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塔莉亚放火

虽然阿耳忒弥斯很肯定地说天快亮了,可天色却越来越黑,气温越来越冷,雪花越来越大。山上的威斯特奥弗大厦早已是灯火熄灭。我心里暗想,大厦里的人是否会发现比安卡姐弟和锥刺博士都消失了。那样一来,我可要第一个开溜。不过,这次我还得背一次黑锅。那位粉笔夫人肯定记得波西·杰克逊这个名字,只怕我又要成为被全国通缉的对象了,又要。

狩猎者们拆帐篷的速度和搭建时一样快。我站在雪地里,浑身冷得直打哆嗦(狩猎者们却显得若无其事),阿耳忒弥斯凝望东方,仿佛在等什么人。比安卡拉着尼克坐在一旁说话。从尼克闷闷不乐的表情上看,想必是比安卡在向弟弟解释自己为何加入狩猎者。我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在我看来,抛弃弟弟的行为未免太自私了吧。

塔莉亚和格洛弗走上来,好奇地问我究竟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格洛弗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说:“狩猎者们上一次来营地的时候,双方可是不欢而散啊。”

我问:“这些人神出鬼没的,她们怎么会去那里?”

塔莉亚恨恨地说:“如今她们把比安卡都骗走了。这都是若依的错。那个只知道拍马屁的……”

格洛弗突然说:“怪她什么?追随阿耳忒弥斯以获得永生吗?”说着,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塔莉亚眼珠一转,说:“你们这些赛特啊,全都被那个阿耳忒弥斯给迷住了。难道你们还指望着能获得她的芳心吗?”

格洛弗痴痴地说:“可是她是那样的……那样的贴近自然啊。”

塔莉亚说:“赛特全都发神经了。”

天边终于吐露出一丝鱼肚白。阿耳忒弥斯嘟囔说:“不守时的家伙。一到冬天就变得奇懒无比。”

我一愣,问:“你,呃,你在等日出吗?”

“在等我弟弟。”

我头脑微微发晕。我听说过阿波罗的传说——有时人们又将阿波罗称为赫利俄斯——他驾驶着一辆巨大的太阳战车横空飞过。可是根据现代知识,太阳却是一颗距离地球达上亿公里的恒星啊。虽然说在过去几年里,那些希腊神话一个个地在我眼前变成了事实,我的神经对此早已经麻木。可是,我还从没见过阿波罗是如何操纵太阳的。

阿耳忒弥斯仿佛读到了我的心思,于是说:“事实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呃,好吧。”我略感安心(毕竟神话与现实还是有距离的),“这么说,他并没有一辆……”

东方天际突然光明大作,一股暖流顷刻间涌向大地。

阿耳忒弥斯急忙说:“快别看那道光。先等他把车停好后再说。”

把车停好?

我急忙转过头,眼角余光看见其他人也都和我做同样的动作。光明和热浪愈加浓烈,就连我身上的冬衣似乎都要被熔化掉了。忽然,四周的光明消失了。

我这才回过头。不会吧,那是我的车。呃,应该说是我梦想中的车——红色玛莎拉蒂敞篷跑车。这辆梦想之车此时光华四射,魅力无穷。接着我发现这辆车发出的耀眼强光竟是构成车身的金属异常炙热的缘故。靠近跑车的积雪瞬间消融,在周围形成一个圆圈,露出了雪下的青草。不过我的鞋子却也被雪水浸透了。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面带微笑,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那是我的老对头卢克。那个人长了一头浅黄色的头发,脸上泛着健康的红光,实在像极了卢克,只不过他没有卢克的个头高,脸上也没有伤疤。他脸上的微笑也不像卢克那样阴损狠毒,而是显得光明磊落、和和气气。他的衣服穿得很随便,也就是普通的牛仔裤和短袖T恤。

塔莉亚小声说:“哇塞,阿波罗原来长得这么热辣。”

“他是太阳神嘛,当然热啦。”

“唉,对牛弹琴。”

那人喊了一声:“妹妹!”他的牙齿真白,晃得我们都睁不开眼了,“有什么事吗?你可从没召唤过我啊。这么久,连信都不写一封,我都有些担心了?”

阿耳忒弥斯叹口气,说:“我这不活得好好的?阿波罗,别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姐姐。”

“瞎说,我比你早出生。”

“我们是双胞胎!见鬼,究竟要为这件事争吵几百万年才算……”

“有话就说,是什么事啊?”阿波罗没有让阿耳忒弥斯唠叨下去,“啧啧,带了一大群姑娘出门。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搭顺风车啊?”

阿耳忒弥斯忍气吞声地说:“我现在要独自去做一件事。请你把我的这些手下都带到混血营去吧。”

“没问题,妹妹!”接着他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忽然诗兴大发,要为诸位送上一首三句诗。”

众位狩猎者齐齐发出一声哀叹。显然她们早已经领略过这位仁兄的大才了。

阿波罗清了清嗓子,心神沉醉地举起一只手,吟诵道:

芳草萋萋啊出雪,

阿耳忒弥斯求我来帮助,

我太有才了。

赋诗完毕,他咧着嘴,笑呵呵地等我们热烈鼓掌。

阿耳忒弥斯说:“最后一句字数不对,而且不押韵。”

阿波罗皱了皱眉,说:“是吗?”

“当然。你看换成‘天生我材必有用’怎么样?”

“不成不成,这也不押韵嘛。”阿波罗喃喃地说。

若依对我们说:“阿波罗大人自从去过日本后就迷上这种三句诗。这还不算什么,有一次他去了一趟爱尔兰的利默里克郡,回来后就开始写五行打油诗,其中有好多首的开头一句都是‘从前斯巴达有一位仙女’……”

“有啦!”阿波罗突然大喊,“听着,‘天生我材就是牛’,这句成了!”他赞叹了一会儿,然后扬扬自得地说,“说吧,妹妹。是要送这些狩猎者一程吗?现在正是时候。车轮滚滚,这就上路吧。”

阿耳忒弥斯指着我们,说:“这些半神半人也一起去。他们都是喀戎的学生。”

“没问题!”阿波罗打量了我们一番,“让我看看……哈,你叫塔莉亚,对吗?我听说过你的事。”

塔莉亚满脸通红,说:“您好,阿波罗大人。”

“你是宙斯神的女儿吧?说起来咱们也算同父异母的兄妹呢。从树变回来了?恭喜恭喜。我就恨女孩儿们变成大树。哼,我记得有一次……”

“弟弟,”阿耳忒弥斯插话,“你们该走了。”

“呃,好吧。”他看了看我,惊讶地说,“你是波西·杰克逊?”

“是啊……先生。”

称呼一个半大的孩子为“先生”显得十分怪异,不过我跟这些神仙大老爷们打交道一向谨小慎微,这些至高者们一个个都倨傲得紧,咱惹不起啊。

阿波罗看了我一会儿,一句话不说,我满脸赔笑,暗地里冷汗直冒。

“哼!”最后他说,“把东西都装上车吧。错过了这一班,可别想着还有下一班。”

我瞧了瞧那辆玛莎拉蒂跑车。车上只有两个位子,可我们却有二十个人啊。

尼克说:“好漂亮的车。”

阿波罗说:“多谢夸奖,孩子。”

“可我们有这么多人,怎么坐?”

“这个嘛。”阿波罗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一问题,“嗯,有啦。唉,我最恨把车变成跑车之外的车型,不过我想……”

他拿出车钥匙按下按钮,哔哔两响过后汽车的电子安全锁被打开了。

跑车再度被光芒笼罩。等光芒散去后,玛莎拉蒂跑车已经变成了一辆大公共汽车。

“成了,”阿波罗说,“各位请进吧。”

若依吩咐狩猎者们往车上搬东西后,拾起了自己的背包。阿波罗说:“小美人,我来帮你拎包。”

若依顿时面如寒霜。

阿耳忒弥斯怒斥道:“弟弟,不许你帮我的狩猎者。也不许看她们,或者和她们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有,不许你叫她们‘小美人’。”

阿波罗摊开两手,无辜地说:“对不起,我忘了。对了,妹妹,你打算去哪儿呢?”

阿耳忒弥斯说:“去狩猎。这不关你的事。”

“我会知道的。天下的事休想瞒得过我。”

阿耳忒弥斯不屑地说:“到了地方后让她们下车就行,不许胡搅蛮缠。”

“放心,放心!我人品高尚。”

阿耳忒弥斯眼珠一转,对我们说:“咱们在冬至那天再见吧。若依,你负责带领狩猎者。一切按老规矩办。”

若依立正,严肃地说:“遵命,主人。”

阿耳忒弥斯单膝跪地,似乎在检查地上的印记。过了一会儿,她一脸迷惑地站起来,说:“危险气息很浓郁啊。那魔兽肯定是被发现了。”

她朝森林里飞速奔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阿波罗一脸坏笑地转过身,晃了晃挂在指头上的钥匙串,问:“谁想开车?”

狩猎者们排着队登上大车后,全都挤坐在车厢后部,把阿波罗以及我们几个男生孤零零地撂在前面,仿佛我们身上有瘟疫似的。比安卡也全然不管她的弟弟,混在狩猎者的队伍里。我看了心里一阵发凉,不过尼克似乎毫不介意,他在车座上又蹦又跳,兴奋地说:“太棒了!这真的是太阳?我还以为赫利俄斯和塞勒涅才是太阳神和月亮神呢。怎么一会儿是他们一会儿又是你们呢?”

“削减开支呗。”阿波罗郁闷地说,“这都是罗马人想出的馊点子。他们负担不起供养大批的神殿,于是就停止了对赫利俄斯和塞勒涅的供奉,并把他们的职责安放在我们的头上。就这样,我妹妹得到了月亮,我则得到了太阳。起初我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不过时间长了之后也就心平气和了,最起码我还得了这部车嘛。”

尼克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据我所知,太阳可是一团狂暴的大气球啊!”

阿波罗哈哈大笑,摸着尼克的头说:“那是阿耳忒弥斯骂我的话,然后以讹传讹,在人世间就流行开了。说起来她可是罪魁祸首呢。不过说真的,想解释清楚这个问题要看你站在哪个角度了,哲学还是天文学呢。你想谈天文学?哼,那有什么意思?你想谈谈人类是怎么看待太阳的?这个便有趣得多了。太阳与人类的生存息息相关……呃,这么说吧,太阳给了大地温暖,使庄稼生长,为社会提供能源动力,令万物都生机盎然。自西方文明起始的那一天,这辆战车便代表了人类对太阳的全部梦想。每一天,它都由东至西横空飞过,唤醒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在凡人的眼里,这辆战车就是太阳威力的体现。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尼克摇摇头说:“不明白。”

“呃,那你就认为太阳是一辆功能强大、很危险的汽车好了。”

“我能开开吗?”

“不行。你年纪太小。”

“我开!我开!”格洛弗慌忙举起手。

阿波罗说:“你也不行。毛长得太多。”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然后定格在塔莉亚身上。

他说:“宙斯的女儿!天空之王。由你开正合适。”

塔莉亚连忙摇头说:“不成不成。承蒙您看重了。”

阿波罗说:“没问题的。你多大了?”

塔莉亚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清楚。”

她说这句话倒是真的。当年她被宙斯变成大树的时候是十二岁,可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按年头算,如今她应该是十九岁。不过,塔莉亚仍认为自己只有十二岁。从外貌上看,她介于十二岁与十九岁之间。按喀戎的解释,塔莉亚在变成大树这一段期间里,虽然年龄仍在增长,只不过比作为人的形态要慢了许多。

阿波罗摸了摸鼻子,说:“你今年十五岁,快十六了。”

“您怎么知道?”

“嘿,我可是预言之神啊。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再过一个星期,你就十六岁了。”

“那正好是我的生日啊!十二月二十二日。”

“是啊,这意味着你已经到了可以拿驾照的年龄了。”

塔莉亚十分紧张,欲言又止。

阿波罗说:“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自己不配驾驶这辆太阳战车。”

“才不是呢。”

“开个玩笑,别当真啊!从缅因州到纽约长岛不过几分钟路程而已。有我教你还担心什么。再说,你是宙斯的女儿,在天空里想出事都难。”

阿波罗和善地呵呵笑着,其他人都没有笑。

塔莉亚还想拒绝,但阿波罗没等她开口,直接就在汽车的仪表盘上按下了一个按钮,一个标志突然出现在挡风玻璃顶端。我这个阅读障碍者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看明白上面原来写着“小心:学徒驾车”。

阿波罗对塔莉亚说:“大胆开吧!开习惯就好了。”

我承认自己有些嫉妒。一想到开车,我心里就痒痒的。有几次在大马路上没人的时候,老妈就让我试开她那辆马自达。那是一辆日本产的小轿车,而这辆却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太阳战车,但对我来说,两者能有什么区别呢?

“速度就是热力。”阿波罗教导说,“因此一开始开慢点,等到了一定高度后再放开速度。”

塔莉亚紧紧握住方向盘,手指关节都发白了。看她的样子,似乎要生病了。

于是我问:“不舒服吗?”

她声音颤抖地说:“没事,我挺好。”

说着,她将方向盘向后一拉,为汽车加入了动力。汽车猛地向前一蹿,在冲力作用下我顿时后倒,压在某个柔软的物体上。

格洛弗惨叫一声。

我连声道歉。

阿波罗说:“开慢些!”

塔莉亚说:“对不起。我能开好!”

我努力站起来,朝窗户外望去,看见下方一片黑糊糊的森林。

我说:“塔莉亚,加速时要轻缓。”

塔莉亚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波西。”

我对她说:“放松点。”

塔莉亚不服气地说:“我很放松。”可她的动作十分僵硬,像打了石膏似的。

阿波罗说:“向南去长岛。方向盘往左转。”

塔莉亚拉了一下方向盘,我向后一倒,于是又听见格洛弗的惨叫声。

阿波罗说:“再往左转一点。”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大型飞机飞行的高度了,上方的天空开始有些发黑。

“呃……”听阿波罗的声音,我感觉他是在强装镇定,“飞低一点,小美人。车身都开始结冰了。”

塔莉亚稍稍倾斜方向盘。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看样子情况不大妙,因为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

汽车一个俯冲,某人尖声大叫。呃,我或许就是那个“某人”。此时我们正以每小时一千公里的速度驰向大西洋。车内温度逐渐升高。

阿波罗早先被甩到车厢后部,这时抓着坐椅爬上来。

格洛弗向他哀求说:“你来开车吧!”

阿波罗一脸忧色地说:“别担心,她必须得学会……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我们已来到冰雪皑皑的新英格兰小镇,呃,至少是曾经冰雪皑皑吧。因为现在树枝上、屋顶上、街道处的积雪已经融化了。一所教堂的白色尖塔被烤成了棕黑色,并且开始燃烧了。小镇上到处冒起浓烟,树梢和屋顶都着了火,从上空看就像点燃了无数根生日蜡烛一般。

我急得大喊:“快向上飞!”

塔莉亚一咬牙,猛地拉起方向盘。我吓了一跳,连忙抓紧扶手。汽车又升了起来。没有了火源,一阵冷空气过后,小镇上的火顿时全部熄灭。

“到了!”阿波罗指着前方,“正前方就是长岛。减速吧,亲爱的。”

战车以雷霆之势朝长岛北海岸驶去。混血营赫然在望,山谷、丛林,还有海滩。再近一些,就连餐厅、居住区和圆形剧场都能看见了。

塔莉亚自言自语说:“一切都在掌控中,一切都在掌控中。”

距离营地仅有几百米了。

阿波罗说:“踩刹车。”

“没问题。”

“快踩刹车!”

塔莉亚一脚踏在刹车板上,太阳战车以四十五度角急速俯冲,撞进混血营的卡农湖里。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湖面上登时蒸汽滚滚,惊慌的湖中仙子们拎着彩篮纷纷从水里飞出。

太阳战车缓缓开到湖边,一路上熔化了许多划艇。

阿波罗笑呵呵地说:“你说得对,亲爱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们这就下车去看看烧坏了什么重要物品没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