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心亭记

    【原文】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欧阳公作州之二年,构亭曰“丰乐”,自为记,以见其名之意。既,又直丰乐之东几百步,得山之高,构亭日“醒心”,使巩记之。

    凡公与州之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或醉且劳矣,则必即醒心而望。以见夫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见,耳新乎其所闻,则其心洒然而醒,更欲久而忘归也。故即其所以然而为名,取韩子退之《北湖》之诗云。噫!其可谓善取乐于山泉之间,而名之以见其实又善者矣。

    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乐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以寄意于此也。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

    【注释】

    欧阳公作州之二年,构亭曰“丰乐”: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欧阳修被贬为滁州刺史。第二年游滁州西南之琅琊山,得僧智仙所作亭,名之曰“醉翁亭”,并为之作记,又于幽谷泉上作亭,名之曰“丰乐亭”,亦为之作记。作州,任州刺史。

    既:不久以后。

    直:通“值”,当,在。

    洒然:惊奇的样子。

    《北湖》:韩愈诗篇名。原诗为“闻说游湖棹,寻常到北回。应留醒心处,唯拟醉时来。”

    无为:顺应自然,无为而为。老子曾说过“无为则无不为”。

    隅:角落。

    韩子殁数百年:韩愈死于公元824年,此文著于公元1047年,其间相距两百多年。殁,死。

    【译文】

    在滁州的西南面,一泓泉水的边上,欧阳公任知州的第二年,建造了一个名叫“丰乐”的亭子,并亲自作记,以表明这个名称的意思。不久以后,又在丰乐亭的东面几百步,找到一个山势较高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名叫“醒心”的亭子,让我作记。

    每逢欧阳公与州里的宾客们到这里游览,就肯定要到丰乐亭喝酒。有时酒醉人倦了,就一定要登上醒心亭眺望。那里群山环抱、云雾相生、旷野无垠、草木茂盛、泉石嘉美,所见到的美景使人的眼睛为之一亮,所听到的泉声使人的耳朵为之一新。于是心胸顿觉清爽、洒脱而酒醒,更想久留而不返了。所以就根据这个缘故给亭子命名为“醒心亭”,是取自韩退之的《北湖》诗。啊!这大概可以称得上是善于在山水之间寻找乐趣,又用所见到的当地美景来给它命名,这就更有水平了。

    尽管这样,我是能够说出欧阳公真正的快乐的。我们的皇帝在上悠然自得,无为清静;我们的百姓在下丰衣足食,心无不满;天下的学者都能成为良材;四方的少数民族以及鸟兽草木等生物都各得其宜。这才是欧阳公真正的快乐啊!一个山角落、一汪清泉水,哪里会是欧阳公的快乐所在呢?他只不过是在这里寄托他的感想啊!像欧阳公这样的贤人,韩愈死后几百年才产生一个。今天和他同游的宾客还不知道欧阳公那样的贤人是很难遇到的。千百年后,有仰慕欧阳公的为人,瞻仰他的遗迹,想要见到他的人,就会有没有与他同时代的感叹。到那时,才知道很难遇到欧阳公。如此看来,凡是现在与欧阳公同游的人,能不感到欢喜和幸运吗?而我曾巩又能够用这篇文章托名在欧阳公文章的后面,又能不欢喜和庆幸吗?庆历七年八月十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