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货篇第十七

(共二十六章)

【原文】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①。孔子时其亡也②,而往拜之。遇诸涂③。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④,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⑤。”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译文】

阳货想让孔子去拜见他,孔子不去见,他便赠送给孔子一只(蒸熟的)小猪。孔子趁阳货外出时去他家道谢。两人却在途中遇见了。阳货对孔子说:“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孔子近前,阳货)说:“把自己的宝物藏在怀里,而听任国家迷乱,这样做可以称为仁吗?”(孔子没有回答,他便自己接口)说:“不可以。———喜欢参与政事而又屡次错过机会,可以称为智吗?”(孔子仍然没说话,他又自己接口)说:“不可以。———时间消逝了,年岁是不等待人的。”孔子说:“好吧,我准备去做官了。”

【原文】

子曰:“性相近也①,习相远也②。”

【译文】

孔子说:“各人的本性都相差不远,只因所受的影响不同,才拉开了距离。”

【原文】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①。”

【译文】

孔子说:“只有上等的智者和下等的愚人是改变不了的。”

【原文】

子之武城①,闻弦歌之声②。夫子莞尔而笑③,曰:“割鸡焉用牛刀④?”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译文】

孔子到了(子游当县长的)武城,听到了弹琴瑟唱诗歌的声音。孔子微微一笑,说道:“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的刀?(治理这个小地方,用得着教育吗?)”

子游答道:“以前我听老师说过,做官的学习了,就会对百姓有仁爱之心;老百姓学习了,就容易役使。(可见教育总是有用的。)”

孔子说:“同学们!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的话不过是和他开玩笑罢了。”

【原文】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①,何必公山氏之之也②?”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译文】

公山弗扰盘踞费邑准备反叛季氏,叫孔子去,孔子准备去。

子路很不高兴,说:“没地方去就算了,又何必去公山氏那里呢?”

孔子道:“那个叫我去的人,难道是白白召我吗?假若有人用我,我将使周文王、周武王之道在东方复兴。”

【原文】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译文】

子张向孔子问仁。孔子道:“能够在天下实行五种品德,便是仁人了。”

子张道:“请问哪五种?”孔子道:“恭敬、宽厚、诚实、勤敏、慈惠。庄重就不致遭受侮辱;宽厚就能得到众人拥护;诚实就会得到别人的任用;勤敏工作,效率就会提高,作出大的贡献;慈惠就能够使唤人。”

【原文】

佛筭召,子欲往。

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筭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①;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②

【译文】

佛筭叫孔子去,孔子打算去。

子路说:“从前我听老师说过:‘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如今佛筭盘踞中牟谋反,您却要去,怎么说得过去呢?”

孔子说:“对,我有过这话。但是,你不知道吗?最坚固的东西,磨也磨不薄;最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我难道是匏瓜吗?哪里只能挂在腰间而不让人吃呢?”

【原文】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①?”对曰:“未也。”

“居②!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③;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译文】

孔子说:“仲由,你听说过六种品德、六种弊病吗?”子路答道:“没有。”

(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爱好仁德而不爱学习,它的弊病是使人愚笨;爱好聪智而不爱学习,它的弊病是使人放荡;爱好诚实而不爱学习,它的弊病是伤害大义;爱好直率而不爱学习,它的弊病是语急伤人;爱好勇敢而不爱学习,它的弊病是犯法作乱;爱好刚强而不爱学习,它的弊病是狂妄自大。”

【原文】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①,可以观②,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译文】

孔子说:“弟子们,为什么不好好学一学《诗》?《诗》,可以激发志趣和联想,可以借助它观察事物,可以使人与人合群,可以抒发心中的愤懑。(学了《诗》,)近一点儿说,可以运用其中的道理更好地服侍父母;远一点说,可以更好地侍奉君主;还可以使人多认识一些鸟兽草木的名称。”

【原文】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①?人而不为

《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②?”

【译文】

孔子对伯鱼说:“你学习过《周南》和《召南》了吗?人如果不研习《周南》和《召南》,那就好像脸对着墙壁站着呢!”

十一

【原文】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①?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译文】

孔子说:“礼呀礼呀,难道只是指玉帛吗?乐呀乐呀,难道只是指钟鼓等乐器吗?”

十二

【原文】

子曰:“色厉而内荏①,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②?”

【译文】

孔子说:“外表刚强,内心怯弱,若用坏人作比喻,可能像个挖洞跳墙的小偷吧!”

十三

【原文】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译文】

孔子说:“所谓‘乡愿’(没有真是非的好好先生),就是败坏道德的人。”

十四

【原文】

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译文】

孔子说:“听到小道消息就四处传播,这是道德所不容许的。”

十五

【原文】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①?其未得之也,患得之②。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译文】

孔子说:“与品德低下恶劣的人怎么可以一起侍奉君主呢?他没得到官位、富贵时,总怕得不到。既得到了,又害怕失掉。假如老怕失掉官位、富贵,那就无论什么手段都施得出来了。”

十六

【原文】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①,今之矜也忿戾②;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译文】

孔子说:“古代的人民还有三种(可贵的)毛病,现在呀,或许连这些也没有了。古代的狂人肆意直言,现在的狂人便放荡越礼,毫无顾忌了;古代矜持的人还有些不能触犯的地方,现在矜持的人却只是一味恼羞成怒,无理取闹罢了;古代的愚人还直率,现在的愚人只是虚伪欺诈罢了。”

十七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译文】

孔子说:“满口花言巧语,满脸堆起讨好的笑,这种人,是没有多少仁德的。”

十八

【原文】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①,恶郑声之乱雅乐也②,恶利口之覆邦家者③。”

【译文】

孔子说:“我憎恶紫色夺去了红色的地位,憎恶郑国的乐曲破坏了典雅的乐曲,憎恶巧言诡辩而使国家倾覆败亡的人。”

十九

【原文】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译文】

孔子说:“我想不说话了。”子贡道:“您假如不说话,那我们传述什么呢?”孔子道:“天说过了什么话了吗?四季还是照样运行,百物还是照样生长,天说过了什么话了吗?”

二十

【原文】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①,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译文】

孺悲想见孔子,孔子推辞说有病不见。传话的人出了门,(孔子)拿过瑟来又弹又唱,(故意)让孺悲听到。

二十一

【原文】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①。”

子曰:“食夫稻②,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③,闻乐不乐④,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⑤。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译文】

宰我问:“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三年,期限太久了。君子三年不讲习礼仪,礼仪必然毁坏;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必然生疏忘记。旧谷子已吃完,新谷子已上场,取火用的木料也都轮了一遍,守孝一周年就可以了。”

孔子说:“(父母去世还不满三年)你便吃大米饭,穿锦绸缎,你心安吗?”

(宰我)说:“(我)心安。”

(孔子说:)“你心安,就这样做吧!君子居丧守孝,吃美味不觉香甜,听音乐不觉快乐,住好房子不觉安适,所以不那样做。如今你心安,就去做吧!”

宰我出去后,孔子说:“是宰予的不仁啊!孩子生下三年之后,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通行的丧期。宰予难道没有从他父母怀抱里得到过三年的爱抚吗?”

二十二

【原文】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①?

为之,犹贤乎已②。”

【译文】

孔子说:“整天吃饱了,什么事也不做,不行的呀!不是有掷采下棋的游戏吗?下棋也比闲着好。”

二十三

【原文】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①,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②,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译文】

子路问道:“君子尊尚勇敢吗?”孔子道:“君子认为义是最值得尊尚的,君子只有勇,没有义,就会犯上作乱;小人只有勇,没有义,就会做土匪强盗。”

二十四

【原文】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①,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②。”

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③。”

【译文】

子贡问道:“君子也有所憎恶的人?”孔子说:“有憎恶的人。厌恶专好传扬别人坏处的人,厌恶身居下位而诽谤上位的人,厌恶恃强勇敢而无礼的人,厌恶果决敢为而固执不通事理的人。”

(孔子又)说:“端木赐呀,你也有所厌恶吗?”(子贡说:)“厌恶窃取、抄袭(别人的知识成果)却自以为聪明的人,厌恶不谦逊却自以为勇敢的人,厌恶揭发、攻击别人却自以为正直的人。”

二十五

【原文】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①,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译文】

孔子道:“只有女子和小人是最难相处的,亲近了,他便放肆无礼;疏远了,他又怨恨。”

二十六

【原文】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①。”

【译文】

孔子说:“到了四十岁还被人厌恶,他这一生呀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