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任少即书

    ——司马迁

    【读前须知】

    本文是司马迁回答他的友人任安来信而写的一封复信,在东汉班固的《汉书》卷六十二《司马迁传》和南朝梁代萧统编的《文选》卷四十一中都收录了此信,但二者字句略有出入。

    任安,字少卿,西汉荥阳人。他出身贫苦,成年后先当大将军卫青的舍人,经卫青推荐任郎中,逐步迁升到益州刺史,后调任北军使者护军。他在益州任上曾写信给受宫刑后被任为中书令的司马迁,希望他能向汉武帝推荐贤士。因为,在西汉中书令是由宦官担任的宫廷机要官职,有接近皇帝的便利条件。司马迁没有及时给任安回信,表面原因是,如他在后来的这封信中说的“无须臾之闲”,其实是心有苦衷。汉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太子刘据被人诬告有谋害武帝的企图。太子不得已,发兵攻杀陷害他的江充等人,并与丞相在长安城中发生冲突,继而失败自杀。这次事件被称为戾太子事件。在事件中,太子曾命令任安发兵,因为北军使者护军负有监理京城禁卫军北军的职责。但是任安却闭门不出。戾太子事件平息后,汉武帝心中懊恼,于是迁怒于任安,认为他当时“坐观成败”,将他处以腰斩。在任安处决前月余,司马迁给他回了这封信。但是,也有一种说法,认为司马迁的这封回信是在戾太子事件之前的汉武帝太始四年(公元前93年)写的,那时候任安曾因其他罪名被判死刑,不过事后又被赦免了。

    司马迁在给任安的回信中,以解释自己不能按照任安希望的那样去推荐贤士为引线,详细地诉说了自己清白无辜却蒙受冤枉的经过,以及在惨遭宫刑之后蒙羞含辱的悲愤心情。对于士大夫而言,宫刑是最大的耻辱,与其受此耻辱,倒不如自杀。可是,司马迁却没有“愠色”地接受了宫刑。不理解的人,以为他是苟且偷生,甚至怀疑他有政治欲望。作为友人的任安,之所以抱怨司马迁不能推荐贤良,也未尝不是心存这种误解。这种无形的鄙夷较之肉体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羞辱更加令人悲愤,却又难以向人解释和使人理解。然而,司马迁终于忍受不了,借这封回信而一倾心中积怨,从而留下了这篇传诵千古的无韵“离骚”。司马迁不能自杀而甘愿受辱,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和心存政治上的侥幸欲望,却是为了完成撰写《史记》的伟大理想,从而使自己的生命具有崇高的价值。这番意思本来并不难以说清,可是,司马迁的满腔怨愤只能委婉屈折地表达,绝不敢呼天抢地地声诉;而且,作为刑余之人,只敢向将处死刑之人暗暗地诉说。可见贤明刚正之士处世何等孤立。汉武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盛世,竟也是如此黑暗。不过,司马迁的词句虽然如怨如泣,意境却高远开阔,饱含了大丈夫慷慨激昂的气势。

    司马迁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完成了巨著《史记》,他的生命价值重于泰山。

    【原文】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抑郁而谁与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己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闲得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馀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馀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馀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馀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颓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俗又不能与死节者次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穽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人;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贼《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地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曰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注释】

    太史公:指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因司马谈曾任太史令,故司马迁以太史公代称他的父亲。牛马走:管理牛马的仆人。走,仆从。曩:音nǎng,从前,过去。望:抱怨。驽:音nú,劣马,形容才能低下。侧闻:自谦之词。意思是,在长者面前只能侧身倾听。钟子期、伯牙:都是春秋时期楚国人。伯牙长于弹琴,钟子期善于欣赏。后来,钟子期去世了,伯牙认为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听懂他的琴声了,就从此不再弹琴。大质:身体。随:同“隋”,姬姓侯爵封国,后沦为楚国的附庸国,在今湖北省随州市境。此处指随侯珠。相传随侯曾用草药救治了一条大蛇,大蛇从江中衔出一颗大珠报答他的恩情,于是这颗珠被取名为随侯珠。和:卞和,楚国人。此处指和氏璧。相传卞和在山上得到一块璞玉,世人不识,历经三代楚王的周折才将它剖开,果是美玉,于是琢成玉璧,取名为和氏璧。由:许由,字武仲,相传为尧时隐士。尧要将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想接受,就逃到箕山隐居起来。箕山,在今河南省登封县南。夷:伯夷,相传为商代孤竹部落君长的长子。他与弟叔齐都不愿接受君位而出逃。周武王灭商之后,天下就都归附周朝。可是伯夷、叔齐却认为这样做可耻,两个人就隐居首阳山,采摘薇菜充饥而不吃周朝粟米,最终饿死了。点:斑点,引申为玷污。上:指汉武帝刘彻。他公元前140年至公元前87年在位,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充分地利用“文景之治”打下的良好经济基础,将西汉的政治、经济、军事与文化等事业推向空前发达的阶段。卒卒:匆匆忙忙的样子。卒,音cù,同“猝”。旬月:满一个月。季冬:冬季的末月,即十二月。按照汉律的规定,于十二月处决犯人。薄:迫近。雍:地名,在今陕西省凤翔县南。不可为讳:不可避讳的事情。指任安将被处死的事情。憯:音cǎn,同“惨”。欲利:欲为人利。指司马迁为李陵求情的事情。宫刑:阉割生殖器的重刑。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卫灵公与夫人同车出游,让宦者雍渠坐在旁边,却让孔子坐在后面车上。孔子认为这是耻辱,于是离开卫国往陈国去了。卫,春秋时期姬姓封国,在今河南省淇县附近。卫灵公,名元,公元前534年至公元前493年在位。陈:春秋时期妫姓封国,在今河南省淮阳市附近。妫,音Guī。商鞅因景监见:商鞅是通过宦者景监的引见才被秦孝公任用的,赵良对此感到担忧,认为商鞅得官的方法不妥。赵良:秦国的贤士,他曾劝说商鞅隐退,但商鞅未听从。同子参乘:汉文帝乘车时宦官赵谈陪坐在车旁,中郎袁盎看见气得变了脸色,就伏在车前谏阻。同子,赵谈与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同名,为了避讳,司马迁在信中称他为“同子”。参乘,陪坐在车右边。袁丝:袁盎字丝,汉文帝时任中郎,以敢于进谏著称。竖:宫廷中干杂差的小臣。待罪:等待降罪,自谦之词,做官的意思。辇毂:音niǎn gǔ,皇帝车驾。代指京城。惟:思量。搴:音qiān,拔取。厕:夹杂。下大夫:太史令的地位相当于周朝的下大夫,因而司马迁自谦为下大夫。阘茸:下贱货色。阘,音tà,劣质。茸,音róng,细毛。不羁:志向高远,不受束缚。羁,马笼头,引申为束缚的意思。周卫:周密的警卫。这里是在皇帝身边的意思。卫,宿卫,宫廷警卫。不肖:品性不如长辈。肖,音xiào,相像。谬:音miù,差错。趣:向往。舍:摒弃。媒蘖:酒曲。这里是酿成的意思。蘖,音niè。单于:秦汉时期在今蒙古大草原上游牧的匈奴部族的最高首领。单,音chàn。给:供给。这里是赶得上的意思。旃裘之君长:睡毛毡、穿裘皮的部落酋长,即匈奴的大小首领。旃,音zhān,同“毡”,羊毛压制成的铺垫物品。裘,毛皮。左、右贤王:左贤王与右贤王,匈奴单干统下的高级官位,各自统有部众。沫血:以血洗脸,即血流满面的意思。沫,音huì,洗脸。弮:音quān,弩弓。首:面对着。觞:音shāng,酒杯。寿:贺礼。惨怆怛悼:悲哀伤心的样子。怛,音dá,痛苦。款款:恳切的心情。当:相当于。指:意思。睚眦:音yà zì,瞪眼怒目而视。沮:诋毁。贰师:西域大宛国地名,太仞元年汉将李广利到该地为汉武帝夺得良马,因而即以贰师为李广利的将军封号。理:大理,执掌刑法的官衙,汉武帝时改称廷尉,此处仍沿用旧名。囹圄:音líng yǔ,监牢。愬:音sù,同“诉”。佴:音èr,其次。蚕室:受宫刑的人不能感受风寒,有一段时间要居住在严密、温暖的屋子里。这种屋子就像养蚕的屋子一样,所以被称为蚕室。剖符:将表示信用的符剖成两半,君主与受封赐的大臣各执一半,作为凭证之用。丹书:即丹书铁券,在铁券上用朱砂写誓辞,后世子孙可以用作为免罪的凭证。鸿:大雁。诎体:长跪。诎,音qū,同“屈”。关木索:戴上木枷,套上绳索。被箠楚:遭受抽打。箠,音chuí,鞭子。楚,荆条。剔毛发:剃去头发,这叫髡刑。剔,同“剃”。髡,音kūn。婴金铁:脖子上戴铁圈,这叫钳刑。婴,缠绕。腐刑:即宫刑。此句引自《礼记·曲礼上》。槛:音jiàn,喂养野兽的圈。圈,音juàn。穽:音jǐng,同“阱”,捕兽的陷坑。鲜:不以寿终,也就是自杀。榜:音péng,同“搒”,用木棍或竹板打。圜墙:监牢。圜,音yuán,通“圆”。抢:音qiāng,碰撞。惕:戒惧。西伯:周文王姬昌,商末周族首领。他苦心经营,使周族为西方诸侯之长,称西伯。商朝担心周族的势力继续发展,将姬昌囚禁在羑里。伯,音bà,通“霸”。羑里:在今河南省汤阴县境。羑,音yòu。五刑:先割去鼻子,接着斩掉左右脚趾,然后打死,再割下头颅,最后将尸体剁成肉酱陈列于闹市。淮阴:西汉开国功臣淮阴侯韩信。汉高祖刘邦先封韩信为楚王,后来有人告发韩信谋反,刘邦就设计在陈将他抓起来。不久,刘邦又赦免韩信,将他降为淮阴侯。陈,在今河南省淮阳县境。彭越:西汉开国功臣,受封为梁王,因而下文说他与赵王张敖“南面称孤”,后来因人诬告而被夷灭三族。张敖:西汉功臣张耳的儿子,嗣立为赵王,也曾因人诬告而被捕入狱。绛侯:西汉功臣绛侯周勃。刘邦死后,吕后掌握大权,她的家族势力也因而强大。吕后死后,周勃为了巩固汉朝江山,与陈平等大臣设计消灭吕氏家族,迎立代王刘恒为主,是为汉文帝。后来,有人诬告周勃谋反,他因而被囚禁在请罪之室。五伯:古代五位著名的辅佐本王朝的诸侯,他们是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公和晋文公。魏其:西汉景帝时大将军魏其侯窦婴。窦婴因被人诬告而入狱处死。赭衣:红褐色的囚衣。赭,音zhě,红褐色。关三木:在手、足与颈上分别带上名为梏、桎与枷的械具。因为梏、桎与枷都是木制的,所以称为三木。季布:项羽的将领。刘邦灭项羽后,曾用重金购求季布,季布只好剃去头发,颈套铁圈,卖身到朱家府上为奴仆,以此避祸。钳:颈套铁圈。灌夫:汉武帝时任太仆,因得罪丞相田蚡而被拘禁在居室中,后被杀。蚡,音fén。居室:西汉官衙之一,拘禁犯罪贵族的地方。罔加:无须复加。绳墨:此处指法律。殆:几乎。缧绁:音liè xiè,捆绑犯人的绳索。臧获:奴婢的贱称。倜傥:音tì tǎng,卓异的人才。文王拘:周文王被囚禁在羑里,他就将易之八卦演化为六十四,成为《周易》。仲尼厄:仲尼是孔子的字。孔子周游列国,宣扬他的克己复礼的政治主张,但到处受困厄,他只好将精力倾注在编撰《春秋》上。厥:其。孙子膑脚:孙子善于兵法,因而遭到庞涓的嫉妒,设计以刑法将孙子的膑骨割去。孙子残废以后,潜心研究,写成《兵法》。膑,膑骨,即膝盖骨。不韦迁蜀:吕不韦是秦国的相国,他大量延请士人,集体撰写成书,号为《吕氏春秋》。后来,吕不韦失势,被秦王嬴政徙处蜀地。但《吕氏春秋》却仍在世上流传,名为《吕览》。韩非囚秦:韩非是韩国的公子,著《说难》、《孤愤》等篇章,但不被韩王重用。秦王见到韩非的著述,大为欣赏,为得到韩非而进攻韩国。韩非被遣往秦国后,不但未受信用,反而因李斯等人的谗毁而被囚,最终被逼自杀。空文:磬尽情思的文章。稽:音jī,查考。轩辕:轩辕氏,姓公孙,传说中的部落领袖,后被尊为五帝之首,号黄帝。相传蚕桑、医药、舟船、宫室、文字等许多发明都始于黄帝之世。现被尊为中华始祖。兹:现在。愠:音yùn,怨恨。直:通“职”。闺閤之臣:宦官。闺与閤都是皇宫里的小门,二字连用即指宫禁之内,所以用闺閤之臣代称宦官。合,音gé。狂:知善而不行。惑:知恶而不改。剌:音là,违背。曼:美妙。谨再拜:郑重地拜而又拜,为书信的结束用语。谨,郑重。

    【译文】

    太史公门下掌牛马之仆的司马迁再拜陈言于少卿足下:

    过去承蒙您屈尊写信给我,教育我应把谨慎地待人接物和积极地推荐贤明人士为紧要的事务。您的辞意深刻,语气诚恳,似乎在抱怨我不遵从您的教诲,反而随从了世俗之人的话。我并不敢这样呀!我虽然迟钝无能,却也曾恭敬地听说过德高望重的人遗留下来的风范。只是自己认为身体已经残废,且又处在污秽可耻的阉官地位,动不动就会受到责难,想要做点好事,反倒造成损失,因此只好独自忧愁烦闷,却又不能对人诉说。谚语说:“为谁去做呢?让谁去听呢?”钟子期死后,伯牙就一辈子不再弹琴了。为什么呢?因为士人为理解自己的人效力,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打扮。像我这样的人,身体已经残缺而不再是男子汉了,即使胸怀随侯珠、和氏璧那样宝贵的才识,品行像许由、伯夷那样清高,最终也不能以此为光荣,恰恰只能让人耻笑而使自己蒙受玷污罢了。来信应该及时答复的,遇上我随从皇上由东方回来,然后又忙于琐碎的事务,相互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整日匆匆忙忙,没有片刻的空闲可以详尽地向您表达我的心思。如今您背上了难以揣测的罪名,再过一个来月,就接近十二月,又快到我随从皇上往雍地去的时间了,我恐怕突然会发生那不可避讳的事情。这样一来,我就会永远失去抒发内心的愤慨并让您了解的机会,从而使将要与世长辞的您的灵魂中留下无穷的遗恨。现在请让我粗略地陈述固执、浅陋的想法。很长时间没有回信,万望不要责怪。

    我听说:修养自己的德行,是智慧的标志;乐于施舍,是仁爱的发端;安分地获取和给予,是义气的表现;懂得耻辱,是勇敢的先决条件;建立声誉,是品行的最高准则。士人具备了这五条,然后才可以在世上立足,从而排在君子的行列中啊。因此,没有比为人求情而遭刑罚更惨痛的祸害,没有比伤心更痛苦的悲哀,没有比玷辱祖先更丑恶的品行,没有比宫刑更大的耻辱。受过宫刑而苟且活下来的人,不能与正常人相比,这并不是这一代人如此,由来已久了。从前,卫灵公与宦者雍渠同车,孔子就离开卫国到陈国去了;商鞅通过阉官景监的引荐而被秦孝公任用,赵良对此感到心寒;阉官赵谈陪坐在汉文帝车上,袁丝就变了脸色,人们自古以来就鄙视阉官。具有中等才能的人,只要事迹与阉官有关联,就没有不感到气馁的,更何况对于那些慷慨激昂的士人呢?现在朝廷上虽然缺乏人才,那也不能让受过宫刑的人来推荐天下的英雄豪杰啊!我依赖先父未完成的事业,得以在京城做官二十多年了。所以,我自己思量:按最高的要求,我不能为朝廷尽忠心,献诚信,博得足智多谋和才能超群的名声,从而被圣明天子赏识;其次,我又不能为皇上拾缀遗漏,弥补缺失,招请贤才,推举能人,从而使山林洞穴中的隐士显身扬名;对外,我不能加入军队的行列,去围攻城邑或在野外交战,从而有斩将拔旗的战功;按最起码的要求,我也不能靠长年累月的辛苦去换取尊崇的官位和丰厚的俸禄,以此使宗族与朋友都为我感到光彩。以上四条我没有一条能够遂愿,只好苟且迎合皇上心意,求得容身,当然也不会有尺寸功劳,这是可想而知的啊!过去我也曾夹杂在下大夫的行列之中,奉陪在朝廷上发表微末的议论,没有趁那个时候引述国家大法,表现我的才思,如今已经残废而当了扫地般的奴仆,身处下贱的地步,竟还想高昂着脑袋去扬眉吐气地说长道短,那不是小瞧朝廷,羞辱当代的贤士吗?唉呀!唉呀!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况且,事情的本末并不是容易说明白的。我少年时心怀着高远的志向,可是长大了没有在乡里争得好的名声,不能由地方上推荐出来当官。幸而皇上因为先父辛劳的缘故,让我能有机会贡献微薄的技能,从此出入于宫廷。我觉得,如果头带一只木盆,怎么还能仰望天空呢?所以就断绝与朋友的交往,丢开家庭的产业,白天黑夜只想着竭尽自己不如先辈的才能,一心一意地专门做好本职工作,只求能讨得皇上的欢心。可是事情竟然发展到与自己的愿望完全不同的地步!我与李陵都是出入宫门的官员,平时没有什么交情,各人的志趣并不一致,也未曾在一起喝过一点酒,有过一点殷勤的欢快。然而,我观察他的为人,是位能自己守住节操的奇特士人。他侍奉双亲孝顺,与士人交往讲究信用,面对钱财廉洁,获取和给予都遵守道德,懂得名分的差别而能礼让,谦恭俭朴而能尊重他人,还经常思念着要奋不顾身地为国家的危难捐躯。这些都是他平时积累的修养,我认为他具备了国家优秀人物的风范。作为臣子出于宁肯万死而不求一生的思虑,奔赴国家的危难境地,这已经很难能可贵了。现在李陵办事一有不当之处,那些只顾保全自己身躯和妻儿的大臣们紧接着就将他的过失酿造成大罪,我对此实在感到痛心。况且,李陵带领的步兵不到五千人,却深入到敌方布满战骑的阵地,竟踏上了匈奴的王庭之境,犹如伸向老虎嘴边的一块诱饵一样,他勇猛地向强大的胡人挑战,仰攻居高临下的无数敌军,坚持与单于的将士连续作战十几天,杀伤敌人的数量超过了自己的损失,杀得敌人连抢救伤亡都来不及了。匈奴的首领都震惊了,就把左贤王与右贤王统领的部众全部征发出来,将会拉弓的人都动员起来,用全国的力量一起来围攻李陵。李陵辗转战斗上千里,箭已射光,又走上了绝境,救援的军队都不出现,兵士死伤惨重,尸体堆积遍野。然而,李陵振臂一呼,鼓舞部队,兵士没有不拼命奋起的,他们强撑着身体,痛哭流涕,血流满面,咽着泪水,又拉开没有箭的空弓,冒着雪亮的锋刃,朝北冲击,与敌人决一死战。李陵没有覆没的时候,使者来报告战况,汉朝的公卿与王侯都捧着酒觞向皇上祝贺胜利。过了几天,李陵战败的奏报传来,皇上为此饮食不香甜,坐朝听政不高兴,大臣们也忧虑起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我私下里不自量身份的卑贱,看见皇上悲哀伤心的样子,诚心想呈献一片恳切的愚忠。我认为,李陵平时与士大夫相处,总是自己不沾甘美的东西,将不多的财物分散给大家,因此他能得到别人的拼死效力,即使是古代的有名将军也不能超过他了。他虽然身陷败境,但看他的意图,是想寻找时机立功,以弥补罪过,报答汉朝。事情到此地步已经毫无办法,他摧毁和击败了那么多敌军,功劳也足够向天下公布了。我想把心中的想法向皇上奏明,却没有路子。恰好遇上皇上召见询问,就谈了我的看法,陈述李陵的功劳,想要宽舒皇上的胸怀,堵塞对李陵的愤怒责备之辞。但是,我的意思没有能充分表达清楚,圣明的皇上不予理解,认为我想诋毁贰师将军,因此为李陵说好话,于是将我交付大理衙门审判。我虽有耿耿的忠心,到头来不能自我表白,大理衙门就此将我判为欺蒙皇上的罪名,结果皇上也听从了他们的判决。我的家境贫穷,家中钱财不够用来为我赎罪,以往交结的朋友没有出面救助,在皇上左右的亲近侍臣也不为我说一句好话。我的身体既非木头,也非石块,却偏要和法官、狱吏打交道,我被深深地禁闭在监狱之中,还能跟谁去诉说冤屈呢!这些正是您亲眼所见的,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吗?李陵已经活着投降了匈奴,这毁坏了他家的声誉,而我则罪居其次,被送入蚕室,从此深深地被天下之人指着讥笑。可悲啊!可悲啊!这样的事情是不容易向普通人一一诉说清楚的啊。

    我的先辈并不是封拜爵位受赐丹书的功勋之臣,只掌管文史典籍和天文历法的职守,与卜官和巫祝的身份相近,原本就是供皇上戏弄的一类人,就像宫中喂养的乐工和戏子一样,被世俗所轻视。假如让我受法律制裁而被处死,那就像九头牛身上掉下来一根毛一样无所谓,和死了一只蝼蛄或蚂蚁有什么区别?而且世俗之人又不会拿我和坚守节操而死的人相提并论,只会认为我是想不出办法而又罪大恶极,所以不能自救免罪,结果只好受死罢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自己平时立身处事的方式造成的呀。人总是要死的,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死得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献生的志向不同啊!其中最高的是不玷辱祖先;以下是不玷辱自身;再下是不在道理和面子上受玷辱;再往下是不在语言上受玷辱;其次是长跪着受侮辱;再次是换上囚服受侮辱;下等的是戴上木枷,套上绳索,遭受抽打而侮辱;再下等的是剃掉头发,脖子套上铁圈而受侮辱;更下等的是毁伤肌肉、皮肤,截断肢体而受侮辱;最下等的是受宫刑,这就达到极点了啊!《礼记》说:“刑罚不可以施加到大夫以上的人。”这句话是说士人的节操不可以不加勉励呀。凶猛的老虎出没在深山之中时,各种野兽都害怕它,等到关进兽槛,落入陷阱之中,只好摇动尾巴乞求食物,这就是由于长久地用威压去约束它而逐渐达到的效果啊。所以,在地上画出一个圈作为象征性的监牢,士人势必不肯进入;削一段木头当成狱吏,士人也不肯受审:因为已经拿定主意要事先自杀了。如今,手足交叉地戴上木枷,套上绳索,扒光衣服,受棍打和鞭抽,被囚禁在牢狱之中,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会叩头触地,见到狱卒就会心惊得喘气。为什么呢?长久地用威压去约束他而逐渐达到的效果啊。等到达这种地步,还要说不受侮辱的话,那就是所谓的厚脸皮了,还要扯什么尊贵呢?况且,周文王是一方诸侯之长,被囚禁在羑里;李斯是秦国的相,五种酷刑都受遍了;韩信是王,在陈地被拘械;彭越和张敖都是面向南称孤道寡的王,被逮捕入狱而受制裁;周勃有过消灭吕氏家族的大功,权势超过五伯,曾被囚禁在请罪之室中;窦婴是大将,也被穿上囚衣,在颈、手、足三处带上械具;季布颈套铁圈,卖身到朱家府上作奴仆;灌夫被囚禁在居室受辱。这些人都身为王侯将相,名声传到国外,等到无须复加即可致死的大罪临头时,却不能果断地自杀,结果趴倒在尘埃之中受辱。现在与古代是一样的,哪能不受侮辱呢?由此说来,勇敢与胆怯,坚强与懦弱,都是由形势决定的。这简直太清楚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一个人不能及早在法律制裁前自杀,意志就会渐渐地衰颓下来,等到受鞭子抽打的时候,才想到为坚守气节而死,这不是太晚了吗?古代人为什么慎重地对待在大夫身上用刑的问题,大概就是因为上述原因吧。做人的情理,没有不贪图生存,厌恶死亡的,也没有不想念父母,顾虑妻子儿女的。至于那些被正义和理智激发起来的人就不这样了,那是因为具有不能罢休的志向的原因啊。如今,我是很不幸的人,早年丧失父母,又没有兄弟这样的亲人,孤单地生活着。少卿您看我对于妻儿又能顾虑到怎样呢?况且,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气节而死,怯弱的人如果仰慕正义,干什么不可以自勉自强呢?我虽是怯懦的人,希望苟且地活下来,但也多少知道应该舍生就义的分寸,何至于自己沉溺下来去受拘禁的侮辱啊!而且,奴仆、婢妾尚且能够果断地自杀,何况我处在那种不得已的状况下呢?我默默地忍受,苟且地生活,宁肯被幽闭在粪土般的蚕室之中而不拒绝,这样做的原因是遗憾我个人的志向还没有实现,倘若就这样落个卑鄙孤陋的名声死去,那么我文章的风采就不能流传到后世了。

    古代以来,虽有富贵但名声埋没的人多得记不过来,只有那些才华卓异的特殊人物才受人称颂啊。周文王被拘禁,推演出《周易》;孔子受困,编撰《春秋》;屈原被流放,就吟成《离骚》;左丘明眼瞎,他写了《国语》;孙子被割去膑骨,才论述《兵法》;吕不韦被贬到蜀地,《吕览》却在世上流传;韩非被秦国囚杀,但留下《说难》、《孤愤》;而《诗经》三百篇也大多是贤达圣明之人抒发愤慨而创作的。这些人都是心中有忧郁不解的意念,他们的理想无法实现,只好追述以往的事情,寄希望于未来。至于像左丘明双目失明,孙子双腿残废,终归是不能被重用的,只好退居下来著书立说,以此排解自己的激愤,想使磬尽情思的文章流传下来,从而让后世了解自己。我私下里也不自量力,近年来把自己的抱负寄托在笨拙的文辞上,去搜罗天下散失遗落的旧闻,简略地考察以往的事件,综述它们的来龙去脉,考证它们成功与失败、兴盛与衰败的因果关系,将上起轩辕氏下至目前的历史,编成十表、十二本纪、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共计一百三十篇。也想用它来研究天地与人间的关系,弄清从古至今历史变化的规律,成就一家的说法。但是草稿还没完成,就遭遇了这样的灾祸,我因痛惜著述没有完成,所以才接受最残忍的刑罚而不表现出怨恨的颜色。我如果真能完成这部书,就要把它收藏在名山之中,并传给与我有共同志向的人,使四通八达的城邑与大都会的人们都了解我,那么也就抵偿了我以前所受屈辱的孽债,到那时即使再受到上万次的屠戮,难道还有什么后悔的吗!但是,这只能向明智的人讲述,很难对普通人说清的啊。

    况且,担负罪名的人是不容易安处的,地位卑贱的人常常被诽谤和议论。我因为说了几句话遭遇这种灾祸,就深为乡里人羞辱和耻笑,并因此污辱了先辈,又有什么脸面再去拜祭父母的坟墓呢?即使过了百代之后,这种污垢也只会更加厉害罢了。因此,我痛苦的心肠每天都要反复地回旋许多遍,呆在家中就恍恍惚惚好像丢失了什么,出门以后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每当想起这种耻辱,没有一次不是背上渗发冷汗,沾湿了衣服的。我自身只不过是一名深居宫禁的宦官,哪里就能自己引退到深山洞穴中去隐居呢?所以只好暂且随波逐流,敷衍时势,故作知善不行,知恶不改。如今少卿您还要来教导我去推荐贤士,这不正与我本人的心思相违背吗?如今,即使我想要装扮自己的举止,用美妙的词句修饰自己的言谈,却也无济于事。普通人都不会相信我,反而只会招来耻辱罢了。概括为一句,只有等到人死之后才能有是非功过的结论。在书信之中不可能把我的心意充分地表达干净,只好简略地陈述偏执浅陋的想法。谨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