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序

    ——王勃

    【读前须知】

    王勃,字子安,唐朝绛州龙门县(在今山西省河津县境)人,生于唐高宗永徽元年(650年)。他六岁能作文章,十七岁应幽素科及第,拜为朝散郎。第二年,王勃被沛王李贤召为王府修撰,从事写作与编撰工作。当时贵族间流行斗鸡活动,王勃曾为沛王戏作《檄英王斗鸡文》助兴。谁知,此文招致唐高宗大怒,以为王勃有意挑拨皇子间关系,将他逐出王府。总章二年(669年)五月,王勃到蜀地,后来补任虢州(治所在今河南省灵宝县境)参军,但又因杀官奴而获死罪,幸而不久遇赦。

    上元二年(675年),王勃南下去探望因受他牵连而被贬职任交趾(在今越南境内)令的父亲王福畸(音shì),途经洪州,恰巧是阴历九月九日。这一天,洪州都督阎伯屿在滕王阁设宴大会宾客,王勃也应邀出席,但因位卑资浅,坐在末座。阎伯屿为了夸耀女婿吴子章的才华,约令每位宾客作诗一首,事先则让吴子章准备了序言。席间,阎伯屿假意请诸位宾客作序,众皆推托。让至王勃时,他却毫不辞让,当即提笔。阎伯屿很懊恼,但又不便发作,密令下人逐句报告。王勃始写前两句时,阎伯屿认为老生常谈,不以为意。当写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他才由衷佩服,禁不住赞叹道:“此天才也!”

    王勃之所以毫不谦让地作序,一方面自恃才华出众,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机会使更多的文人官僚了解自己,以便再有出头机会。王勃一生坎坷,但却不甘沉沦,所以他的序中失望与希望交织,自叹与自强互补,始终让人感到积极上进的精神。今人读此序文,只见锦词绣句层现迭出,远景近情目不暇接,犹可想见王勃当年对客挥毫意气风发的状貌。宴会之后,王勃继续南下,不幸在渡海时落水,惊悸而亡。可惜!可叹!

    王勃的这篇序文选自明人所辑《王子安集》卷八中,全名《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该集有上海铸记书局于清光绪十年(1884年)石印的求古斋书帖社藏本《王子安集注》二十卷,为清代吴县人蒋清翊注。

    滕王阁是唐高祖皇子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所建,故址位于洪州漳江长洲之上。李元婴后来受封滕王,所以该阁名滕王阁。此阁曾由阎伯屿重修,王勃在序中极力赞美滕王阁的壮观,也颇有奉承阎伯屿的意思。

    由于文采夺人,王勃与《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的作者骆宾王同列为所谓“初唐四杰”,另二人名杨炯、卢照邻。

    【原文】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住。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俱,二难并。

    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呜呼!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愨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注释】

    南昌:汉朝豫章郡郡治,今江西省南昌市南昌县。唐朝将豫章郡改为洪州,设大都督府,南昌是大都督府所在地。翼轸:两座星宿名,分野与洪州相对应。轸,zhěn。衡庐:衡山与庐山,分别在今湖南省与江西省境。三江:泛指长江中游。当时长江流过彭蠡湖时分为三道,所以称为三江。彭蠡湖即今鄱阳湖,在洪州附近。蠡,音lí。五湖:指太湖、鄱阳湖、青草湖、丹阳湖、洞庭湖。洪州位于此五湖之间。蛮荆:春秋时楚国地贬称为蛮荆。在今湖北省、湖南省一带。瓯越:秦汉时期对今浙江南部和福建省以一带的称呼。瓯,音ōu。龙光:指宝剑的光芒。牛斗:两座星宿名。晋惠帝时,张华见斗、牛二星之间有紫气,就问雷焕是何缘故。雷焕说那是由于丰城有宝剑的精气上通于天的原因。张华就派雷焕为丰城令,让他去寻找宝剑。雷焕到县后果然找到两把宝剑,上刻有字,一名龙泉,一称太阿。丰城为豫章郡属县,所以王勃借此典故夸耀洪州有奇宝。徐孺:即徐稚,字孺子,东汉名士。陈蕃:东汉太尉,先曾任豫章太守。陈蕃在豫章太守任上时特设一床榻,专为徐稚来访时接待之用,徐稚走后,就将榻悬挂起来,不准旁人使用,以此表示对徐稚的尊敬。王勃借此典故赞扬洪州有高士。俊彩:人才出众。台隍:城池。台,亭台,此处指城楼。隍,音huáng,护城的壕沟。枕:坐落的意思。都督:唐朝在各州设都督一人,为军政长官。阎公:指阎伯屿。棨戟:音qǐ jǐ,配有赤黑色缯制作成衣套的戟,用作官员出行时的仪仗。新州:治所在新兴县,在今广东省新兴县境。襜帷:车子的帷幔,此处代指车马。襜,音chān,挡在坐车者前面的布幔。十旬:逢十旬休的意思。按唐朝制度,官吏每逢十日休假一天,称为旬休。紫电清霜:紫电剑、青霜剑,都是宝剑名称。武库:收藏兵器的库房。借喻胸中有无穷韬略。潦水:因下雨积存的水。俨:音yǎn,整齐严肃的样子。骖騑:音cān fēi,驾在车辕两旁的边马。此处即指车马。崇阿:高的山陵。帝子:皇帝的儿子,指滕王李元婴。长洲:江水中的大片陆地,为滕王阁所在地。仙人之旧馆:已故滕王所建楼馆,即滕王阁。汀:音tīng,水边平地。凫:音fú,野鸭。渚:音zhǔ,水中小洲。披:推开。闼:音tà,门。甍:音méng,屋脊。盱:音xū,睁大眼睛。骇:音hài,吃惊。闾阎:里巷的门,此处指住宅。扑地:遍地都是。钟鸣鼎食:贵族之家吃饭时要陈列上盛食物的鼎,还要鸣钟奏乐助兴。此处代指富贵人家。舸:音gě,大船。舰:战船。青雀黄龙:船的装饰形状,如鸟形的称青雀,像龙形的叫黄龙。轴:音zhú,通“舳”,船尾把舵处。此处代指船。霁:音jì,雨后天晴。云衢:云层交错如纵横的通道。衙,音qú,通道。鹜:音wù,鸭子。此处与前文的“凫”间,应作野鸭。衡阳:衡山的南面。浦:水边。衡山之南有回雁峰,相传大雁不过此峰。王勃作序正是九月秋凉之际,雁归之时,故有此句。遄:音chuán,急速。爽籁:排箫。爽,参差不齐的箫管。籁,音lài,箫。睢园:西汉梁孝王的竹园位于睢水之滨,因而称睢园。梁孝王常在其中宴请宾客。睢水在今商丘市境。睢,音suī。彭泽:县名,在今江西省彭泽县西南。此处代指陶渊明,他曾任彭泽县令。邺水:今名漳水,在河北省境。此处指今磁县附近的邺城,为曹魏的发祥地,曹操父子常在这里与文人聚宴。朱华:荷花。临川:郡名,在今江西省临川县西。此处代指南朝宋代诗人谢灵运,因他曾任临川内史。睇眄:眼睛左转右动地观望。睇,音dì,斜视。眄,音miǎn,也是斜视的意思。日下:以天子比作太阳,则长安在天子脚下,因而以“日下”代指唐朝首都长安。吴会:吴郡与会稽郡,古代常合称为“吴会”。吴郡,在今江苏省苏州市境。溟:音míng,海。天柱:传说昆仑山上有一根铜柱,高入天际,称为天柱。北辰:北极星。帝阍:天帝的宫门。此处代指皇帝宫门,象征唐朝朝廷。阍,音hūn,宫门。宣室:汉朝未央殿前正室。汉文帝曾在这里召见贾谊,但贾谊并未因此被重用。舛:音chuǎn,不顺。冯唐:西汉人,汉文帝在位时他已经老了,却只当了主管宫中警卫的郎中署长,这是一个位置低下的职务。后来,汉文帝发现了冯唐的才识,拜他为车骑都尉,主管车战部队。李广:西汉名将,屡立战功,却因受人排挤,终身未能封侯。贾谊:西汉人,有才华,汉文帝本拟用贾谊为公卿,但因听信谗言,反将他派往长沙任长沙王太傅。梁鸿:东汉高士,因作《五噫歌》而引起汉章帝猜疑,被迫改名易姓流亡齐鲁之间,后又躲到吴地。海曲:滨海地区,指齐鲁与吴地,这两地都濒临大海。贪泉:相传广州北的石门附近有一处泉水,名叫贪泉,喝了其中的水,就会变得贪得无厌。晋人吴隐之到广州任刺史,喝过贪泉后赋诗一首,其中有“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句。意思是说,伯夷、叔齐这样清高的人,不会因喝了贪泉而改变志节。广州,治所在南海郡番禺县,在今广州市南郊。涸辙:干涸的车辙。此处引用《庄子·外物篇》中的一则寓言。有人见车辙中有一条鲋鱼,即将干渴而死。鲋鱼求此人给一瓢水。此人却许诺,待他南游吴越之后,引西江水来救它。鲋鱼生气地说,到那时候你只好到卖干鱼的地方去找我了。此处用这则寓言比喻身处绝境的状况。赊:音shē,遥远。扶摇:顺着风势上升。《庄子·逍遥游》中记载道,北海有名叫鲲的大鱼,变化为名叫鹏的大鸟,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高空。东隅:东方日出的地方,代指早晨。桑榆:日落之际,余辉映在桑树和榆树上,代指黄昏。孟尝:字伯周,东汉顺帝时任合浦太守,因病辞职。桓帝时,尚书杨乔曾推荐孟尝,但最终未得重用。阮籍:曹魏、西晋之间人,为了避免当政的司马氏的迫害,终日狂饮,故作醉态。他时常驾车外出,遇到障碍不能前进时,就痛哭着返回来。三尺:按照周礼,士的绅长为三尺。绅是衣带结牢后剩余的下垂部分。此处以三尺代指地位只相当于古代士的人。微命:按照周礼,士分三等,下士为一命。王勃自比一命之士,也是表示自己地位低下。缨:系在马脖上用以驾车的皮条。终军:字子云,西汉人,二十来岁时向朝廷请命,要求赐给长缨,前去捆缚南越王回朝。弱冠:二十岁。投笔:班超字仲升,东汉人,曾经为人做抄写工作。他心中闷闷不乐,有一天掷笔叹道:“大丈夫怎能永久从事笔砚工作!”后来,班超从军,因开通西域有功,受封定远侯。宗愨:字元干,南朝刘宋时人。少年时候,叔父问他有什么志向,他回答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后来,宗愨果然当上了震武将军。愨,音què。簪笏:官员上朝时用品,此处为仕途的代称。簪,即冠簪,束发戴冠后将冠固定在头顶的长针。笏,音hù,手版,官员上朝时手中捧的一块狭长木板。百龄:百年,指人的一生。谢家之宝树:指东晋人谢玄。他的叔叔谢安曾问子侄们:“为什么人们总盼望子弟上进?”谢玄回答说:“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意思是,宝树要长在自家庭院中。谢玄因而被称作谢家宝树。盂氏之芳邻:相传孟子母亲三次搬家,为了找个好邻居,从而对孟子的成长有良好影响。叨:音tāo,有辱的意思,谦词。鲤对:鲤指孔鲤,是孔子的儿子。《论语·季氏》记载,孔子曾两次将急匆匆地走过庭院的孔鲤叫住,教诲他要学诗、学礼。后来就用“鲤对”代指后生接受长辈的教诲。龙门:黄河流经今山西省河津县北山岭,从中冲开一条通道,两旁山崖状如门阙,被称为龙门。据说,鱼类聚集在龙门下,跃过龙门者可变化为龙。后世以登龙门比喻受到名人援引。杨意:杨得意,汉武帝时任主管猎犬的狗监之职。司马相如得到他的推荐而当了官。凌云:据《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传》记载,司马相如写了一篇《大人之颂》呈给汉武帝阅览。汉武帝看罢大喜,觉得“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凌云本意是超脱尘世,此处代指司马相如的作品《大人之颂》。钟期:即钟子期,春秋时楚国人,善听琴声,被琴师伯牙视为惟一知音。流水:相传伯牙奏琴,意在表现高山,钟子期听后就赞扬道“巍巍若泰山”;意在表现流水,钟子期听后就赞扬道“洋洋若江河”。此处以“流水”比喻知音。兰亭:东晋王羲之等文人曾经聚宴之地。梓泽;西晋达官石崇建造的园林,名金谷园,别称梓泽,在今河南省洛阳市西北。四韵:即八句诗,两句为一韵,合为四韵。佩玉:士大夫身上佩带的玉制衣饰。鸾:音luán,通“銮”,车衡木上的铃,行进时会发出声响。

    【译文】

    南昌旧为豫章郡治所在地,如今洪州都督新设官署于此。观天象,属翼、轸二星分野;察地域,与衡、庐两山相连。以三江作衣襟,以五湖为纽带,控制了蛮荆之地,连接着瓯越之区。这里蕴藏着物资的精华、天赐的珍宝,出产过光芒直射牛、斗二星之间的宝剑;此地富含灵气,造就了许多人中豪杰,豫章太守陈蕃特为高士徐孺专设床榻。雄伟的州城高耸在云雾之间,出众的人才像繁星一样活跃。城池坐落在夷夏交界的地区,宾主尽是东南有名望的人物。具有美好声誉的大都督阎公,在仪仗队簇拥下远道来这里镇守;德行堪称楷模的刺史宇文公,前往新州赴任的车马在此处暂停。恰逢十日旬休闲暇,才华卓越的友人如云会集;不远千里逢迎相聚,高贵的宾客们坐满了席位。众人推崇的词章宗师孟学士,文才光彩夺目,犹如蛟龙腾空凤凰飞起;全体敬仰的一代名将王将军,胸中韬略无穷,就像紫电、清霜二剑闪耀。家父任交趾县令,经此名胜地区前往探视,年幼无知,竟能列席如此盛大宴会,万分荣幸。

    时当九月,正值秋季。积滞的雨水已经干涸,寒冷的潭水清澈见底,云霞的光辉凝聚成片,暮色中山崖泛映紫烟。驾着整齐的车马在大道上游览,登上崇山峻岭去欣赏优美风景。来到当年皇子选定的长洲,攀上已故滕王兴建的阁楼。山峦重迭,青翠高耸,穿破层层的云霄;飞翘的红漆阁檐倒映在江水之中,荡漾起绚丽的色彩,站立阁上,似乎置身于不着地面的空间。仙鹤栖居水边,野鸭聚处小洲,岛屿萦回曲折没有尽头;桂香飘溢殿庭,兰花点缀宫阙,楼台顺遂山势起伏排列。

    抬手推开绘饰华美的门扇,低头看到雕琢精致的屋脊。山峦起伏,平原空旷,尽收眼底;河流纵横,湖泊曲折,观而惊叹。里巷中屋舍遍布,都是富裕贵族人家;舸舰迷乱了渡口,全是青雀、黄龙型制。待到雨过天晴,虹气消失,五彩映彻于云层之间,只见零落的霞光伴随孤独的野鸭飞翔,深秋的江水与明朗的天空辉映成一片碧蓝。渔歌在晚空里飘荡,响彻彭蠡北岸湖畔;雁群在寒风中惊扰,声传衡山南麓水滨。

    俯瞰大地心旷神怡,不禁仰天放声吟诵,只觉兴致奔放。排箫呜咽,清风随之徐徐而来;弦歌柔细,白云不由驻足聆听。恰如睢园绿竹丛中宴饮,海量压倒善举酒樽的陶渊明;仿佛邺水荷花之间诗会,才气盖过文笔辉映的谢灵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俱全,贤主、嘉宾难得会聚一堂。

    放眼环视天地,尽情游乐假日。只见天高地远,才觉宇宙宽广无穷;感到兴尽悲来,方知兴衰全由命定。遥望都城长安,阳光照耀之下;指点吴郡、会稽,烟云迷漫之中。大地宽不可量,南海深不可测;天柱高不可攀,北极远不可及。险关高山难以逾越,谁能怜悯迷路之人?水中萍草偶然相逢,都是暂作异乡宾客。心怀朝廷不得引见,何时承蒙皇上重用?

    呜呼!前途不顺利,命运多坎坷。冯唐容易老迈,李广难得封侯。贾谊屈就长沙王太傅,并非不遇圣明君主;梁鸿被迫流亡到海滨,难道政治不够昌明?幸亏君子安于贫贱,通达之士乐天知命。待到年长,志气更盛,后生怎知白头老人心愿;处境穷困,意志犹坚,终世不可抛弃凌云理想。饮贪泉之水仍葆清高,居涸辙困境犹觉欢畅。北海虽然遥远,乘风扶摇可上万里高空;晨曦已经消逝,黄昏加倍努力并不算晚。孟尝具有高尚情操,满怀热情却没有机遇报效国家;阮籍狂放不拘礼节,怎能学他前途受阻就痛哭而返。

    勃官低位卑,只是一个书生。虽与终军同为弱冠年纪,没有门路报效朝廷;仰慕宗憋乘风破浪志气,空怀投笔从戎决心。如今舍弃一生仕途,到万里之外早晚侍候父母。原不是谢家宝树那般贵族子弟,却有幸结交孟母芳邻一样诸君。不久要到父亲身边,聆听长辈教诲;今晨拱手奉陪宴席,欣喜托身龙门。当初不遇杨得意,只好手抚着《大人之颂》自我叹惜;如今见到钟子期,就为阎公奏一曲流水有何可羞?

    呜呼!名胜之地并不长存,丰盛宴会也难再得。兰亭集会已变陈迹,梓泽名园化作废墟。临别之际以此序言相赠,荣幸地在此盛宴上写成;登上高阁理当赋诗咏志,寄希望于在座诸公栽培。冒昧地竭诚献丑,恭敬地陈述短序。诸公都要作诗一首,我已赋成四韵八句:

    滕王建阁高高耸立江滨沙洲,

    佩玉轻碰车行铃响今已舞罢歌休。

    彩绘栋梁如南浦清晨霞光飞,

    黄昏卷起朱红画帘宛如西山雨收。

    云映深潭怎奈终日自在悠悠,

    世道变幻星宿推移又历几度春秋。

    伤今思古阁中皇子今在何方?

    凭槛眺望但见漫漫江水徒然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