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万剑之尊

夺命双尸宫氏兄弟,远游华山,竟一去不返,天争教惊疑之下,大搜华山,竟在华山之阴发现夺命双尸的两具尸身。

这号称“双尸”的两个武林煞星,真的变成“双尸”了。

而且,这兄弟两人,死状甚惨,一个面目血肉狼藉,好像被人以大力鹰爪功抓在脸上,一抓而毙命。另一个却是身受五处掌伤,骨断筋折,恐怕连肝肠五脏都被震得寸寸断落!

这件事立刻震惊武林,而且纷纷猜测,谁是击毙夺命双尸的人物。

天争教更是出动了绝大的力量,几乎将华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搜索殆尽,可是他们却哪里找得出人家?

只是教中蓝衣坛下一个本无藉藉之名的香主,竟在华山之阴发现了一条秘径,由此秘径穿入,居然柳暗花明,有一个小小的峡谷,谷里烟火狼藉,地上满是烧残的木料,仿佛是本来此间有个人家,但却在最近被人纵火所烧。

于是很容易地就可以联想到,这狭谷中本来一定是住着个避仇的武林人士,而且显然地,这人所避的仇家就是天争教,在夺命双尸发现此人后,自然不免有一场恶斗,但以掌指和秘技震惊武林的宫氏兄弟,竟不是这人的对手。而这人在击毙宫氏兄弟之后,也自知无法再隐迹华山,于是他自己烧毁了房子,开始第二次的潜逃。

这猜测自然非常近于情理,只是这竟能击毙夺命双尸的人是谁?

又有人猜测隐迹在华山避仇躲难的恐怕不止一人,可能是夫妇,可能是师徒,可能是父子,可能是兄弟……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但是武林中,谁也不知道此事的真相。

就在天争教大搜华山的时候,在往长安的路上,有一辆大车疾行甚急,套车的牲口筋强骨壮,但此刻已累得嘴角不断地流着白沫了,显见得这匹牲口在很短时间中走了很多的路。

可是赶车的车把式,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牲口吃了亏而有不悦的表情;相反地,他反而兴高采烈,仿佛接了一宗很好的买卖。

这一辆大车四面的车窗却关得很严密,这种景象在严冬的时候并不特殊,因为在路上所有赶路的车子,都是如此情形。

可是奇怪的却是这车上的人,并不在通商大镇上打尖歇息,晚上也总是住在荒僻村落的茅店里。

车把式心里在想:“这车上的人,不是江湖大盗才怪!就连这女的,都透着些不正的味道,受伤的两个,恐怕准是被官府的公差砍伤了。”

于是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不安分的狡笑,他心里转着的念头,也就越来越没有人味儿了。

只是车中的人,却一点儿不知道。

大车里铺着很厚的棉被,因为怕受伤的人在路上受颠簸;车的中间,倒卧着两个,一长一少,一男一女。

车的角落里盘膝坐着一个三十四五的少妇,黛眉深锁,姿容绝美。她的年纪,非但没有带给她半丝老态,而且带给她一种成熟的风致,使她看起来,更令人为之意消!

这披星戴月,攒程急行的三人,不问可知,便是三湘大侠的未亡人孙敏、凌琳母女,和隐迹潜踪,易名换姓的伊风。

愁容满面的孙敏,此时心中紊乱已极!在她面前,有受着重伤的两人,这两人一个是她的独生爱女,一个却是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的陌生人。

此刻她知道自己在冒着生命的危险,因为她的行踪,只要被任何一个天争教徒知道,便是不得了!

何况,她还要带着这两个重伤的人,前途茫茫,连一个投奔的地方都没有!

她虽然身怀绝技,但强煞也只是一个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不深锁黛眉,柔肠千转,拿不定一个主意呢?

她望了躺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眼,想起当时的情景,的确是九死一生,夺命双尸那两张狰狞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仍然挥之不去。

她想到她的家女凌琳,虽然武功亦有真传,但年纪太轻,临敌经验又毫无,竟在夺命双尸一步步逼近她们时,贪功妄进,以致前胸被这宫氏兄弟的指风所扫,在这兄弟二人苦练多年的“阴风指”下,受了极重的伤。

回想那时刻,她仍不禁全身起了一阵悚惧。

“真是生死关头!要不是这人——”

她又感激地望了伊风一眼,忖道:“要不是他,恐怕我也要伤在这两个煞星的掌下,现在我只是为了要看护他而多受些苦,但比起他为我们所做的,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伊风听到的那一声惨呼,正是凌琳纵身一掠,以“饥鹰搏兔”之式扑向步步进逼的夺命双尸而受伤时所发出的。

“饥鹰搏兔”虽是颇具威力的一招,但以名顾之,这一招大多用以对付武功稍弱于自己的对手。凌琳少不更事,竟以这一招用在成名武林多年的“夺命双尸”宫氏兄弟身上,正是犯了武家大忌!

宫氏兄弟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四条长臂一齐伸出。宫申的左掌和宫酉的右掌,砰然一声,硬接了凌琳的全力一攻。

宫申的右掌和宫酉的左掌,各自画了个半圈,倏然击出,虽未打实,但他们所发出的指风,已使得凌琳震飞数尺之外。

孙敏急怒攻心,娇叱一声,便和迎上来的宫氏双尸动起手来。

这也就是伊风回头的那一刹那。

“见死不救”伊风是绝对做不出的,纵然他明知一动手,便会带给他很大的麻烦,但是,他却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于是他厉喝一声,一掠而出,双掌拍出,攻向宫酉的左肋。

他这一动手,和在保定城外独斗朱砂掌时又大不相同。须知他那时是想利用尤大君完成他的计划,而此刻,他却是立心将这两人毙于掌下。

是以一上手,他便是招招杀着。

宫氏兄弟厉喝连连,突地冷笑道:“朋友!好健的身手!怎地却和我兄弟动起手来?”

伊风闷声不响。

宫氏兄弟又冷笑道:“看朋友的身手,倒很像是和死去的一个朋友一样,想来阁下也是死了一次,再活回来吧?”

此言一出.伊风立时面色大变,他果然瞒不过这奸狡凶顽的“夺命双尸”宫氏兄弟。

须知任何事都可以伪装,但是,一个武林高手在拼命过招时,他的身法,却万万瞒不过明眼人的。

不出他先前所料,宫氏兄弟的杀着,果然大多招呼到他身上来。

“朋友!今天你就再死一次吧!”他们厉声喝道。

这夺命双尸的武功,自成一家,竟在伊风曾经对敌的许多“天争教”的金衣香主之上。

而且,最令他不解的是:这三湘大侠未亡人的武功,竟不如她已经受伤的女儿。

他不知道孙敏的武功,只是嫁给凌北修之后才学成的,自然不及自幼即打下了极良好根基的凌琳。

此刻交手之下,伊风承了大部分压力,虽然不致落败,要取胜却也不易!

但是,他自己知道,今日一战,除非将这宫氏兄弟全毙在掌下,否则自己日后永无宁日,因为人家已识破了自己的真相。

是以他出招不但招招致命,而且有时竟是拼了自己也中上一掌的路数。

孙敏大为感动,受了他的影响,也拼起命来。

可是,宫氏兄弟可没有拼命的必要。见了他们这种打法,心里不禁吃惊,但是自家却被逼得连亮出腰边兵刃的时间都没有。

四人片刻之间已拆了数十招。

宫氏兄弟对望了一眼,忽地齐声冷笑道:“朋友!拼命也没有用。不出片刻,金衣坛里的另外三个香主也要来了。朋友!是识相的,还是认命了吧!免得等会再多吃苦。”

此话果然使得孙敏吃了一惊,但伊风走南闯北,是何等样人物,根本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掌风呼呼,出招更见凌厉。

双尸眉头微皱,目标自然转到孙敏身上,齐声冷笑道:“凌夫人!我们兄弟是先君子后小人,歹话先说在前面。夫人此刻不跟我们走,等会那三位来了,可比不上我兄弟好说话呢!”

他们难听之极地笑了一阵,又带着更刺耳的声音说道:“那三位香主别的不说,可有点……”

他们故意顿住话,不怀好意地“嘻嘻”笑了两声,又道:“他们三位看见夫人这般美人儿,可包不准要出什么事呢!”

这种颇为露骨的话,立刻使得孙敏红生双颊,动手发招间,果然因为羞怒而显得没有先前凌厉。

这种情形,被伊风看在眼里,厉喝道:“姓宫的!少给‘天争教’丢人现眼吧!用这种江湖下三门的伎俩,还在武林中道什么字号?”

宫氏双尸左右双掌同时挥出,在中途倏然变了个方向,猛击伊风的前胸和孙敏的左肩。

这兄弟两人联手攻敌,配合之佳,妙到毫颠!使两人本已不凡的武功,何止加了一倍!

他们冷笑着故意满怀轻蔑地说道:“朋友!你就少管闲事吧!连自己的太太都管不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样、发什么威?”

这话果然使得伊风也气得失去了常态。脚步一错,避开宫氏双尸的一招,双掌再次交错拍出时,竟发出了十成功力。

这种不留退步的打法,也是犯了武家的大忌。

但是这种惊人的掌力,却使得宫氏双尸脸上虽仍带着冷笑,心中已有怯敌之意。

又是十来个照面过去了。

夜色愈浓,四人的掌风将这山侧的枯木,击得枝枝断落。

寒风凛冽,这四人的额上,都已微微渗出汗珠来。

宫氏双尸身形各转半圈,避开伊风的一掌,他们的“阴风指”力,竟不敢和伊风那种开山裂石的掌力硬拼。

就在他们两面相接的一刹那,两人又交换了一个含有深意的目光。

这兄弟两人,自幼心意相通,连说话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似的。此刻两人不约而同的,却有了“扯活”的念头。

“反正他们的落脚之处和虚实,已被我们探得,我们又何苦在这里和他们拼命?”

他们嘴角都挂着一丝狞笑,忖道:“难道他们还能在我们天争教的手下,再逃到哪里去?”

这两人长啸一声,掌影突然如落叶般落在武功较弱的孙敏身上。

这一个转变,使得伊风除了攻敌之外,还得留意孙敏的安全。

啸声再起,夺命双尸在全力攻出一掌后,突地一飞身,身形倒掠出去。

“失陪了!”他们冷笑喝道。两人又退在那巨石之侧。

伊风怎么肯让他们就此一走,如影附形般,也掠了过去,掌花错落,击向宫申背后的“灵台”、“互汤”、“筋缩”等三个大穴。

宫申猛一塌腰,上身微微前伸,右足却向后倒踢出去。

这一招以攻为守,却是攻敌之所必救之处,的确是妙着。

哪知伊风此刻已横了心,微微一让,竟拼着宁可自己受伤,双掌连环三掌,都着着实实地击在宫申的背上,自己下肚的左侧,也中了一脚。

宫申惨呼一声,转过身后,尽了最后之力,又发出一掌。

但这一掌已是强弩之末,伊风双臂一格,双掌一翻,掌尖刚刚搭上宫申的前胸,猛地吐气开声,竟以内家“小天星”的掌力,击在宫申前胸。宫申再次惨呼,一口鲜血,竟喷在伊风身上。

那边宫酉已将孙敏逼得连连后退。

但是宫申这两声惨呼,却使得他心胆俱裂!惨厉地长啸一声,扑向伊风。

伊风下肚中了一脚,虽然避过要害,但受伤已自不轻!

方自喘息间,宫酉的身形已快如闪电般,掠了过来。

他兄弟连心,宫申毙命,宫酉此刻用的也是拼命的招数。

他人尚未到,双掌已笔直伸出,十指箕张,抓向伊风胸前的“乳泉”、“期门”、“将台”、“灵根”等几处大穴。

这一掌势如压顶之泰山,伊风无法接硬,他下部受伤,转侧已不灵便,只得往下一塌腰,让宫酉的双爪从肩上递空,自家左掌平伸,右掌却自下而上,劈向宫酉的面门。

哪知宫酉此刻也是心存拼命,对这致命的两招,亦是不避不闪,双抓微微一沉,倏然下抓伊风的左右两边的琵琶骨。

伊风大吓之下,身躯猛地一转,但右肩上已中了宫酉快如闪电的一抓,在他尚未因痛而晕厥的这一刹那,他左掌自宫酉双臂中穿出,抓在宫酉脸上,食指及无名指,竟深陷宫酉的双目,五指用力一抓,夺命双尸中的宫酉,就伤在他鼓着最后一丝真气使出的“大力鹰爪神功”之下。

他自己呢?身受两处重伤,望着垂死的宫酉惨笑了一声,便自晕厥!

孙敏掠过来时,这震惊武林的夺命双尸,不但在同年而生,竟也在同时而死!他们死状至惨的尸身,倒卧在伊风的左右两侧。

伊风亦已全身浴血,右掌依然抓在宫酉的脸上,脸上毫无一丝血色,牙关紧咬着,嘴角却留着一丝安慰的微笑。

孙敏一生中不知见过多少惨烈的场面,但此情此景,却仍使得她觉得有一丝凉意,直透背脊。寒风,现在才使她感觉得冷。

她呆呆地伫立了一会,让自己在冬夜的寒风中,稍微冷静一下,清醒一下。

等到她心中的巨跳渐渐平复时,她走到伊风倒卧的身躯旁,摸了摸他的鼻息和胸口,知道这拼着生命来保护别人的年轻人,虽然身负重伤,却尚未死去。

于是,她再走到自己女儿身侧,她惟一的爱女,此刻亦是气息奄奄,但是也并未死去,所受的伤,甚至还远比那年轻人轻得多!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湿,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那年轻人的感激,抑或是对上苍的感激,但总之这是感激的泪珠。

也许这两种感激都有些,因为,这两者使她和她的女儿,奇迹般地保全了性命。

这份感激,此刻尚停留在坐在车中的孙敏心中,因为她一回忆到这些,她的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像是大多数感恩图报的人一样,她对伊风的恩情,是永世不会忘怀的。

当然,她此刻能在“天争教”大搜华山之前,就安全地逃出,还是靠着自己,她自己那种在危急中仍然保存的明确的判断力。

在她神智清醒之后,她立刻将自己的女儿和伊风带回隐居之处,为伊风上了极好的金创药。

但是对他们——凌琳和伊风所受的内伤,她却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办法。

她当然着急,但是在着急之中,她仍想到了此事可能发生的后果。

于是她烧毁了自己辛苦搭成的草屋,受尽千辛万苦,将自己的女儿和救了她们的恩人,从华山绝顶上搬到山下去。

在一夜之中,完成的这些事,当然是靠着她的武功和她那种坚忍的毅力!

“可是往哪里去呢?”接着,这问题又在困扰着她。

第二天,不惜花了比应该付出的价钱贵了好几倍的高价,雇了辆大车,

“不管怎样,我们先往偏僻点的地方去吧!”她替自己下了个决定。

其实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有谁能帮助她们?

于是这辆大车由华山的山脚,奔波连日,昼夜攒行,赶到这里。

但是孙敏知道“天争教”的势力,偏爱中原,此刻仍未逃出人家的手掌,再加上受伤两人情势愈发危殆,她芳心撩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首先,我该想办法将他们两人的伤治好才行!”她暗忖着。

但是,这种被内家高手所重创的内伤,又岂是普通人可以治得的?她虽然也知道几个以医道闻名江湖的人物,但自家在这种情况中,又岂能随便求救?万一对方近年来已和“天争教”有了联络,那么自己一去,岂非羊入虎口?

就算不致如此,她也明白自己此刻已是惹祸的根苗,又怎能再让别人惹祸?

但是,这受着重伤的两人,又该怎样?

她长叹口气,悄悄地将车窗推开一线,发觉外面天已经暗了,风很大,从窗隙中吹进来,使得她打了个寒战。

于是她掩上窗子,朝前面赶车的车把式高声说道:“前面有歇息一会的地方吗?”

车把式扬起马鞭,呼哨一响,道:“方才我们经过两处大镇,你都不肯打尖,现在呀,可找不到什么地方了!就是有,恐怕也是像昨天一样那种连热水都没有的小店。唉!这么赶车,真是在受活罪!”

孙敏一皱眉,她对车把式说话的这种态度,非常不满意;尤其这车把式竟直截了当地称她为“你”,更使这平素极受人尊重的三湘大侠的夫人,觉得说不出的气愤,几乎要打开前面的窗子,将这无礼的粗汉从座上拉下来。

但是,她又长叹一声,自家已到了这种地步,又何苦为了些小事,和这种粗鄙的车把式,再怄闲气?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浅水里的蛟龙,连鱼虾的气,都要忍受。本来已经潮润的眼睛,不禁更潮润了些。

但她毕竟是刚强的女子,而且前途还有许多事情等她去做,这受重伤的两个人的性命,也全操在她的手上,容不得她气馁。

于是她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和那种屈辱的感觉,说道:“随便找个地方歇下好了,等会……等会儿我再加你的车钱。”

那车把式呼地又一抡鞭子,将马打得噼啪作响,撇着嘴道:“不是我总是要你加车钱,实在因为这种天气,冒着这么大的风,晚上连口热水都喝不着,你说这个罪是不是难受?”

这车把式讲的话,使她极为讨厌,但她却没有办法不听。

于是她低下了头,为受伤的两人整理凌乱的被褥,他们发出的呻吟声,几乎使得她的心,都碎做一片一片。

车子突地停住,车把式回过头来喝道:“到了,下车吧!”

坐在车厢的孙敏,看不到车外那车把式嘴角挂着的丑笑,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些天来,为了看护受伤的人,她几乎没有睡过,此刻她伸腿直腰之间,才觉得自己的腰腿,都有些痹了。

她下了车,才发现面前的这家客栈,果然小得可怜,但是她却认为很满意。回头向车把式道:“帮我忙把病人扶下来!”

车把式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先帮着她扶下伊风,抬到那家客栈的一间阴暗的小房子里,再出去抬车里的凌琳。

孙敏发现这车把式和这小客栈的伙计和掌柜的,都非常熟悉,但是她也未在意。

可是,那车把式却在帮着抬凌琳时,乘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却使得她的怒火,倏然升起!

她的目光,刀一样地瞪向那车把式身上,那车把式也不禁低下了头。

店伙计却在旁边笑着道:“小王头还懂得低头呀!”

孙敏如刀的目光,立刻转向那店伙计。

那店伙计耸了耸肩,表示:“我又没有讲你,你瞪我干什么?”

孙敏也觉得这店伙计有些不对路,但是她自恃身手,怎会将这些小人放在眼里?

其实,她年龄虽大,但一向养尊处优,就是跟着凌北修在江湖上走动,也是像皇后般被人尊重,这种孤身闯荡江湖的经验,可说少之又少。

是以,她不知道世间最可怕的,就是这些小人!真正绿林豪客,讲究的是明刀真枪,三刀六眼,卑鄙龌龊的事却很少做。

她不敢和受伤的人分房而睡,晚上,她只能靠在椅上打盹。

她因太过疲劳,在这小客房的木椅上竟睡着了,蒙蒙胧胧间,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正惊觉,两臂已被四条强而有力的手抓住,她这才从沉睡中完全清醒了过来。

“老刀子!这娘儿们来路可不正,说不定手底下也有两下子,你可得留点神!”

这是叫做“小王头”的那车把式的声音。

“老刀子”就是那店伙计,怪笑着说:“小王头,你就心定吧!连个娘儿们都做不翻,我宋老刀还出来现什么世!”

孙敏心里大怒:“原来这车把式不是好东西!”

她方在暗忖,却听得“宋老刀”又道:“我看床上躺着的两个,八成儿是江洋大盗,说不定将他们送到官府里去,还可以领赏哩!”

孙敏知道自己只要一抬手,凭着自己的武功,不难将这两个草包抛出去,但她心中转了几转,却仍假装着睡,没有任何举动。

“别的我都不管,我只要这娘儿陪我睡几晚。”小王头淫笑着道:“这几天我只要一看着她,心里就痒痒的!”

他哈了一声又道:“我小王头就是这个毛病,银子我倒不在乎。”

孙敏极快地在心中动了几动,种种的忧患已使她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先,就先考虑到退路。

她想到若将这两个混蛋除掉,那以后就得自己赶车,每一件事就都得自己做了。

“我是不是能做得到呢?”她考虑着。

“这娘儿倒睡得沉,像是玩了八次一样。”宋老刀怪笑着。

孙敏更大怒:“我岂能被这种人侮辱!”

她虽然事事都考虑周详,但本性也是宁折毋弯的性子,怎肯受辱?

于是,她暗将真气运行一转。

“宋老刀,我得借你的床用用,不瞒你老哥说,我实在熬不住了,尤其看到这娘儿脸上的这……”

小王头话未说完,突地身子直飞了出去,砰地撞到土墙上,又砰地落了下来,眼前金星乱冒,屁股落得像是裂了开来。小店里那用泥和土砖做的土墙,被他这一撞,也摇摇欲倒。

那边宋老刀也被跌得七横八竖。

孙敏却大为奇怪:“我还没有动手呀!这两人却怎的了?”

回头一看,又险些惊唤出声。

在她身侧,卓然站着一人。

因为这间斗室中的阴暗,是以她看不清这人的面貌,只觉得此人衣衫宽大,风度甚为潇洒。

孙敏只看得见他的一双眼睛,凌凌有威,正待说几句感谢的话,那人却一摆手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特地来救你的。”

孙敏立刻忖道:“这人的脾气,怎地如此之怪?”

却见那人一抬腿,已跨到“小王头”的身侧,冷然道:“你罪虽不致死,但也差不多了。我若不除了你,只怕又有别的妇女要坏在你的手上。”

他声音冰冷,声调既无高低,语气也绝无变化,在他说两种绝对性质不同的话时,却是同样的音调。

那就是说:他语气之间,绝对没有丝毫情感存在,像是一个学童在背诵书上的对话。

可是,小王头听了,却吓得魂不附体,哀声道:“大爷饶……”

他的“命”尚未说出,那人衣袖轻轻一拂,小王头的身体就软瘫了下来。

那边宋老刀大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那人连头都未回,脚下像是有人托着似的,倏然已挡到门口,刚好挡在“宋老刀”身前,冷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宋老刀冷汗涔涔而落,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道:“你的伙伴死了,你一个人逃走,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我还有……”

“你还有什么?”那人冷笑道。

宋老刀凶性一发,猛地自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没头没脑地向那人的胸前刺去。

那人动也不动,不知怎地,宋老刀的匕首,却刺了个空,那人已凭空后退一尺,袍袖再一拂,宋老刀“哎呀”二字尚未出口,已倒了下去。

坐在椅上的孙敏,看得冷汗直流。她虽是大侠之妻,但她有生以来却从未看过这样惊世骇俗的武功,也没有看过像这人这么冷硬的心肠!别人的生死,他看起来都像是丝毫无足轻重的,而他就像阎罗似的,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

那人身形一晃,又到了她的面前。

孙敏心中大动:“有了此人之助,我们不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都可以完全迎刃而解了吗?”

那人冷冷道:“以后睡觉时要小心些!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凑巧,再会碰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也住在与你同一的客栈里。”

孙敏怕他又以那种惊人身法掠走,连忙站了起来。

却见门口忽然火光一亮,一人掌着灯跑了来,看到躺在门口的宋老刀,哎呀一声,惊唤了出来,手中的灯也掉了下去。

可是,就在那盏灯从他手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刹那间,孙敏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盏灯竟没有掉到地上,而平平稳稳地拿在那武功绝高的奇人手里,她不禁被这人这种轻功,惊得说不出话来。

掌着灯走进来的店掌柜,此时宛如泥塑般站在门口,原来就在这同一刹那,他也被那奇人点中了身上的穴道。

孙敏目瞪口呆。那人却缓缓走了过来,将灯放在桌上。灯光中,孙敏只见他面孔雪似的苍白,眉骨高耸,双目深陷,鼻子高而挺秀,一眼望去,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人并不能说是漂亮,然而却令人见了一面,就永远无法忘怀,而且那种成熟的男性之美,更令人感动!

他年纪也像是个谜,因为他可能是从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任何一个年龄。

孙敏出神地望着他,竟忘记了一个女子是不应该这么看着一个男子的,尤其是她才第一次和这男子见面。

那人一转脸,目光停留在孙敏的脸上,脸上的肌肉,似乎稍微动了一下。

就在孙敏第二次想说话的时候,那人身形一晃,已自失去踪影。

就像是神龙一般,他给孙敏带来了很久的思索。

然后她走到床前,俯身去看两个受伤的人,眉头不禁紧紧皱到一处。

原来伊风和凌琳,竟仍是昏迷不醒,他们的伤势到底如何?孙敏也不知道。她即使急得心碎,却也无法可想。

她摸了摸两人的嘴唇,都干得发燥了,她回转身想去拿些水来,润润他们的嘴唇。

但她一回身,却又是一惊!

原来先前那位奇人,此刻又冷然站在她身后,就像是一个鬼魅似的!他第二次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像是一道轻烟。无论来的时候,抑或是去的时候,都绝对没有一丝声息。

孙敏忍住将要发出来的惊呼之声——“前辈……”这是她在见到这人之后,第一次能够说出话来,但仅仅说了这两字,就被那人目光中所发出的一种光芒止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窒息似的,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有些人可以绝对地影响到凡是看到他的人,而此人便是属于这一种人。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替你找麻烦的……”

他向宋老刀和小王头的尸身一指,说道:“但是这两具尸体,却一定会替你找来麻烦。”

他仍然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但是孙敏却似乎从这种冷冰冰的语调里,寻找到一份温暖。

于是她笑了笑,说道:“谢谢前辈!”等她说完了话,她才恍然发觉在最近几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出来哩!

那人目光一转,似乎在避开眼中的那份温暖的笑意。

“受了伤?”他简短地问道。

孙敏点了点头。

他走到床前,掀开伊风的被,扫目一望,略为探了探脉息,两道长而浓的剑眉,微微皱起。

孙敏关切地问道:“还有救吗?”

他沉吟一会,并不很快地回答出来,却道:“他武功不弱,但是伤得也很重。”

目光一转,瞪在孙敏脸上,道:“你们是什么人?”

孙敏又在心中转了几转,“我该不该将我的真实来历告诉他呢?”

抬头再望了他那冷然的目光,坚定地说道:“先夫凌北修……”

她将自己的身份和她们所经历的事,完全在这她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说了出来。

于是她的眼睛又潮湿了。

在这人的面前,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她需要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再来保护她,就像以前凌北修保护她一样,这种感觉的由来,连她自己都茫然。

那人听她说着,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然而他那坚定的目光,却也起了波动。

“天争教!”他哼了一声,道:“怎地我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

突然语锋一转,指着昏迷不醒的伊风说道:“那么这个人叫做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吗?”

孙敏点了点头。

那人轻轻说道:“这人倒也难得得很!”

略一停顿,又道:“碰到我,这也算他运气,他身受两处重伤,又经过这么些日子的奔波,受伤的确很重。”

“请前辈无论如何救救他们!”孙敏凄楚地说道:“我……”

她以一种类似痛哭的声音,结束了她的话。

那人又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前辈。”

他又停顿一下,像是考虑着该不该说出他自己的身份。

在这停顿的一段时间,孙敏热切地希望他能说出他的名字来,因为此刻,不知怎的,她对这人竟有说不出的关切。

“别人都叫我剑先生,你——你不妨也叫我这个名字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像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说什么的名字时的神态。

然而“剑先生”这三个字,却使得孙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异地望着她面前的这个奇人,心中却有如一个顽童无意中确定了被他遇到的一人,竟是他所看过的童话中的英雄一样。

因为“剑先生”这三个字,二十年来在武林中所代表的意思,就是神秘、神奇和神圣的混合!而这么多年来,人们只听到他所做过的奇事,和他的侠义行为,却从来没有人能和他面对面地说话。

那么,孙敏此时的心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因为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早就听到过“剑先生”这个名字,她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够碰到他!更想不到面前这看来极为年轻的人,竟是二十多年来,被武林中人视为剑仙一流人物的“万剑之尊”剑先生!

斗室中倏然静寂起来,然而窗外却已有雄鸡的啼声——

剑先生眼中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脸上却仍然是那种无动于衷的神色,仿佛是世间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感动他似的。

“他一定受过很深的刺激。”孙敏直觉地想到,眼光自他脸上溜下,发觉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着的不过是件夹衣。

“此地已不能久留。”剑先生道:“我也是四处飘游,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不过我可以将你们带到我的一个至友之处。”

孙敏暗忖:“原来他也是有朋友的。”

却听得剑先生又道:“那里离此并不甚远,我们先到那里,治好这两人的伤再说。”

他说得极快。然而在他心中,却闪过一点他多年来已没有的感觉。“我怎会又惹来这些麻烦?”他暗自责怪着自己。

正如孙敏所料,这武林中的奇人“剑先生”,确是受过很深的刺激,是以多年来,他绝没有和任何一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此刻他自己也在奇怪着,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子这么关切?

他外表看来年纪虽不大,然而那不过是因为他其深如海的内功所致。

是以他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忘却“男女之情”的年龄。

然而世事却如此奇怪:在你认为已经绝不可能的事情,却往往是最可能的!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那小窗的窗纸,竟已现出鱼肚白了,甚至还有些光线射进来。

他再看了那两具尸身和那被他点中穴道的店掌柜一眼,说道:“你会套车吗?”

孙敏又点了点头,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既然帮了人家的忙,却叫人家女子去套车。

“我去将这两具尸身丢掉,你快去套车!还有,这厮虽被我点中穴道,耳朵却仍听得到,也万万留他不得!”他平静地说道。

孙敏却知道在他这平静的几句话中,又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她也恍然了解他为什么要自己套车的原因。

于是她转身外走。

哪知刚走出房门,又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蹬蹬蹬倒退三步,眼中带着惊惧之色,望着门外。

此时晓色方开,但门外的走廊仍然阴暗得很,墙角昏黄的灯笼犹自有光,在这种光线下,走廊里当门而立站着一条人影,依稀望去,这条人影身上穿着的衣衫,赫然亦是金色。

孙敏惊弓之鸟,自然难免骇极而呼。

就在她惊呼的尾音方住的那一刹那,“剑先生”瘦长的身躯,已如电火一闪掠了过来,低喝道:“什么事?”

这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立刻带给她极大的安全之感!

但是她的目光,仍不禁惊骇地望着那条人影——穿着金衫的人影。

“难道天争教竟真的如此神通广大。”她暗忖着:“我这样隐藏自己的行迹,怎地还是被他们追踪而来?”

心念一转,又忖道:“可是我又何必害怕?我旁边站着的这人……”

她侧目去看“剑先生”,那位武林异人正以他那种惯有的冷静之态,凝目门外,他永远让人家无法猜透他的心意。

那条人影此刻又向他们缓缓走来,居然也是冰山般地没有任何表情露出。直到他面对面地站在“剑先生”面前,孙敏竟从他那也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孔之上,看到一丝笑容。

她再一望“剑先生”,却见这奇侠脸上也正有一丝相同的笑容慢慢泛起。

她心里不禁奇怪:“难道他们竟是朋友?”

“可是名闻武林的万剑之尊,又怎会和天争教教徒是朋友呢?”

她又不禁惊慌起来:“难道这昔年以一柄铁剑,连闯武林七大剑派所布下的九种剑阵的异人,也和天争教有什么关连?”

须知她身处危境,自然什么事都会往最坏的一方去想,于是她悄悄让开两步,目光却紧紧地留意他们的动态。

蓦地,剑先生和那金衫人同时伸出了手,紧紧握在一起。

“呀!他们果然是朋友。”孙敏为自己确定着,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噩运要落在自己身上。

这时,两人紧握着的手仍未分开,他们那同样苍白的面庞上泛起同样的笑容,也仍挂在嘴角。

但是,从他们那四只满聚神光的眼睛里,却可以看到他们的凝重之态,既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却又像是互结深仇的敌人。

这却让孙敏越发不懂了。

良久,那金衫人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薄而冷峭的嘴唇,紧闭成一道弧线,嘴角微微下垂,像是里面的牙齿也在紧紧咬着。

孙敏赶紧再去看剑先生面上的神情,却见他脸上笑容仍自未敛,她暗自松了口气。因为她知道,若这两人是敌非友,而他们也是在互较内力而并非握手言欢的话,那么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毫无疑问的,“剑先生”已占了上风。

这是她暗松一口气的原因之一,何况她以情况揣测,这两人显然在较量着内力,而并非她先前所想的是握手言欢。

她高兴之余,又不禁惊骇。“这金衫人的内力,竟已到了能和‘万剑之尊’一较短长的地步,天争教中,何来如此高手?”

她心念频转,目光再落回“剑先生”身上,却见剑先生倏然一松手,脸上的笑容益见开朗。

那金衫人已撤回手,怔了片刻,却也张口大笑起来。

孙敏见了这人的神情,却不禁觉得有一阵凉意,自脚跟升起。

原来这金衫人看起来虽是笑得极为开心,然而却绝无一丝笑声发出,只是脸部的肌肉扭曲成一个笑的形状而已。

这情形使得孙敏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变成聋子,但是别的声音,她却又可以照常听得到、

孙敏悚惧之余,心念一动,不禁暗笑自己:“我虽不聋,可是他却一定是个哑吧。唉!我怎么连这点都没有想到?”

她惊悸之下,心思也不大如前灵敏了。

人类的思想,本就是受着环境影响的。

两人这一相视而笑,孙敏已觉不妙。

再看金衫人竟又一张嘴,拥住“剑先生”的肩头,嘴皮连动,像是说什么话。孙敏心头又一凉,先前的设想,又全部推翻。

“这两人还是朋友?”她现在已被他们这种玄虚的举动,弄得非常莫名其妙。他们倒底是敌是友?她再也不能妄加推断。

只是她却更为注意地望着他们,因为她认为:这两人若是朋友,那她自身安全,就可能不保,因为这金衫人显然是天争教下的金衣香主!

接着,另一事又使得这可怜的妇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剑先生”此刻嘴皮也在连连动着,只是,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孙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难道我真的聋了?”

她暗自吃惊。

但是窗外一声鸡啼,却又证实了她自己“听”的能力。

现在,她是完全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假如这两人对她有恶意,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跑不了,这是她极为清楚的。

剑先生一转身,和那金衫人并肩走到床前,他们背着孙敏,孙敏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看到剑先生的手,仿佛向自己指了指,那金衫人就回过头,冷然望了她一眼。

孙敏心里又不禁“扑通”一跳!

这金衫人的两道目光,竟比秋雨中的闪电还要锐利,使得她不得不避开这目光,畏缩地站在门口。

渐已刚强的她,在这诡异的两位奇人之前,又变得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仍是云英未嫁的弱女那么懦弱了!

那金衫人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突然道:“你三根本弱,积劳又重,若再不静养,那内外交侵,便是不治之症!”

他又一指榻上的两人道:“这两人受了阴寒掌力所伤,虽然仗着根基好,但命门之火已冷,更是危在旦夕!”

也和剑先生一样,他说话的声音,亦是毫无顿挫高低。

但是使孙敏惊异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以为人家是哑巴的人,竟然开口说了话。语气之中,对自己不但绝无恶意,而且仿佛医道甚精,像是肯为爱女他们疗伤的样子。

她惊异之余,又觉得高兴得很。

至于他说有关自己的病,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天下父母为子女者。往往如是。

但是,那金衫人说了这两句话后,却住口不再发言。

孙敏不自觉地朝前走去,耳边却听到剑先生的声音,说道:“这金衫人就是昔年的三心神君,你有幸遇见此人,令媛和那年轻人的伤势……”

孙敏方听到此处,却见那金衫人袍袖一扬,剑先生的语声竟突然中断。

那金衫人却道:“你这厮又在嚼什么舌头!我老人家虽然多年来不问人间之事,但看在你的面上,这两人我一定管了就是。”

他嘴角又泛起笑容,但语声中却仍无笑意。

而孙敏此刻心中,却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呀!此人竟是三心神君!我还以为他是天争教的金衣香主呢。我真是笨!难道所有穿金衫的人,都是天争教人吗?”

“我真幸运,居然在同一天晚上,遇见了两个武林中只闻其名,却极少人有缘一见的奇人!尤其这三心神君,武功虽绝高,行事却反复无常,这就是人家为什么叫“三心神君”的原因。而且武林传说,此人除了武功深不可测外,诗词绝妙,医术更是神通,几乎已有起死回生之力。琳儿和那位年轻义士,有了他的帮忙,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此刻她心中的欣喜,真是难以形容!

抬头一望,这两位奇人又在微笑着说话,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自己仍然一句也听不到,她心中又一惊:“难道他们已将‘传音入密’的内功,练到了随意可以控制自己声音的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