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派对小马

中城成了战场,小规模的战斗随处可见。一个巨人将布莱恩特公园的树一棵棵拔起,得里雅德仙女用坚果进行还击。华尔道夫酒店外,一尊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铜像正用卷起的报纸猛击一头地狱犬。赫菲斯托斯的三个营员在洛克菲勒中心迎击一队德西纳。

我很想停下来帮忙,但从烟雾和噪声传来的方向看,真正的战斗已经转移到更南面的地方。我们的防线正在崩溃,敌人正在向帝国大厦逼近。

我们在邻近地区迅速查看了一番。狩猎者们在奥林匹斯山北面两个街区的第三十七街筑起了防线。公园大道东面,杰克·梅森和其他几个赫菲斯托斯营员带领一队雕像抵抗着敌人。西面,得墨忒耳营房的人员和格洛弗的自然精灵已经将第六大道变成了一片丛林,这有效阻止了克洛诺斯的一支混血者小队的推进。南面此刻暂时安宁,但敌军的侧翼正在迂回,再过几分钟,我们就会被完全包围。

“我们必须降落在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我说。

“那就是任何地方,老大。”

我看到一面熟悉的银色猫头鹰旗帜,位于战斗的西南角,公园大道隧道与第三十三街交汇的地方。安娜贝丝和两个同伴正拦截一个海帕波瑞恩巨人。

“去那儿!”我告诉黑杰克。它向战场俯冲而下。

我跳下马背,落在巨人头顶。他抬起头,我从他脸上滑下,给他鼻子上来了个盾击。

“嗷!”巨人向后倒去,蓝色的血液从他鼻孔滴淌下来。

我落地后一阵小跑。海帕波瑞恩巨人喷出一团白雾,温度骤然降低。我刚落地的地方被一层厚厚的冰覆盖了,我浑身也盖满了冰霜,活像是个沾满糖霜的油炸面包圈。

“嘿,丑八怪!”安娜贝丝大吼一声。我希望她指的是巨人,而不是我。

蓝色家伙咆哮一声,身子转向了她,露出腿后侧没有盔甲保护的部分。我猛扑上去,刺中了他的膝盖后面。

“啊!”海帕波瑞恩巨人两腿一软。我等他转过身来,可他却僵住了。我是说,他真的冻成了坚硬的冰块。从我刺中他的地方开始,他的身上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扩展得越来越大,巨人最后坍塌成了一座蓝色碎片堆成的小山。

“谢谢。”安娜贝丝退后几步,大口喘气,“野猪呢?”

“成猪排了。”我说。

“很好。”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显然,伤口还在困扰着她,可她看见了我的表情,白了我一眼,“我没事的,波西。快来!我们还有很多敌人要面对。”

她说得没错。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一场混战。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战斗过——我冲进德西纳军团,每一击都放倒十几个特尔金,消灭恩布莎魔,打倒敌军的混血者,然而无论我消灭了多少敌人,似乎有更多敌军向我们扑来。

我和安娜贝丝从一个街区跑到下一个街区,拼命撑住我们的防线。众多友军受伤倒在了街上,还有很多不见了踪影。

夜在慢慢过去,月亮越升越高,我们一点点退防,直到四面八方离帝国大厦都只剩下一个街区。在一个地方格洛弗与我站到了一起,他用棍子猛击德西纳的脑袋。随后他消失在人群中,塔莉亚又出现在我身边,用她的魔法盾牌挡住怪兽前进的步伐。欧拉芮夫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咬住一个莱斯特律戈涅人,把他像个飞盘似的扔了出去。安娜贝丝用她的隐形帽溜到了敌人的锋线后面。但凡有怪兽不知缘由、带着诧异的表情倒下时,我知道那一定是安娜贝丝的功劳。

可是这一切依然不够。

“守住你们的防线!”凯蒂在左边的某个地方大声喊。

问题在于我们人手太少,根本守不住任何地方。通往奥林匹斯山的入口离我身后只有二十英尺了。勇敢的混血者、狩猎者和自然精灵围成一个圈,守住了大门。我左劈右砍,无所不摧。我已感到疲惫,却不能同时出现在所有地方。

敌军身后向东几个街区,一道亮光开始闪现,我原以为那是日出,但我后来发现,那是克洛诺斯驾着金色战车向我们驶来。十几个莱斯特律戈涅人在前面手持火炬。两个海帕波瑞恩巨人高举着他的黑紫色大旗。泰坦魔王显得精神抖擞,能量达到了顶峰。他从容不迫地向前推进,等我将能量消耗殆尽。

安娜贝丝出现在我身旁:“我们只能撤到门口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那儿!”

她说得对。我正要发出撤退的命令,这时我听到了狩猎者的号角声。

那声音如同火警穿透了战斗的嘈杂。从我们四周传来一片号角声,回应着它。号角声在曼哈顿的高楼大厦间起伏。

我看了一眼塔莉亚,可她皱了皱眉。

“不是狩猎者,”她说,“我们的人都在这里。”

“那会是谁呢?”

号角声更加嘹亮了。回声让我无法判断出它们的方位,但听起来一支庞大的军队似乎正在靠近。

我担心更多的敌人争先向我们蜂拥而来,然而克洛诺斯的军队跟我们一样摸不着头脑。巨人放下大棍,德西纳发出咝咝声,就连克洛诺斯的光荣卫士也露出不安的神色。

这时候,我们左面的一百个怪兽齐声大吼,克洛诺斯的整个北翼向前奔来。我以为这下我们完了,但他们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从我们身边跑过,向他们南面的联军跑去。

又一阵号角声震撼着夜空。散发着微光。还没来得及看清,一整支骑兵队伍仿佛以光速出现在我们面前。

“耶,宝贝儿!”一个声音大叫,“派对!”

一阵箭雨从我们头顶掠过,飞向敌人的阵营,几百个怪兽顷刻蒸发。这并不是些普通的箭,它们带着嗖嗖的声音:“呼——”一些箭上带有风车,还有一些戴着拳击手套,而不是箭头。

“人马!”安娜贝丝大叫。

派对小马军队令人眼花缭乱地冲进了我们中间——扎染衬衣、彩色非洲假发、特大号太阳镜、印第安征战装束。有一些人马侧面还潦草地写着标语:“人马胜利”,或者是“克洛诺斯惨败”。

几百个人马占据了整个街区。我的脑子都有些忙不过来了,不过我知道如果我是敌人,我最好撒腿就跑。

“波西!”喀戎在一片狂野人马的海洋中对我喊,他腰部以上穿着盔甲,弓箭拿在手中,露出满意的笑容,“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伙计!”另一个人马喊,“待会儿再聊,不能让怪兽跑了!”

他给双管喷漆枪装填好弹药,向敌军的一头地狱犬射出一道明亮的粉光。油漆一定是混合了仙铜粉末或者是什么别的,一碰到地狱犬,它就发出凄厉的叫声,化成了一摊粉色与黑色的泥。

“派对小马!”一个人马嚷嚷,“佛罗里达南部分会!”

战场上的某个地方,一个琴弦般动人的声音回应:“得克萨斯中部分会!”

“夏威夷给你争光!”第三个声音喊。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了。泰坦军队转身落荒而逃,追赶他们的是潮水般的油彩弹、弓箭、剑,还有棒球棍。人马将敌人踩得七零八落。

“不许跑,你们这些傻瓜!”克洛诺斯嚷嚷,“给我站住,哎呀!”

后面的半句话是因为一个海帕波瑞恩巨人慌慌张张地后退,一屁股坐在了他身上。时间之王消失在一个巨大的蓝色屁股下。

我们追赶了几个街区,喀戎喊道:“别追了!守住你们的阵地,停下!”

做到这一点可不那么容易,但命令最后从上到下传遍了人马,他们开始回撤,任敌人落荒而逃。

“喀戎很聪明,”安娜贝丝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如果再追,我们就会过于分散。我们需要重整队伍。”

“可是敌人……”

“他们并没有被打败,”她说,“不过黎明就快来了,至少我们赢得了一些时间。”

我不喜欢撤退,但我知道她是对的。我眼看着最后几个特尔金匆匆向东河逃去,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向帝国大厦走去。

我们设置了两个街区的外围防线,又在帝国大厦设立了指挥帐篷。喀戎告诉我们说,派对小马已经派出了联盟的几乎所有分部——四十个来自加利福尼亚,两个来自罗德岛,三十个来自伊利诺伊。总共差不多五百个分部响应了他的号召,不过虽然来了这么多,我们也只能防守几个街区而已。

“伙计,”一个叫拉里的人马说,他的T恤衫上写着“大胸男,新墨西哥分部”几个字,“这比我们上次在拉斯韦加斯的集会还好玩!”

“没错,”南达科他州的欧文应和道,他穿一件黑色皮夹克,头上戴一顶老式的“二战”钢盔,“我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喀戎拍拍欧文的后背:“你们干得不错,我的朋友们,不过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克洛诺斯决不容低估。现在,大家到西三十三街的餐厅去吃点儿自助餐怎么样?我听说特拉华分部找到些根汁啤酒。”

“根汁啤酒!”几个人马兴奋地嚷嚷起来。大家一溜烟向外跑去,差点儿把彼此踩倒在地。

喀戎笑了。安娜贝丝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欧拉芮夫人也舔了舔他的脸。

“哎呀,”他嘟囔,“够了,大狗。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喀戎,谢谢你,”我说,“多亏你帮助我们反败为胜。”

他耸耸肩:“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人马跑得很快,这你们都知道。我们奔跑的时候能够将距离弯曲。即便这样,要把所有人马集中到一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派对小马不是太听从领导。”

“你们是如何通过城市魔力防线的呢?”安娜贝丝问。

“它们的确减缓了我们的速度,”喀戎说,“不过它们主要是针对凡人,克洛诺斯不希望弱小的人类阻挡他伟大的胜利。”

“也就是说,其他的增援部队也能通过。”我满怀希望地说。

喀戎捋了捋山羊胡子:“有这个可能,虽然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一旦克洛诺斯重整好部队,他就会再次发动攻击。我方已经没有了出奇制胜的先机……”

我明白他的意思。克洛诺斯并没有被打倒,这样的冲击打不垮他。我真有点儿希望克洛诺斯刚才被海帕波瑞恩巨人的大屁股压得粉碎,可我知道那不可能,他还会回来,最迟今晚。

“堤丰怎么样?”我问。

喀戎脸色阴沉下去:“诸神已疲惫不堪。狄奥尼索斯昨天刚刚失去了战斗能力。堤丰粉碎了他的战车,酒神跑到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某个地方去了。没有人再见到他。赫菲斯托斯也退出了战斗。他被摔得不轻,在西弗吉尼亚州又摔出了一个新的湖泊。他会好起来,但无法在短时间内重上战场。其他的神都还在浴血奋战。他们尽全力拖住堤丰,但无法阻止他。到明天这个时候他就会抵达纽约。一旦他和克洛诺斯会合……”

“那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呢?”我说,“我们不可能再多坚持一天了。”

“我们必须这么做,”塔莉亚说,“我会在防线周围再布些陷阱。”

她显得精疲力竭,外套上沾满了尘土和怪兽化成的灰烬,可她还是使劲站起身,蹒跚着步履走了。

“我去帮她,”喀戎说,“我得确信我的同族们不会喝得忘乎所以。”

“忘乎所以”这个词用在派对小马身上再贴切不过。喀戎慢步跑了,只留下我和安娜贝丝。

她清理着怪兽在匕首上留下的黏液。我已经不下数百次这样看她,可我总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在乎刀刃。

“至少你妈妈没事。”我说。

“如果你把与堤丰交战叫做‘没事’的话,”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我,“波西,虽然有人马的帮助,我还是在想……”

“我知道,”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我感觉有数不清的话想对她说,“听我说,赫斯提亚让我看到一些……一些画面。”

“关于卢克的?”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却感觉安娜贝丝仿佛知道我隐瞒了些什么,也许她也有自己的梦境。

“是的,”我说,“关于你、塔莉亚和卢克。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碰见赫尔墨斯的时候。”

安娜贝丝将匕首插回刀鞘:“卢克向我保证,他永远不会让我受到伤害。他说……他说我们是个新的家庭,会比他自己的家更好。”

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小巷里那个七岁大的女孩,愤怒,恐惧,渴望朋友。

“塔莉亚先前跟我谈过了,”我说,“她担心……”

“我无法面对卢克。”她痛苦地说。

我点点头:“不过还有些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伊桑·中村认为卢克在他的身体里仍然活着,甚至还有可能在与克洛诺斯抗争。”

安娜贝丝想隐藏自己的内心,可我已经将她看透,她在思索着各种可能的结局,甚至开始对此燃起了希望。

“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我向她坦白。

她抬头望向帝国大厦:“波西,在我生命的这么长时间里,无时无刻,我感到每一件事情都在变。我没有任何足以依靠的人。”

我点点头,多数混血者都能理解这样的情感。

“七岁的时候我就离家出走了,”她说,“后来跟卢克和塔莉亚在一起,我以为找到了一个家,可一切刚刚开始便又结束了。我想说的是……我痛恨被人所负,痛恨事情只是过眼云烟。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做一个建筑师。”

“去修筑一些永久的东西,”我说,“可以流传千年的纪念碑。”

她望着我的眼睛:“这可能是我的又一个致命弱点吧。”

多年以前,在魔兽之海,安娜贝丝对我说她最大的缺点是自负,以为自己能修理好一切。我曾经看见过她内心深处的愿望,通过塞壬的魔法展示给她。安娜贝丝幻想着父亲和母亲相聚在一起,伫立在新近重修的曼哈顿,设计者正是安娜贝丝。卢克也在那儿,恢复了往日的善良,欢迎她归来。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说,“不过塔莉亚说得对,卢克已经多次背叛了你。甚至在成为克洛诺斯之前,他就已经归于邪恶了。我不希望你再次被他伤害。”

安娜贝丝撅起嘴。我知道,她在压制胸中的怒气。她说:“我依然希望你是错的,你应该可以理解。”

我把目光挪开了。我觉得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那样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些。

街对面,阿波罗营员建起了一所战地医院,照料着伤员——受伤的已有几十个营员,数量与狩猎者们相当。我望着忙碌的战地医生们,心中却在想:我们守住奥林匹斯山的机会微乎其微……

突然,我整个人好像离开了战场。

我站在一间昏暗的酒吧,面对黑色的墙、霓虹灯广告、一群狂欢的成人。酒吧上方的一条横幅上写着“生日快乐,博比·厄尔”。扩音器里播放着乡村音乐。身穿牛仔裤和工作服的大个子挤在酒吧里。女服务生端着饮料托盘,彼此大声叫喊。这是我妈妈决不会让我踏进一步的地方。

我被堵在了房间后面,靠近厕所(味道着实不大好闻)和两台老掉牙的电子游戏机的地方。

“噢,太好了,你在这儿呢,”电子游戏机边的男人说,“帮我要一杯健怡可乐。”

这是个个子矮胖,身穿豹纹夏威夷衬衣、紫色短裤、红色运动鞋和黑袜子的男人,这让他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他鼻子红亮,卷曲的黑头发外裹着一圈绷带,似乎刚刚遭受了脑震荡。

我眨眨眼:“狄先生吗?”

他叹了一口气,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游戏机:“说真的,彼得·约翰逊,你究竟要多久才能一眼把我认出来?”

“那得看你要多久才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嘟囔,“我们这是在哪儿?”

“怎么,当然是博比·厄尔的生日晚会了,”狄奥尼索斯说,“美国乡下一个可爱的地方。”

“堤丰一巴掌把你拍到了天外,听说你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你对我的关心太动人了。我的确是栽了下来,很痛。事实上,我还有一部分仍被埋在一个废弃煤矿一百英尺下的煤堆里。我还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具有足够的力气把自己修理好。可是同时呢,我还有部分的意识跑到了这儿。”

“在酒吧里玩游戏机。”

“暂时的,”狄奥尼索斯说,“显然你已经听说了,无论哪儿有派对,人们都会叫我来。正因为这个,我才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唯一的问题是找到派对。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在纽约的安全小天地之外,事态是多么的严重……”

“安全小天地?”

“可是相信我,中部的凡人正惊慌不已。堤丰吓坏了他们。几乎没有人再开派对了。显然博比·厄尔和他的朋友们反应有点儿慢,我应该祝福他们。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这么说……我并没有真的到这儿?”

“没有,过一会儿我就把你送回到平庸而无足轻重的生活里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来呢?”

狄奥尼索斯哼了一声:“噢,我并不是特意要你来。你们中间任何一个傻瓜英雄都行。那个叫安妮的女孩……”

“安娜贝丝。”

“重点在于,”他说,“我把你拉到我的派对来,是为了给你一个警告,大家都有危险。”

“天哪,”我说,“可怜我们这么久都没想明白这事儿,真谢谢了。”

他盯着我,暂时把游戏忘到了一边。游戏中的派克人被红色的厉鬼吃掉了。

“咿呀卡拉卡斯,布林基!”狄奥尼索斯骂道,“我要夺去你的灵魂!”

“哈,他不过是个电子游戏的角色。”我说。

“没什么借口好讲!你毁了我的游戏,乔根森!”

“杰克逊。”

“管他呢!听着,形势比你想象中还要严重。如果奥林匹斯沦陷,不仅仅神祇会衰落,任何与我们相关的东西都会崩溃。你们脆弱文明的组成部分……”

游戏奏响了音乐,狄先生已经玩到了第二百五十四关。

“哈!”他大叫,“接招,你这个精神失常的恶魔!”

“嗯,文明的组成部分。”我提醒他。

“对了,对了,你们的整个社会将会瓦解。也许不是马上,不过记住我的话,泰坦的混乱将意味着西方文明的终结。艺术、法律、品酒、音乐、电游、真丝衬衣、黑色天鹅绒画,所有让生活值得去拥有的东西都将消失!”

“那为什么众神不赶回来帮助我们呢?”我说,“我们应该把所有力量集中在奥林匹斯山,不用管什么堤丰。”

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你忘了我的健怡可乐。”

“神啊,你可真烦人。”我唤来女招待,要了杯愚蠢的可乐,把它记在了博比·厄尔的账上。

狄先生长长地喝了一口,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电子游戏:“说实在的,皮埃尔……”

“波西。”

“其他的神决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我们的确需要你们人来拯救奥林匹斯。你瞧,我们是你们文明的表现,如果你们不用心自己去拯救奥林匹斯……”

“如同潘神,”我说,“必须依靠半羊人来拯救野外的世界。”

“非常正确。当然,我将会否认我说过的这些话,不过神祇需要英雄,总是离不开他们,否则我们就不会让你们这些烦人的小毛孩混迹于此了。”

“我深切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谢谢。”

“利用我在营地给你的训练。”

“什么训练?”

“你知道的,所有那些英雄的技能,还有……不!”狄先生在游戏柜上猛地一拍,“最后一关!”

他看看我,眼中冒着紫色的火焰:“我记得我曾经预言说,你将会变得跟所有人类英雄一样自私。好吧,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让你证明我错了。”

“是啊,让你扬扬自得正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你必须拯救奥林匹斯,佩德罗!把堤丰留给奥林匹亚神,拯救我们的力量源泉。不能失败!”

“太棒了,真是令人愉快的交谈。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朋友们会担心……”

“还有呢,”狄先生警告我,“克洛诺斯并没有展现他全部的能量,那个混血者的身体只不过是个临时的办法。”

“我们已经猜到了。”

“那你们是否也猜到,最多还有一天,克洛诺斯就会烧掉那个混血者的身躯,变回他泰坦魔王的真身呢?”

“那也就是说……”

狄奥尼索斯往游戏机里又塞了一枚硬币:“你知道神的真身。”

“是的,如果正眼看他们,人就会燃烧。”

“到那时,克洛诺斯将比现在强大十倍。他一出现就会把你烧成灰。一旦他实现了这一点,他还会将能量赋予其他的泰坦。与不久的将来相比,他们现在还很弱,除非你能阻止他们,否则世界将会沦陷,众神将会灭亡,我也将永远无法从这台愚蠢的游戏机上得到满分。”

也许我应该感到害怕,可说实在的,我早就已经怕得不能再怕了。

“我可以走了吗?”我问。

“最后一件事,我的儿子波吕丢刻斯,他还活着吗?”

我眨眨眼:“是的,我刚刚还见过他。”

“如果你能让他继续活下去,我将感激不尽。去年,我已经失去了他的兄弟卡斯托耳。”

“我没有忘记,”我望着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狄奥尼索斯或许是个富有爱心的父亲,我不知道此刻还有多少神在挂念着他们的混血孩子,“我一定尽力。”

“尽力,”狄奥尼索斯低声说,“好啦,那并不能让我安心多少。去吧,你要去对付克洛诺斯讨厌的惊喜,而我必须打败布林基!”

“讨厌的惊喜?”

他摆摆手,酒吧消失了。

我回到了第五大道。安娜贝丝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我突然失踪的诧异。

她发现我眉头紧皱,凝视远方:“你怎么了?”

“嗯……没什么。”

我向大街上望去,不知道狄先生所说的“讨厌的惊喜”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情还会变得比现在糟糕多少呢?

我的目光停在了一辆坑坑洼洼的蓝色汽车上。引擎盖上到处是坑,仿佛有人企图用锤子在车身上砸出几个大洞来。我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发麻。那辆汽车为什么那么眼熟呢?这时我才看出来,那是一辆丰田普锐斯。

保罗的普锐斯。

我在大街上狂奔。

“波西!”安娜贝丝在身后喊我,“你要去哪儿?”

保罗昏睡在驾驶座上,我妈妈在他身旁发出微微的鼾声,我心中感到一阵悲伤。在这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他们呢?他们在车流里已经坐了一天有余,战斗如火如荼,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们……他们一定看见了空中的蓝光,”我拉拉车门,但门被反锁了,“我得把他们弄出来。”

“波西。”安娜贝丝轻声叫我。

“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发狂,拳头重重地敲打在挡风玻璃上,“我得把他们挪走,我得……”

“波西,你……你等等,”安娜贝丝冲喀戎挥挥手,他正在下个街区与人交谈着什么,“我们可以把汽车推到一条小路上去,好吗?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的手在发抖。经历了这几天的一切,我觉得自己愚蠢又脆弱,父母的出现更让我几乎无法再坚强下去。

喀戎一路小跑而来:“什么……噢,亲爱的,我明白了。”

“他们是来找我的,”我说,“我妈妈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很有可能,”喀戎说,“不过波西,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能为他们做的,就是集中精力完成我们的使命。”

这时候,我注意到普锐斯后座上有一件东西,令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我妈妈身后的座位上,安全带系着一个黑白花纹的希腊水瓶,大约三英尺高,盖子用牛皮包裹着。

“不可能。”我喃喃道。

安娜贝丝把手贴在车窗玻璃上:“那不可能!我以为你把它留在广场酒店了。”

“还锁进地窖里了。”我说。

喀戎看到水瓶,眼睛瞪得老大:“那不是……”

“潘多拉的瓶子。”我把与普罗米修斯的谈判告诉了他。

“那这水瓶是你的了,”喀戎神色严峻地说,“它会一直跟着你,诱惑你将它开启,无论你把它留在什么地方,它都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出现。”

比如现在,我心想,看看我无助的爸爸妈妈。

我仿佛看到普罗米修斯在笑,急切想帮助我们这些凡人。放弃希望吧,我就知道你投降了。我保证克洛诺斯会网开一面。

我胸口涌起一阵怒火。我拔出激流剑,像切塑料袋一样切开了驾驶座的车窗。

“我们把挡位放到空挡,”我说,“把他们推到边儿上去,然后把这愚蠢的瓶子带回奥林匹斯。”

喀戎点点头:“想法不错,可是波西……”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反正他犹豫了。一阵机械的敲打声在远处响起,那是直升机的螺旋桨传来的哗哗声。

在纽约一个平常的星期一早晨,这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在两天的沉寂之后,一架普通直升机的轰鸣却是我听过的最怪异的声音。东面的几个街区外,直升机的出现引得怪兽军团大呼小叫。这是一架暗红色的民用直升机,侧面印着鲜明的“DE”标志。标志下面的字母小得看不大清,不过我很清楚那写的是什么:戴尔企业。

我感到嗓子眼儿一紧。我看了一眼安娜贝丝,她也认出了那个标志,面颊变得跟直升机一样通红。

“她到这儿来干什么?”安娜贝丝问,“她是怎么突破障碍的呢?”

“谁?”喀戎不解地问,“哪个凡人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直升机突然向下一沉。

“摩耳甫斯的魔法!”喀戎说,“愚蠢的飞行员睡着了。”

我惊恐地看见直升机向旁边一倾,朝一排写字楼坠落下去。即便它不会坠毁,天空中的神祇也会因太靠近帝国大厦而将它拍到九霄云外。

我惊得一动也动不了,然而安娜贝丝冲天马吉多吹了声口哨,它从不知道的什么地方俯冲下来。

“是你在召唤英俊天马?”它问。

“快来,波西,”安娜贝丝冲我嚷嚷,“我们得去救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