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识秋怨深

她竟然在一个晚上打了他两个耳光!他与她,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想过会再看见他,而且是在邢利锋工作的公司。约了与邢利锋一起去吃火锅,天寒地冷的,吃热腾腾的火锅,连人心底也会暖和起来,所以邢利锋才一提议,她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最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天气了,阴沉沉的,沉得连人的心情也压抑起来。本是邢利锋约好了一下班就过来接她的。但临时有个会议要开,说是老总加开的。反正是下了班了,便打了的士过去,本来约定的地方就靠近他的办公地点。

邢利锋在一家极有名的房地产公司就职,因一毕业就在那里工作,奋斗了这么几年,已经是小中层,虽然只是个市场销售部的副经理,但苦读成才,没有任何背景的凭借,能有今时今日一番小成就,已是很不容易的。

几十层的大楼,直入云霄。推了门进去,门口的接待小姐已经挂了甜美的笑容站了起来:“您好!”她报了邢利锋的名字,那接待小姐已温柔地回道:“赵小姐,您好!邢副经理已经吩咐过了,让您在十五楼的大厅等他。”

乘了电梯,上了十五楼,一入眼,便是宽阔的大厅,摆了几套黑色的真皮沙发,红木的低茶几,衬托着米色的大理石,气派大方。因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所以开了灯,璀璨夺目。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旁边摆了一大堆的时尚杂志和报纸。她这个人向来与时尚不搭边,从来按自己喜欢的风格打理。但百无聊赖,看看杂志也是能消磨时间的。总比什么事情也不干的好。随手翻着图片,依稀觉得这件衣服有些熟悉,顿了顿,才想起,这是欧洲一个牌子的秋冬款,他当日在旗舰店帮她买了。后来衣服送来了,她也没有穿过,只挂到了衣柜里,但还是有点印象,所以觉得莫名的熟悉。

她后来去过一次他的屋子,无非是将她的衣服整理了一下,他买与她的,他送与她的,本来就极少有穿过的,一件也没有拿,毕竟从来也没有属于过自己。所有的东西中,她最舍不得的就是那铂金的海豚,很是可爱,虽然不值钱,但终究是那么多年来,她收到过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还是狠了心,摆在所有的首饰里一并还给了他。

想去同一家店里再买同样的一个给自己,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何必牵扯呢?既然分了手,也要干净利落。何必以后每一次看到这个海豚就要想起他呢?无论如何,他终究是与她分享了生命中的一段时光,现在还没有洒脱到那种可以毫不在乎的程度。人终究是血肉做的,不是铁,久了,惯了,多少还是有感情的,无论是爱还是其他。

她慢慢将杂志放下,站了起来。大厅里挂了几幅抽象画,线条很简单,寂寂寥寥的几笔,像懵懂的学童在涂鸦,却很大方,仿佛是缠绵的雨丝,一点一滴,绕成一团。四周的空气很静,其实自她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很静的,但此刻有些静得毛骨悚然。

她猛地转过了头,不禁一呆,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她身后,隔了短短的一段距离,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他一身黑色的条子西装,配了条暗紫红的领带,很赏心悦目,只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的一双眸子,仿佛也略略吃了一惊,但已经平复,她没有细看,其中好像还有其他的东西。

谈笑说话的声音自通道上传了过来,他还是直直地看着她,仿佛看不够。她穿了件黑色的短外套,露出了粉色的毛衣领子,一条紧身的深牛仔裤,套了双黑色的皮靴,腰上低低地系了一条亮亮的水钻链子,随着动作一摆一摆,也一闪一闪,犹如是来自天空的星辰。头发已由原本的直发,微微烫成了鬃发,略带点波浪,竟说不出的妩媚好看。

她看着他僵在了那里,一会儿又微微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细细的牙齿,在灯光下仿佛与水钻一起在闪光,视线却越过了他,定格在他身后。

一群人推推攘攘地走了过来,见了他,忙叫道:“总经理!”他“嗯”了一声,没有转过头,又朝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一眼,便走了出去。原来他是邢利锋的老板,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其实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她从来没有去留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其实她也是抱着游戏的心态,这么结束了,其实也是必然的。

邢利锋大步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地道:“等久了吧?”她摇了摇头,思绪还在平复中。邢利锋后面的人已经在起哄了:“女朋友啊?”“这么漂亮啊!不给介绍一下?”“一起吃饭,一起吃饭!”

邢利锋落落大方地含笑道:“我老乡——赵子默!本人是想追,可惜还未成功!”倒是第一次听到他类似的表白话语。她只觉得有些尴尬。邢利锋仿佛也察觉了,笑着道:“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把资料略略整理一下。”她笑着点了点头。

邢利锋做了一个赶的姿势,把一群同僚通通赶走:“走,走走,看什么看?快去整理资料,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呢!小心被老总刮一顿!”

她还是坐在沙发上,拿了杂志,心思无半点在上头。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再遇到他,毕竟城市这么大,他与她的圈子也不是只差这么一点点,甚至有时候觉得可能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碰到了,所以还是会吃惊的。

而且竟然这么快,也这么地突然。他那日晚上没头没脑地打了这么一个电话过来,她也搞不懂,却使她整夜辗转难眠。本以为很快会忘却,才发现原来要比想象中的难。

邢利锋很快就将资料弄好,走了过来,道:“子默,我好了。出发吧!”她笑着抬起了头,拎着包准备出去。

才刚站起来,只见他和方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走进了大厅,只听邢利锋叫道:“总经理,于经理。”那于经理笑着应了一声,唤住了正三三两两要下班的人:“大家停一下。江总为了犒劳大家的辛苦,晚上请大家吃饭。”顿了顿,将眼光扫到了邢利锋这里,“有家属的可以带家属!”

她有些赫然,除了邢利锋,没一个认识的,这么贸贸然的,总不好意思一起去。且他的存在带给她过于强大的压迫感了,她实在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与瓜葛。可那个于经理已经这么说了,她若是这么走了,也实在让邢利锋难堪。思前想后,还是与他们一起出去了。

邢利锋也觉得很是尴尬,讪讪地说:“真不好意思,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个局面。”其实她心里是清楚明白的,有人是故意的。但又无法说破,只好微微笑了笑:“没有关系,人多也热闹些!”

偏巧老天也不作美,邢利锋的车子在地下车库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因留下开会的都是地产公司的中高层,人人有车,所以其他同事早已经开了车子走了。这会儿工夫,想搭顺风车也麻烦了。

他的银灰色车子“刷”的一声,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按下了车窗玻璃:“怎么了?”邢利锋笑着道:“车子正在闹罢工,不肯动!”他朝他们看了一眼,道:“上车吧,一起过去。”

邢利锋替她拉开了后车门。车子在路上行驶,因为是高峰时间,所以速度很慢。他的车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动。她以前买的一对蝴蝶形的抱枕还整齐地堆在后车座上,她以前每次一上车,就习惯性地会拿一个搁在腿上,抱得很紧,他一开始还会笑她:“有人要来抢你的枕头吗?”

前排的副驾驶座前还摆着她惯用牌子的纸巾,连车载香水的味道也没有变化,还是原来的味道,有种极淡的柠檬气味。但才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就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再不如同以前了。

车子里很静,皆不说话。邢利锋笑着看着挂着的平安如意,找话题:“这个如意很别致!很漂亮!”她心中一跳,只听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种磁性,隐约渗透出一丝骄傲和炫耀:“是我女朋友编的!”邢利锋笑着道:“江总的女朋友手很巧,编得很别致!不像外面买的那种,千篇一律!”

他应该说前女朋友,若以往他们的关系算是男女朋友的话。那如意是她编的,当时她看沈小佳在学,其实编法不是很难,但沈小佳总是编不好。看着她编了又拆,拆了又编了一个星期后,她也就会了,用了沈姑娘用剩的材料也编了一个。一直扔在包里,有一天在坐车子的时候偶尔翻到,便替他挂了上去。

当时纯粹是物尽其用,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却觉得莫名的伤感。或许自己当时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希望郎千岁。但生活终究是现实的,美梦到头多半是一场空。

她抱着抱枕,连味道也没有变化,仿佛他后来的莺莺燕燕没有在上面留过痕迹,因为没有人工香水的气味。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触手可及的那一份柔软,仿佛要拥抱多一点的温暖。鼻子酸酸咸咸的,仿佛就要落泪了。既然分了手,就干干净净,不要留一丝痕迹,也不要让人觉得有所留恋和牵扯。他不会稀罕的,他要分手,从来是不会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江修仁从后视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但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或许也不想让他看到,只抱着枕头。

窗外车子成队,她听得他的声音响起:“可能要堵一会儿,这里有薯片,你们可以先充饥一下!”原来他还没有将她的零食扔掉。她向来吃得蛮多的,但不胖。沈小佳每次都说她像小鸡啄米似的,但少食多餐。她每次一下班,肚子就饿得呱呱叫了。

因为胃不好,所以习惯在每个地方都备了充饥的粮食。他的车子自然也有,专门有个小箱子,堆满她的贮备,薯片、饼干是最常规的。原来他还记得,但听他随口的客套话,竟如有人拿了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在她心里刻画般,痛得连呼吸也要停止了。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那这一切算什么呢?记得她喜欢蝴蝶抱枕,记得她当时威胁他:“如果不见了,要你好看!”记得她喜欢那牌子的纸巾,因为她喜欢那种触感,擦上去像母亲的手在抚摩。喜欢那味道的香味,很清新怡人,让人神清气爽。记得她每每一坐下来,就会喊饿,总喜欢吃零嘴。

为什么呢?就如同他那晚打她电话,问她为何没有问他为什么一样?其实是她不敢问!她不能问!有些东西问个清楚明白,无非只是再多添一道伤口而已。无法回头的事情,又何必呢?

人不是很多,只两桌而已。因为去晚了,邢利锋连连笑着解释:“车子抛锚,车子抛锚。”竟然是与他一桌的。

他远远地坐在对面,隔着圆圆的桌子,很远又很近。菜一个个上来,很多,色香味俱全。她了无食欲,就这么坐着,仿佛也是种煎熬,好像在水里煮、火里烤一样。

他住的地方餐桌不大,淡淡的原木色,小小的长方形,经典的欧洲品牌。张阿姨煮的菜不多,三菜一汤,家常味道,他与她就面对面坐着。

她基本上是窝在沙发上看片子的时候比较多,也有过那么几次,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溜到门口,要吓一吓他。第一次,可能是有点愕然的,却也从容地将西装递给了她,接过她手里的拖鞋。那日,他心情极好,将张阿姨烧的菜扫荡一空。

后来,好几次,她总隐约觉得他是故意在门口用钥匙转啊转的,就是不进来,好像等她去开门似的。她在家也是发呆,所以有这么一件事情做做,也觉得不错。至少觉得自己还可以稍微派上点用场,不是废人一个。

因为餐桌小,触手可及,所以他们吃饭,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的手会自然而然地伸向她碗里。他很喜欢给她夹菜,无论在家里还是与他的一群哥们出去的时候。他其实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生病期间,张阿姨煮的菜很是对她胃口。

邢利锋很绅士,也很会照顾人。跟他在一起,觉得很平和,不会去考虑将来,好像未来就在身边,就在眼前一样。邢利锋替她夹了鱼,细细地将刺挑出,这才将碟子放到了她面前。来了好几对家属,旁人也自管自的,没有留意他们的。但她总有种锋芒刺背的感觉,就算不抬头,也知道是他的目光。

她朝邢利锋微微笑了笑,算是感谢。鱼肉软滑细嫩,入口即化。很可口,但却总是隐隐透着一种苦涩。她的味蕾最近不是很好,看了邢利锋一眼,只见他也正看着她,仿佛在征询是否好吃。她笑着点了点头,表示不错。他也回以一笑,他笑的时候,很是爽朗,总是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仿佛带着春暖花开的味道。

只听“咔嚓”一声,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只听于经理的声音响起,又慌乱又着急:“江总,你的手——”她心里扑通一下,抬了头,直视着他。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将眼光扫向他,包括大厅里的突然相遇,不在她预期内的那次。

晶亮透明的欧式高脚杯就碎在他的手中,支离破碎,酒洒在他面前的雪白桌面上晕成一摊,说不出的狼藉。有一些细小的玻璃刺进了肉里,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不多,应该伤得不深,但依旧红得很触目惊心。他竟神色自若,仿佛伤到的是别人,与他无任何关系。眼光竟看着她,四目相对,只短短的一秒,或者连一秒也不到的时间,她已经移开了。他眼里深邃却似乎有火光闪烁,一切早与她已无关了,她不必探究。

服务员拿了纱布、消毒药水等东西,替他清理伤口。饭店的经理也匆匆过了来,殷勤恭敬地连连赔不是。众人也停了下来,纷纷过来问候。

人挤到了一起,空气闷闷的,仿佛要喘不过气来。偶扫了几眼过去,那红色还是触目惊心,虽然也是细细小小的几块地方,却让人心头发颤。她只觉得难熬,跟邢利锋说了一声:“我去一下洗手间!”脚步很快,仿佛有人在追赶似的。

走廊上的空气还是很闷。其实这么高档的地方,自然是有中央空调的,任何一处的温度都是恒温,湿度也是控制的,没有道理会闷。

她将冷水泼到了脸上,很冰,很凉,正好适合她,可以清醒些。冬天的水自然是这个样子的。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好,很平静,很从容,很淡漠,一切如常。但怎么掩盖,也是骗不了自己的,那初见时的痛楚,那见他受伤时的慌乱——原来她已经动情了吗?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镜中的自己,一脸的落寞,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她——赵子默。

略略涂了点保湿乳液,刷了些唇彩,整个人瞬间亮了起来。怪不得人人都说化妆品是女人最亲密的朋友!她吸了几口气,扯了扯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出了门,他竟靠在走廊上,仿佛就在等她。她装作没有看见,擦身而过。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用力得她能感觉到一丝的疼痛,从手腕通过经脉一直传到了心里。她低低地道:“放开我!”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了。她不能,她不敢,她也不想!

四周很静,静得可以隐约听到附近厢房里传出的嬉闹声。他与她就这么拉扯在洗手间前。一时半会儿或许没有关系,但时间长了定会遇见熟人的。她咬了咬牙,恨恨地道:“江修仁,你给我放手!”他呆了呆,重复了她的话:“放手?”凝视了她好久,方才露出一丝苦笑:“谁能放了我?”

她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怒到极点,用尽全力想甩开他的手。他依旧抓得很紧,仿佛这辈子也不要放手似的。她笑了出来,在他眼里竟有一丝媚惑,仿佛是吸食了鸦片,总也戒不掉。她的声音冰冷地传了过来,仿佛外头呼啸的北风:“你到底放不放手?”他看着她,定定地说:“不放!”

她点了点头,决绝地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极力在压制。但还是忍无可忍,抬起手臂,“啪”的一声,他脸上出现了微红。

远处包厢出来的声音,有人开门而出,依稀还有谈话的声音传过来。他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了手指,放开了她的手腕。她深呼吸,慢慢地,从容地离开。走廊上,有人穿插而过,笑嘻嘻地与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原来是他们包厢的人。

站在门口拦的士,天寒地冻的,连的士生意也红火起来,竟然好久也没有一辆经过。一辆黑色的别克车停了下来,摇下了车窗,原来是于经理。只见他笑着道:“小邢,上车吧!今天我就当司机,负责把你们送到家。”邢利锋连连推托,直说不好意思。那于经理依旧笑呵呵:“没关系,顺路而已。天这么冷,冻了你没有关系,冻着女朋友就不好了!”

拉开车门,他竟然就坐在后座,连邢利锋也略略吃惊,等在副驾驶座坐下,赵子默才客气地道:“江总,你伤口好些了吗?”想来是江总手受伤了,无法开车回家。他笑了笑,看了身边的她一眼,坐得很远,紧贴着车门,淡淡地道:“不碍事!”

车里有淡淡的音乐,是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的心坎……”轻柔的前奏,在若断若续中慢慢加强,时光似乎在此时被雕刻。蔡琴的歌就像一杯岁月的美酒,越是久远,越是香醇。她波澜不惊、低回委婉的歌声,是一种被遗忘了的古老语言,有着一种古典的浪漫,一种优雅的感伤。

她就算躲得远远的,还是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独有的烟草和体味,她很熟悉,应该说有段时间她很熟悉,熟悉到闻着就可以安然入睡。这么一恍惚,原来还没有遗忘。

窗外霓虹闪烁,她看着那车子如流水,一辆一辆地晃过。很快,仿佛也很慢,车子停了下来,她定睛细看,是邢利锋住的地方。她没有去过,但经过很多次。邢利锋笑着跟于经理道了谢,转过头跟江修仁说了声再见。邢利锋要下车了。接下来一段,不就剩他和她了。她不想面对他,连这么坐着也觉得难耐!

她心中一动,笑着跟于经理道:“谢谢了,我们下车了。”不去看他铁青的脸色,将车门一甩,心情竟然大好。

邢利锋笑着道:“要上去喝杯咖啡吗?”她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好!”从邢利锋的谈话中,才知道这是他们公司开发的小区,因地段原因,所以价格处于中高档,销售十分理想。因为他是公司员工,所以享受了特别折扣。

他的屋子位于四楼,面积不大,但房屋设计很合理。坐了一会儿,都是邢利锋在说,她在听。话题竟然有好几个是绕着江修仁的,邢利锋一提起他,便像打开了话匣子,言语间还极是佩服:“你不要看我们江总年纪轻轻,人确实有本事。虽然说是靠了关系,但像他这样子的高干子弟多了,基本都是靠着老子混吃混喝的。他现在涉足的东西可广了,听说石油、银行、资讯都有涉及。很少来我们公司,只有重要事情开会的时候才露几面。”她仿佛听得很仔细,一字不漏。喝了几口咖啡,苦苦的,涩到了舌尖,心想今天晚上定是要失眠了。

打车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可能是因为喝咖啡的缘故,赵子默竟然神志清醒,无一点睡意。找了钥匙,准备开门。只听他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这么早?”她猛然转身,他就站在阴暗处,由于光线的原因,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她将钥匙插进了锁里面,门应声而开。她进去,想要关上,却被他一脚挡住了。她本身已经一肚子火了,将门一甩:“江修仁,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她已经照他所要的剧本演出了,既不哭,又不吵,也不闹的,他还要她怎么样?书上和电视上所说的、所演的花花公子,对玩腻了的情人,不都是不屑一顾的吗?是书上诱导错误,还是电视上演错了。

她走了,凡是属于她的一切,从大到小,无论多么细微,全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在他的屋子里存在过,不曾在他的心上烙下痕迹,不曾有过那些疯狂激情的夜晚,不曾相互依偎、亲密共眠……什么也不曾有过似的。

一切全都消失了,任何能让他想起她的,全消失了,绝了心连记忆也不留下,唯一多出来的,是茶几上的一把钥匙,一如她所做的,是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断得干净。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真的是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具体爱上了她什么呢?何时开始的?他说不出来。一开始,因为她的不在乎,引起了他的兴趣,所以他开始上了心,但也纯粹是游戏罢了。他也以为只要和她同居了,她就会在他的眼中失去魅力。但他却似被吸引了一样,仿佛吃了毒品,越来越戒不去了。

她从不上心,他只要一出差,她就会回到自己的窝里来。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她的小宇宙。上回,他刚从深圳出差回来,大老远的,直接奔了她这里。因为没有钥匙,所以只能窝在车子里昏昏欲睡。她没有主动表示要给他钥匙,凭他的傲气,是绝对不会开口跟她要的,她却玩到三更半夜,一身烟酒味地回来。更恼火的是还是一个男的送回来的,两人还在车上“情意绵绵”了半天。

窝了一肚子的火,偏偏她连半声甜言蜜语也不肯哄他。他只发发牢骚,她便冷言冷语的。他向来是别人迁就他的,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场甩门而出。那段时间深圳的工程正好忙乱,他趁此便故意冷落起她来,但她却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

那日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开早会,没有接到。等会议结束,翻了号码,禁不住欣喜若狂。回了过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声音接的电话,说她正在手术中。也顾不得工作上的事情了,他忙乘了专机回京。

也有过迷茫的时候,以为自己没有玩够。毕竟她与以往在他身边晃的女人不同,她从不要求任何金钱或者物质上的利益。他也就这么冷眼旁观,就这么缠下去,看她究竟要什么。直到她帮他买了衣服,他那日穿了去与姚少他们聚餐,结果被杜少给泼了点酒,当场就发了飙,弄得一群发小一头雾水。他这才意识到他竟陷了进去,而且陷得过了头。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仿佛是浸了水,如水晶般,清亮得要闪光,眉毛微微皱着。他却笑了出来,仿佛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凝视了良久,喃喃道:“我想怎么样?”竟是重复了她的话。其实他想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他习惯于掌控所有的事情,男女之间也不例外,向来只有他了断的份儿。那一日,她在车上,冷静地说结束。他只是觉得没面子罢了,毕竟他当时还未对她产生厌倦,所以她提了结束,反倒激起了他的怒气。原来他也只是她的游戏而已。

他从来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于是,他回了头,第一次回头,绝无仅有地回了头,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装作她从未说过分手,若无其事地继续。

现在想来,是不是当时已经爱上她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呢?他在这段时间里总是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第一次见面,不,她太普通了,对他这种见惯百花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普通了,清秀如水的长相加上普通保守的穿着,在浓妆淡抹的那群人里,找也找不到的。

打麻将那次,他倒觉得略略意外了些。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女的,会将钱退回给他的。况且那点钱,对于他,连九牛一毛也说不上。

后来发生了关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生涩得可以,可以说从未碰到过技术如此之差的。现在偶然想来,竟会朦胧觉得这是她的初次。但仔细一想,就会觉得哑然与不可能。现在这个社会,性生活、一夜情已经普遍得犹如一日三餐了。

可能心中第一次悸动是来自她煮给他的第一顿饭。印象中,没有人这么为他煮过。从小,都是厨房的师傅煮,警卫端上来的。那日,坐在她小厅的沙发上,看着CCTV的中国新闻。她的厨房和小厅只隔了一扇小小的磨砂玻璃门。他依稀能看见她洗洗刷刷的背影,穿了件长长的T恤和一条牛仔及膝裤,清秀得像个大学生,全然不同于他身边时常围绕的女人,身型不高,但纤合有度。

他才一晃神,她已经将菜做好了,很普通、很普通的菜:一个清蒸小黄鱼,一个炒蛋,一个菌菇清汤。但却鱼鲜,蛋嫩,汤美。他心中禁不住柔和了起来,仿佛小时候与奶奶一起吃饭。奶奶总会将鱼眼夹给他。他胃口竟然极好,吃了个精光。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牵扯着,仿佛一株藤蔓,柔柔弱弱,随时可断。她从未主动联系,仿佛也是可有可无的。他曾经对于娉婷从旁侧击,从她那里知道她从来都不大与男的有什么牵扯的。况且他去的次数多了,总难免有些东西会放在她那里,若是有别的情人,也是断不可能的。

她冷冷地看着他,两个多月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在家门口与他相见。往昔的日子仿佛走马灯般,不停在眼前掠过。灯光照在他脸上,她这才看清楚,竟也有点憔悴,见惯了他意气风发、万众景仰的样子,这才发现他脸上的落寞似乎透着一种无能为力。

两人僵着不动,仿佛对阵,敌不动,我不动。她微微嘲讽地笑了起来,索性让出了一条路,大大方方地请他进了来:“江少,若你有话,请一次性讲个清楚明白。你很忙,我也没空,没有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看了她一眼,进了门。屋内没有什么大不同。但他还是注意到,他平时扔在茶几上的财经杂志的位置已经清空了。以往门口摆着的他的拖鞋也已经找不到了,那双拖鞋他记得,是蓝色的,犹如晴空万里下的海浪,他素来是不记这种事情的。她的,与他的是配对的,却是粉黄色的,有两只彩色的蝴蝶。她总是钟情于蝴蝶,莫名地喜欢,仿佛已经成了嗜好。

他能说什么呢?求她原谅,他心里清楚明白,她有她的自尊,她有她的傲气,绝不比他少一点点。若她是个物质女人,早已对他百般要求,万般温柔了。

曾经看到过一则类似笑话的故事,久远得可以了,但不知道怎么的,此刻在脑中竟然异常清晰:有三个人要被关进监狱三年,监狱长给他们三个人一人一个要求。美国人爱抽雪茄,要了三箱雪茄。法国人浪漫,要了一个美丽的女子相伴。而犹太人说,他要一部与外界沟通的电话。三年后,第一个冲出来的是美国人,嘴里鼻孔里塞满了雪茄,大喊道:“给我火,给我火!”原来他忘记要火了。接着出来的是法国人,只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孩子,美丽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子,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个。最后出来的是犹太人,他紧紧地握着监狱长的手说:“这三年来我每天与外界联系,我的生意不但没有停顿,反而增长了百分之二百。为了表示感谢,我送你一辆劳斯莱斯!”

当时只一笑而过了。这才明白,原来什么样的选择决定了什么样的生活。今天的生活是由过去的选择决定的,而今天的选择将决定每个人的未来。

他与她的这个结果,是他决定的。他曾经也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唯独算漏了他的感情。清楚明白地知道那日她会早回来,因为是他瞒着于娉婷,安排孙平华布了局,看她如何应对,究竟是要闹还是要吵?

毕竟以他们当时的关系,她也算有资格问他一句为什么的。但无论她是吵还是闹,他终究是选择结束的。因为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洞,他都看不清以后的路了,仿佛在太空舱里,失去了重心,慌乱到不知所以。

但她没有,甚至连吃惊也只表现了一下下。如此的平静,仿佛她就是个局外人,只是在看戏罢了。戏落幕了,观众也就离场了。

因为觉得自己太过于在乎她了,仿佛就像海洛因般上了瘾。他向来可以控制任何事情,他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他相信她对于他就如同以往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在他发觉自己太过于在乎后,作出了这个决定。但他却后悔了,后悔得可以。

那日看着她平静地离去,他的心竟说不出的不舍。那背影还是很婀娜纤细,他曾经触摸过每一个线条,熟悉得仿佛能勾勒出来。以至于午夜梦回、辗转难眠时,脑子里第一个闪现的就是她的背影,他竟会有种心痛的感觉。

每当拿起电话,也会顺手按出她的号码。但他坚信他能戒掉她这个瘾头的。毕竟还没有他不能的事情。所以坚持再坚持。等到了坚持不住,就告诉自己,去关心一下前女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接了电话,客套有礼地问了:“你好”,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这才发觉轻舟已过万重山了。她与他亲密后,接电话从未说过这两个字。她也再不会对他撒娇,对他发脾气了,因为他对她而言已经是普通人了。

试问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找你最亲近的人做出气筒,还是找个普通人做出气筒呢?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找普通人的。她与他已经是两条平行线了,再无交集!

他竟慌乱了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仿佛整个世界都要遗弃他了的感觉,竟然心乱到可以窒息!

他看着她进了卧室,一分钟的工夫,或者一分钟也不到。她搬了一个纸箱出来,放在地上。走到门口,拉开了门,看着他道:“这是你的东西。本想扔掉的,但是太值钱了,不好意思扔。你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时间不早了,一并带走吧。”等于下了逐客令,他不是不懂,但语气还是如此的平静。他真的看不出来,她是否对他有过一点点的感情?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撇开了头,不想与他四目相对。那箱子里面是他的物品,在那一段痛苦得令人痉挛的日子里,她曾经一遍一遍地抚摩过,冷静过后,像处理自己以往的心情般处理这些东西,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毫无眷念地放进箱子里,推进床底下,不愿意再看它们一眼。心犹如大风过后的湖面,惊涛骇浪后的宁静,虽然显得呆滞、麻木、漠然,但还是走了出来。

夜,很深了。愈深愈静,一如心情。门外是黑漆漆的一片。他这么一走,也就真的走出她的生命了。虽然没有想过有什么结果,但心还是会酸会苦会痛!

他看着她,微微抬起的脸上透着决然,原来他真的失去她了!他不能!绝不能!他缓缓地与她擦肩,猛地一把抱住了她。隔着厚厚的毛衣,他的手竟然还能分辨出她的瘦弱,那腰纤细得不堪一抱。

不待她惊呼出声,他已低头吻住了她。他的气息淡淡的,依稀夹杂着烟草的味道,有一丝的呛味。唇齿之间的缠绵依旧熟悉得让人发晕,仿佛就如同以往的时光,一刹那间的恍惚,他与她,从未分开过。风,带着冰冷的气息,从尖尖的树梢扫过。她猛地清醒了过来,他把她当什么了?她用力咬他的唇,他微微痛,却不放开,紧紧地拥着她。

她死命推着、咬着,他却越发抱得紧,连呼吸也紊乱了起来。那么急促,令她生了一种慌乱。他就这么强取豪夺,令人无法抗拒,直到她呼吸窘迫,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方才放开了她。

她细细喘着气,手脚竟无一点力气。他低低地看着她,脸上尽是狂乱。她怒火中烧,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声响,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了指痕。她这次是用尽了全力,他竟没有闪躲,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心中苦涩一片,连嘴里也好像吃了黄连一般,尽是苦味。指尖如此冰冷,却能感觉到他脸上发烫的温度。她竟然在一个晚上打了他两个耳光!他与她,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