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回首他与她的路,原来都已经堆积了灰尘,久了,也只不过是她记忆里的一段花开。

上午十点半,正是忙碌时刻。一个花店的女孩子,扎了个马尾,穿了件纯白的T恤,捧了一大束蓝玫瑰过来。沈小佳抬头,双手拿着资料,还不忘取笑她:“子默,你的花到了!”

已经连续几个星期了,每日花束不断,办公室都快成了花店,所以现在公司只要有人看到捧花的进来,就知道是送给她的。十五朵的数字,还是不变。沈小佳帮忙查过花语,说是表示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是对于他与她却是千斤的重。静下心来,平心而论,她其实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毕竟两人没有任何的承诺,也没有任何的约束。若是恋人,遇到他与她的情况,是可以抓狂,可以哭吵,甚至可以无理取闹,至少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问个为什么。但他们不是。他与她之间,说穿了只是从单纯的一夜情发展出来的关系,并没有牵扯到承诺与永远,双方都有各自发展的权利和空间。其实他若是面对面跟她说:“我们结束吧!”也就结束了,所以无论他选择了何种方式,只是为了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画个句号而已。

感情之战到了最后,攻城略地已不算是什么真正结局了。主要是看当事人后不后悔,若真能做到不悔,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了。她回首他与她的路,原来都已经堆积了灰尘,久了,也只不过是她记忆里的一段花开。

沈小佳不是一直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把旧的换了,怎么展望新时代呢?”诚然是逗她笑的,但也是极对的。她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考虑母亲的建议,认认真真地规划未来了,人毕竟要现实些。

邢利锋好像也察觉到她的心情低落,所以电话来得勤,也约得勤。人寂寞的时候,真的是需要人陪的,就算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也好。

两个人去了火锅店,点了一大堆的食物,扔在浓汤里。她托着下巴,看着汤不停地冒着泡泡,烟雾缭绕,缓缓升起,衬托着店里的气氛,整个人也被熏得暖和了起来。

贡丸、羊肉、菠菜等不停在汤里翻滚,瞧着也让人垂涎欲滴,才一会儿工夫,已然熟了。她好久没有这么好的食欲了,抓起筷子,笑吟吟地看着邢利锋:“开动!”活像有人跟她抢一样,朝着目标连连进攻。

吃到一半,邢利锋喝了一口酒,盯着她看了半天,忽而,语气认真地道:“子默,要不我们交往看看?”刚刚咬在嘴里的半个贡丸,仿佛烫得吓人,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吞了下去,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什么?”

邢利锋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做我女朋友吧!”眼中诚意十足。原来他到底还是说了。他一直约她吃饭,但从没有表示过这个意思。今天竟然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跟他的性格倒是挺符合的,直来直去!

她放下筷子,托着头,斜着眼端详了他半天,笑嘻嘻地道:“我考虑一下!”邢利锋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毕竟是老家在一起,彼此也算知根知底,而且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工作不错,又长得一表人才。联系了这么长的时间,风度也是极好的,可惜总少了点恋人的感觉,那种心颤的感觉。两人相处,她就觉得跟和邻家大哥哥在一起一样,轻松自然。但话说回来,靠感觉也不能过一辈子!

邢利锋笑道:“不正经!”看着她眯着眼睛在呷汤,因为有些烫,不时地吐着舌头,像个孩子般顽皮可爱。他继续道:“有我这个男朋友不错的,你想想看:第一,就等于有了个免费的司机,上下班接送。第二,等于有了免费的跑腿,你有什么事情,我肯定披星戴月地跑前跑后。第三,等于有了免费的劳力,以后你有什么要搬的抬的,舍我其谁。第四,等于有了免费的厨师。第五,等于有了免费的洗碗机。”

她忍俊不禁,竟当众哈哈地笑了起来:“听起来真的不错哦!可以当司机、保姆、厨师、劳力,呵呵。”原来他还有风趣这个优点。他也笑着,举起酒杯,伸了过来,与她的酒杯碰撞了一下:“考虑一下吧!像我这种男人,现在是打着灯笼也不一定能找到的!”这倒是的。在这个城市中有房有车,还有一份稳定的有前途的工作,的确已经可以了。她托着下巴,装作沉思。一会儿,依旧浅笑吟吟地道:“我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事先申明,我是个很自私自利的人哦!”

他笑了出来:“你这么回答,是否表示赞同我的提议?”她歪着头看着他,沉吟了半晌,忽然,嫣然一笑,灿烂如花:“OK!成交!”忽而,又朝他眨眨眼睛:“到时候可不能说我骗你哦!”她总归要和某一个人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结婚的。虽然不是现在,不是马上,但终究是会走这么一步的。若是一定要让母亲拉着去相亲,还不如选择眼前的邢利锋。至少相处起来还是很舒服的,没有什么负担。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了,邢利锋将车子停到了她楼下,下车替她开了车门。北风呼啸,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她整个人缩在大衣里,微微抬头看着他:“上来坐一下吗?”他还从未到过她住的地方。既然答应他做男女朋友了,也应该大大方方地交往。

他低头,笑着道:“怎么,这么爽快地邀我上去,是不是家里电灯坏了,水管堵了?知道男朋友的好处了吧!”呵呵,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的幽默!他笑的时候当真是好看的,露出洁白如玉的一口好牙齿。

回到屋里,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电视,按到一个综艺台,有一群艺人在上面插科打诨,热热闹闹的。住的地方小也有好处,就是一开电视,屋子里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少了一丝寂寞的惆怅。

她将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洗澡。热水从莲蓬头里哗哗地流下来,冲在脸上、身上,说不出的清爽。沐浴露的香味是浅浅的茉莉花味,既然分了,就要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做了个了断,连沐浴露的味道也是。

朦胧中依稀听到有门铃的声音,杂在电视机嘈杂的嬉闹声中,若有若无的,已经这么晚了,应该没有人找她的。她不甚在意,依旧慢慢地用泡沫擦洗,穿了件睡衣出来,用干毛巾擦头发。

进了客厅,这才发觉,门铃竟然真的在响,似乎一直没有停过。她走到门口,心里竟然扑通作响,问道:“谁啊?这么晚!”心里头模模糊糊有张脸浮上来,其实知道是谁的。只听见他的声音如预期地响了起来,似乎有点不耐烦:“是我,快点开门!”

她自然是不能够开门的,他们就这么僵持在门里门外。他不停地按门铃,向来颇为悦耳的铃声,现在听来就像几十分贝的噪声,令人头痛欲裂。她叹了口气,将电视关掉,走回到门边,柔柔地、幽幽地道:“江修仁,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们结束了,何必要弄到这种地步呢?好聚好散不好吗?”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按门铃。四周的一切都静了下来,他应该回去了。按他的傲气,本不应该这么纠缠不休的。良久,她慢慢地打开了门。他竟依然还在,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门口,脸上依稀有种痛苦,仿佛有虫子在啃咬,浑身苦痛难耐。

她吃了一惊,忙要关门。但他的速度更快,已经伸手挡住了,差点被卡住了手,她终究无法再关上门了。她转身就走,匆忙地想跑进卧室。可才跨了几步,已被他拦腰抱起。她拼命捶他:“江修仁,你给我放手!”他哪里会放手,径直走进了卧室。

才一恍惚,人已经被扔在了床上,背后抵着柔软的被子,绵软的触感。他已经俯了上来,四周都是他的味道,那么的浓烈,熏得人都要晕了。

吻如同狂风过后的暴雨,劈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她不停地挣扎,想要躲过。可她到底抵不过他的蛮力,她躲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她本只穿了件普通的睡衣,挣扎间,他已经解开了好几个扣子,手早已经熟练地伸了进去,四处游走。他的手很冰,滑过她馨热的肌肤,硬生生地带出了酥麻。

她几乎感觉大势已去,浑身软了下来,任他肆意妄为,心里头觉得又火又委屈,终究是克制不住,泪刷刷地落了下来。他听到她的哽咽声,猛地全身一震,气喘吁吁地放开了她,撑在她的上方,满脸的歉意,却又隐隐带着喜悦。

他的手轻轻地抚了上去,那么的温柔,细细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滴。可是越擦,她哭得越凶,仿佛积累了千年的雨水,泛滥成灾,就这么扑哧扑哧地落着。

他急了,求饶道:“默默,不要哭了!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了。不要哭!”他忙乱地抓起她的手,用力地往他脸上甩。她只觉得委屈,泪水稀里哗啦地落下。

他又吻了上来,绵绵密密地用舌尖吻去她的泪水,到了嘴里,咸咸涩涩的。紧紧地拥着她,任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衫。头俯在她的耳边,嗅着她头发散着的清香,心中总算有了些踏实感:“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好!”

好一会儿,她的抽咽才缓下来。他低低地道:“默默,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求人。但也无怨的,谁叫是他活该。她不说话,呼吸缓和了起来。他也不敢再造次了,只抱着她,也觉得是种得之不易的幸福。

她挣扎着要起来,他不肯放。她轻微地道:“我要洗脸。”声音由于哭的缘故,沙沙的、哑哑的,他这才放开了她。

洗了脸出来,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她倒了杯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这才回了卧室。他还躺着,和过去那么多的日子里一样,理所应当般。

她坐在沙发上,尽量离床远远的,看着他:“江修仁,我们谈一谈!”他懒懒地笑了笑,抓了个靠枕塞在脑后,胡子楂全部冒了出来,显得很狼狈、很憔悴,好像极累,眼皮也闭了起来。她垂下了眼帘,缓缓道:“我们不要这个样子下去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你会有另外一个情人替补我的位置,很快会把我忘记的。”

他本已经快睡着了,床上都是她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微带了点香,仿佛春天里的风,暖暖地拂过来,带着青草的香甜。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耳中,一下子了无睡意了,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而且我也会有新男朋友的。我也是个普通人,所以会跟每一个普通人一样,会再谈恋爱,会结婚,会生孩子。而你不同,所以就算我们现在不分手,以后也会分手的。不是吗?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我们都是很清楚的。”

他直直地看着她,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讲着,想象那个画面,心竟然会抽痛起来。那么的痛,那么的难受,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他知道她是铁了心了要跟他分手的。他每天送花,发短信给她,求她原谅,因为怕她生气,不敢轻易去找她。每日像个傻子,呆呆地在楼下,坐在车子里,看她的灯光亮起又灭掉,周而复始,不停地循环。

今天看到了邢利锋将她送了回来。其实他看到过好几次了。但这次是特别的,看着他们在车子里说说笑笑,下了车,邢利锋还亲吻了她的额头,这才放她回了房间。看着她的灯亮起来,刑利锋才开车离去。

她既然肯让邢利锋亲她的额头,也表示他们要发展了。虽然他与她是从很开放的情况下开始的,但他一直知道她骨子里其实是保守的。她平时最大的限度就是穿几件露手臂的衣服,从不袒胸露背,就连她家里的睡衣也是最保守的长T恤样式,从头裹到脚的。

他竟然待在了车子里,连烟烧痛了手指也没有了感觉。心乱得就跟糨糊一样。等回了神过来,就不顾一切地冲上了楼。

他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蹲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腰。头靠在她的腿上,喃喃地,如呓语地道:“默默,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原谅我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她感觉有冰冷的东西滑落在她的衣服上,很快便晕开了,湿湿漉漉的一小团,紧贴着肌肤,仿佛要酝出疼痛来。

她的心也莫名地抽痛起来,好痛,好痛。那么多的日子,终究是成了过往。自毕业后,每日里上下班,朝九晚五的。总是会想到一位作家的一段话:暮色里归来,看到有人当街亲热,看多了,竟也视若无睹了起来。但每次看到一对人手牵着手,提着一把青菜、一条鱼从菜场走出来,一颗心就忍不住恻恻地痛了起来,一蔬一饭里的天长地久原来是如此的隽永啊!相拥的一对也许今晚就分手了,但一鼎一镬里却有朝朝暮暮的恩情啊!

鼻子好酸,眼中仿佛又有东西要掉落下来,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泪啊?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咬了咬牙,方能说出来:“不!我不能原谅你!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一字一顿,竟然很清晰,清晰得她都快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原来她也是可以如此的,如此的决然与平静。她的心已经麻木,自他背对着她,默默地离去后,几乎已经没有感觉了,痛到了极致,原来就是麻木。

她缩在被子里,依稀还有他刚刚遗留的味道,浅淡的烟草味,仿佛旧式香炉里的暗香,若有若无的,隐约隔着铜器的镂空处飘过来,那么的清晰,竟要灼痛她的鼻和脸了。泪,不期然地,还是潸然而下。她连伸手去擦的力气也没有了,肆意地纵横,要流,就流个够吧。她好想要原谅他,但原谅了又能如何呢?以后的故事,只是不停地重复而已!

她其实是自私自利的,她没有骗邢利锋!她是这么的自私,她爱了江修仁,却绝不会告诉他。因为她不能,她不能够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以前可以,是因为她没有爱上。现在爱上了,却不可以与别人分享。他若是要与她一起,绝对是要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但他不可能,所以她也绝不能够告诉他。

星期天的早上,起了个大早,洗好脸,刷好牙。打了电话给邢利锋,他还在睡梦中,所以口齿间有些迷糊:“喂?”她笑了出来,爽利地道:“懒猪,起床了!”他这才清醒了几分,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早?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

她看了一下时钟,正好在九点的位置,太阳仿佛刚从云层里穿出来,薄薄淡淡的,就像是装饰品,一点暖意也没有。对于冷风呼啸的冬天,这个时间的确是早了点,但她不管,反正现在她是他的女朋友,拥有这个特权:“起床了啦!今天中午我们去吃麦当劳去!”以前打工的时候,看见情侣三三两两来用餐,心里觉得很羡慕。想着以后谈恋爱,也要这么肆无忌惮地牵着手去吃。青春路上哭过笑过,但是千万不能错过嘛!

邢利锋在那头笑了出来,隔着电话,他竟有几秒钟的迷糊,仿佛以前他的声音般,有点磁性的沙哑:“就这事情啊!小意思!女朋友的话当然要听的!”她笑着:“当然!”原来有个男朋友还是好的。他又打了个哈欠:“好的!你先吃点早餐。我再过一个小时去接你!”

微波炉里热了热牛奶,喝了几口,温温顺了喉咙而下,整个人也热了起来。摸着杯子上的蝴蝶,凹凸有致的纹路,很清楚,一丝一缕,像刻出来般。小时候真的是爱死蝴蝶了,那牙刷杯子摔破了之后,好几天没有刷牙。想想觉得童年真的很好,怪不得大家都不想长大,长大了就有了那么多的烦恼!

挑了件紫红色的大衣,不长,只略略过臀部。腰上有一根宽宽的同色同料的腰带,配了黑色的毛衣和长裤。她的衣服,深色系的居多。所以每次娉婷看见她,老是会笑她:“拜托,现在流行粉色系!”她向来不是流行的料,反应太迟钝了。而沈小佳则说过几句经典的:“流行这东西就像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女人们察言观色,亦步亦趋,委曲求全,费心讨好,可是——不小心,还是被抛弃!”所以她就更不去追所谓的流行了。

因为是第一次以男女朋友的方式出去约会,所以她特地刷了亮亮的粉色唇彩。头发就不打理了,任它蓬蓬地披在肩头。镜子里一照,人已经精神了许多,所谓的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略略一打扮,还是流光溢彩的!那头发还是沈小佳死活拖着她去弄的,说是从头开始。

还没到吃饭时间,麦当劳里人还不是很多。他们挑了个靠街的位置,外面红尘万丈,人来车往,隔着透明的玻璃,上演着名利角逐,他与她,仿佛只是个看戏人。

她在他面前,向来没有想到过“形象”两个字。拿起鸡翅就啃了起来,邢利锋笑着道:“怎么想着来吃麦当劳啊?”顺手把可乐递给了她。她吸了满满一口,咕咚咽下,这才有空抬头:“想吃呗!”

邢利锋侧头想了一下,好像也找不到话反驳,笑了出来:“那你晚上想吃什么?”她嫣然而笑,其实也没有想好,又用吸管吸了一大口可乐,摇了摇头。他心情似乎也不错,哈哈大笑。

看完电影,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一路上,两个人还在讨论电影的内容,斯皮尔·伯格不愧是个鬼才加天才式的导演,信手拈来,便是一部精彩绝伦的大片。

笑着看着他开车离去,心想着,不错,第一天的约会还是很美好的。虽然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却还温馨十足。感觉又值几斤几两啊,若是你有感觉的人不重视你,又何必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生不就是要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的吗?过于轰轰烈烈的已经不适合她了,毕竟已经过了那段年少轻狂。

转身回屋,电梯里空无一人,在寒冬腊月,这个时候,大家早已寻一处温暖去了。到了门口,她吓了一跳,他竟然站在她门口。她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知道是庆幸邢利锋刚刚没有上来,还是害怕他上来了碰到如此尴尬的情况,又或者是隐约的期待终于在眼前了。一时间,真的说不清是为什么,心会跳得如此厉害!

他见她到来,已从暗处走了出来。也无那日憔悴的模样了,只好像瘦了一些。那日他背着她站起来,走了之后,彼此再也没有联系过。忽然之间,他就这么真地站在她面前了,她竟恍惚了起来,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觉得不可能。

他定定地看着她,面无表情:“我们谈一谈!”竟然听不出是什么心情,仿佛很是宁静。不知为何,琢磨着他看她的眼神,不觉得是种放弃的目光,心里有些慌乱,总是觉得这种平静有些不寻常,好像只是暴风雨前的安静而已。

她点了点头:“好。你说!”她也不打算开门了,也没有那个必要。反正是谈话,只要能说清楚就好了,又何必在乎地方呢?

他笑了笑:“玩得开心吗?”只是那笑意没有抵达眼睛,冷冷的,竟有说不出的阴森。她只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竟然有几分晃神,她从来没有看过他的这一面,就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他继续笑着,眼也眯了起来:“我们讨论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多少,他的底线在哪里?”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他依旧隐在半明半暗里,楼道的灯光只透过余光,略略地照到个影子,隐晦不清,仿佛很多年前,她在家乡看到过的月亮,极小极弯的一轮,淡淡的暗青色,悬在半空中,终究是太细长了,使足了气力,也没有多少光亮可以洒落下来,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有明有暗,看不通透。

他还是笑着,无比从容地望着她:“比如说,你所谓的男朋友能为你放弃多少?工作、良好的前途等?”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不入流的威胁话也可以如此轻易地从他的嘴里流泻而出。她也从未想过他竟然是这种人,无耻到这种地步,她连想都没有想,“啪”的一声,一巴掌已经甩了上去:“你卑鄙……”竟然一下子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他竟然没有躲闪,还在笑,只是笑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恼火到这种地步,看着他左边脸上红红的指痕,犹不解气。那笑容竟刺得眼睛都痛了,握紧了拳头,冷冷地道:“你想怎么样?”

他摸了摸左脸,嘴角溢出一丝不为人知的苦笑,盯着她道:“你说我想怎么样?”她仰着头,双目直直盯着他,几乎快要冒火了,死命握紧拳头,依稀能感觉到指甲掐入肉里的痛意,这才能抑制再一次打他的冲动:“不可能!你做梦去吧!”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那我们就看看他能为你到什么程度!”她挑着眉毛,嘲讽地看着他:“若是他愿意呢?”他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他愿意是一回事情,你愿意看着他为你放弃又是另一回事情。”

有权有势当真是好的!邢利锋现在为鱼肉,他为刀俎。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恶心,怎么会和这种人牵扯了两年多。胃里的东西竟在翻滚,差一点就要活生生呕吐出来了。

她转过头,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了,指着电梯的方向,冷冷地叫道:“你给我滚——”他一动不动,就站在她身边。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这么的熟悉,隐隐可以揪痛细小的神经纤维。四周除了风在吹,空气在流动,别无其他,静得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似乎并不比她缓慢。

只听见有住户“啪”的一声拉开了窗子,叫道:“这么晚了喊什么喊!你们明天不上班,别人还要上班的呀!有点儿公德心行吗?”

她竟怔忪了起来,仿佛梦里经历过一般。他与她也是在这里争吵,多少带了点赌气后的脾气。过后,便是良辰美景,悱恻缠绵。然而如今,终于已是到极限了,再没有了将来。想起一位作家讲过的话: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是,她没有想到,现在所有的地方都有人走过了,太多的路,也就等于没有了路——因为路已经走到了绝处。

她不止几次想到过那天晚上的画面,推测他话里的意思是真是假。偶尔在与邢利锋通电话时,旁敲侧击地想探听是否有什么动静,但是没有任何痕迹!

她捧着茶杯,看着热气蒸腾,还在想他的话。沈小佳伸了五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又晃去晃来的,她竟然没有半点反应。沈小佳这才推了她一把:“搞什么呢?才下午三点,你竟然会发呆?”

她被她一吓,水也晃了出来,佯装怒道:“你干吗?”沈小佳不放过她:“现在还没有到春天,拜托你不要这个样子!”竟然拐着弯子在骂她思春。她扔了一叠文件过去:“皮痒了,是不是?”沈小佳呵呵地接住,放到她桌上:“那你告诉我在想什么?我就饶了你这回。”

她白了沈小佳一眼,笑了出来:“想着怎么剥你的皮!”沈小佳打趣道:“狼心狗肺的的东西,把我的皮剥了,也不够你一天吃喝的。怎么就这么黑心啊,想当初,你生病的时候,我可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地在照顾你哦!”

她眉开眼笑了起来,讨饶道:“是,是,是,我狼心狗肺,好了吧!”沈小佳这才饶过了她:“算了,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儿上!”

才喝了一口水,沈小佳又凑了过来:“晚上一起去逛街吧!”好久没有逛街了,这段时间也空。邢利锋却是极忙,都快两个星期没有见过面了。她倒也是无所谓的,他忙,她也乐得一个人自在。其实细想,也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女朋友,当得半点也不称职。当年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牵挂得反倒更多一些。或许是他三不五时地出现在她身边,多了,也就习惯了。

人空闲了,就会胡思乱想。她甩了一下头,笑着应承了沈小佳:“好!”去商场晃了一圈,也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倒是沈小佳收获颇丰,几个小时下来,已经有许多战利品在手了。快过年了,应该要犒劳一下自己的。

上了计程车,心想着两天没有给邢利锋打电话,索性拨了过去,响了好久才接,只听他压低的声音传过来:“子默,什么事情?”“没什么,你还在忙啊?”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晚饭还没吃呢!”她笑道:“这么卖命干吗?我给你买过来吧。”反正过去顺路,况且每次都是他这个男朋友在出力,也该是她这个所谓的女朋友表示一下的时候了。他应了一声,仿佛很忙:“你到十五楼等我。”

在台湾美食餐厅买了外卖,这才赶了过去。在门口的保安那里登记了名字,总算搭了电梯上了楼。厅里灯火通明,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走廊尽头的房间依稀传出讨论的声音,估计这会议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的。

过了好久,她都快要迷糊起来了,这才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说话声渐渐靠近。邢利锋跑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着道:“等很久了吗?”她摇了摇头:“没有,我才到了一会儿!”摸了摸外卖的盒子,已经冷掉了,笑着抬头:“可以下班了吗?我们吃涮羊肉去!外面好冷哦!”一转头,竟然看到他,那笑就这么垂在了嘴角,竟再也无力扯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