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公篇第十五

（共四十二章）

一

【原文】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①。孔子对曰：“俎豆之事②，则尝闻之矣③；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译文】

卫灵公问孔子军队如何布阵。孔子答道：“礼仪的事情，我曾经听到过；军队的事情，却从没学过。”第二天便离开了卫国。

二

【原文】

在陈绝粮，从者病①，莫能兴②。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③。”

【译文】

孔子在陈国断绝了粮食供应，跟随的人都饿病了，不能起身行走。子路拉长了脸来见孔子，说：“难道君子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吗？”孔子道：“君子行不通时，仍然能安守；小人行不通时，便无所不为了。”

三

【原文】

子曰：“赐也①，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②。”

【译文】

孔子说：“端木赐呀，你以为我是学习了很多而又一一记住的吗？”（端木赐）回答说：“是的。难道不是这样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个基本的思想来贯穿它们的。”

四

【原文】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译文】

孔子对子路说：“由！懂得‘德’的人确实太少啦。”

五

【原文】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译文】

孔子说：“自己不做什么而使天下太平的大概只有舜吧？他干了什么呢？只是庄严端正地坐朝廷罢了。”

六

【原文】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①，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②，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译文】

子张问怎样（使自己的主张）行得通。孔子说：“说话真诚守信，做事厚道谨慎，那么即使到了少数民族的偏僻国家也能行得通。如果说话不真诚守信，做事刻薄轻浮，那么即使在本乡本土，又怎能行得通呢？站着时，似乎就看见‘忠、信、笃、敬’几个字展现在自己面前；坐车时，似乎就看见这几个字呈现在车辕的横木上，做到这样就能使自己的主张处处行得通了。”子张把这些话写在自己的衣带上。

七

【原文】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①；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②。”

【译文】

孔子说：“好一个刚直不阿的史鱼！国家政治清明，他像箭一般直，政治黑暗，他也像箭一般直。好一个君子蘧伯玉！政治清明就出来做官，政治黑暗就可把自己的本领收藏起来不做官。”

八

【原文】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①；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译文】

孔子说：“可以同他交谈而不同他交谈，这就会错过人才；不可同他谈却同他谈，这是浪费口舌。聪明人既不错过人才，也不白费口舌。”

九

【原文】

子曰：“志士仁人①，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②。”

【译文】

孔子说：“有志之士，仁义之人，不贪生怕死因而损害仁德，只勇于牺牲生命来成全仁德。”

十

【原文】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①，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②。”

【译文】

子贡问如何实行仁德。孔子道：“工匠要把事情干好，一定先要把工具弄得精良合用。我们住在这个国家，就要敬奉那些大臣中的贤人，结交那些士人中的仁人。”

十一

【原文】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①，服周之冕②，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③。”

【译文】

颜渊问怎样治理国家。孔子说：“遵行夏代的历法，乘坐殷代的车子，戴周代的礼帽，奏《韶乐》、《舞乐》，禁止郑国的乐曲，疏远花言巧语的奸佞小人。郑国的乐曲淫靡，花言巧语的小人危险。”

十二

【原文】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没有长远的考虑，一定会有眼前的忧患。”

十三

【原文】子曰：“已矣乎①！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译文】

孔子说：“算了吧，我还从没见过爱慕美德如同爱慕美貌一样（热切）的呢！”

十四

【原文】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①！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②。”

【译文】

孔子说：“臧文仲大概是个做官不管事的人，他明知柳下惠贤良，却不举用他做官。”

十五

【原文】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①，则远怨矣。”

【译文】

孔子说：“多责备自己而少责备别人，便不会招致别人的怨恨了。”

十六

【原文】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译文】

孔子说：“（一个）不想‘怎么办，怎么办’的人，（对这种人）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十七

【原文】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①，难矣哉！”

【译文】

孔子说：“一群人整天混在一起，说的话从不涉及义理，只喜欢卖弄小聪明，这种人真难教育！”

十八

【原文】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①，礼以行之，孙以出之②，信以成之。君子哉！”

【译文】

孔子说：“君子（对于事业），以道义为根本原则，依礼法实行它，用谦逊的言语说出它，用诚实的态度完成它。这才是真君子呀！”

十九

【原文】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①，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译文】

孔子说：“君子只惭愧自己没有能力，不怨恨别人不知道自己。”

二十

【原文】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①。”

【译文】

孔子说：“君子深感遗憾的是到死还是没有（好的）名字被人家称颂。”

二十一

【原文】

子曰：“君子求诸己①，小人求诸人。”

【译文】

孔子说：“君子要求自己，小人要求别人。”

二十二

【原文】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①，群而不党。”

【译文】

孔子说：“君子庄重矜持而不争执，合群而不结党营私。”

二十三

【原文】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①，不以人废言②。”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因某人一句话（说得好）便提拔他，也不因某人有缺点错误而废弃他的言论。”

二十四

【原文】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②。”

【译文】

子贡问道：“有一个字而可以奉行终身的吗？”孔子说：“那就是‘恕’吧！自己不愿意得到的，不要施加给别人。”

二十五

【原文】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①？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②。”

【译文】

孔子说：“我对于别人，诋毁过谁？赞誉过谁？如有所赞誉，那一定是经过实践考验过的。夏商周三代这样（大公无私地）做的，所以能按正直之道行事。”

二十六

【原文】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①。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译文】

孔子说：“我还能看到史官因存疑而有空缺的记载。有马的人（自己不训练）先给别人使用，这种精神，今天没有了吧！”

二十七

【原文】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①，则乱大谋②。”

【译文】

孔子说：“花言巧语足以败坏道德。小事情不忍耐，就会败坏大事情。”

二十八

【原文】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译文】

孔子说：“大家厌恶他，一定要去考察详细原因；大家喜爱他，也一定要去考察详细原因。”

二十九

【原文】

子曰：“人能弘道①，非道弘人。”

【译文】

孔子说：“人的才干能使道得到弘扬，而不是道能扩大人的才干。”

三十

【原文】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译文】

孔子说：“有错误而不改正，这才真叫过错呢！”

三十一

【原文】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①，不如学也。”

【译文】

孔子说：“我曾经整天不吃饭，整夜不睡觉，去冥思苦想，（结果）没有益处，不如去学习。”

三十二

【原文】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①。耕也，馁在其中矣②；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译文】

孔子说：“君子用心力于学道行道，不用心力于衣食。耕田，也可能会挨饿；学习，却常得到俸禄。君子只担心得不到道，不担心得不到财。”

三十三

【原文】

子曰：“知及之①，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②，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③，未善也。”

【译文】

孔子说：“依靠聪明才智足以得到的（职位、政权），如果不用仁德去保持，就是得到，也一定会丧失。聪明才智足以得到它，仁德足以保持它，不用严肃态度来对待它，百姓也不会认真（地生活和工作）。聪明才智足以得到它，仁德足以保持它，且能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它，假如不符合礼仪，也不是尽善尽美的。”

三十四

【原文】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①，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可以从小事情上去考察他，却可授予他大责任；小人不可以授予他大责任，却可以用小事情去考验他。”

三十五

【原文】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①，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译文】

孔子说：“老百姓对仁德的需要，超过了对水火的需要。我只见过踏进水火而丧生的，从没见过实行仁德而丢命的。”

三十六

【原文】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译文】

孔子说：“在实行仁的问题上（要抢先去做），就是同老师也不要谦让。”

三十七

【原文】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①。”

【译文】

孔子说：“君子讲大信，却不拘泥于小信。”

三十八

【原文】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①。”

【译文】

孔子说：“对待君上，要先敬守自己的职责，把拿俸禄的事放在后面。”

三十九

【原文】

子曰：“有教无类①。”

【译文】

孔子说：“人人我都教育，没有（贫富贵贱的）区别。”

四十

【原文】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译文】

孔子说：“思想主张不同，就不能一起商议谋划事情。”

四十一

【原文】

子曰：“辞达而已矣①。”

【译文】

孔子说：“言辞只要能表达清楚意思就行了。”

四十二

【原文】

师冕见①。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

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②。”

师冕来见孔子。到了台阶跟前，孔子就说：“这是台阶了。”到了坐席跟前，孔子就说：“这是坐席了。”大家坐定了，孔子又一一告诉他：“某人坐在这里，某人坐在那里。”

师冕辞别走了。子张问道：“这是同乐师讲话的方式吗？”孔子说：“是的，这确实是帮助乐师的方式。”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