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人—水晶人

    水晶人

    萤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七月初七。

    夜已深。

    苏伯玉仍然独卧在庭院中一架葡萄下。

    夜凉如水,他逐渐也感觉到有些寒意。

    经已两次他坐起了身子,但很快又在椅上卧下来,一种说不出的疲倦,就像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甚至在开始侵蚀他的骨髓。

    剧毒一样,他今天并没有到处走动,而且过得很平静。

    疲倦的其实是他的心。

    人到中年万事休,在一个方退出江湖的江湖人来说,这种感觉尤其尖锐。

    他退出江湖才不过三个月。

    十年江湖,他的一柄折扇也闯下不小的名堂。

    对于江湖他可以说仍然未感觉厌倦。

    三个月之前一天,他方与几个江湖朋友在醉仙楼头狂歌痛饮,一封家书就送来,告诉他,他的妻子正重病垂危。

    一读罢,他立即掷杯上马,日以继夜赶回去。

    可惜仍然迟一步。

    这件事令他感觉到很难过,很歉疚,因为他们到底是青梅竹马长大,情投意合的一双夫妇。

    也许就因为这一份歉疚,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突然间完全失去兴趣,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再踏出家门半步。

    在他来说,他人在江湖的一切恩恩怨都已经终结。

    但是别人呢?

    庭院静寂。

    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入睡,苏家的上下人等地没有例外。

    苏伯玉并没有干预他们,也没要他们陪伴一侧。

    他只想一个人留在庭院。

    今夜的天色非常好。

    故老相传,每一年的今夜,牵牛织女双星都会在天上的鹊桥相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想到爱妻与自己天上人间,最难相见,苏伯玉心头不禁又一阵怆然。

    厅堂内灯火未灭,庭院中也有两盏长明石灯,相互辉映,虽然并不怎样光亮,也不怎样黑暗。

    灯光凄迷,几只萤火虫飞舞在庭院内在灯光中。

    晶莹碧绿的萤火,骤看来非常美丽。

    美丽而妖异。

    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该是何等动人景色?

    方才苏家的小丫环也有几个把扇在庭院中追扑那些萤火虫,苏伯玉虽在心头怆然,那看在眼内,也曾经因为这如诗似昼一般的景色陶醉。

    众人散去,那些萤火虫给他的感觉也还是美丽。

    可是现在他却竟突然生出了妖异的感觉。

    风很淡,几乎感觉不到有风的存在。

    那些萤火虫幽然上下飞舞,很奇怪,始终都留在这个庭院之内。

    苏伯玉一直都没有留意,现在忽然留意。

    他不由自主坐直身子,冷然盯着那些萤火虫。

    也就在这个时候,庭院中突然飘来了丝丝雾气。

    乳白色的雾气,就像是绵线蚕丝一样飘进庭院,缠向那些花木,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夜雾怎会是这样?

    苏伯玉心念方动,又发觉无数只的萤火虫随着雾气飞进来。

    开始的时候,一只追随看一只,贬眼间二三两两,然后就五六成群。

    不过片刻,庭院中到处都是萤火虫。

    苏伯玉开始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在数,到数到一百三十的时候,再也数不下去。

    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飞进来?

    苏伯玉实在诧异之极,一双眼睁得老大。

    那些萤火虫仍然继绩飞进来,上上下下,漫天飞舞。

    一点点晶莹碧绿的萤火不住游移,就像是一条条碧绿晶莹的丝线交织在半空中,整个庭院骤看来就像是罩在一个晶莹碧绿的萤网内。

    萤火虽是那么微弱,但那么多萤火集中在一起,已足以照亮这个庭院。

    变但庭院被照得碧绿。

    简直就不像是人间的地方。

    苏伯玉的眼睁得更大,却非独数之不清,眼也看得有些发花了。

    怎会这样子?

    一种强烈的恐惧猛袭上他的心头。

    无知本就是一种恐惧。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起了身子,目光无意中一落,才发觉那一身衣衫已经被萤火映得碧绿。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藏在袖中的左手。

    那只左手也立时被萤火映绿。

    萤火不住的流动,他那只左手的皮肤也好象在流动,要流出他的身体之外。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左手变成这样,虽则明知道那完全是因为萤火游移不定,可是仍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妖异感觉,忙将手缩回。

    到底什么事?

    他心中旋即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危险迫近的时候,他就会生出这种感觉。

    这时候,庭院中的雾气更浓了。

    苏伯玉的视线逐渐移向雾来处,整个身子却一动都不动。

    好几只萤火虫在他的身侧,在他的眼前飞过,他始终不为所动。

    萤火过处,绿芒一亮。

    站在萤火中的苏伯玉就像是一个身上不时发出绿光的怪物,这时候,若是有人走进来这个院子,看见他,少不免大吃一惊。

    即使没有看见他,也不免吃惊。

    这么多的萤火虫实在罕有,已多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雾更浓。

    那些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忽然间都向庭院中的一族芭蕉树飞去。

    千万点萤火同时间奔投向一个目标,实在是一个奇妙的景像。

    苏伯玉视线随即转向那边,只看得膛目结舌。

    千万点萤火很快聚在一起,凝成了一团碧绿的灯火也似。

    那附近一带逐渐被映成了碧绿色。

    本来就碧绿的芭蕉也就更加碧绿了。

    那也正就是雾最浓处。

    萤火方奔投,那簇芭蕉的前面就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好象突然出现,又好象早就已站在那里,只因为萤火奔投,才将她照现出来。

    她整个身子都里在雾中。

    那丝线一样的雾气正从她身子周围一缕缕的向外双飞,彷佛就像是在她体内散发出来。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棠,现在却已因为萤火的聚集由淡青逐渐变成碧绿。

    她的面更加碧绿。

    萤火正结集于她头上三尺不到之处。

    她的身材很窈窕,相貌很漂亮。

    罕有的漂亮,罕有的妖异!

    苏伯玉十年江湖,见过不少女孩子,更漂亮的也有,但好象这样妖异,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个女人甫出现,他心头已自怦然一跳!

    这当然是因为那个女人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但到他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庞,那颗心却几乎跳出来。

    并非因为那个女人的面庞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她一样有眉毛,有鼻子,有眼睛嘴唇,与一般人无异,只是它的面色,竟然是翠绿色。

    这绝非因为萤火的关系,苏伯玉对于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

    他虽然也不能肯定那个女人在什么时候出现,然而他可以肯定,在那个女人出现不久,在萤火开始奔投之际,他已经看见那个女人。

    由那一剎那开始,他的视线并没有再移动过。

    他绝对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面色本来就是碧绿色。

    在那个女人的面庞之上,就像是盖上一层水晶。

    翠绿而晶莹的水晶。

    那张面庞因而变得很奇怪,好象并不是真的。

    萤火闪,那张面庞也在闪光。

    苏伯玉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双眼一贬也不一贬,气息也彷佛开始凝结。

    人怎会这样?

    他正在怀疑,那个女人忽然抬起了她的右手衣袖,温柔已极的一拂。

    聚集在她头上三尺空中那群萤火虫立时四散,旗火烟花般四散,流星般四散。

    蛛网般四散!

    这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景像,苏伯玉却已无心欣赏,凝结的眼神剎那彷佛凝结成了冰石,冷然散发出一种寒冷的光芒。

    他感觉到了杀气,一股浓重的杀气!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杀人如麻的高手,在准备杀人的时候才会发出这么浓重的杀气。

    苏伯玉并不是第一次被高手追杀暗杀!

    他的右手随却缓缓从衣袖中抽出来,在手中,已然握住了他仗以成名的那柄铁扇。

    扇长尺半,寒铁打造,形状与一般的有些不同。

    这不同之处并不多,然而已足够施展他的独门武功,是他精心设计的一种独门兵器。

    折扇出袖,他彷佛就里在一团淡雾中。

    灯光萤火交映下,他整个身子逐渐的彷佛已变得蒙陇。

    杀气!

    他也已动了杀机,以杀止杀,正就是他做人的一个原则。

    飞向他的几只萤火虫剎那间有如飞撞在一幅无形的墙壁上,一只又一只,打了几个旋子,堕向地面,半晌才飞起来,双翅彷佛已无力,萤火也变得黯淡。

    其余的萤火虫竟然好象知道不能够再飞前去,一接近,立即弧形绕开去。

    那个女人也就在这个时候从袖中伸出了她的手。

    左手。

    晶莹翠绿,似罩着一层水晶,正如她的脸一样。

    她轻舒左手,漫不经意的凌空一招,已然抄住了三只萤火虫。

    也不知何故,那三只萤火虫一到了她手上,竟好象失魂落魄一样,双翅搧动了几下便完全静止下来。

    那三点萤火反而更加闪亮。

    她的手也就更显得晶莹了。

    苏伯玉目不转睛,目中充满了疑惑,他实在看不出那个女人的动作有什么意思。

    不过那个女人并没有要他久候,很快就让他知道了。

    她抄住了那三只萤火虫,随即抬起了她的左手,竟然将那三只萤火虫纳入口中。

    那三只萤火虫一进入她口内,立刻又展翅飞舞。

    她的嘴唇这时候已经闭上,可是苏伯玉仍然能够看见那三只萤火虫!

    那三只萤火虫赫然就是在那个女人面部的皮肤内飞舞!

    那个女人面部的皮肤那剎那竟好象分成了薄薄约两层,三只萤火虫也就飞舞在这两层皮肤之间。

    萤火已因为隔着一层皮肤变得蒙眬,就像是三团鬼火。

    那个女人的面部彷佛已变成透明,鬼灯般幽然散发出一蓬碧绿色的光辉。

    萤火不停在移动,她的面容也好象水母一样,彷佛不停在变动!

    可是无论怎样变,看来始终是那么美丽。

    这种美丽已绝非人间所有。

    苏伯玉当场膛目结舌,他心中的感受已不是惊讶这些字眼所能够形容。

    一股寒气正从他背后脊骨冒起,尖针般刺入骨髓深处。

    只不遇片刻,他整个人已好象浸在冰水之中,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噤。

    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那片刻之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

    这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苏伯玉不觉脱口问道:“妖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声音异常的嘶哑,完全不像是他本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苏伯玉一眼,才回答道:“来杀人的人!”

    幽幽的语声,听来是那么微弱,入耳却又非常的清楚。

    虽然那么说,但听来似乎又并没有那个意思,那种声调倒有点像一个多情的少女正向她的情郎细诉她的情话。

    那实在非常动听,却绝不像是人间的声音,最低限度苏伯玉就从来都没有听过那样的语声。

    他一怔,问道:“杀谁?”

    那个女人道:“你!”

    苏伯玉追问:“我与你有何仇怨?”

    那个女人道:“你放心,我从来都不会让自己要杀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苏伯玉立即道:“那么先告诉我你是……”

    那个女人截口应道:“水晶!”

    苏伯玉又是一怔,诧异已极的道:“水晶?”

    那个女人道:“这是一个好名字。”

    “嗯。”苏伯玉不能不承认,接问道:“你是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也觉得好笑,那个女人岂非已告诉他是一个人?

    那个女人颔首,却应道:“水晶人!”

    水晶,苏伯玉知道是怎样的一样东西,水晶人?他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人。

    眼前这个叫做“水晶”的女人,难道是水晶的精灵的化身。

    苏伯玉苦笑道:“无论你是什么人也好,我只想问清楚,为什么你要来杀我?”

    水晶幽幽的问道:“你是否还记得万户侯这个人?”

    苏伯玉动容道:“天府万户侯?”

    苏伯玉冷笑道:“即使我已忘掉,他也绝不会忘掉的!”

    水晶道:“因为你杀了他唯一的儿子。”

    苏伯玉道:“我知道他只有那一个儿子,可惜他那一个儿子实在该死。”

    水晶道:“你实在应该连他也杀掉的。”

    苏伯玉摇头道:“可惜他却并不该死。”

    水晶道:“这样说,你杀人是有你的原则!”

    苏伯玉冷冷的道:“杀该死的人。”

    水晶道:“我也有杀人的原则,与你可不同。”

    苏伯玉道:“请说。”

    水晶道:“谁出得起钱请我,我就替谁杀人!”

    苏伯玉恍然大悟,道:“是万户侯出钱请你来杀我?”

    水晶领首道:“他虽然不懂武功,然而他出的价钱,已足以雇请任何职业杀手替他杀人。”

    苏伯玉道:“你是一个职业杀手?”

    水晶道:“不错。”

    苏伯玉道:“看来不像。”

    水晶道:“一个杀手若是被人看出是一个杀手,根本就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苏伯玉道:“你也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水晶道:“哦?”

    苏伯玉解泽道:“因为我虽然看不出你是一个杀手,在你出现的时候,便已感觉到你想杀我。”

    水晶道:“因为我身上的杀气?”

    苏伯玉道:“正是。”

    水晶道:“所以你已经有所防备。”

    苏伯玉道:“随时都准备应付你的袭击。”

    水晶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下。”

    苏伯玉冷笑道:“自信心倒很强。”

    水晶道:“这也是一个职业杀手的主要条件。”

    苏伯玉上上下下打量了水晶几遍,忽然道:“你看来非独像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不像一个人。”

    水晶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

    苏伯玉听不到水晶的笑声,只是蒙胧的看见水晶在笑。

    这一笑,水晶更变得妖异一个人彷佛变成两个。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却像春风解冻,笑得那末温柔。

    三只萤火虫仍然在她的面庞内飞舞,碧绿的萤火鬼火般幽然发光,她面部的皮肤本来就像已分成了两层,现在这一笑,更加明显了。

    在外的一层已完全透明,既像水晶,也像冰雪,更像蝉壳,在闪的一层这下子就像是正在蜕变的秋蝉一样。

    苏伯玉心头发寒,但仍然力持镇定。

    水晶笑应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是水晶雕琢出来的。”

    苏伯玉闷哼道:“也是说,你原是水晶的精灵的化身,是妖怪的了。”

    水晶只笑不语。

    苏伯玉接问道,“妖怪难道也需要杀人赚钱?”

    水晶道:“可惜将我雕琢出来的却是个凡人。”

    苏伯玉道:“你是受那个凡人的支配。”

    水晶道:“我若是不服从他就只是水晶而已。”

    苏伯玉奇怪问道:“那是谁?”

    水晶仰眼向天,道:“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其实已经可以死而无憾的了。”

    苏伯玉不觉点头道:“不错。”

    水晶幽然叹了一口气,一只萤火虫随着从她的嘴层飞了出来。

    那一点萤火彷佛更加光亮,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虽然那只萤火虫迅速混进漫天飞舞的萤群中,苏伯玉仍然知道它的存在。

    似乎那只萤火虫与一般的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不觉转注在那只萤火虫之上,但立即转回去水晶那边。

    这剎那之间,水晶碧绿的面庞已经暗了下去,其余约两只萤火虫都已从它的嘴唇飞了出来。

    苏伯玉又感觉到杀气!

    比此前他所感觉到的更浓重。

    他一声轻叹,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惜我这种人绝不会束手待毙!”

    水晶道:“看来亦不像。”

    苏伯玉道:“你好象很有信心。”

    水晶道:“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从未失手。”

    苏伯玉道:“这一次也许会例外。”

    水晶冷笑。

    苏伯玉接道:“从你的说话转来,你杀人已经不少。”

    水晶道:“事卖已不少。”

    苏伯玉道:“奇怪江湖上并没有关于你这个人的传说。”

    水晶道:“我开始杀人不过一年,在我的剑下,也从无活口!”

    苏伯玉目光一沉,道:“你用剑?”

    水晶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剑。

    她听说一笑,道:“剑在我袖中!”说着她突然转身,右手同时疾挥了出去!

    “铮”一声,一道寒芒剎那从她右手衣袖中飞出,疾射向她身旁一株芭蕉树的后面。

    “夺”地一下异响立时在那里传出来!

    苏伯玉看在眼内,一怔,面色倏一变!

    寒芒一闪飞同,是一支软剑,三尺三寸,剑峰有如一湖私水,晶莹清亮。

    剑尖在滴血。

    一仆人装束的中年人,连随从那株芭蕉树后冲出,一冲牛丈,倒在水晶前面,咽喉鲜血箭也似激射。

    苏伯玉失声道:“苏松!”

    水晶冷笑道:“他是你家中的仆人!”

    苏伯玉点头。

    水晶道:“你这个仆人的好奇心未免重了些。”

    苏伯玉瞪着水晶,眼中彷佛有怒火正在燃烧。

    水晶道:“他若是以为我不知道他蹑足走近来偷窥,可就大错了。”

    苏伯玉道:“我这个仆人也该死?”

    水晶道:“接近我的人,都该死!”

    苏伯玉不愁反笑,硕长的身子突然射出,射向那簇芭蕉树前的水晶!

    他在轻身提纵方面也有相当造诣,三丈距离,一跃即至!

    人到扇到,“刷”地一声,扇面打开,切向水晶咽喉!

    那柄折扇十三支扁骨都是寒铁打造,扇面却是纸糊的,上面还有一幅工笔望月怀远图,还写着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诗。

    即使没有铁骨,只是一柄普通纸扇,贯注苏伯玉的内力,已有如利刃,已足以切断一个人的咽喉!

    水晶只看来势,不等扇到,一声“好”,身形已飞闪开去。

    苏伯玉冷笑道:“还有更好!”紧追上前,扇一抹,一连三式,仍然是切向水晶的咽喉。

    水晶一闪再闪,三闪,突然开口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这正是扇面上写着的,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诗的上四句。

    这个水晶人好利的一双眼。

    到“相思”两字出口,她人已掠上了一座假山之上,接吟道:“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语声末已,苏伯玉已向她连攻二十一扇,却都被她一一闪开,飘然从假山上掠过。

    苏伯玉的身形并不比她慢多少,方才紧追而上,此刻又紧追而下,扇一招三式,一式十二变,“刷刷刷”,三十六扇抢攻!

    水晶仍然只是闪避,竟还能够抽空说话:“张九龄这首诗实在不错,写景处不离情,写情处不离景,篇中绝不提望字怀字,却处处有望字怀字。”

    苏伯玉冷笑道:“少废话!”折扇“啪”地一合,剑一样戮向水晶的胸膛!

    水晶剑终于还击,一挑震开了来扇,一引反刺向苏伯玉的胸膛。

    这一剑非独迅速,角度的刁钻,尤其出人意料!

    铁伯玉也想不到,折扇回玟不及,怆惶急闪!

    水晶抢制先机,再剌十三剑,将苏伯玉一连迫开了十三步,忽然又说道:“听说你文武双全,诗也作得很不错,怎么将别人的诗录在自己扇上?”

    苏伯玉道:“与你何干?”

    水晶道:“你扇上那幅画画得很秀气,字也是,倒像是出自女孩子的手底,这莫非是那个女孩子送给你的订情之物?”

    苏伯玉厉声道:“废话!”乘隙抢上,扇刷地又打开,斜切水晶面庞!

    他语声虽然凌厉,心中实在也有些佩服。

    那柄折扇之上的诗昼,的确并不是出自他。是出自他的妻子,也的确是他们的订情之物。

    水晶横剑将来扇架住,柔声道:“若真是订情之物,你就该好好珍惜才是,拿来与别人交手,万一弄破了如何是好?”

    苏伯玉道:“你少管!”扇招三变。

    水晶剑式也三变,封死了苏伯玉的折扇,倏的凝目町着苏伯玉,道:“我不管怎成!”

    苏伯玉不由自主地凝盯着水晶。

    一动手,两人的距离便已接近,很奇怪,越接近,苏伯玉反而就越看不清楚水晶的相貌。

    水晶的面部就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越接近,反而越朦胧。

    可是这剎那,双方的目光一凝一触,苏伯玉突然发觉,水晶的容貌一清。

    他几乎同时失声道:“香霞!”

    香霞乃是他妻子的名字,那剎那,他突然发觉水晶的容貌并不是方才所见的那样,简直就变了另外一个人,与他的妻子楚香霞竟然完全一个模样!

    那利那他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所有的机能那利那完全停顿!

    水晶怎会变成了香霞?

    他惊讶末已,轨听到裂帛一声,然后感觉咽喉一阵锥心的刺痛!

    剎那他完全清醒!

    他眼前楚香霞的面庞烟雾一样散开,旋即他又再看见了水晶。

    朦胧的面庞,冰冷的眼神,水晶仍然是那个水晶,模样一些也没有变易。

    香霞呢?

    他很想间清楚水晶香霞在何处,可是他一个字也都说不出!

    他的咽喉已经被切断。

    那柄折扇亦裂开两边,水晶的软剑从折扇裂口处穿过,刺进了他的咽喉!

    剑尖现在仍然留嵌在他的咽喉之内。

    现在他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始终不明白香霞怎会出现在他眼前。

    难道香霞要与我并肩携手走在黄泉路上?

    香霞孤零零一个,我也该与她一起才是。

    他缓缓露出了笑容,是那么凄凉,却又是那么满足。

    水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苏伯玉,苏伯玉面容变化完全在她眼内。

    她冰雪一样的眼睛彷佛逐渐的溶解,忽然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将剑抽出。

    鲜血旋即从苏伯玉的咽喉激射出来,他一声不发,含笑倒在水晶身前。

    水晶目光一落,又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太多情,并非一件好事。”

    多情自古空余恨。

    雾末散,千百点萤火漫天飞舞。

    水晶叹息着以指弹剑,“嗡”一声龙吟,剑上的余血雨粉一样飞散。

    然后她从怀中抽出了一张淡青色的信签,抖开。

    她右手那支软剑随即划出,凌空一卷,剑锋上已然多了十几只萤火虫!

    萤火碧绿,与剑光辉映,剑锋于是更加晶莹。

    剑火萤火照亮了水晶的面庞,也照亮了那张淡青色的信篆。

    信签上以淡墨写着几行字。

    七月初七苏伯玉七月初八魏长春七月初九石破山水晶目光再落在苏伯玉的尸身之上,左手倏一挥,那张淡青色的信签飞上了半天!

    剑光与萤火同时一闪,在那张淡青色的信签之上划过。

    那张淡青色的信签立刻分成了两边,左右飞开,水晶的左手再抬,接住了左半边的信签。

    右半边她没有理会,就让它飘落地上,在那边信篓之上,只有一行字。

    七月初七苏伯玉这也许就是一张杀人名单,苏伯玉这名字现在已从名单上剔除。

    那半边信签落到地上的时候,水晶剑已经回袖,幽然学步向院外走去。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千丝万缕的雾气一齐向院外飘飞。

    那些萤火虫有若她的随从,紧追在她身后,亦向院外飞出去。

    千万点碧绿色的萤火,拥看一个里在千丝万缕的雾气之中的水晶人,若非亲眼看见,有谁相信这是事实。

    如此良夜,竟发生一件如此诡异恐怖的事情。

    水晶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断魂枪

    七月初九。

    夜未深。

    石破山冷然坐在家门前面的一张竹椅上,一双眼睛似开还闭,就像是一头欲醒未醒的睡狮。

    他头发蓬松,虹髯如战,衣衫航脏而破旧,一身汗臭,丈外可闻。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修边幅。

    他魁梧的身子已塞满了那张椅子,一双手平搁在左右椅把之上。

    那双手肌肉朻结,指掌生满了老茧,看来是那么的结实有力。

    但除非知道他的底细,否则只怕很难会相信他是一个武林高手。

    他看来事实不像,倒像是一个农夫。

    在他的后面,是一间典型农家小屋,也就是他惟一的家,一年之中,他最多只有一个月留在这个家之内,其余的时间,都是在江湖上闯荡。

    一离开这个家,他简直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他会穿最华丽的衣服,上最高贵的馆子,玩最泼辣的女人,骑最烈的马,闯最大的强盗窝,杀最凶悍的强盗。

    他曾经浴血恶战一昼夜,将两河最出名的连云寨十二个寨主一一刺杀枪下,尽逐连云寨所有喽啰,然后将连云寨历年劫夺得来的财物,分载在十二辆大马车之上,运出连云寨。

    跟着他开始花钱。

    整整花了四个月,他才将那笔财物花光。

    于是他变得更有名,然而他却在那个时候回去他建在山中那间小屋。

    也许他实在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实在已再无钱可花。

    有人说他是一个侠客,亦有人说他是一个疯子。

    他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只是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好象这样一个人,仇家当然不会少。

    想杀他的人很多,敢杀他的人也不少,但敢杀而又有本领杀他的人,到现在仍然没有。

    那些敢杀他的人,来杀他的人,都已一一伏尸在他那双断魂枪之下。

    那双断魂枪现在正左右插在他椅旁,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枪杆深嵌在泥土之内。

    他实在不希望将血腥味带到来山居这个宁静的地方,只是他今夜,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现在他正准备杀人,也准备被人杀。

    他从来都不相信有人能够杀死自己,可是今夜敌人未到,他这份信心已经在动摇!

    因他已知道,今夜来的不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水晶人!

    今夜的风并不急,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却已经足以吹动枪锋下的红缨。

    屋前的空地上斜插着两支丈多两丈长的竹竿。

    竿顶各悬看一个白纸灯笼,灯火已然亮。

    灯光下,红缨红得有如鲜血般,也不知本来就是那种颜色还是被鲜血染成那样。

    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灯火凄迷,周围看来是那么平静。

    天上有星,山中无雾。

    忽然有雾。

    一丝丝一缕缕的白雾不知何处吹来,幽然飘浮在苍白的灯光中。

    石破山若无所觉,一双眼仍然欲开还阖。

    雾更浓,冷雾中攸然多了一点碧绿色的光芒。

    萤火!

    一只萤火虫幽然飞舞在冷雾中。

    从何处飞来,欲飞往何处?

    那张竹椅几乎同时片片碎裂,那剎那之间,他体内的真气有如脱疆野马一般流窜,一个身子已好此铁打的一样。

    除了断魂枪之外,他还兼练十三太保,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

    他并非有意示威,只是那剎那之间,不觉运起了真气,好好的一张竹椅子便被他震碎。

    然后他转过半身,瞪着水晶,问道:“你就是水晶人?”

    洪亮的语声,霹雳般震动。

    水晶听得说,不由得一怔。

    向来就只有她令对方惊讶,可是现在对方一开口,却竟就说出她水晶人的身份,这在她,已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仍然点头。

    石破山接道:“是‘千里追风’丘独行重金请你来杀我?”

    水晶奇怪道:“你都知道了?”

    石破山道:“我而且知道七月初七你杀了铁扇苏伯玉,初八杀了绵掌魏长春。”

    水晶冷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语声明显的带着强烈的惊讶,石破山知道之多,无疑是大出它的意料之外。

    石破山也没有要她伤脑筋,连随说出了其中秘密,道:“这都是丘独行告诉我!”

    水晶一怔道:“哦?”

    石破山道:“他名虽大侠,事实却是一个剧盗,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小人,何况他又是在做案的时候撞上我。”

    水晶道:“你应该当场将他刺杀才是。”

    石破山道:“我看他平日并没有滥杀无辜,所以也没有存心取他性命,再说他虽被我挑断右脚,仍然能够夺马及时逃出去!”

    水晶道:“你若是有意追杀,相信他还是逃不了的。”

    石破山道:“不错。”

    水晶道:“如此又何致于有今夜?”

    石破山道:“石某做事向来都不会后悔。”

    水晶道:“好。”一顿接道:“丘独行想必知道你是一条血性汉子,所以在我到来之前先给你打一个招呼。”

    石破山摇头道:“他告诉我目的只是要我恐惧一下,死前也不好过,所以连苏伯玉魏长春的死在你剑下,也一并告诉我。”

    水晶冷笑道:“他怎么知道这许多的事情?”

    石破山道:“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大小人,从来都不相信他人说话,是以拿出了钱之后仍然怀疑你有没有能力杀我,一直都在旁暗中监视。”

    水晶听了之后身子不由的起了颤抖,心情似乎很激动,冷笑道:“千里追风不愧是千里追风,虽然没有两条脚,轻功仍然是高人一筹,追踪了我那么久,我竟一些也都不觉察。”

    石破山道:“若非如此,方才我已经将他刺杀在枪下!”

    水晶道:“他还有一条脚的时候,你可以追及将他刺伤,到现在他两条脚都没有,怎么你反而让他逃去。”

    石破山道:“这是因为他早已准备好马匹在旁,话一说完,立即飞身上马——不过他这几年来,显然也下周一番苦功,否则在上马之前,已经被我那脱手一枪刺杀!”

    水晶道:“现在也许他又已来了,他恨你如此之深,不亲眼目睹你倒下,如何心甘?”

    石破山纵目四顾一眼,道:“这附近周围百丈,并无任何可以掩蔽身形的东西!”

    水晶看得比他更清楚,颔首道:“你选择这样的地方建屋子,相信也是为避免被别人暗算!”

    石破山道:“一个人仇人太多,总该小心一点,何况我那么喜欢喝酒。”

    水晶道:“你今夜看来滴酒也末沾唇。”

    石破山大笑通:“我若非知道你曾杀铁伯玉魏长春,必定痛饮三斗,才与你拼一个高下!”

    水晶无言。

    石破山接道:“强敌当前,焉可大意!”

    他连随俯身探手,抓起了一个酒坛。

    那个酒坛就放在椅旁地上,泥封未开,石破山手抓酒坛,道:“这坛中载的乃是陈年美酒,今夜我若是能够杀你,必将之开怀畅饮。”

    水晶道:“不怕丘独行乘醉将你刺杀?”

    石破山笑道:“丘独行算是什么东西,在江湖上虽然人称他名侠,根究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只有那几下子三脚猫轻功本领,我便是酒醉九分,也一样可以将他打得落荒而逃!”

    水晶道:“哦!”

    石破山笑接道:“我若是死在你剑下,这坛酒你不妨带走,开怀一醉!”

    一顿又说道:“石某人匹马江湖,至今仍未逢敌手,你真个难够杀我,也实在值得高兴。”

    水晶淡然道:“我会的。”

    石破山又道:“能够杀死苏伯玉魏长春的也绝非庸手,能够与如此高手一拼,石某人死又何憾!”

    语声一落,他反手将酒坛摔在地上!

    “璞”一声,酒坛深嵌入泥土内,却竟然未碎。

    他双手连随一分,拔起插在左右的那两支缨枪!

    缨枪在手,颓态尽扫,神采飞扬!

    他左手缨枪随即一指水晶,厉喝道:“下来!”

    水晶淡然一笑,随着她这一笑,那几只萤火虫一只又一只从她的嘴层飞出来。

    她发亮的面庞逐渐暗淡了下去。

    石破山只看得头皮发作,双枪却握得更加紧。

    最后一只萤火虫飞出水晶的嘴唇,水晶便站起身子,她的动作是那么缓慢,那么温柔,且又是那么娇美。

    然后她从屋背上飘然跃下。

    千丝万缕的白雾里着她窈窕的身子,彷佛就是从它的体内散发出来,骤看之下,简直有似天外飞仙降临人间。

    石破山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动作这样娇美,这样动人的女孩子。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有谁相信?

    他动念末已,水晶已落在他身前两丈的地上,摇摆柳腰,向他走来!

    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孩子的腰肢竟然还没有他的臂膀粗。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谅她也没有几斤气力,杀人用的必是旁门左道的技俩,非要认真小心防范不可。

    他方自暗嘱自己小心,就感觉到一股浪重的杀气排山倒海也似压来!

    在他的面前也就只得水晶一人。

    好象这样微弱的女孩子怎能够发出这么凌厉的杀气?

    他方感惊讶,水晶就发出一声叱喝!

    这一声叱喝凌厉之极,完全不像发自她口中,利剑一样刺进石破山的神经!

    石破山竟然被喝得混身一震!

    水晶向前缓缓移动的身子实时一变,箭矢也似的射前,丈三四距离一射即至!

    她藏在袖中那支软剑同时射出飞刺石破山咽喉!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就闪电一样!

    石破山实在意外之极,但毕竟临敌经验丰富,身形急变让开。

    水晶一剑落空,又一声娇叱,身形一落即起,人剑凌空飞扑击下!

    剎那间,她经已凌空连刺一十七剑。

    一垂手,一提足,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狠劲,人与剑.彷佛已合成一整体!

    剑风呼啸,衣袂猎猎作响,竹竿上挂着的灯笼也彷佛被影警,灯火摇曳!

    石破山一时间竟然被迫得无从招架,身形一退再退,双枪完全无暇刺出去。

    水晶紧紧追击,叱喝连声,混身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简直都在动,利剑急刺,一剑急一剑,一剑狠一剑!

    与方才比较,她简直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石破山也是到现在为止,从未见过一个动力这样充沛凌厉的女孩子!

    即使是男人,也一样罕有!

    他几乎以为,同自己攻击的是一条野兽,不是一个人。

    一失先机,他空有一身武功,完全施展不出!

    倒要看你有多少气力!

    他心中冷笑,左右手交飞,以枪杆护住了身前的所有要害!

    铮铮声中,水晶手中利剑连连刺在枪杆之上,一有空隙,立即刺进。

    她连刺一百七十三剑,总算有两剑刺在石破出的身上!

    两剑都是刺入胸膛,人肉虽只一寸,鲜血已染红石破山的胸襟!

    她体力的充沛,远在石破出的推测之外,飞腾跳跃,狠辣迅速,所有动作,非独与她的外形迥异,甚至不像一个人!

    男人女人也不像。

    只像是一条雌豹,凶悍!敏锐!

    她彷佛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但求将对方刺杀剑下,便同时死在对方楼下亦不在乎。

    石破山匹马江湖,身经百战,却从未迫上通这断可怕的对手。

    他不觉由心寒了出来,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绝不是畏死,他绝不是贪生畏死的那种入。

    他只是惊讶天下竟然有一个水晶这样的女人!

    难道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才只有三个字,水晶已疯狂一样向他刺出了一十三剑!

    十剑刺在枪杆上,还有三剑又刺进了石破山的胸膛!

    血透胸襟!

    刺的虽不是要害,石破出已感觉到疼痛,突然大吼一声,双枪不顾一切的疾刺了出去!

    这时候他简直有如一头负伤的野兽,咆哮声中,双枪舍生忘死的刺出!

    他满头乱发,满面扎髯同时刺猥一样扬起来,面色通红,一双眼铜铃般睁大!

    若是胆子小一点的人,给他这一吼,再看见他这副模样,只怕已软了半截。

    水晶却完全不为所动。

    她的神经简直钢丝般坚纫,人与剑继续疯狂的扑刺石破山!

    枪锋如雪,红缨如血,枪一振动,红缨彷佛已尽飞!枪势如龙,其急如电,石破山的咆哮声亦有如霹雳一样。

    水晶剑与人始终闪电也似飞射!

    变枪一剑迅速在半空交错,人剎那几已无踪!

    “刷”一声,一支竹竿在枪锋下断成了两截,断竹与灯笼流星般半空中落下!

    “璞”的灯笼落在地上,火焰飞卷而出,灯笼迅速化成了一团火焰。

    枪芒剑光那剎那突然消失!

    水晶剑与人飞退两丈,剑尖上一缕鲜血飞曳,弧形散落在地上。

    石破山木立原地,一翻腕,枪尖向下,变枪齐插在身旁的地上。

    入地只半尺,他混身的气力彷佛已十散八九。

    一股血箭正从他的胸膛向外激射开去!

    他突然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

    第二句“痛快”出口,他双手连枪杆都已握不稳,手一松,推金山倒玉柱的蓬然仆在地上。

    水晶冷然看着他倒下,以指挥剑,沾在剑尖上的余血“嗡”然剑吟中尽散!

    她的左手连随从怀中抽出半截淡青色的信签,移近嘴唇,轻轻的一吹。

    那半截信签幽然飞入了半空。

    在上面只有一行字。

    七月初九石破山夜更深,山风仍然是那么温柔,漫天萤火也飞舞依旧。

    那半截淡青色的信签萤光中悠悠飘落地上。

    水晶终于学起了脚步,突然间,她混身猛可一震,才举起的脚步倏的放下!

    在她身后两丈不到之处,一块约莫丁方两尺的地面几乎同时裂开,泥土飞扬中,一条人影怒鹊一般从地下射出,笔直射上了半天。

    那是一个葛衣老年人,年纪相信已超过六十,但丝毫老态也没有。

    他的腰身看来比一般人瘦长,但整个身子平均却此一般人矮小,那是因为他的一双脚都已齐膝断去。

    在他的左右胁下都夹着一支拐杖,精光闪闪,竟然是铁打的。

    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受到这两支铁拐的重量影响,只手策拐,“飕”一声,身形直飞上三丈,凌空一个翻滚,斜斜落下。

    叮叮两声,双拐先着地,骤看来,这个人就像是挂在铁架上的烤鸭一样。

    苍白的灯光,碧绿的萤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只见他的脸庞虽然刀削一样,但眉目清朗,一脸正气,无论怎样看,也不像一个邪恶之徒。

    在他的口中,刁看一支拇指般粗细的金属小管子,也就因为刁着这支金属管子,他虽然在笑,那笑容也变得很奇怪。

    他正落在水晶身前三丈,含笑望着水晶。

    水晶没有动,整个人就像真的是水晶雕琢出来,没有生命的水晶玩偶一样。

    她的眼撞也彷佛经已凝结,没有人能够从她的面庞,从她的眼睛看得出她内心的感觉。

    一蓬碧绿的光泽幽然从她的面部散发出来,不知何时,在她面部的皮肤之内又已飞舞着两只萤火虫。

    碧绿色的萤火鬼火般闪动,使她的俏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妖异,是那么的美丽。

    那种美丽妖异绝不是任何词句所能够形容,也绝非人间所有。

    她现在更不像一个人,但虽然一丝人气都已没有,仍有生气。

    因为两只活生生的萤火虫正飞舞在她的面庞内。

    碧绿色的萤火不住在闪动,使她的面部看起来好象在不停移动,随时都会淌下来一样。

    葛衣人看在眼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他仍然在笑,那笑容却已显得有些生硬,倏的张开口一喷,将刁着那支金属管子喷了出来。

    “叮”一声,那支金属管子落在地上,水晶却一些反应也都没有。

    葛衣人盯着她,忽然道:“你可知这支金局管子是什么东西?”

    水晶没有同答,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