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示人以法不昔以意

●田子与隰子登台南望不言,而隰子知其意在于伐宋。齐威公谋于台而口吃,而役人知其意在于伐莒。曹公下"鸡肋"之令,而杨修知其意在于退师。上之人举目摇足,而天下已知其意之所在。是故以法示人不若以意示人。其意在是,其法不在是,则不令而自行;其法在是,其意不在是,则虽令而不从。

[译文] 田常与隰斯弥一起登台南望并一言不发,而隰斯弥领会他的思想动机在于征伐宋国。齐威王与臣下在高台上谋划国事时,语言表达较为迟缓,而服役的人领会他的用意在于惩伐莒国。曹操出征汉中时,向部下下达"鸡肋"之令,而杨修领会他的用意在于退兵。统治者的一举一动,天下的吏民就已经领会他们的用意所在。因此,与其让人们了解法令,还不如让人们了解统治者的用意所在。统治者的意志集中在某个方面,即使在这个方面没有成文之法,吏民也能自觉地按照统治者的意志行事;倘若在某个方面有成文之法而统治者的意志没有集中在某个方面,吏民也不会自觉地执行。

●汉文帝诏书数下,岁劝民耕殖,而野不加辟。至于示敦朴以为天下先,而富庶之风自还。意之所重,无待于法也。唐德宗即位,用杨炎议,作两税法。新旧色目,一切罢之。未几,刻剥之令,纷然继出。法虽备具,意常诛求也。人主无不泄之意,而密意常在于所向之(外)[中]天下之人伏其外而窥其中,以其泄而得其密。是故背人主之所令,以阴合其所向,天下之情甚易晓也。

[译文] 汉文帝多次向全国颁发诏书,年年勉励人民致力于耕作养殖,而耕地面积却并未增加。至于汉文帝力行敦厚俭朴之风给全国的吏民树立了榜样。而经济繁荣的景象自然出现。唐德宗即位后,采纳了杨炎的建议,制定了两税法。其他各种名目的税法,一律停止实行。过了不长时间,各种剥削百姓的法令又相继出笼。法令虽然很完备,但统治者的用意仍放在搜刮民脂民膏这一方面上。君主的真实意图没有不泄露的,而他那秘而不宣的真实意图往往倾注在他所追求的目标之中。全国的吏民身居朝廷之外而窥测其中的消息,趁君主流露真情时,而获取君主平时秘而不宣的用意所在。因此人们往往背离君主所制定的法令条文,来暗中投合君主所追求的目标。[这样看问题,]天下的情理才比较容易明白。

●子之养亲也,脍炙以为羞,礼也。蛙蛤以为进,非礼也。父告子以所膳,必曰脍炙,而不曰蛙蛤也。然退而察其亲,则蛙蛤之为嗜。为子者何惮而不进之以蛙蛤哉!夫父曰脍炙,而子曰蛙蛤。曷为不(以其所命而以其所不命耶)[以其所不命而易其所命耶]?盖其所命者饰也,其所不命者真也。

[译文] 子女赡养亲人,进献精制、烹烤的美味,是符合敬老的礼仪。而送上虾蟆一类食品,是不符合敬老的礼仪。父亲把自己所需的膳食告诉子女,一定说进献精制、烹烤的美味,而不说进献虾蟆之类的东西。然而从侧面观察父亲的饮食习惯,父亲却喜欢吃虾蟆一类的东西。当子女的还顾虑什么而不向父亲进献虾蟆一类的东西呢?父亲说,进献精制、烹烤的美味;而子女却说,进献虾蟆一类的东西。作子女的为什么不用父亲没有索要的食品去替代父亲索要的美味呢?父亲索要精制、烹烤的美味,只不过是掩饰之词;他没有索要的虾蟆一类的食品,才是他真正喜欢的。

●齐威公谋于台而口吃,人知其伐莒;揖朝而逊,人知其释卫。任官之道,示之以法,不若示之以意。其法是也,其意非也,虽重而亦轻;其意是也,其法非也,虽轻而亦重。且学士之任,未为崇贵也,唐太宗一贵尚之,而天下之人歆艳素美,往往指为登瀛洲者,非重其官也,重其意也。师儒之官,学者之指南也。鱼朝恩一升讲座,而缙绅名流耻与之列,往往以横经讲道为鄙。非轻其官,轻其意也。

[译文] 齐威王与臣下在望台上谋划国事时,语言表达较为迟缓,而服役者领会到他的用意在于征伐莒国;他在朝中拜让贤者,左右大臣就领会到他要放弃进攻卫国的打算。任用官吏的方式,与其让官吏了解法令,还不如让官吏了解统治者的用意所在。统治者所制定的法规是正确的,而统治者的思想动机是错误的,虽然下面吏民表面上很重视自己的使命,而实际上却不以为然;统治者的思想动机是端正的,而在法制方面有失误,虽然下面的吏民表面看来不以为然,但不敢玩忽职守。翰林学士的职衔,不曾高贵。唐太宗一旦崇尚这种职衔,全国上下的吏民都爱慕翰林学士纯洁无瑕的美德,往往把他们看作"登瀛洲"的人。这并不是人们看重了这一官职,主要是看重了这些人的思想品德。传授儒家道艺的学官,是士人学子的榜样。鱼朝恩一旦登上传授儒家道艺的讲坛,而那些有地位有学识的社会名流便觉得与他为伍是一种耻辱。[因此,]往往把读经讲道看作很低贱的事。这并不是看轻了鱼朝恩的官职,而是鄙视他的思想品德。

●荀子曰:"人主之患,不在平不言用贤,而在乎诚必用贤。夫言用贤者,口也;却贤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贤者之至,不亦难手!"

[译文] 苟子说:"做君主的弊患,不在于不提倡用贤,而在于诚心实意、毫不迟疑地用贤。提倡保用贤能,不过是出于口头上;而疏远贤者,却体现在行动上。言行不一,而想要贤者来到自己的身边,不也是很困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