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篇第十一

(共二十六章)

【原文】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①;后进于礼乐,君子也②。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译文】

孔子说:“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过爵禄的在野之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让我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原文】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译文】

孔子说:“跟着我在陈国、蔡国之间忍饥挨饿的人,(现在)都不在我这里了。”

【原文】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①: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②:子游、子夏。

【译文】

(孔子的学生各有千秋。)德行好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能说会道的有宰我、子贡。擅长处理政务的有冉有、季路。熟悉古代文献的有子游、子夏。

【原文】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①。”

【译文】

孔子说:“颜回呀,不是对我有所帮助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原文】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①。”

【译文】

孔子说:“闵子骞真孝顺呀!别人对于他爹娘兄弟称赞他的话没有异议。”

【原文】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①。

【译文】

南容经常把“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几句诗挂在嘴上,孔子便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原文】

季康子问①:“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②。”

【译文】

季康子问:“你的学生中,哪个好学?”孔子答道:“有一个叫颜回的好学,但不幸短命死了,现在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原文】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①。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译文】

颜渊死了,颜路请求孔子卖了车给颜渊买个棺椁。孔子说:“(虽然你的儿子颜渊和我的儿子孔鲤)一个有才,一个无才,但对各人说来都是自己的儿子啊。孔鲤死了,只有棺而没有椁。我不能(卖掉车)步行,来给他买椁。因为我过去当过大夫,是不可以步行的。”

【原文】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①!”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道:“哎呀!老天爷要我的命呀!老天爷要我的命呀!”

【原文】

颜渊死,子哭之恸①。从者曰:“子恸乎?”曰:“有恸乎?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②?”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哭得很伤心。随从孔子的人说:“先生太伤心了!”孔子道:“真是太伤心了吗?我不为这个人哀痛,又为谁呢!”

十一

【原文】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

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①!

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译文】

颜渊死了,弟子们想隆重丰厚地安葬他。孔子说:“不可以。”弟子们仍是隆重丰厚地安葬了颜渊。孔子说:“颜回啊,视我如同父亲,我却不能像对待儿子那样对待你。不是我(主张厚葬)啊,是那些弟子们呀。”

十二

【原文】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曰:“敢问死①。”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

子路问怎样服侍鬼神。孔子道:“人还不能服侍,又怎能去服侍鬼?”

子路又道:“我大胆地请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道:“生的道理还没有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的道理?”

十三

【原文】

闵子侍侧,如也;子路,行行如也①;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译文】

闵子侍立在孔子身边,表现出正直而恭顺的样子;子路,显出很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显出和乐而理直气壮的样子。孔子很高兴。(但又担心说:)“像仲由这样(过于勇猛刚强),恐怕得不到善终哩。”

十四

【原文】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①,言必有中②。”

【译文】

鲁国的执政者要改建国库长府。闵子骞说:“仍旧沿袭老样子,如何?何必改建呢?”孔子说:“这个人不说则已,一说就十分中肯。”

十五

【原文】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译文】

孔子道:“仲由弹瑟,为什么到我这里来弹呢?”因此,学生们便不尊敬子路。孔子道:“由呀,学问已经不错了,只是还不够精深罢了。”

十六

【原文】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①?”子曰:“过犹不及②。”

【译文】

子贡问孔子:“颛孙师(子张)和卜商(子夏)两个人谁强?”孔子道:“师呀,有点过分;商呢,有点不及。”

子贡道:“那么,师强一点吗?”孔子道:“过分和不及一样。”

十七

【原文】

季氏富比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①。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译文】

季氏比周朝的公卿还富,而冉求还要为季氏聚敛搜刮,增加

他的财富。孔子说:“(冉求)不算是我的门徒了,你们大张旗鼓去攻击他好了。”

十八

【原文】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莦①。

【译文】

高柴愚笨,曾参迟钝,颛孙师偏激,仲由莽撞。

十九

【原文】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①。赐不受命,而货殖焉②,臆则屡中。”

【译文】

孔子说:“颜回的学问道德差不多了吧,可是常常穷得没办法。端木赐不安本分,去做买卖,猜测行情,却每每猜对了。”

二十

【原文】

子张问善人之道①。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译文】

子张问怎样做才是善人。孔子说:“不踩着别人的脚印走,道德文章也难以达到前人的境界。”

二十一

【原文】

子曰:“论笃是与①,君子者乎?色庄者乎②?”

【译文】

孔子说:“人们总是赞许言论笃实的人,(但要注意区分)他是真正的君子呢?还是故作深沉的人呢?”

二十二

【原文】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①,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②,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③,故退之。”

【译文】

子路问:“听到道理就马上行动吗?”孔子道:“爸爸哥哥还健在,怎么能听到就干起来?”冉有问:“听到道理就马上行动吗?”孔子道:“听到就干起来。”

公西华道:“仲由问听到就干起来吗,您说‘爸爸哥哥还健在,(不能这样做)’冉求问听到就干起来吗,您却说‘听到就干起来’。这使我迷惑,大胆地来问问您。”孔子道:“冉求平时做事退缩,所以我给他打气;仲由却有两个人的胆量,所以我要给他泼点儿冷水。”

二十三

【原文】

子畏于匡,颜渊后①。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译文】

孔子在匡地受到围困拘禁,颜渊(落在后面)最后才逃出来。孔子(惊喜地)说:“我以为你死了呢。”(颜渊)说:“夫子您还健在,我怎么敢死呢?”

二十四

【原文】

季子然问①:“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间,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②。”

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译文】

季子然问:“仲由和冉求可以说是大臣吗?”孔子道:“我以为您是问别人,原来问的是由与求呀。所谓大臣,应心怀仁义来服侍君主,如果这样行不通,就宁愿辞职不干。如今由和求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具备做臣子的才能了。”

季子然又问:“那么,他们会服从上级吗?”孔子道:“杀父亲和君主的事,他们是不会服从的。”

二十五

【原文】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①!”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②,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译文】

子路让子羔去费地任行政长官。孔子说:“这是害了人家的孩子。”子路说:“那地方有人民,有社稷,何必非读书才算是学习呢?”孔子说:“所以我讨厌巧舌如簧的人。”

二十六

【原文】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①。居则曰②:‘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③:“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④,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⑤。”

夫子哂之⑥。“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⑦,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⑧,端章甫,愿为小相焉⑨。”

“点,尔何如?”

鼓瑟希⑩,铿尔,舍瑟而作瑏瑡,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瑢瑏,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瑏瑣,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瑏瑤,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译文】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坐在孔子身边。

孔子说:“因为比你们年龄大一些,但你们不要对此介意而不敢讲真话。你们平日闲居时,总是说:‘没有人了解我啊!’如果有人了解你们(并任用你们),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子路脱口就答道:“如果有一个千乘的国家,夹在大国的中间,遭受外国军队的侵犯,国内又连年闹饥荒;让我仲由去治理这个国家,只需三年,便可使那里人民勇敢,而且遵守礼仪。”

孔子(听了)淡然一笑。(接着又问:)“冉求,你打算怎样?”

(冉求)回答道:“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地方,由我去治理,三年后,可使那里的百姓生活富足;至于那里的礼乐教化,就有待贤人君子去施行了。”

(孔子又问:)“公西赤,你怎么样?”

(公西赤)回答道:“不敢说我能担任,只是愿意向这方面学习。宗庙祭祀的事,或同别的国家举行盟会时,穿上礼服,戴上礼帽,我愿当一个小小的司仪。”

(孔子又问:)“曾点,你怎么样?”

(曾点正在弹瑟)弹瑟的声音稀疏了,“铿”的一声停了下来,(曾点)放下瑟起身回答道:“我的志向跟他们三位的不同。”孔子说:“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

(曾点)说:“暮春时节,春天的衣服已经穿在身上,约上五六个成年人,带上六七个小孩,到沂水中洗一洗,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一路唱着歌走回来。”

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同曾点(的想法)啊!”

子路等三人走出了门,曾皙最后出来。(曾皙)问道:“他们三人所说的怎样?”孔子说:“不过是各人谈谈自己的打算罢了。”(曾皙)问:“那您为什么要笑仲由呢?”孔子说:“治理国家应当讲求礼让,而他谈话却不谦让,因此要笑他。”(曾皙说:)“难道冉求所说的就不是邦国之事吗?”“哪里有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地方还称不上一个国家的呢?”(曾皙说:)“难道公西赤所说的就不是邦国之事吗?”“宗庙祭祀,同外国盟会,这不是诸侯国的事又是什么?他如果只能做国家的小司仪,谁又能做大司仪呢?(可见他们两人都比仲由谦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