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文人的趣味

文人怪癖

“文人无行”,中国很早就有这样的一句话。

大概文学家们的思想,比较开豁,不受习惯的束缚,兴来时就旁若无人,或吃酒,或写诗,或哭或笑,好像是变态的人,因此一般人看“文人”的行动是失常的。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不过一般人并不像文人那样惹人注意。并且别人的嘉言懿行,一阵子说说就完了。文人的怪癖常是给人写下,因此广播远布,传为佳话。

有些文人的怪癖,是很有趣味的。

英国有位文学家叫法勒(D.Tarrar)的,他一生的著作,都是站着写的。著名的诗人密尔顿(John Milton)作诗时喜欢躺在床上。哲学家尼采动笔写作前,喜欢到外面去散步。这种习惯是姿势的习惯。有人研究一个人的姿势,对于思想很有影响。据说把腿平放,放松地卧着,或是立着都有益于写作。因为这种姿势可使血脉流通的缘故。

写文章需要最安静的环境。有的文人的怪癖就是由于这种要求。因为在安静的地方,可以深思。

《旧唐书》里记着:唐初四大文人之一的王勃,他作文的时候,起初并不精思;先磨墨数升,然后喝些酒,卧在床上,用被蒙头大睡。到醒来时,执笔直书,不改一字。当时的人称王勃有“腹稿”。

宋代有个文人叫由浩,他作文的时候,必须藏在深深的草丛里,避开一切的人声。不久,从草里跳出来,立刻写成一篇文章(见《宋史》)。

隋朝有个文人叫薛道衡,作文的时候,必隐坐空室,蹋壁而卧,听见门外有人就发脾气(见《隋书》)。

有的文学家,喜欢一定的颜色:匈牙利小说作家周开(M.Jokni),一定要用紫墨水,才写得出文章。法小说家大仲马用蓝纸才得写出小说,用黄色纸才写得出诗歌,用玫瑰色纸才写得出散文。这些怪癖完全是习惯,好像我们早晨穿鞋子,成了习惯以后,一定要先穿左脚,或是先穿右脚才觉得舒服一样。又好像我们用惯了自来水笔的人,用墨笔写字就觉得不方便,而有些用惯毛笔的人,用自来水笔也同样受很大的影响一样。

文学家喜欢在写作时,藉助于刺激品的习惯,这是很普遍的。李白喝得陶然之后,诗兴方浓,“斗酒百篇”。法国文人巴尔扎克写作时必喝咖啡。鲁迅、林语堂、高尔基等人,写作时必吸纸烟。用这些方法寻找刺激,以疏通思想之路,并不稀奇。最奇怪的是卢骚和席勒两人的怪癖。

据说卢骚思索时,便露着头顶,让太阳晒他的头盖骨,晒得热烘烘,思路格外畅快。德国诗人席勒,在创作的时候,喜欢闻烂苹果的气味,所以他的写字台上,烂苹果和纸笔是一样的重要。最有趣的是:有一个文人,脱下袜子,一手弄着脚趾,有脚臭味传过来,方有妙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每个文学家也有自己的怪癖。这种怪癖,一旦成了习惯,是有助于我们的工作。并不必像戒烟那样的苦心来改正。“文人无行”,这是大众已公认的事实,有些怪癖,又算得什么。不过我说这话是专指怪癖说的。如果文人过分的纵酒、狎妓、不治生产、不修边幅、放荡不羁、狂倨无礼、随口谩骂等等,倒是要不得的坏行为,关于这一点,梁实秋曾有下面的一段话:

假如文人的无行,与文学事业真有密切之关系──换言之,假如文人若把无行的地方取消,文学的泉源就要干涸,那么,社会对于文化人之无行采取原谅姑息的态度,也未始不合理,然而很多人和很多事实告诉我们,文与行并无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