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燕居

【原文】

【注释】①燕居:坐着休息。②周流:周旋流动、到处运用。③给:伪巧。④夺:混淆。尼燕居①,子张、子贡、言游侍,纵言至于礼。子曰:“居,女三人者,吾语女礼,使女以礼周流②,无不遍也。”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何如?”子曰:“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③,勇而不中礼谓之逆。”子曰:“给夺慈仁④。”

【译文】

孔子在家休息,弟子子张、子贡、子游三人陪侍着老师,闲谈中谈到了礼。孔子说:“坐下吧,你们三个人,我来跟你们讲讲礼,使你们将礼运用到各处,无所不至。”子贡马上站起来,离开坐席答道:“请问礼该怎样做呢?”孔子说:“表示诚敬而不合乎礼,叫做粗野;一味恭顺而不合乎礼,叫做伪巧;好逞勇敢而不合乎礼,叫做乖逆。”孔子又说:“伪巧容易混淆仁慈。”

【原文】

子曰:“师,尔过,而商也不及。子产犹众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将何以为此中者也?”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子贡退。

【译文】

孔子说:“子张,你有时会做得过头,而子夏则往往做得不够。郑国的子产好像是众人的母亲,只会喂养而不能够教育。”子贡又站起来离开坐席,问道:“请问怎样才能做到恰到好处的‘中’呢?”孔子说:“礼啊礼,这个礼就是用来使人的言行适中的。”子贡退下。

【原文】

【注释】①昭穆:指不同辈分的祖先。②馈奠:以食品奠祭初死的人。③闲:通“娴”,娴熟。④得其象:指符合礼所规定的标准式样。⑤党:类。游进曰:“敢问礼也者,领恶而全好者与?”子曰:“然。”“然则何如?”子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之礼,所以仁昭穆也①;馈奠之礼②,所以仁死丧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子曰:“明乎郊、社之义,尝、?之礼,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处有礼,故长幼辨也;以之闺门之内有礼,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礼,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猎有礼,故戎事闲也③;以之军旅有礼,故武功成也。是故宫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④,味得其时,乐得其节,车得其式,鬼神得其飨,丧纪得其哀,辨说得其党⑤,官得其体,政事得其施,加于身而错于前,凡众之动得其宜。”

【译文】

子游上前问道:“请问所谓礼,是不是就是治理邪恶、保全良好的美德?”孔子说:“是这样的。”子游说:“那么,又该怎样去治理邪恶、保全美德呢?”孔子说:“郊天祭地的意义,就是对鬼神表示仁爱;秋尝夏?的宗庙祭礼,就是对祖先表示仁爱;馈赠祭奠之礼,就是对死者表示仁爱;乡射、乡饮酒之礼,就是对乡邻里民众表示仁爱;食飨之礼,就是对宾客表示仁爱。”孔子说:“如果能明白郊天祭地的意义,懂得秋尝夏?的宗庙祭礼,那么,对于治理国家的事就可以了如指掌了。所以,日常起居就有了礼,从而长幼也分辨清了;因此,家庭内部就有了礼,一家三代就能和睦了;朝廷上有了礼,从而官职和爵位就有了秩序;用于田猎而有了礼,从而军事演习就能熟练;用于军队里而有了礼,作战就能取得胜利了。因为有了礼,宫室得以有了尺度,量具和祭器得以有了标准式样,五味调和也得以与四时相配,音乐得以有了节制,车辆得以符合规律,鬼神各自得到了享祀,丧事能够表达适当的悲哀,辩论谈话得以有伦有类,百官得以各守其职,政事得以顺利施行。将礼运用于自身的行动和眼前的一切事情,这样一切就都能做得恰到好处了。”

【原文】

【注释】①相:扶助盲人的人。②伥伥:茫然失去方向的样子。曰:“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与①?伥伥乎其何之②?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若无礼,则手足无所错,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是故以之居处,长幼失其别,闺门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猎戎事失其策,军旅武功失其制,宫室失其度,量鼎失其象,味失其时,乐失其节,车失其式,鬼神失其飨,丧纪失其哀,辨说失其党,官失其体,政事失其施,加于身而错于前,凡众之动失其宜,如此则无以祖洽于众也。”

【译文】

孔子说:“礼是什么呢?礼就是对事物的治理。君子有君子的事,一定有其治事的礼。治理国家如果没有礼,那就好像盲人没有扶助的人,茫茫然地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又好比黑夜中在暗室里摸索,没有蜡烛能看见什么呢?如果没有礼,那么手脚都将不知该往哪儿放,耳目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进退揖让就没有规矩。这样一来,日常起居就没大没小,长幼不分,家庭内部就会三代不和睦,朝廷上官爵就丧失了秩序。田猎中就会失去指挥,军队打仗就将失去控制,宫室建造就没有尺度,量具和祭器就丧失式样,五味也不能与四时调和,奏乐也失去了节制,车辆也不合规格,鬼神就失去了供品,丧事就不能表达悲哀,谈话不伦不类,百官失去了官职,政事失去了顺利实施,自身的举动和眼前的一切事情,都不适宜,像这样就没有办法先做表章而协和天下民众。”

【原文】

【注释】①畎(quǎn)亩:田间,田野。畎是田间水沟。②县兴:悬挂的乐器,一起演奏。曰:“慎听之,女三人者,吾语女礼。犹有九焉,大飨有四焉。苟知此矣,虽在畎亩之中①,事之圣人已。两君相见,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②。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下管《象》、《武》,《夏》、《硁》序兴,陈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规,还中矩,和鸾中《采齐》,客出以《雍》,彻以《振羽》,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礼矣。入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

【译文】

孔子说:“认真听着吧!你们三个人,我对你们说礼是怎么回事。礼有九项之多,其中的大飨之礼,就可再分为四项,如果有人通晓了这些礼,即使他是个种田人,只要能照礼行事,他就是个圣人了。当两位国君相见时,相互作揖谦让,然后进入庙门。进入庙门时,乐师用所悬的乐器奏起音乐,两人又相互作揖谦让,分别登上大堂。登上大堂,各就各位时,钟鼓之声也刚好停下了。这时大堂下又有管乐奏起《象》的乐曲,大《武》和《夏》、《硁》的舞曲一个接一个进行。摆设鼎俎供品,按照顺序安排礼乐,百官执事一应俱全。这样做了以后,来访国君就感到了主国国君的盛情厚意。行动周旋,且合乎规矩,连车上的铃也和着《采齐》乐曲的节拍。客人出去时,奏起《雍》曲以送别,撤去席上的供品时则奏起《振羽》的乐章。所以君子的一举一动,没有一件事不符合礼。进门时钟鼓齐鸣,是表示主人欢迎的情意。登堂时演唱歌颂文王的《清庙》之诗,是表示国君崇敬文王的崇高美德。堂下吹起《象》的乐曲,是表示国君崇敬文王、武王的功业。所以,古代两君相见,不必用言语交谈,只用礼乐就可以互相传达情意了。”

【原文】

【注释】①素:质朴,没有文采。②文为:符合礼仪的行为。曰:“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君子无理不动,无节不作。不能《诗》,于礼缪。不能乐,于礼素①。薄于德,于礼虚。”子曰:“制度在礼,文为在礼②,行之其在人乎。”

【译文】

孔子说:“所谓礼,就是道理;所谓乐,就是节制。君子对于没有道理的事就不能行动,不加节制的事也不做。如果不懂得赋诗言志,行礼就难免会出现差错。如果不能用音乐来配合,那么礼就显得质朴枯燥了。如果道德浅薄,那么礼就流于空洞的形式了。”孔子又说:“一切制度,都是由礼规定了的;一切文饰也都是由礼规定了的。但要实行它,还得要靠人啊。”

【原文】

【注释】①夔:传说夔是尧的乐官,精通音乐。穷:不通。意谓夔只精通于音乐,不通于礼。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夔其穷与①?”子曰:“古之人与?古之人也。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夫夔达于乐而不达于礼,是以传于此名也,古之人也。”

【译文】

子贡离开坐席,问道:“照您前面所说的,夔是不是也不能算作通于礼了呢?”孔子说:“你问的夔不是指古代的人吗?他是古代的人啊。通晓礼而不通晓音乐,叫做质朴;通晓音乐而不通晓礼,就叫做偏颇。夔,就是只通晓音乐,而不太通晓礼,所以只流传下来一个精通音乐的名声。不过他毕竟是古代的贤人啊。”

【原文】

【注释】①举而错之:指把礼乐施行于政治。②羽、硁:跳舞的道具。③目巧之室:指不用尺度,只凭眼力测量建成的房子。张问政。子曰:“师乎,前,吾语女乎。君子明于礼乐,举而错之而已①。”子张复问。子曰:“师,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必行缀兆,兴羽、硁②,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诸侯朝,万物服体,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目巧之室则有奥阼③,席则有上下,车则有左右,行则有随,立则有序,古之义也。室而无奥阼,则乱于堂室也;席而无上下,则乱于席上也;车而无左右,则乱于车也;行而无随,则乱于涂也;立而无序,则乱于位也。昔圣帝明王、诸侯,辨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外内,莫敢相逾越,皆由此涂出也。”三子者既得闻此言也于夫子,昭然若发矣。

【译文】

子张问到怎样行政。孔子说:“子张,你上前来,我对你说。君子通晓礼乐,拿来运用到行政上就可以了。”子张又问孔子这是怎么回事。孔子说:“子张,你以为必须摆下案几,铺下筵席,上下走动,献酒进馔,举杯酬酢,那才叫做礼吗?你以为一定要排下队列,挥舞羽硁,鸣钟敲鼓,这才叫做乐吗?其实,说的话能实现,这就是礼;实现了并能使人感到愉快,这就是乐。君子努力做到这两点,那么只要站在天子的位置向南面而立,就能使天下太平。诸侯都来朝拜,万事都很得体,百官没有人敢不奉公从事的。礼教兴起,百姓就会服从治理;礼教毁坏,民众就要犯上作乱。一座只凭眼力测量建造的房屋,也都有堂奥和台阶之分,坐席分上下,车轮分左右,走路则要前后相随,站立也要讲求次序。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如果房屋不分堂奥和台阶,那么尊卑长幼的位置在室中就乱了;坐席不分上下,尊卑长幼的位置在席上就乱了;乘车不分左右,尊卑长幼的位置在车上就乱了;走路不分前后,尊卑长幼的位置在路上就乱了;站立不分次序,那么尊卑长幼的位置在站立时就乱了。从前圣明的帝王和诸侯,都要分辨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内外的次序,没有人敢超越,都是根据礼乐的道理而得来的。”三位弟子听了孔子这样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好像盲人重见光明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