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那个令大家厌恶的将军奋力挣脱蝾螈的纠缠后，便逃得不见踪影。恢复平静后我们就围着大桌坐下，随后王后说要谈谈关于城堡里所发生的怪事。

“我亲爱的波菲王子，”她开口说道，“现在城堡中已经恢复正常，要知道我是被那妖术所惑，才会用这么卑劣的态度对待你和小矮人乌皮，现在那些妖术终于消失殆尽了。就如你们现在所见，我并不是自己愿意要使坏，就把这件事当作个可怕的秘密吧，而我也不想再提这件事了。目前一切都已经恢复到我被施咒语前的样子，真是太好了。波菲小王子，你实在是我最珍贵的朋友，别人是无法取代的啊。从现在起，你永远都是我们城堡中最受欢迎的贵宾。”

王子和公主跳了起来鼓掌叫好。

“万岁！”公主兴奋地叫着，向我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我们以后又可以在一起编花环，拿去卖了，就可以买许多好吃的东西啦。”

我心里纳闷她怎么会提到花环的事，因为这是以前我和卡蜜拉最爱做的事。我们以前常常会编一整篮美丽的花环，走到公路旁的小店前，卖给那些顺道路过并想为自己枯闷的上班生活添些喜悦的人。对我们来说，那些日子就像节日一样，因为赚来的钱可以让我们尽情去买冰激凌和巧克力来吃。

国王突然咳了两下。

“像克里斯朵夫·波菲这样的勇士，如果只是邀请他来城堡玩，那未免太不成敬意了。我要赐予克里斯朵夫‘御前骑士’的头衔，因为他就像手腕灵巧的外交官一样，化解了城堡中一切的危机，所以这项殊荣对他来说再适当不过了。他不仅学会了理智思考，还不受无耻将军的蛊惑，揭下了他那伪善的面具，使真相得以重现。”他望着自己的孩子补充说，“你，阿芙萝拉，去画一张证书给波菲。还有你，卡拉鲁斯，帮我授予克里斯朵夫·波菲‘御前骑士’的头衔。”

公主立刻跑进城堡里，而卡拉鲁斯王子走向我，说我该跪在他面前，然后他用剑拍打我的肩膀。我感觉有点痛，但没办法，如果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就必须忍耐。

国王和王后双双鼓起掌来，因为我忍住疼痛，一滴泪都没流。这时阿芙萝拉公主一手拿着证书，一手拿着冰激凌，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

我舔着这支冰激凌，听着国王宣读证书。证书上的字真是漂亮，一定只有真正的公主才能写得出来：

克里斯朵夫·波菲

在今天这个隆重的日子

成为本城堡的骑士。

由于他战胜了无耻的将军和下流的蝾螈，

因而赐予他这等头衔。

愿这颗善良的心

永远带领他

为正义而战！

当国王读完之后，我又立刻想起妈妈去法国大城堡时所发生的一切。而我知道，在这个城堡中所有愉快的事情都无法让外公死而复生。

但我没有时间继续想这件事，因为国王要带我到小山上去欣赏日出的美景，而且他答应我会在小山上告诉我某个秘密。国王牵起我的手，命令其他人回城堡待着。

我们沿花园里的林荫小径漫步，越走我越觉得国王像我亲外公，因为以前我和外公常常这样散步。

越靠近山顶，后面的蝾螈池塘和白色城堡就越显得渺小。我这会儿才了解这座森林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你非常想念外公吗？”国王问。

我低着头走，看着地上的青苔。

“因此你才会同情我，帮我从蝾螈那儿夺回我失去的心吗？”他又问。

真是个怪问题，因为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摇摇头，然后抬头望着他。眼前的国王是这么像我过世的外公，我甚至期待着他把烟斗拿出来吸烟，因为以前外公每次和我爬到山丘上或坐在小船上稍作休息时，都会拿起烟斗吸几口烟。

到山顶上，我们环顾四周。城堡看起来小得就像在泰勒马克卡蜜拉家里的玩具房子。城堡旁的蝾螈池塘隐约若现，就像个小沼泽。

今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东方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天空的片片红彩越飘越远。在山下远处的御花园里，我看到挂着铃铛的青蛙在树丛间跳来跳去。在眼力所及的最远处，我们居然还看到了那只紧追着将军不放的蝾螈咧。

“他们应该会跑到世界的另一端吧。”我说。

国王认真地点点头。

“如果将军和蝾螈拼命起来，那谁也没办法让他们停下来。”国王的语气真是不折不扣地跟外公的相似。我瞄了他一眼，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眼前这位国王一定曾经是我的外公。因为他的笑容看起来是这么睿智，简直跟我的外公没两样。

“外公！”我不禁喊出来，上前抱紧他。

这一刻我注意到他似乎有点失望，因为我比他先揭开了这个秘密。不过，他立刻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孩子，过来这里坐。”我们两个一起坐在大石头上。

他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只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从眼中透视我心中的思绪。

“克里斯朵夫·波菲。”他开口，“尽管我与你的外公非常相似，而且在今天这美好的日子里，我和你外公几乎就像是同一个人，但你要知道，他已经永远不会再回到你家里了，而且也不需要回去了，因为你外公现在已经活在你的内心深处。”

这些话让我越来越糊涂，我甚至抿起嘴来。

“外公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放在一个小男孩的心中呢？”我问。

他望着我，而我的眼光不断地被天空中的粉红云朵所吸引，它们飘行在空中，快得连鸟儿都追不上。

“如果在你这小小的心里，有一份对外公无尽的爱意，”他继续抚摸我的头发说着，“那么，他整个人就能存在于你的心中。可是这只说对了一半，另外他也活在你的眼里。”

我把头一偏，不让他再摸我的头发。

“如果外公死了，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国王咳了几声，又开始说：“克里斯朵夫·波菲，难道外公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我点点头。

“那你认不认为，就算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如果你告诉他你看到了这个或那个东西，他会相信你所说的话？”

我又点点头，忽然想起有一次，我在外公家遇到一只野兔，我急忙叫外公来看，而他却说他不必从沙发上爬起来看，因为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还有几次他叫我去看某些东西也是这样，比如他叫我去看月亮，而他自己却很累，想睡觉，可是他总能知道那晚的月亮是不是圆的。

“你有没有看到下面的森林？”国王接着说，“有没有看到你周遭的世界？你能够一眼看尽吗？”

我又点点头。

“我确定，这个世界也跟你外公所看到的一样。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一起坐在这儿观赏日出之美。”

就在他说完“日出”这个词之后，那令人目眩的太阳就一瞬间从东边的山头冒出来，而同时一转眼国王却消失了，就像小矮人乌皮一样，跑进了那个环绕在我们周遭却不可见的另一个空间国度中。对于这个结局我倒不是很意外，重要的是太阳揭开了我另一段新生活的序幕。

就在那个国王，或者是我的外公消失后，从天上飞下来一群麻雀。大概有二三十只吧。它们愉快地啾鸣，似乎是在谈论什么开心事，而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我笑的神态就好像今天是特地让我笑而创造的这个奇特的日子。

我一直坐着注视这片森林，观察这群鸟儿轻松地振翅翱翔在偌大的森林上空。草地上不再有蛇或蝾螈窸窣爬行，小矮人和童话中的国王也已消失无踪。

夜晚已完全被太阳驱走，白色城堡在阳光下像是披了件金黄色的衣裳。环绕在我周围的依然是浓密的森林，只是天空中的太阳一步步往上攀爬，越爬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