那保安态度十分的好,依旧笑眯眯地道:“就那辆银灰色的,就那车牌是A8×××××的……”她脑中轰然作响,那不就是他那银灰车子的车牌吗?后面的话已经不在接收范围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声音:“他……晚上……车子停在这里?”看着保安点了点头,道:“这些天几乎每晚都来,来的时间不一定,但都是一早走的。”她脸色越来越白——仿佛看出了一丝不对劲,那保安的声音低了下来。

怎么上的车,怎么到的公司,她都没有任何印象,整个人还处于震惊当中。整个上班时间,简直是个混乱战场,做什么错什么。连沈小佳也看不过去了,帮她倒了杯水:“子默,你今天怎么了?”

她反射性地捧着杯子,脑子里就如同一团糨糊,竟什么也不知道。一整天就想着,他为什么会停在她楼下?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她当时说得不够清楚,不够明白吗?沈小佳的话,倒把她给略略敲清了,是啊,她是怎么了?他要如何是他的事情,与她何干!

她到底是个凡人,不是神,所以一晚的心神不定。在房间里上了半天的网,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娱乐八卦、社会新闻。隔着闪闪的屏幕,与她半点也不相干。伸了伸懒腰,去厨房里倒了杯水,一低头就看见那一袋的垃圾。咬了咬牙,拎了就往楼下冲!

果然是他的车子,他的人。她站在那里,手里的垃圾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他似乎看到了她,推了车门,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她不能示弱,仰起了头,看着他。他也在看她,仿佛猎人锁住了猎物。

就这么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仿佛是火烧的烙印,热炽炽地烫在了心上,仿佛是永恒,竟生生带出了疼痛,心在不规则地跳动。

她只听声音响起,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你不会是来看我的吧?”她可不会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他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天寒地冻的,她实在没有必要陪他喝西北风吧。转过身,朝电梯跑去。后面的脚步声跟着响起。她向来不是运动的料子,才到电梯门口,已被他一把抱住了。她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这出戏是怎么了?怎么完全不照剧本演出呢?

他与她不是分手了吗?而且时间已经长达两个多月了。相信在这段时间里,他应该早就另结新欢了呀。也不能说是另结,他本身就女人不断的,像她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应该是属于最底下阶层的吧。

他也不出声,就这么站在电梯门口,紧紧抱着她,紧得像是要把她活活掐死似的,连呼吸也是种奢侈。他的头靠在她肩上,良久,才恨恨地吐出了几个字:“赵子默,你厉害,你赢了!”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四周都是他的气息,浅浅淡淡的烟草味道。他其实是很少抽烟的,至少她很少看到。也或许他绅士,不当着她的面抽而已。胡子也已经微微长出了渣,密密的,麻麻的,尖尖的,细细的,扎在脖子上痒到了极处,又麻到了极点。那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熟悉,仿佛那段日子里,他一醒来,总喜欢用这个方式叫她起床,带着种说不出的缠绵亲昵。

他的话不停地回荡在耳中,脑中。“你赢了!”她赢了吗?没有!她赢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不是吗?她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结果,所以可以洒脱地分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赢他什么?她一直觉得是场游戏罢了!

毕竟现代社会,所谓的男女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而真正的男女朋友,爱情战争是永远没有赢家的,一般都是以惨烈局面而收场。持平议和的局面便是婚姻,这也是极少数人的幸运而已。要知道一个人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见对的人,那概率是微乎其微的。

他抱着她,从背后啃着她的脖子,当真是恨到了极点。从来没有如此挫败的经验。自懂事以来,哪个不把他捧着、宠着的。自有了女人以来,环肥燕瘦,哪个不是唯他是从的。偏生遇到她,从不刻意讨好,也不撒娇使媚。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更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但他却是着了她的道,吃她这一套,对她格外地留了心,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陷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他已将她抱起,一步跨入了电梯,俯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拿钥匙出来开门!”声音有丝压抑和急迫。不,她不能再继续了。她不能再让他踏入她的屋子了,那如同再次踏入她的生活一样,已是另一重天地了。他的影响力已经慢慢渗透了进来。她无法再继续了!有些东西,不能多跨出一步的。或许只是小小的一步,影响的却是漫长的一生。他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练了金刚不坏之身,而她的小小道行,怕是连替他提鞋也不配。没有人会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会不看一眼地一头往下跳吧。

他从她僵硬的肢体语言中,已经明白感受到了她的拒绝。他慵懒地抬了一下头看着她,笑了笑,语气冷冷的却又仿佛透着一种捉弄,说道:“默默,我是不介意在这里表演的。若你也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就让保安看一场免费电影!”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他的出现令她太吃惊了,以至于她连电梯里有监控也忘记了。天哪,那刚刚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全让保安室的人看光了啊,从来都没有碰到过如此糗的情况。忙挣扎着要下来,他却哪里肯放。电梯已经到达了她所在的楼层,因是半夜,所以已经没有什么人进出了,就这么停着。她明白他的坚持,向来都知道。那种唯我独尊的性子,怎么会肯妥协半点。

就算现在让他放她下来,保安室的人也早欣赏了好一段时间了,她真有种想撞墙的冲动。一回头,他竟幸灾乐祸似的,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心里头又是火又是怒又是气,握了拳头就捶了上去:“你——你去死!”

他竟笑了出来,仿佛很舒服开心的样子,一把将她抱出了电梯。她却是越捶越火,心里头有股气在乱窜,只狠狠发泄出来:“你走开!给我走开……”他就这么抱着她,任她又闹又捶又打的。隔了两个多月,还能这么紧紧抱着,那如兰的气息就这么喷着,闻着几乎就要醉了似的。

也不知道哪里的住户传来了声音:“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小夫妻吵架到被子里去吵去!不要扰人清梦!”她越发不好意思了,也不捶了,只恨恨地盯着他,那眼如琉璃浸水,一片盈盈。

他慢慢地、轻轻地、低低地俯了下去,想去亲那泛着果冻色泽的唇畔。她心头依旧有气,又不甘,退了几步,直到靠在了门上,退可退,撇过头去,不想让他得逞。他只静静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脸轻柔地移了过来,仿佛带着万千珍视,慢慢地亲了上来,在唇上辗转吸吮,温柔缠绵却又带着丝丝的急迫,仿佛就要来不及似的,来不及细细品尝,来不及慢慢回味……

晚睡又纵欲过度的结果,自然是等到睁开眼睛已然是过了上班时间了。她赵子默是凡人,所以也是同一个下场。

摇晃着要爬去梳洗,却被他一把抱住:“已经晚了,索性不要去了。”她只觉腰酸背疼,一阵不甘心,用力朝肇事者一脚踹了过去:“都是你!”他微微吃痛,回手掐了一下她的腰,只觉得一片光滑腻人:“谋杀啊!”她已掀了被子,溜下了床。

她一起身,总觉得是少了什么似的,仿佛被子也不甚温暖。拉了窗帘,外头竟一片皑皑白雪,目所能及,当真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出来已经是梳洗完毕了,速度竟极快。他向来知道她不喜欢化妆,平日里只礼节性地涂点唇彩,清清淡淡。不像他平时的莺莺燕燕,化个妆,换件衣服要两三个小时。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拎了包就要往外冲。才到门口,已被他抱住了:“外头下着大雪,不要去了!”她推了推他:“不要闹,工作总是要做的。”他以为每个人都像他这般出身,从未经历风雨的,亦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

他在背后咕哝着道:“我想你今天陪我!而且你就算赶到了,也是午饭时间了。”公司里其实也有成堆的事情等着他的。那就让他们等着好了,才刚刚和好如初,自然是小别胜新婚。她心中竟一软,就任他抱着,结果这一天自然是没有去成的。

她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在想,他最近过来的日子也过于频繁了,几乎是天天过来,形如同居。前几天,那门口拦着她的保安还拿了几张发票过来,说是那日她男友付了整年的车位费用,没有拿发票。所以他帮忙给送了上来。

她现在是看了保安就脸红,那日在电梯里的事情,真的是糗到家了。最最可恨的就是那罪魁祸首,现在正在她浴室里大摇大摆地洗澡!比在自己家还自在,好几次跟她抱怨说她这里地方太小,要求搬到他那里。她只瞪他几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我的下一任来报到了,我岂不是还要多搬一次家!要住就住,不住拉倒!给我回你自己家去!”通常就这么给敷衍过去了。

他不会是来真的吧?竟买了整年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可能在乎这点小钱。可能是这段时间太过于习惯了,她竟然有了一种男女朋友的感觉。她摇了摇头,笑了出来,可能过年了,要放假了,人也就会胡思乱想了。人到佳节倍思亲,也就备觉得自己孤苦伶仃。

想到了过年长长的假期,索性打开了订票网站,订张来回票再说。他已经洗了澡出来,一身沐浴露的清爽味道,凑了过来,见她在看飞机票,问道:“什么时候回去?”她按了个确认键,道:“就这几天吧!”他边擦头发边说:“我这几天也要去一趟上海,我们搭同一班吧!”她家的小城离上海只有一百多公里,所以一般都是飞机到上海,再乘高速大巴或者动车组回去。

她总算回过了头,看了他一眼:“算了吧。你坐你的头等舱,我坐我的经济舱,就算同一班次,也凑不到一起。”

总以为他说过就好了,结果竟然在机上碰了个正着。应该说是刻意为之的结果,以他的本事要知道她坐什么航班什么位置,简直是容易得只需要动动小指头!只见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Hi!”潇洒得让她只想把随身带着的小包包给砸过去。

她一把将手上的包扔了过去:“你走错了吧,这是经济舱!”他将她的包放好,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一脸的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我刚和你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位置,他没有任何意见!”她白了他一眼,用头等舱的位置换经济舱的,傻瓜才有意见。

因逢了过年大假,所以整个舱内座无虚席。他本想好好亲亲她的,想着她这么走了,要半个月才能见面,结果四周都是人。且经济舱本身不如头等舱的座位空间,加上她又害臊,如果他敢造次,她铁定会杀了他的。

想着晚上就可以到家了,就可以舒服地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了,听着母亲的唠叨也是种另类的幸福,心情甚好,所以一起飞就睡了。迷糊中觉得有人替她盖了被子,很轻很温柔地将她覆盖在额头的碎发拨开。这种人真是生来害人的。算了,只要她不受害就行了,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啊!老天有眼,看到时候谁来收拾他。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仿佛是处于荷兰的郁金香海洋,阳光普照,清风拂面。

他盯着她侧脸柔和的曲线微微出神。论姿色,不过属于中等偏上,有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清秀,只气质尚佳。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她,穿了一件短袖的黑色裙子,显得肤色如雪。站在艳光四射的于娉婷面前,竟然也没有给比下去。他当时正输得四面楚歌,也只略略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想不到与她目光碰了个正着。令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她的一双眸子,让人想起西湖的水光,潋滟波动,脉脉一片。黑白分明,却瞧不出一点杂质,也看不出一丝讨好的味道!

几次碰面下来,也知道她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于他们这群普通人眼里上好的金龟婿,也是视而不见的。虽偶尔能笑着打成一片,但也总是隔着一块玻璃似的,隐隐约约,看不通透。

他竟有了兴趣,那日凑人打牌时,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兴致,指了她替他打牌。也算在众哥们面前摆了个态度,略略表示了他对她有兴趣。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是有规矩的,也最忌讳这点了,他表了态,旁人就算是有心,也绝不可以再惹了的。除非,除非……

他与她在一起之后,多少也知道她只是与他玩玩而已,没有放过真心的。但他就是不甘心,他这么一个人,要学历有学历,要背景有背景,要财势有财势的,从来没有碰到过像她这么不上心的女人。其实他明白只要他断了联系,她也会就这么给断了的。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想缠着不放。

于是就这么纠缠了下去。却不知道这么一路下来,他竟陷了进去。他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慢慢牵了她的手,端详了半天,手很小,软软绵绵一团,他就想到两个词:“肤若凝脂,柔若无骨!”凑到嘴边,低低吻了几下。

过年时节,热闹异常。在家里,其实就是一头名副其实的小猪。每日里睡到自然醒,吃着母亲变着法子煮的好吃的,以解她的馋嘴。或者闲来无事,就与楼上楼下的老邻居打麻将消遣。怪不得有人感慨人生两大乐事: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手抽筋的事情估计她这辈子是碰不上了,这几天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奢华的享受了,就算是拿神仙跟她换,她也是不肯的。

难得今日手气好,一上来就和了两手,其实她是从来不介意的,一来只玩小钱,二来跟邻居伯伯、婆婆打牌,听他们拉拉家常,也觉得开心异常。才碰了一对白皮,母亲已过了来,将手机递了给她,竟眉开眼笑的:“默默,电话!”她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看母亲一副开心的样子,电话那头肯定是个男的,估计八成是自己的老同学什么的。随手接过:“喂,你好!”

竟是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么热闹!在干吗?”她微微愣了一下,这是两人这段时间分开后,他的第一个电话。她一边嚼着鱿鱼丝,一边口齿不清地回道:“麻将进行中!”他在那头笑了出来,略带了点磁性,说不出的好听:“就你这水平,还敢跟别人玩啊!”她冷哼了一下:“要你管!”大过年的,还没一句好话。

他只笑着,没有说话。形势一边倒,她竟放了炮,心头懊恼,口气似也不佳:“有话快说,我要挂了。”他笑了出来,知道她又输牌了,只低低地道:“好!”竟真的不多话,就这么给挂了。她好像觉得有一丝内疚,人家大老远地打了个电话给她,她连一句“过年快乐”也欠奉。算了,看了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现在还是和牌压倒一切,也管不了那么多。

那日在机场,他含笑着将她送到车上。极细心的,老早就已经帮她准备好了车子,省去了她转车的舟车劳顿。那已是下午时分,虹桥机场内熙来攘往,所有的人都在迎迎送送,繁忙一片,却也聚散无常!她转过头,透着车子玻璃,只见他站在门口,潇洒挥手,长身玉立,四周竟散落一片阳光,第一次发现他长得当真是好看的。

上床睡觉已经快半夜了,还好母亲已经睡了,否则定少不了疲劳轰炸,要审问她打电话来的是谁。才梳洗好,准备睡觉,电话竟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她赶忙溜到房内,接了起来。看了号码,知道是他的电话:“大半夜的,干吗啊?你啊,好事不做,就尽干坏事!”连你好也省了,反正跟他客套也没什么意思。

他口气很温和,仿佛带了一丝暖暖的缠绵:“睡了吗?”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被他这么一来,哪里还能马上睡得着:“没有!有只蚊子在吵!”他笑了出来:“我非常同情那只蚊子的可怜命运!”她扑哧一下也笑了出来,心情竟十分舒畅。

一会儿,他又道:“你下来!”她还以为她听错了,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下去哪里?”他说道:“你们家小区门口。”她吃了一惊,竟将手中乱按的遥控器掉在了地板上。

冲到了门口,保安归伯伯已拦住了她:“默默,怎么半夜还出去啊?”她嘻嘻笑着点了点头。老家就这点好,里里外外都是熟人,出入都招呼不断的,透着暖暖的人情。老远望去,一辆黑色的车子赫然停在斜对面。略略走近,是上海的牌照,却与那日送她来的车子不同。

他已将门推开,探出了头:“就知道你会磨蹭!”她坐了上去,还有些恍惚,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迷惑地看着他:“怎么你会在这里?出差?”他笑了笑,却扯了话题:“陪我去吃点东西,饿晕了。”傍晚时分乘飞机赶到了上海,一下机又开了车子过来,只在飞机上将就了几口飞机餐,到了现在,简直是饥寒交迫。

汤头味美鲜浓,他一连喝了好几碗,这才舒服地舒了口气:“这顿你请!”她也正在呷汤,热气透过瓷碗,熏得整个人也暖和了起来。抬了头:“为什么?”他从来是主动的,还从未叫她请过客呢。

他懒懒地笑:“这是你的地盘啊!”他以为是M-ZONE人的广告,我的地盘我做主啊!她咽了一口汤,朝他撅了撅嘴:“早知道去大排档了!”他伸手,敲了她一下额头:“小气鬼,喝凉水!”语气有种宠爱的味道。她摸着额头,总觉得心有不甘,扯住他的手,张嘴欲咬。只见他笑意盎然,也不挣扎,任由她抓着,一恍惚,竟没有给咬下去,但心情却说不出的愉悦。或许是过年,心情总是很好。

去了有名的古镇晃了一圈,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到了傍晚,一排排微微发光的红灯笼,衬着如水墨画般的房屋楼阁,真有种时光倒流之感,但又近得可以触摸,仿佛就在这里,上演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有悲欢,有离合,有笑,有泪,有情,有爱,也有恨!

两人窝在靠窗的桌子上喝酒,配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和微微发抖的寒风,竟别有一番滋味。她微笑,眯着眼道:“江修仁,不是说出差吗?怎么这几日都晃来晃去的,不办一点正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是不说话。她脸微微泛红,竟连鼻尖也红了,眼中迷蒙一片的,竟有种说不出的媚惑。

若是别人,他总以为是在装腔作势的,但对于她,他只有哀叹的份了。她难道就没有想过他就是为她来的吗?他起了身,将窗子关上:“不要冻着了!”南方的冷与北方不同,南方是湿冷,冷得特难受。

她其实多少能猜到,他不说,她就装作不知道。鱼和飞鸟的距离,其实远远不是在天空或是在海底。用手托着下巴,继续问道:“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他仰头喝了一杯酒,那杯子的式样有些仿古,但却挺精致好看,把玩了一会,方抬头,冷冷的:“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她细细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这种雾里看花的对阵,实在有些累人,酒劲上来,撇过头:“你吃错药了啊!有什么大不了,不问就是了!”

出了酒楼,已略有点摇晃,他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才忆起,当初她喝醉酒的那次,也是如此这般,步履不稳的。心头竟甜了起来,怒气也消了下去,拥着她柔软的身子,朝车子走去。虽是冬夜,却夜星点点,一片清朗高爽。

她半夜里醒来,他正睡着,呼吸均匀。依稀记得他昨日将她抱在怀里,肆意爱怜。筋疲力尽,睡意蒙■之际,似乎听得他微微地叹息:“怎么会是你?”

屋内留着一盏小灯,光晕模糊,只能微微照亮房内的一个小角。透着光线,她慢慢地伸出手指,极轻极缓地,仿佛是个小偷似的,抚弄着他的头发,硬硬的,与她的柔软如丝不同。她想起诗词中的“怒发冲冠”想来就是这种发质,竟微微笑了出来。熟睡的大男孩其实就像个孩子,睡得像头小猪,可爱的小猪。

那灯光有些像家里客厅里的旧式落地台灯,母亲平日里节约电费,就开这么小小的一盏。然后戴着眼镜做些针线活,或者是拿着本子算算开支。这么些年来,这个镜头仿佛是被定格了一般,只要一想起母亲,这个画面就会闪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