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传及阳明先生弟子录序

梁启超

阳明先生,百世之师,去今未远,而谱传存世者,殊不足以餍吾侪望。集中所附《年谱》,诸本虽有异同,率皆以李卓吾所编次为蓝本。卓吾之杂驳诞诡,天下共见。故谱中神话盈幅,尊先生而适以诬之。若乃事为之牵牵大者,则泰半以为粗迹而不厝意也。梨洲《明儒学案》,千古绝作。其书固以发明王学为职志,然详于言论,略于行事,盖体例然也。其王门著籍弟子,搜采虽勤,湮没者亦且不少。余姚邵念鲁廷采,尝作《阳明王子传》、《王门弟子传》,号称《博洽》,未得见,不识视梨洲何如?且不知其书今尚存焉否也?

居恒服膺孟子知人论世之义,以谓欲治一家之学,必先审知其人身世之所经历,盖百家皆然,况于阳明先生者,以知行合一为教,其表见于事为者,正其学术精诣所醇化也。综其出处进退之节,观其临大事所以因应者之条理本末,然后其人格之全部,乃跃如与吾侪相接,此必非徒记载语录之所能尽也。

铁山斯传,网罗至博,而别裁至严。其最难能者,于赣、闽治盗及宸濠、思、田诸役。情节至繁赜纷乱者,一一鉤稽爬梳,而行以极廉锐术飞荡之文,使读者如与先生相对,释然见大儒之精义入神以致用者如是也。其弟子传,则掇拾丛残于佚集方志。用力之艰,什伯梨洲,而发潜之效过之。盖二书成,而姚江坠绪复续于今日矣。

抑吾尤有望于铁山者。吾生平最喜王白田《朱子年谱》,以谓欲治朱学,此其梯航。彼盖于言论及行事两致重焉。铁山斯传,正史中传体也,不得不务谨严,于先生之问学与年俱进者,虽见其概而未之尽也。更依白田例重定一《年谱》,以论学语之精要者入焉。弟子著籍、岁月有可考者,皆从而次之,得彼与斯传并行,则诵法姚江者,执卷以求,如历阶而升也。铁山倘有意乎?民国十二年三月新会梁启超。

阳明先生全录引

王春复

阳明先生承绝学之后,慨然发明良知之旨,以风示学者,四方从游之士所至以百数。其时武宗之末,开府赣州,狡兔跳梁,经营荡涤,师旅之兴,无日休息,然百姓按堵无患,士之相继行其发明者,于兹为独盛。今上方三十年,春复受命来守是邦,南野欧阳公受以全书,曰:“赣无先生文集,缺非细故也。”且有意于愚之一言,而命胡生直、俞生献可来校,愚亦谋所以为梓木之费,董生聪者承而独任焉。未几,愚以尤去。又及而服除,再补董生之梓,然后告成,南野公又奄然没矣。嗟乎。先生之后,主盟斯文者公也,而尚加意于春复之不肖,既心许之矣。为之引曰:天下之言学者,知与理而已矣。知本乎心,理散于物,二者判然而内外不相干涉,学者之大患也。昔者孟子著“皆备”之训,程氏明“一体”之义,其言要约而易从,然学者尚不能反观而内省,学之难明也久矣。夫颜子叹高坚,子贡饮江河,使无夫子善诱之教,其亦终于高坚、江河焉已也。然则,学者之于高坚江河焉,无足怪也。先生良知之言,开示祥明,独立标准,所谓“皆备”与“一体”之意了然于其中,而无待于勉强附会,使天下学者皆在知而不在物,在内而不在外,在本而不在末,在致一而不在万殊,以入无纪。盖尝论之:乾道正性命,而物则之义著焉;蒸民立尔极,而秉彝之道昭焉。秉之为言,孰也。言心为天地万物之主,皆能孰之而不乱,此物则之大者也。故顺天地万物之理则心安,不顺天地万物之理则心有不安,安与不安之际,其名曰“知”,出之可以酬酢万变,与乾道同其变化而不穷,知其小乎哉?人之患在乎心役于物而非役乎物者也,故常谓物为大而心为小,故常有不安之心。夫以其常役于物,而致其常有不安之心,不能反其不安之故,而求诸物以自济,此知之所以常困,而用之所以有穷。愚则曰:心以主宰为则,能自为主而已矣。能自为主者不役于物者也,不役于物故能理万物,如君者不役于民故能理万民,此理之自然,无足多者。孟子所以先立乎其大,程氏所以独戒用智而自私也。不明乎此,愈劳愈远,故曰学者之于高坚江河焉,无足怪也。先生立言立功,皆得于凝定致一之余,况乎赣之人思其业而家祀之,书又可以无传也。信乎。然董生欲梓是书,初不量其有余力,可谓好者。呜呼。好如董生者少矣。嘉靖三十五年正月朔,赣州府知府,晋江后学王春复书。

阳明先生全录序

谈恺

予筮仕印知有阳明先生,同年戚南玄数过予,述先生之言所谓致良知者,予闻而疑之;复言其徒相与立会讲学,促予同事。予谓先生之学具在圣经,今之学者不患不能言,患不能行尔。予不敏,请以先生之言见之于行,因谢不往。既而得先生文录读之,有曰:“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又曰:“心体本自弘毅,不弘者蔽之也,不毅者累之也,故烛理明则私欲自不能蔽累,私欲不能蔽累则自无不弘毅矣。”至哉斯言。真可师法。于是私淑之心油然而生。时在民曹有为先生之言者,议论高明,多自文录中来,夷考其行,则先生之所不齿者,予固而益疑。先生有言:“世之讲学有二,有讲之以口耳者,有讲之以身心者。”噫。此所谓讲之以口耳者非耶?予仕至虔台,瞻先生遗像肃然起敬,检诸故牍,得乡约诸法,下有司行之,岁余四境宁谧,翕然向风,真先生之遗教也。既迁两广,亦先生旧游之地,素称弗靖,予师先生之意,以文告晓之,以恩德怀之,不得已而加之以兵。功甫成,得致仕归养。过虔州,董生聪梓先生全集成,请予为序,予虽未及先生之门,知先生久矣,能无言乎?夫人之当大任者,蕴之为道德,笔之为文章,措之为事业,人皆能言之,而全者寡矣,先生真践实履,循道据德,其发于文章,如《安边务疏》,如《与安宣慰书》,如江西、两广诸疏,经济之略于是乎见,岂特文词艺焉而已哉?其举业之学,如《山东甲子试录》,宇宙间可多得耶?其在虔州,有闽广之捷,有横水、桶冈之捷,有浰头之捷,其大者擒宸濠、定江西;其在两广,平田州,平思恩,征断藤峡,征八寨,经行之地,家祀而人祝之,先生事业旷世所希见者。世之为先生之言者,徒以口耳相高,道德何如,文章何如,事业何如,甚有假此以务名利者。昔子夏之学流为庄周,程氏之学流为异端,吾懼其言之不止,为先生之罪人者众也。先大父中丞公与文僖公为同年,董生聪文僖公之曾孙也,于予有通家之谊,觐其梓先生全集,是知所向方者。其曰《正录》、曰《外录》、曰《别录》,钱子德洪所订正,盖专以讲学知先生者。以予鄙见,当如先生之言,但以年月为先后可也,海内同志或有知予言者。嘉靖丁巳六月庚子,锡山谈恺书于白沙舟中。

阳明先生集略序

陈九川

圣人之学,尽性而已矣。性也,孝道心也。其本体寂然而无倚也,谓之中;粹然而不二也,谓之一;炯然而不昧也,谓之知。故虞廷之执中,孔门之致知,一也。本体无纤毫之翳,则知几其神,知之至也,是谓允孰厥中,是谓一以贯之。夫子自谓无不知而作,又非多学而识之,则致知之教,跃如也。颜氏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复其性也,此致知之传也。曾、思慎独知微之显其源,一也,而时固有倚闻见以为知者,孟子始发良知之训,指其发见于孩提者,为天下之达道,而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孔门之统,其不在兹乎?及其没,而斯学不传,道术遂为天下裂。千有余年,濂溪、明道始明无欲大公之学,庶几致中之绪矣。象山、慈湖寻继其微而未粹,其后日以支离横溃,以义外之裔,篡一贯之宗,遂涂天下之耳目而人丧其心矣。间有稍觉其非者,而力莫之能挽也。垂四百年,而先师阳明先生出,始慨然有兴起之志。披群言,历二氏,炼于艰险,而后反之洞然,直悟致知之宗,乃表章之而不作。天下之毒于积习,盖已沦肌肤而洽骨髓。方群怪而力攻之,而先生开物善世之诚,谆谆不容已者,固忘其身之危而莫之救也。于是浸以党蒸,鼓动有志之士,稍稍云集而河饮,若鼓镛钟于百仞之阁,而群悟方警也,若脱其桁杨接槢,而得周还揖让于其庭也。其于诐邪之习,盖未尝深辟而自不能为祟。圣门良知之学,久而灿然复著于天下,而人始知有其心若长风卷阴曀而共睹天日也。昔人推尊孟子,以为功不在禹下,若先生汛扫廓清之功,岂直不下于孟子哉?非夫精神氣魄迥盖千古,其孰能至于此。其文章勋业,皆从此出,辟之风雨霜露庶物露

生,无非教也。全集近已行矣,学者从其所爱慕感触,皆可因而入焉。故先生虽往矣,闻而兴者未艾也,固益可念良知之玄同施诸后世而无朝夕,而先生之神,流行于天地之间者,岂非直与风霆同其鼓舞,有不可得而测者哉?邑侯应君象川,以意摘其要略,请梓之以传。谓川也尝亲炙于先生者,过而使序之。顾惟不类,未之有得也,曷足以发哉?惟及门以来,窃见先生之学,虽已夙悟天端,其精诣默成,盖有日新而岁盛者。读其书者,以其年考之,亦可以见其进德之迹矣。至于本体之莹徹圆融渊微精睿,所以通神明之德,官天地之化,立生民之极,而会群圣之楷者,则浩浩乎莫得而窥其际也。世之君子,未尝灼见先生之道,乃欲以私智悬断其所至,不亦远乎?夫良知之无圣凡夫,入于孩提信之矣,而卒与圣悬隔者,岂有他哉?卑者昏于嗜欲,高者蔽于见闻,而莫之致焉耳。先师夫既已开之矣,犹有疑良知不足以尽天下之变,而必外求以裨之者,是不信其目而自障之,伥伥然索险夷于杖

也,是意见之重为蔽也,则集中指点,虽灿若日星,其能入乎?苟无先横意见,易气以观之,固宜不待更端而跃然开悟矣,则若兹摘刻者,不既多矣乎?应侯名云鸑,象山人。

南赣乡约后语

邹守益

此中丞阳明王公参酌蓝田乡约以协和南赣山谷之民也。呜呼。蓝田通都大邑、名卿世族也,公以世族大邑之法望于村童野叟,其仁矣乎。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不以村童野叟异于通都大邑、名卿世族也。凡吾民之受告谕者,仰体我公协和之仁,以厥身果于为善也,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其不果于为不善也,如食之不可以鸟喙,而饮之不可以酖酒也;则于秉彝之德,尚其不爽,而三代之风可庶几乎。父兄子弟,曾有饥而弗食、渴而弗饮者乎?曾有充饥以野葛者乎?止渴以酖酒者乎?身之死则知重之,心之死则不知重,其亦弗思焉耳矣。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呜呼,吾民盍相与敬思之。

跋阳明先生与双江公书

罗洪先

阳明先生与双江公书,在嘉靖丙戌。又二年,先生遂有南康之变。是时公犹未执弟子礼,而先生尽以近日所独得者,切切语之,惟恐不尽吐露,斯其付讬责望之重可知矣。夫万物一体之义,自孔门仁字发之,至宋明道始为敷绎,其后西铭一篇,程门极其称羡。自是止以文义视之,微先生,则孔门一脉几于绝矣。故尝以为先生一体之说,虽谓之发千古之秘亦可也。公珍重是书,既勒诸石,乃以原稿付谢生经,以其责望,岂无意乎?

刻阳明先生与晋溪司马书序

宋仪望

予尝聆人论阳明王先生提师镇虔时,深为大司马晋溪王公所知,诸所题奏,辄为议覆,以是卒能剿平诸峒,四省赖以宁息。其后宸濠反,江西传儌两京,一时大臣多惶惧失色。司马王公独曰:“王伯安据上游,濠何能为?”未几逆濠果就擒,如司马公言。世尝以此高两王公。顾今所刻阳明文集,其与晋溪司马书不少概见,何也?绵衣戴君伯常雅慕二先生之为人,乃购于司马公仲子,得所与书,凡十五篇,亟缮其本,仍以王公在虔题奏诸疏,问为论说,以究二公之用心,并刻以传,翌日出以示予,且以叙见属予。因叹:当正德末年,阍寺擅权,纲纪倒置,一时文武大臣,多偷安取容,濠、庶人虐熖搆搧,谋动肘腋。方其率师渡江,中外汹惧,朝廷仓卒下诏亲征。其所任信,皆比昵寺人。外有逆藩之举,内有肘腋之虞,谋国诸臣,忧疑莫定。于其时,藉我王公慷慨誓师,以数郡之兵,克复豫章,而逆濠卒以就擒,卒之江彬诸人,亦竟畏惧遥顾,不敢肆其无厌之心。后之议者,徒知先生擒逆濠之为功,至于保固乘舆,计安社稷,屹然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其功或未能尽知也。今读公与晋溪书,率言虔镇事,其所措注设施,晋溪盖知公之心非特为虔镇计也。嗟乎。二公之谋国若此,岂非所谓不出俎豆而折冲千里者欤。予故乐为之述,俾后之知二公者,庶几得其用心一二焉。

刻阳明先生与晋溪书后跋

王祯

右书一十五首,乃我师敬所先生旧所手录。阳明先生在南赣时,上司马晋溪公而与之商确一方戎务,以共底厥绩者也。夫晋溪、阳明二公,均具王佐之才,古社稷之臣,当朝人物之选也。其德业闻望,炳人心目,奚止此书之所建白与所许可已哉?而我师所录惟是,诚以贤才难得,而为天下用才者尤难,功不易成,而重社稷之功,能终始成就者,尤不易也。阳明先生以千古豪杰之才,从事于南赣军戎之务者数载。向非晋溪公握本兵于内,重厥功而专委任,则未必不为疑忌者中阻,安能得竟其志以底于有成哉?是故阳明之功,大司马王公之功也。阳明先生之功,人皆知之。而晋溪公用贤不及宰辅休休之量,实人所未知者。我师秉烛湘舟,阅书读之,不能不有感于衷,而怀仰于二公相知相遇之殷也。是以惧其泯没,而命祯刻之,且以传之同好,兼之有闻晋溪公而典之望,以属后之人,吾师诚心二公之心,于此书有深契焉。而又以信天下之人之心无弗同也。然则兹刻也,岂直以彰二公之美盛而已邪?其意自有在也。祯不敏,幸夙承于吾师之教,敢厕数语而志之末简。嘉靖甲子夏,门人南昌王祯顿首书。

刻阳明先生手柬小序

王宗沐

余舟行次湘江,于箧中检尝手录阳明先生与晋溪公柬一帙,秉烛读之,因废书而叹。嗟乎。古人建立功名,信不易哉。阳明先生以千古天挺之才,早膺阃寄,然犹藉晋溪公乃得就。观其往来札中所云,是先生恃有知己处中,言听计从,以故得安其身而毕其志。先生往见之疏中,览者亦以为叙奏之常格固当,而岂知其中诚然委曲如是也。事不能背时而独立,功不得违势而独彰。故鸿毛遇风而巨鱼纵壑者,顺也;登高传呼而建瓴下水者,据也。嗟乎。古之豪杰,率以不遇知己,不知而不用,或用之而未尽,或尽之而终谗。当其中轴见疑,孤远势隔,则书生竖子一言,而白黑立变,罪不可逭,其何功之图哉。是可叹也。余尝从缙绅后,见道晋溪公者,不及其实,过晋中,颇揽镜其平生行事奏疏,固已倾心焉。今观其虚心专己,用一人以安国家,可谓社稷之臣,即阳明先生亦称其有王佐之才。余惧其泯没,因寄友人王宗敬于婺州,使刻以传同好。后世其无有闻晋溪公而兴者耶?则是稿似微而不可忽也。王公名琼,晋之太原人。阳明先生名守仁,越之余姚人云。时嘉靖癸亥三月,临海王宗沐书于湘江舟中。

重刻阳明王先生手柬后语

陈文烛

国朝文儒以功业显者,輙称新建王公云。方公抚南赣时,所上司马王公书,凡十五章。嗟乎。士为知己者用,又为知己者死。即新建公多才,赖司马公居中,知而用之,乃得尽其力以成厥功。不然,祷金滕而草宪令,昔之圣贤尚避居而难忧,况远臣乎?每观后世处功名之际,遭谗被廢,有伤心流涕者。此太史公传管夷吾,不多其功而多鲍叔能知人也,其旨微矣。往季癸亥,中丞王公得前书读之,慨然有志于新建公之为人,梓于婺州。顷抚淮,命烛校而新之。主上以大计寄公,又公卿师师如也。则所称知己以建无穷之业,奚啻一司马公已邪?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知也。窃于今日交有望焉。新建公名守仁,余姚人。司马公名琼,太原人。中丞公名宗沐,临海人。明隆庆壬申王正既望,汉阴后学陈文烛顿首拜撰。

跋王阳明先生家书

朱彝尊

王子逸仲,出阳明先生平浰贼后家书见示,定乱之顷,不矜不伐,意在气休,足以见先生之学力未尝与人争功能也。故世儒言性理,以先生学术未纯,动加诋毁。然微先生,则宁藩之变,危及社稷,靖难前事,可为寒心,乃吴入伍袁萃倡邪说,诬先生潜通叛藩,曲学阿世之士,从而传会之,其亦不仁甚矣。嗟嗟悲夫。今之从政者患得患失,克如先生功成不居,第思乞休,几人哉?览先生家书,可兴感也。

王文成公文选序

钟惺

经云:“敷奏以言。”盖谓人之所性所学,无以自见,故托言而敷奏焉。然有言之则是,而考其行事则非者,岂其言不足以尽其人耶?非然也,殆所言者之观察未审耳。夫人之立言,莫不假辞仁义,抗声道德,以窃附于君子之高,而苟非所有,则虽同一理,同一解,而精神词气,已流为其人之所至。何也?盖言者,性命之流露,而学问之精华也。学问杂则议论不纯,性命乖则言词多戾,有非袭取者之能相掩也。古之立言者不一家,相如之词赋,班、史之著述,固文人也,而文人之无论,即如申、韩之刑名,管、晏之经国,以及老、庄之寓言,岂不以圣人贤者自视,而或流为惨刻,推王佐得乎?等而上之,子舆氏愿学孔子者也,亦步亦趋,直承道统,而一间之未达,终属圭角之不融,宁可强哉?子舆氏犹不可强,况其下焉者乎?近之立言者,稍陟韩、欧之境,辄号才人,略窥朱、程之绪,便称儒者,而试求其言之合道否也,不矫为气节之偏,则溺于闻见之陋,不遁入玄虚之域,则陷于邪僻之私,曾得以浮词改听哉?独阳明先生之为言也,学继千秋之大,识开自性之真,辞旨蔼粹,气象光昭,出之简易而具足精微,博极才华而不离本体,自奏议而序、记、诗、赋,以及公移、批答,无精粗大小,皆有一段圣贤义理于其中,使人读之而想见其忠孝焉,仁恕焉,才能与道德焉,此岂有他术而侥幸致此哉?盖学问真,性命正,故发之言为真文章,见之用为真经济,垂之训为真名理,可以维风,可以持世,而无愧乎君子之言焉耳。使实有未至,而徒以盗袭为工,亦安能不矫不溺,不遁不陷,而醇正精详,有如是哉?李温陵平生崛强,至此亦帖然服膺,良有以也。世之论文者,动则曰某宋文也何如,某汉文也何如,某战国之文也又何如,不知文何时代之可争,亦惟所性所学者何如耳。予僭评此文,非谓先生之言待予言而明,盖欲使听言者读先生之言,而知立言者之言可饰,而所性所学不可饰也。一人之所性所学可饰,而千圣之所性所学不可饰也,斯不失圣经“敷奏”意矣。竟陵后学钟惺书。

重刻阳明先生文粹序

赵贞吉

初编《阳明文粹》而刊之者,都御史宋阳山氏也。今重刻于扶风者,佥事带川梁君也。梁君名许,昔为御史,请从祀王先生。今复刊其书,二君子皆以一日之长视予,宿知予之不能藏其狂言也。序曰:

是编多录与闽论意指异者,盖王先生学入理界最初之论,故能廓摧理路之础,而晓然示人以行也。嗟乎。吾生有知,即知诵说先生之言。见世之儒生,始骇王先生之异而攻之,中喜王先生之为异而助之衍,终羡王先生之持异,乃欲驾其说。于是王氏之学又若自异矣。

有童子闻予言之,进曰:“闻之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学奚贵异哉?”予曰:“嘻。小子何知?夫学未至于圣人之地,而假名言以修心,其势不容于不异也。昔闽、洛之儒异唐、汉矣,唐、汉之儒异邹、鲁矣。三千、七十之流,各持其异入孔门,而欲争之;皆丧其名言,而如愚以归。故曰:‘虽欲从之,未由也已。’然后异者合,而道术一矣。此曷故耶?以得圣人为之依归也。是故圣人者,群言之家而道之岸也。夫众车离丽驰于康庄,而前却之异者,策使之也;众舟沿溯于广津,而洄突之异者,枻使之也;众言淆乱于名言,而喧聒于是非这异者,见使之也。至若行者抵家,则并车释之矣,何有于策?渡者抵岸,则并舟释之矣,何有于枻?学者而至于圣人之门,则并其名言丧矣,何有于见?故知圣人者,以自度为家也,不令己与人异也;以度人为岸也,不令人与己异也。如使闽、浙二大儒遇孔子而事之,必有以塞其异之源,而不令其末之流也。”

童子曰:“丈夫何以知之?”曰:“予尝观夫子答问群弟子,而知道术之可一也。”噫。希矣。可易言哉。班固曰:“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逝而大义乖,于是百家之异论又竞起,遂至不可胜究矣。”孟子舆折以雄辩,而不能熄也;庄子休和以天籁,而不能齐也。使后生者不幸,而不睹古人之纯全,纷纷藉藉以至于今,悲夫。

书阳明先生语略后

邹元标

予尝读《传习录》,以先生之学在是书,近而知先生之自得不尽在是书也。盖当时格物之说浸淫宇宙,先生力排其说,约之于内,其后末学遂以心为内者纷纷矣,与遂外者何无先后间耶?且当时先生随人立教,因病设方,此为中下人说法,而所接引上根人,则本“天津证道”一语尽之,学者当直言无疑可也。嗟乎。先生当时所造就者济济,今吾吉豪杰岳立,然未有作人如先生者,予于先生不无遐思。

阳明先生道学钞序

李贽

温陵李贽曰:余旧录有先生《年谱》,以先生书多不便携持,故取谱之繁者删之,而录其节要,庶可挟之以行游也。虽知其未妥,要以见先生之书而已。今岁庚子元日,余约方时化、汪本钶、马逢阳及山西刘用相,暂辍《易》,过吴明贡,拟定此日共适吾适,决不开口言《易》。而明贡书屋有《王先生全书》,既已开卷,如何释手?况彼己均一旅人,主者爱我,焚香煮茶,寂无人声,余不起于坐,遂尽读之。于是乃敢断以先生之书为足继夫子之后,盖逆知其从读《易》来也。故余于《易》因之稿甫就,即令汪本钶校录先生《全书》,而余专一手钞《年谱》。以谱先生者,须得长康点睛手,他人不能代也。钞未三十叶,工部尚书晋川刘公以漕务巡河,直抵江际,遣使迎余。余暂搁笔,起随使者冒雨登舟,促膝未谈,顺风扬帆,已到金山之下矣。嗟嗟。余久不见公,见公固甚喜,然使余辍案上之纸墨,废欲竟之全钞,亦终不欢耳。于是遣人为我取书。今书与谱抵济上,亦遂成矣。大参公黄与参、念东公于尚宝见其书与其谱,喜曰:“阳明先生真足继夫子之后,大有功来学也。况是钞仅八卷,百十有余篇乎,可以朝夕不离,行坐与参矣。参究是钞者,事可立辨,心无不竭于艰难祸患也。何有是处上、处下、处常、处变之寂,上乘好手,宜共序而梓行之,以嘉惠后世之君子乃可。晋川公曰:然余于江陵首内阁日,承乏督两浙学政,特存其书院祠宇,不敢毁矣。

阳明传信录小引

刘宗周

暇日读《阳明先生集》, 摘其要语, 得三卷。首《语录》,录先生与门弟子论学诸书,存学则也;次《文录》,录先生赠遗杂著,存教法也;又次《传习录》,录诸门弟子所口授于先生之为言学、言教者,存宗旨也。

先生之学,始出词章,继逃佛、老,终乃求之《六经》,而一变至道。世未有善学如先生者也,是谓学则。先生教人吃紧在去人欲而存天理,进之以知行合一之说,其要归于致良知,虽累千百言,不出此三言为转注,凡以使学者截去之,绕寻向上去而已,世未有善教如先生者也,是谓教法。而先生之言良知也,近本之孔、孟之说,远遡之精一之传,盖自程、朱一线中绝,而后补偏救弊,契圣归宗,未有若先生之深切著明者也,是谓宗旨。则后之学先生者,从可知已。不学其所悟而学其所悔,舍天理而求良知,阴以叛孔、孟之道而不顾,又其弊也。说知说行,先后两截,言悟言参,转增学虑,吾不知于先生之道为何如。间尝求其故而不得,意者先生因病立方,时时权实互用,后人不得其解,未免转增离歧乎?

宗周因于手抄之余,有可以发明先生之蕴者,僭存一二管窥,以质所疑,既得藉手以就正于有道,庶几有善学先生者出,而先生之道传之久而无弊也,因题之曰“传信”云。时崇祯岁在己卯秋七月望后二日,后学刘宗周书于朱氏山房之解吟轩。

阳明近溪语要序

钱谦益

自有宋之儒者高树坛宇,击排佛学,而李屏山之徒力相撑柱,耶律湛然张大其说,以谓可箴江左书生膏肓之病,而中原学士大夫有斯疾者,亦可以发药。于是聪明才辩之士,往往游意于别传,而所谓儒门淡泊收拾不住者,即于吾儒见之矣。

吾尝读柳子厚之书,其称浮图之说,推离还源,合于生而静者,以为不背于孔子。其称大鉴之道,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者,以为不背于孟子。然后恍然有得于儒释门庭之外。涉猎先儒之书,而夷考其行事,其持身之严,任道之笃,以毗尼按之,殆亦儒门之律师也。

周元公、朱文公皆扣击于禅人而有悟焉。朱子《齐居》之诗曰:“了此无为法,身心同晏如。”彼其所得,固已超然于语言文字,亦岂落宗门之后?五花开后,狂禅澜倒,扫末流之尘迹,修儒行为箴砭,閟现之间,亦有时节因缘在焉,其微权固未可以语人也。本朝之谈学者,新会之主静,河津之藏密,固已别具手眼。

至于阳明、近溪,旷世而作,剖性命之微言,发儒先之秘密,如泉之涌地,如风之袭物,开遮纵夺,无地不可。人至是而始信儒者之所藏,固如是其富有日新,迨两公而始启其扃鐍,数其珍宝耳。李习之年廿有九参药山,退而著《复性书》,或疑其以儒而盗佛,是所谓疑东邻之井,盗西邻之水者乎?疑阳明、近溪之盗佛也,亦若是已矣。滇南陶仲璞,撮两家语录之精要者,刻而传之,而使余叙其首。余为之序曰:

此非两家之书,而儒释参同之书,可以止屏山之诤,而息漠然之讥者也。若夫以佛合孔,以禅合孟,则非余之言,而柳子之言也。

崇祯壬午涂月,虞山钱谦益叙。

王阳明集要三种序

严复

丙午长夏,方君芑南、魏君蕃实重刊《阳明集要三种》成,诿复为之序。自念如复不肖,何足以序阳明之书?故虽勉应之,未有以报也。冬日邂逅江上,魏君又以为言,且曰:“非得序,无以出书。”既辞不获,则曰:“嗟乎。阳明之书,不待序也。”

夫阳明之学,主致良知。而以知行合一、必有事焉为其功夫之节目。其言既详尽矣,又因缘际会以功业显。终明之世,驯至于昭代,常为学者宗师。近世异学争鸣,一知半解之士,方怀鄙薄程、朱氏之意;甚或谓吾国之积弱,以洛、闽学术为之因。独阳明之学,简径捷易,高明往往喜之。又谓日本维新数巨公,皆以王学为向导,则于是相与偃尔加崇拜焉。然则阳明之学,世固考之详而信之笃矣,何假不肖更序其书也哉。

虽然,吾于是书,因亦有心知其意,而不随众人为议论者,可为天下正告也。盖吾国所谓学,自晚周、秦、汉以来,大经不离言词文字而已。求其仰观俯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如西人所谓学于自然者,不多遘也。夫言词文学者,古人之言词文字也,乃专以是为学,故极其弊,为支离,为逐末,既拘于墟而束于教矣。而课其所得,或求诸吾心而不必安,或放诸四海而不必准。如是者,转不若屏除耳目之用,收视返听,归而求诸方寸之中,辄恍然而有遇。此达摩所以有廓然无圣之言,朱子晚年所以恨盲废之不早,而阳明居夷之后,亦专以先立乎其大者教人也。

惟善为学者不然。学于言词文字,以收前人之所以得者矣,乃学于自然。自然何?内之身心,外之事变,精察微验,而所得或超于向者言词文字外也。则思想日精,而人群相为生养之乐利,乃由吾之新知而益备焉。此天演之所以进化,而世所以无退转之文明也。知者,人心之所同具也;理者,必物对待而后形焉者也。是故吾心之所觉,必证诸物之见象而后得其符。火之必然,理欤?顾使王子生于燧人氏之前,将炰燔烹饪之宜,未必求诸其一心而遂得也。王子尝谓:“吾心即理,而天下无心外之物矣。”又喻之曰:“若事父,非于父而得孝之理也;如事君,非于君而得忠之理也。”是言也,盖用孟子万物皆备之说而过,不自知其言之有蔽也。今夫水湍石碍,而砰訇作焉,求其声于水与石者,皆无当也;观于二者之冲击,而声之所以然,得矣。故伦理者,以对待而后形者也。使六合旷然,无一物以接于吾心。当此之时,心且不可见,安得所谓理者哉?是则不佞所窃,愿为阳明诤友者矣。虽然,王子悲天悯人之意,所见于答聂某之第一书者,真不佞所低徊流连,翕然无间言者也。世安得如斯人者出,以当今日之世变乎。

魏君待吾言亟,则拉杂率臆,书以邮之。

刻阳明先生文粹序

宋仪望

阳明先生文粹若干卷,始刻于河东书院。盖余企诸人士相与讲先生之学,故集而编之云。或曰:“先生之文灿如日星,流若江河,子既檄刻其集布之矣,兹编之选则何居焉?”予曰:“道有体要,学有先后。先生之学以致良知为要,而其所谓文章功业云云,是特其绪余耳,非学者所汲汲也。故余推本先生之学,取其序《大学古本》、《或问》等篇,他如门人所刻《传习录》、答诸君子论学等书,要皆直吐胸中所见,砭人膏肓,启人蔽锢,尽发千古圣贤不传之秘,窃以为士而有志于学圣人者,则舍此何适矣。”“若是,则《传习录》乃门弟子所撰记,故集不载,今子亦类而编之,何也?”曰:“先生之学,著为文辞,吐为述答,实则一而已,而又焉往而非先生之文也。”曰:“先生录中所云致良知一语,则以为超然独悟,岂吾夫子之学,固犹有歉于此耶?”曰:“善乎而之问之也。昔者闻之,上古之时,人舍淳朴,上下涵浸于斯道而不自知,是以宓羲氏始书八卦,而未有文字。自尧舜有‘精一’、‘执中’之训,而万世心学之传无有余蕴矣。乃成汤、文、武、周公数圣人者,其于斯道又各自有所至,书传所载可考而知也。及至周末,圣人之学大坏,学者各以所见为学,纷纷藉藉,流于异端而不自知者不可胜纪,于是吾夫子始与群弟子相与讲明正学。今考其指归,大抵一以求仁为至。夫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心之本体固如此耳,外是即功业如伍伯,要不免于失其本心。然当时传夫子之学者,惟颜、曾氏与子思、孟子数人而已。是故曰‘忠恕’,曰‘慎独’,曰‘集义养气’,是数子之学又各自有所得,要之莫非所以求仁也,是又数子之所以善学孔子也。呜呼。观乎此则可以论先生之学矣。先生之学求仁而已矣,求仁之要致良知而已矣。何者?心一而已,自其全体而言谓之仁,自其全体之明觉而言谓之知,是故舍致知则无学矣。孟子云:‘智譬则巧,圣譬则力。’致良知以学圣,巧之至也。呜呼。此非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若是,则子于先生之学奚若?”曰:“吾吉有三君子,皆先生门人,而予从而受学焉,学而未能,是则先生之罪人也。”

王文成公文选叙

陶珽

古文人之宦游其地也,风波所不免,而往往留一段风雅之事,令人思慕焉。予官武昌九阅月而劳人被逐,宜矣。第念君臣政事之外,无一风雅事可述,几为黄鹤白云所笑,独于竟陵得吾友锺伯敬所评《公榖》、《国策》、《国语》、《前后汉》、《三国史》暨《通鉴纂》、《衍义纂》、《昌黎选》、《东坡选》、《宋名家选》、《明文选》与夫《王文成选》诸遗书一十八种,归途展玩,差为快耳。古今之书不知凡几,而古今之评又不知凡几,独沾沾于是,无乃陋乎?不知天下之事岂容拣择而尽取之,亦随所遇、随所感,而偶讬之以为名可耳。不然,则古今之白云黄鹤亦不知凡几矣。因谋之梓,聊以见予斯役也,虽不得于君,未始不得于友,虽不得于政事,未始不得于文章,或亦可解嘲于古文人也已。兹阳明之刻成,故述其意于首。崇祯癸酉春二月,黄岩陶珽穉专文题。

阳明先生要书序

叶绍颙

夫揖让而却莱夷,此洙泗经济之为兆也。自汉、唐、宋而降,学术事功歧而为两,故李、郭有再造之勋,而不传其闻道,周、程绍既绝之学,而疑讬于空谈。若夫开拓万古之心胸、推倒一世之豪杰,发千里未发之秘,以显真儒之作用,至阳明先生亦宇宙一开辟也。余自束发时,即沉潜先生之书,考正较异,匪朝伊夕。一日,京邸与陈几亭訏衡时事,感慨于斯人之不作,几亭出其枕中鸿宝,则丹铅先生之集,大约同者什九,异者什一,不觉狂呼剧欢,遂参互而合并之,命曰《阳明要书》。几亭渊学邃识,潜心经世,吾党畏友,所谓登先生之堂而入先生之室者,余自幸或不至门外汉。未几,余有省方粤东之命,遄辔豫章,吊览于樟树沅子间,想见先生集义誓师,一战歼逆,至于功成陧陧杌,龃龉忠、泰辈,几身不能保,为之慷慨流涕。再循历于章贡、岭西,访先生歌吟习礼之堂,征剿防守之略,目识心维,庶几与先生身亲遇之。夫诵其诗、读其书,不如论其世也,古人岂欺我哉?先生之集,南昌、赣州皆有刻,繁乱寡要,余因出所携,命梓之以公同志。因是以慨世之生圣贤也不易,而其知圣贤也实难。以先生勤王定乱之功,其显明较著者,当时诬蔑索衅,若门人冀元亨辈,至备受考掠,捐命狱底,何况良知实开千古极则之宗,寻测声响之儒,其惊惑也尤甚。夫犬有嗥雪者,以其非恒所见也,夫非恒所见而攻之,其于先生之学也不亦宜乎。崇祯乙亥上元日,后学吴江叶绍颙书于广城公署。

阳明先生要书后序

叶方蔼

古来道学之宗、功名之士、文苑之家各居其胜,欲从道学显功名,从功名著文苑,触处拈提,辄标上乘,非心光独湛、悟门特辟者,能几其万一乎?遡往哲于有明,若阳明王文成公,洵哉其兼擅矣。公以甲第起家,其歼逆定变,不动声色,而智略通神,功高蹈险,终酬上爵,且以良知启后学之阶梯,发儒先之秘奥,内圣外王之学,三百年来谁同屈指?吾世父度绳先生,才擅雕龙,艺林山斗,尝下帷武塘,一时英彦俱入金兰谱中,而几亭陈先生尤称切磋,同阐阳明之教,佩服沉酣,析理毫末。自释褐后,揽辔皇华,巡方东粤,秘之枕中。维时刘香蠢动,播乱兴戈,世父皂纛甫临,肤功遂奏,宁不于兹得力哉?爰梓其集,流传遐域,使九疑五岭之外,性学揭于中天,而熏习于寮寀士大夫者,靡不知有阳明矣。因追忆先文荘亦尝建牙两广,重镇岩关,懋昭丕绩,与世父先后符揆,流辉史册,此天也,非人也。世父历官司驭、司宰以及廷尉,清廉恭俭,有若次孙、子尼;周密知变,有若子雍、伯山;务宽无寃,有若仲孙、本德;随职称职,追配古人,益信鼓舞感化于阳明者,即称登堂入室,岂虚语耶?知几早退,乞休林泉,三径惟二仲高踪,训习惟膝前珠玉,出其慧锋智刃,探般若根源,翻玄要窠臼,能令经纶学术、法苑禅机镕成一片,具此无量鸿裁,非小子所能窥测其涯涘也。蔼谬以驽质滥厕木天,金匮石渠之藏不能搜读,而圣朝方崇正学,于先儒诸书参求恐后,乃从兄素旃远道以要书见贻,熏沐开卷,云雾顿披,庄诵数过,不啻冰鉴当前、钳锤在侧,便觉痛痒相关,鍼鍼透合。仰阳明之真实践履,即知世父之亲切循持。小子不敏,请随后尘,聊缀数言,质之海内云。顺治辛丑壮月,后学鹿城叶方蔼拜撰。

阳明先生集抄序

李腾芳

予观先生之始学也,当有志于辞章矣,与何景明、徐昌国辈相先驰骤。尝有志于事功矣,因石英、王勇之乱间出居庸关逐蕃人骑射,又每于宾宴布果核列障势为戏。尝有志于养生矣,在洪都入铁柱宫与道士趺坐,又游九华山参蔡蓬头及筑室阳明洞中行道引术。尝有志于节义矣,抗疏救戴诜等忤逆瑾,几杖杀之。夫是数者,在他人有其一己足以名于天下、列于后世,况兼之乎?不知此正道之障,而先生结习之累也。天启先生,居龙场万山中,忧患内煎,瘴毒外攻,从者尽死,先生亦自分必死,叹曰:“吾他念已空,独生死未忘耳。”镵石槨以自誓而俟命焉。当是时,平生之所覃思竭能,以为贤于人而足以垂于世,若文章、事功、节义者,都如画水印空,无一有用。而日前先生迫切烧眉剐心,不足为喻,以是逼拶之极,不觉中夜画然开悟,洞见此心,如暗室得烛,一切藏物皆可探数,又如贫者得珠,此珠原在衣里。乃唱格致之说,唱知行合一之说,最后指出良知二字,益简益明。其言有曰:“此理沉埋数百年,只为宋儒从知解上入,认识神为性体,故闻见日侈,翳道益深,辟之有人冒别姓坟墓为祖墓者,何以为辨,只得开圹,将子孙滴血,真伪无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贤相传一点滴骨血也。”又尝语人曰:“此学更无有他,只是这些子。”又曰:“连这些子亦无放处,今经变后,始有良知之说。”又曰:“这些子看得徹,随他千言万语,是非真假,到此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说心印相似,真是试金石、指南针。”观此,则先生之悟可知矣。而俗儒不识,閧然只以为禅。夫先生所谓良知者,谓自心光明本体。此心之光明,是知;此知之湛寂,是心。心体湛寂,非知非不知,知不足以言之也,故谓之良知。若有知,则有不知矣。非善非不善,善不足以言之也,故谓之至善。若有善,则有不善矣。非静非动,静不足以言之也,故谓静亦定动亦定。若有静,则有动矣。无体无用,体即是用,用即是体。无终无始,终既不灭,始亦不生。无凡无圣,吾儒圣贤诸佛菩萨皆同此心,皆同此知,凡夫盗贼禽兽亦同此心,亦同此知。其有凡有圣,有知有不知,有善有不善,以至于起灭动静者,皆意也,非心也。三代以下,儒者多错认意以为心,自意以上一层思量忖度所不及,则以为空虚寂灭,不复研究,一语及之,则斥以为外道。故先生曰:“辟之厅堂,三间共为一室,儒者兄佛氏则割左边一间与之,见老氏则割右边一间与之,而己则自处中间。”究竟所谓中间者,亦非真正圣人之中间也。呜呼。岂不可悲也哉。然先生在当时,未常讳言二氏。有曰:“二氏与吾儒毫厘之差。”又曰:“二氏自私自利,推其意,盖亦有所不得已耳。”以今观先生与人讲格物一条,其说甚祥,抑亦多就中下人说,盖恐人锢于旧见,说愈高则愈不解。故王汝中云:“心无善无恶,意亦无善无恶,知亦无善无恶,物亦无善无恶。”先生以为此但可接上根人,我之宗旨,毕竟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杨慈湖曰:诚正格物,孔子无此语,颜曾孟子亦无此语。孟子曰:“仁,人心也,未尝于心之外起,故作意也。”孟子曰:“而勿正心,岂于心之外又欲诚意,诚意之外又欲致知,致知之外又欲格物哉?”先生曰:“慈湖不为无见,但只在无声无臭上见也。”先生之意盖如此,所以只言心外无理,将物理归到心上。比时学者尚信不及,以至于今日,亦不过腾口说耳。夫千古圣学,只是一心,先生良知之说,只是说此一心。但先生能与人说,不能剖此心以与人。而人各有心,即先生剖其心以与之,于人何与?故人必自见其心,然后可以见先生之心与吾无二,见先生之心与吾无二,而后知先生之说质诸圣人而不惑。不然,则一部四书,如大学之心之身,中庸之性之中,论语之仁,孟子之义,何者不可拈出以为讲说之题目?而先生良知之语,亦只讲家门面招牌而已矣。就使一一依先生,说得吻合,发得精彩,又何益哉?若果能自见其心,自证自信,自说自行,则亦直无借于先生之残膏剩馥矣。予抄先生之书,既以分为内外二篇,而其实先生之学,则一以贯之。故自南赣以后,日在兵间料敌制变,彷佛古之名将。然于人,则兵为诡道,而于先生,则良知自然之用也。故郡邑簿书之吏皆可假以逮麾先驱;而脱鍪陷阵,即与儓厮隶之肩肩者焉。韩信所谓驱市人□战,惟先生有之。先生常言用兵胜负,不必卜之,临阵只在此心动与不动耳。有人自谓能制心不动者,先生笑曰:“此心当对敌时且要制动,又谁与发谋出虑?”其与宁王战于湖上,前军失利,先生正讲学时,出见谍者,退而就坐,神色自若,徐论诸军以火攻之具。申告三四,听者皆如不闻。彼其人皆有大名于时者,而皆忙失乃尔,因是盖有以见先生之不同于孟子,而神明化裁,百虑一致,直接夫孔子一贯之传。且可以验此心之妙,只一真,无内外二三,只一常,无造次颠沛。虽寂然不动,然感而遂通,虽感而遂通,然寂然不动耳。若曰:人之材智实有不同,有此心不能不动,亦可以临事当难者,则孟子所谓北宫黝、孟施舍之不如耳,岂可以语于圣贤?若又曰:虽能不动心,亦未必可以临事当难,则柳子所谓捧土揭木,坐之堂上,蒙以绂冕,翼以徒隶,岂有补于万民之劳苦者哉?包仪甫大夫捐俸锓先生书,命题其端。予实蔑然无知,弟以此本抄自予,故不得辞。

阳明先生要书序

陈龙正

余沉潜绎于文成之书者累年,恍乎登其堂而聆其謦款也。惜其书乱而少次,繁而反晦,剖类多而滋混,欲使人人读而取益焉,乃纂为《要书》。既成,为之言曰:孟子而后,圣贤负大经济者少矣,惟濂溪、明道有致太平之才。诸葛孔明而后,豪杰之识大本原者少矣,惟阳明先生终身在事功中,终身以修德讲学为事。奏成功者,学助之也;居成功者,学为之也。观圣贤者观其用,曾谓用如先生,而尚非豁然闻道者耶?致良知之宗,其言本于不虑,其旨本于诲由,非直以不虑为良,以不虑而有别为良,至矣。莫可訾矣。贻訾者独在无善无恶,然先生实有所见而云,盖曰善本无善也,犹元公曰太极本无极也,欲人不倚善也,岂顾令不为善哉?承无极者,以体贴天理,以主敬,故百世而弥光;承无善者,以玩光景,轻行谊,资文过,则不再传而裂尔。因其徒之失真,使后人致憾于提宗之未慎,先生之灵其恫已夫。夫先生大悟者也,存诚者也,后人疑其教而因疑其学,疑其学而终慕其猷略与文章,至于慕其猷略文章而先生微矣。天下无不悟而能诚,无不诚而能神,观先生之身也,口也,手也,耳目也,兵革钱榖也,潜鱼棲鸟也,画堂貂冠也,炎风毒雾也,无不神也,皆心所为也,则驱策指引之间,先生亦恶乎往而不彰?儒者致用,无逾先生。然先生正君心者,念念苍生者,体仁也者,致天下之太平也者,非任智也者,非定方隅之祸乱也者,则犹是精才而粗用,大才而小用,全才而偏用,畴谓讲学封侯,遂惊为儒生不世之遭矣乎。故天下艳先生之才与功,而识者更致惜其遇;天下传先生之悟,而善学者以为不如法其身也。先生口谈无善,身则无须臾不为善,夫惟孳孳为善,庶可以谈无善矣。呜呼。三代而下,圣贤而奇才,豪杰而好学,微斯人吾谁与归?假以数年,未之或知也。彼且云,尧舜以上善无尽。崇祯壬申五月丁巳,后学嘉善陈龙正序。

阳明先生要书序例

陈龙正

一曰论世。先生口薄程朱,其行已也,则大节肃如,高风洒如也。其于《大学》,几凿其序矣,然实负《大学》同体之仁。盖其过,往往不在行事而在立言,不在制心而在设教,今心则乌乎可见,而行亦已往矣。教言独炳,故守正者往往触目而见瑕,若追遡其心之所存,与实按其行事,则固命世之真儒,不可议也。以是而尊先生,斯为能尊,以尊之之心,偶抉其寸瑕,则亦出于大公已矣,视浮慕犹胜焉,而况曰排诋者乎?今有人于此,于人伦笃也,于用世则克有济也。于知人则不爽也,独宗阳明之教,遂可谓非正学乎?今有人于此,多欲以薄五伦,无实心以荷世事,无虚衷以鉴君子小人,独排阳明而崇程朱之说,遂可谓正士乎?则是听其言,不必观其行矣。故愚于阳明,无论其世以读其书,毋敢苟同,毋敢妄议。尊阳明者,我其罪人与?排阳明者,我其党人与?惟心是安,惟后世是辅,不他顾矣。

二曰统类。钱氏定《传习录》外,则有《文录》,有《外集》,有《别录》,有《续编》,名目纷纠,义例杂出。据云:纯于讲学明道者为《正录》,悔前之遗为《外集》。及观其正,皆书也,其外,皆诗与传誌也。岂书皆悟后之秘,而诗、传、志皆未透之说哉?且所悔悟者,惟为论学前后有醇驳。若诗与书,总属酬应之文,与人事相发,虽大悟之后,岂得过事而遗事?专以心性为说,随事而指之,触境而点之,不离人情物变,道在其中,此则悟后之不同耳。必以酬应为外,岂先生学无内外之意耶?又论学之书,虽在初年,列入《正录》;诗与传志,虽在晚年,亦入《外集》;是不论悟与未悟,醇与不醇,始终以体类分正外也,尤自失其初旨矣。至曰《别录》以究其施,似以抚世经纶,又居酬应词章之下,果何说焉?今悉彙而採之,统之以类,就类则编以年,无年者阙之,庶几脉络分明,首尾融贯,读者不为多歧所眩,不为翻阅所困,而先生之全体大用,可以入目而秩如,徐思而自得焉尔。

三曰除繁。词寡而理达,语约而味长,此学人之笔也,《论语》而后,不多见矣。句节而气弥鬯,字减而意益明,左马以来,惟弇州近之。凡书疏一经翦裁,辄成古雅,此文人之笔也。余读阳明书序传记等文,大抵以明悉为主,不假锻炼。而奏疏文移等作,更为时体所拘,或一篇而前后重复,或一事而再四述陈,想在当日,不得不然。其徒之编集,则未可谓能继师志矣。愚尝谓凡书一概混传,与不传无异,何则?众厌而罕观,则世不被是书之泽,而作者之神没也。先生尝曰:“圣人删述,惟欲减除,后人惟欲添上。”又尝欲删并所作,汇成一书,悉焚其余。且曰:“得诸贤有笔力者,商议任之。”又因黄勉之刻王信伯遗言,谓之曰:“凡刻古人文字,要在发明此学,其间有执著处,去之为佳。”先生雅志盖如此,余虽不敢删汇其篇次,遇一二烦复者,各以鄙意,与之节文,要使集无复篇,篇无复语,苟非切要,不复爱惜文辞,庶几体先生之心于既逝。若夫传习二录,亦去复,亦去缓,顾不芟其所非,正欲瑕瑜并留,见哲人入道之有渐,息足之无期尔。

四曰表微。起圣人者,子夏、子贡之寿,而独颜氏子为非助。先生解之曰:“得他人一难,圣人倍发精神,故问诘者真能助圣人者也。”今观先生之门,助者少,悦者多,惟或者有静中穷搜色利名根一问,而先生严诛至再,盖此乃克己之要,实践之微,而其人阴挠坏之,欲不严诛,不可得也,岂顾拒其助哉?倘于时有穷奥探真,即言中以得言外,即意中以发意外,则先生之悦乐,必有油然其生者矣。期躬行,不期口说,期心得,不期面从,志果出于大同,见何嫌于小异。余去先生百有余岁,直见其微于数世之上,乃敢效起助于数世之下,或同或异,总以阐之,不敢强同于先生也,则知先生必不以异斥我矣。和而不同,事亦然,学亦然,同堂亦然,异世亦然。

小序

一传习录

自徐曰仁有《传习录》,而陆澄、薛侃继之,今之上卷是也。其后陈九川辈,又各有记;钱绪山又为之补遗,总名《传习续录》,今之下卷是也。中卷则答顾东桥等七书,其末附以《训蒙条教》。愚谓上下二卷,皆其弟子自记请政与所闻答问之词,大都切于明道,故宜冠之集首。若书劄虽以论学,然论学者,非止此七书也,何义而独入《传习》乎?今以七书移入二卷书劄中,《训蒙大意》移入五卷文移中,各从其类,而于《传习录》原本所载,有漫无关系者,有彼此并记,意同事同而词微别者,间删一二条,其论学答间纯否概存,仍为上下二卷。

二书

自顾东桥至聶文蔚,共七书,原系南元善所次《传习录》中卷,今移入书类。然使一概以年为序,则全没南氏之遗,故取七书冠之篇端,其后则随年鳞次。至于答东桥书第七条,乃钱氏所称拔本塞源之论,尤诸书之统宗匿源处,实千年以来未开之眼,宜潜心熟玩焉。

三诗

事必从年,言必分体,分体则年不得而拘也。孔子删《诗》,《风》与《小雅》,则因时之先后为次序,此就分体之中,为之从年者也。然《豳风》犹居变之末焉,《大雅》则《笃公刘》置于《文王》诸篇之后,《颂》则周鲁居商之前,此就分体之中,别起志义,不必从年者也。先生于书序等文,自标年月,其门人尊守之过,亦以时序编次其诗词,而不复分体。设在古先,何异《风》淆于《雅》,《雅》杂于《颂》乎哉?今为别正之,而于各体之中,自序年月。其格韵,则不汉不魏,不晋不五朝,不唐不宋,自成阳明之诗尔。若夫悟境之微,襟期之旷,经纶之巨,时于诗焉露之,当其得意,为性理吟,为风花雪月吟,为梁父吟,一往辄似焉,学也。金山二咏,十龄有奇,凌跨千秋,生而神灵,殆谓是与。

四奏疏

谏难行,为不逊于君志;言难听,为不便于寮友:古今之同患也。先生言事于三朝,多所嘉纳,而格心之功未奏,何哉?格君有微机,不赖谏章,赖觍颜,赖造膝。弘治间,先生官仅郎署,未得日见君。嘉靖初,奉召旋阻,负重于外,皆无亲炙论道之便,献书无益,智者不为,故先生往往寓道于事,寓谏于言,未尝有显谏之迹也。使先生得面天子,长源之婉切,敬与之忠恳,必能兼之。一正君而国定,岂独边隅之镇靖而已耶?近古称名奏议者,宣公而外,有马周,有欧阳修。然不过才士文人耳。以濂洛之道,而才足以施之,文足以阐之,兼长擅绝,颉颃宣公,则于奏疏具其大端矣。

五文移

事益于百姓,宜行矣;言益于百姓,宜宣矣;文益于百姓,宜传矣。官养民,民事官,相为一体,苟有物焉益于官最切者,岂非益于民最切者与?先生事业绚烂,冠乎近儒,欲识先生之学难,欲考先生之语言设施易;全读先生之书难,且按先生之历任文移易。通徹上下之志,文移有之;厝置常变之方,文移有之;则谓良知之学,具在文移,亦何不可之有?或云:是卷且便于独行,使筮仕者读而悦之,或从而仿其一二,则亦阳明一二分之政事也。未也,随事而师之,见阳明政事之全者,不知其几也。未也,风以动之,天下皆阳明之政事可也。未也,日习善言,日举善事,心从而日进于纯。何流之非源焉?何倒之非顺焉?从政者,皆阳明先生之学之人也,其毋曰文移尔也,而末之,而少之。

六策序

典鲁试事时,先生未四十也,语道语经济,皆非其至者,存以见其升高行远之自。诸序开阖奇正,无所不备,要归于道,非复文人之文。

七记说题跋杂著

筮仕也,所记大抵经济之事也;居夷也,所记皆超俗忘困之高致也。其记明伦、记尊经、记学,则纯乎道矣。夫道一而已矣,是故言虽变化,靡不同条而共贯。读杂著终篇,见良知之鼓舞一世,遍乎声聩,呜呼盛哉。

八墓表祭文

呜呼。谀墓之讥,久矣其难免矣。志道之君子,惟坚辞而不为,然致其求而复坚拒焉,抑又难矣。何以不致其求,必也先免文人之号,则先生其庶乎?先生墓文甚少,余仅存其有益生人一篇,表死者而旨在生人,以为从是非之心入道,而必从恻隐之心成德,真悟者盖如此。至于祷明神,吊寒鬼,视世俗斝奠之恒辞,迥然别观,又其智足以通重泉,仁足以泣空山者与。夙究心于死生之说,晚而识夫鬼神之情状。

阳明先生集要序

施邦曜

自古称不朽之业有三,曰:立德、立功、立言。然果如是之画为三等,如玄黄黑白之殊类乎?非也。盖人未尝生而有功,生而有言,惟此德命于天,率于性,明此者谓之精,诚此者谓之一。惟明故诚,惟精故一,是谓圣贤之学。学至于诚,则有以立天下之本;一,则有以尽天下之变。德也者,功从此讬根,言从此受响者也。惟学之入德未至,即身奏一匡之绩,只成杂霸之勋名;即文起八代之衰,终属词章之小乘。故上下古今,伊、周之后无功,《六经》之外无言。非无功与言也,德之未至,即功与言不足称也。先生从学绝道丧之日,独悟良知之妙蕴,上接“精一”之心传,就不睹不闻之中,裕经纶参赞之用,举世所谓殊猷伟烈,微言奥论,不必分役其心而已。实有其理,将见富有日新,自然应时而发。战乱定变,人所视为非常之原者,先生唾手立办,使世食其功,而绝不见抢攘之迹,斯名世之大业也。创义竖词,人所称独擅制作之林者,先生未尝遇而问焉,不外日用之雅言,而备悉夫继往开来之绪,斯羽翼之真传也。德立而功与言一以贯之,此先生之独成其不朽哉。世于先生之学,未能窥其蕴奥,故慕先生之功,若赫然可喜;诵先生之言,若淡然无奇。譬适沧茫者,不望斗杓为准,与波上下,东西南北,揣摩向往,无一或是,而先生之为先生自若。人惟学先生之学,试升其堂焉,入其室焉,而后知先生之不可及也。后知不可及者,之其则不远也。性命之中,人人具有一先生焉。人人具有一先生,而竟无一人能为先生,先生于是乎独成其不朽矣。余以蚵蚾之质,仰羡蟾蜍之宫,每读先生之书,不啻饥以当食,渴以当饮,出王与俱。然行役不常,苦其帙之繁而难携也,因纂其切要者,分为三帙。首理学,次经济,又次文章。便储之行笈,时佩服不离,亦以见先生不朽之业有所独重云。同邑后学施邦曜顿首撰。

阳明先生图谱序

王宗沐

昔者孔子之没也,游、夏门人以有若貌似孔子,欲以所事孔子事之,而曾子独以为不可,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盖深言之也。本体之在人,流贯圆莹,昭明灵变,所谓建于天地而彻于古今者,一刻未尝息,一毫不可污,其斯以为皜皜也。孔子之所以为孔子,全是而已。如徒以其貌也,则涂之人有肖者焉。至语其心则不极于皜皜者,不可以语精,而况于形乎?心无似者也。曾子之称孔子也,不道其绥来动和之所为用,而指其光辉洁白之所以妙。盖自颜子而后惟曾子得其深,此曾子、游、夏之辩也。虽然,余尝思之矣,曾子盖亦有未尽者。三千笃信,沦浃肌髓,一旦泰山颓坏,众志孑然,如孺子之丧慈母,无所依归,其学不皆曾子。苟一有所存焉,亦足以收其将散之心,而值其未废之教。故余尝谓:“项氏梁籍之强,用兵如神,业已破秦,乃从民间求收竖怀王立之,彼安所资哉?楚人思故主,从其心而立之。怀王不足以兴楚,而足以系楚,系则由以兴,游、夏之意,何以异此?”

阳明王先生,天挺间出,少志圣贤,出入二氏,晚悟正脉,的然以良知为入门,盖有见于皜皜者。故自髫年,以比白首,凡所作用,以其学取力焉。忠挠权嬖,志竖拂抑,崎岖甲兵,以及临民处变,染翰吐词,靡不精解融彻,而功业理学,盖宇宙百世师矣。当时及门之士,相与依据尊信,不啻三千之徒。今没才三十年,学亦稍稍失指趣。高弟安成东廓邹公辈,相与给图勒石,取先生平生经历之所及与功用之大,谱而载焉。嗟夫。皜皜之体,人人同具,先生悟而用之,则凡后之求先生者,于心足矣。而公犹为是非独思其师,亦以著教也,所谓系而待其兴焉者也。据其渐则觉其进,考其终则见其成,而其中之备尝辛苦艰难,仅得悟于百死一生之际者,学之道,良在于兹而独载其事耶。

余少慕先生,十四岁游会稽,而先生已没。两官先生旧游之地,凡事先生者,皆问而得概焉,然不若披图而遡之为尤详也。以余之尤有待于是,则后世可知,而邹公之意远矣。公遣金生应祥来请余序,为道曾子之未尽者,以明公旨焉。嘉靖丁巳冬十有一月,长至赐进士出身,中顺大夫江西按察司副使,奉敕再提督学政,临海后学王宗沐书。

重刻大学古本序

聂豹

《大学》古本之传久矣,而世之学士乃复致疑于格物之说,辨焉而不释,何也?予始受学于阳明先生,骇而疑之,犹夫人也。已而反求诸身心日用之间,参诸程、朱合一之训,涣然若有所觉,而纷纷之疑亡矣。

盖《大学》之道,惟在于止至善也。曾子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朱子释“至善”云:“盖有以尽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释“忠信”云:“盖至此而天理存亡之几决矣。”是数言者,真有以契夫“精一”、“执中”之旨,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舍是无以用其力也。

是故知止之功,诚意而已矣。知者,意之体;意者,知之所发也;知之所发,莫非物也。如曰“好恶”,曰

“忿懥、恐惧、好乐、忧患”;曰“亲爱、贱恶、畏敬、哀矜、傲惰”;曰“孝、弟、慈”;曰“老老、长长、恤孤”;曰“理财、用人,洁矩与不能洁矩”之类,是皆所谓“物”也。圣人不过于物,好恶之必自慊也,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得其正也,亲爱、贱恶、畏敬、哀矜、傲惰之协于则也,孝、弟、慈之成教于国也,老老、长长、幼幼,推而至于理财、用人、洁矩以通天下之情也,夫是之谓“格物”也。

程子谓:“格,至也;物,事也。事皆有理,至其理,乃格物也。”又曰:“致知在格物,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因物有迁,则天理灭矣。”故圣人欲格之,何其明白易简,一以贯之,而无遗也哉。而世之论格物者,必谓博极乎事物之理,信如是,则孔子之求仁,孟子之集义,中庸之慎独,顾皆不及乎格物矣。而《大学》于入门之初,乃先驱人外性以求知,其于天理存亡之几,疑若无所与焉者也。无乃厌圣学之明白简易,而欲率之以烦苦者之所为乎?

呜呼。阳明逝矣,其有功于圣学,古本之复其一也。予故重刻于闽,以存告朔之羊云。

跋古本大学问

邹守益

圣学之明,其在《大学》乎。圣学之不明,其在《大学》乎。古者自小子至于成人,初无二教,故曰“蒙以养正,圣功也”;自天子至于庶人,初无二学,故曰“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后世歧小学、大学为二,而谓帝王经纶之业与韦布章句异。呜呼。圣人之教天下也,将望其为经纶乎?将望其为章句乎?古今学术之同异,执是可以稽矣。古者洒扫应封,造次颠沛,参前倚衡,无往非格物之功,故求诸吾身而自足;后世钻研于书策,摹拟于事为,考索于鸟兽草木,以一物不知为耻,故求诸万物而愈不足。求诸吾身而足者,执规矩以出方圆也;求诸万物而愈不足者,揣方圆以测规矩也。絜矩以平天下,天下之大道也,而其目曰:所恶于上,无以使下;所恶于下,无以事上。千变万化,只在自家好恶上理会。呜呼。修己以敬,可以安百姓;戒慎恐惧,可以位育;扩充四端,可以保四海;夫非守约施博之要乎。圣学之篇,要在一者无欲,无欲则静虚动直;定性之教,以大公顺应天地圣人之常,其于《大学》之功,同邪异邪?阳明先师恐《大学》之失其传也,既述古本以息群疑,复为问答以阐古本之蕴,读者虚心以求之,沂濂洛以达孔孟,其为同为异,必有能辨之者。

初刻大学古本后跋

王时槐

大学古本刻成,有疑者曰:“《大学》自平治逆推之至于致知,皆由末而反本也。学至于致知尽矣,而又云‘在格物’,阳明先生谓格其事之不正以归于正,则是复求之于外矣,不亦支离琐屑而失其归一之旨乎?”时槐曰:“此正见孔门大中至正之学所以异于二氏也。假令推本极于致知而不言格物,则其弊将有遗物而沦空者矣。夫物者何?即意、心、身、家、国、天下是也。格者何?即诚、正、修、齐、治、平是也。故曰:‘物有本末,格物者格此本末之物,皆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诚正以修身格其物之本也。自修身达之齐、治、平,格其物之末也。故曰:‘修身为本,本乱末治者否,知本是谓知至言,致知在格物者如此。’下文祥释诚、正、修、齐、治、平,正祥言格物之事也。夫舍诚、正、修、齐、治、平,则知无可致之实矣。舍致知,则诚、正、修、齐、治、平无从出之原矣。物无内外者也,格之之功无内外者也,知周万物亦无内外者也。举要言之,犹曰古之欲平、治、齐、修、正、诚者,先致其知,而致知即在于诚、正、修、齐、治、平云耳。此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之圣学,复何疑焉。”曰:“然则阳明先生独重致知者何?”曰:“《大学》言致知在格物,不言先格其物,则八条目之统于知也,甚明矣。夫知者吾性之真明,命物而不命于物者也。故以知格物则可,以物先知则不可;谓知不遗物则可,谓外知以格物则不可。物有本末,知者贯本末而一之者也。易称‘乾知大始’,‘乾以易知’。盖天之明命首出,庶物而能发育万物者。此孔门法天之学之本旨,宜阳明先生独重而专揭之也。彼二氏遗物而沦空,同不能达知之用;俗学昧本而逐末,又不能全知之体。惟致吾良知而实践于事物,是之谓圣学。”曰:“近世儒者,深避宋儒在物为理之说,而曰‘理在心不在物’,是果阳明先生之本旨欤?”曰:“为此说者,既未悟阳明先生之旨,且不达宋儒之说矣。夫宋儒之所谓物者,非但指山川、草木、鸟兽而言,即吾人之意念、思备皆物也。物无内外,理无内外,则谓理在物可也。阳明先生之所谓心者,亦非专指方寸之情识而言,盖《虞廷》所谓道心,《大学》所谓天之明命此心弥宇宙,贯古今,通天地万物为一者也。心无内外,理无内外,则谓理在心亦可也。要之心体而物用,可言体用,不可言内外,而谓理在此,不在彼,过矣。惟阳明先生病宋学末流之弊,稍辨正之,而后学不悟,遂执内为心,外为物,理在内不在外,于是有弃伦物,苟言动毁名检,而自以为知道者。其或不然,则以内心应外物,终未免歧而二之,而圣门体用致一之学益晦。阳明先生发明格致,虑远说详,学者能深悟此理,始可以会大学心法于言语之外矣。”疑者退,因僭附其说于卷末,求正于四方有道者。

刻大学古本跋

王时槐

《大学》一书,本出于《戴记》,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传之千百年,未有疑其缺误者也。至宋程明道先生,取诸《戴记》中而表章之,稍疑错误,乃移“淇澳”至“没世不忘”于“絜矩之道”之下。伊川先生因之,犹以为未尽也,复以“此谓知本”为衍文,移“听讼”一条于“未之有也”之下,而结以“此谓知之至也”一语,继之以《康诰》“克明德”至“止于信”,以加于《诚意章》之上。朱子又以为未定也,乃分经文十传更置之,且疑其缺文,复补缀之,则今儒生所诵习之章句是也。格物之说,郑玄训“格”为“来”,“物”为“事”。明道先生云:“物来则知起,物各付物,不役其知,则意诚不动。”伊川先生以“格”为“穷至”,“物”为“物理”。司马温公云:“扞御外物,而知至道。”孔周翰云:“扞去外诱,而本然之善自明。”江德功以“格”为“执法度以齐物”。宋深之以“格”为“及己及人”。李孝述以“格”为“擦磨此心而出其明”。朱子独宗伊川之说,则今章句之所注者是也。阳明先生云:“古本未尝缺误也,当依其旧,格之训正,物之训事,本非隐语也,不必他释。然世之学者蔽于诵习之久,信今文而疑古文,信以物为理,而疑以物为事,无亦为先入之言,坚主于中者之遇也。夫文义固不暇论,且身、家、国、天下之本,有不在于吾心者乎?谓之曰心,有何形状,非以其虚灵之知乎?此知之良,根诸秉彝,万古不能易,即千经万典皆从此知流出,家国天下皆从此知运用。纵使先儒以大学之文先后更置不一,乃吾心之良知决不因文字之更置而有改异。凡为学者,安得舍吾心之良知以为学乎?世儒执议论之异而不自信,此心之必不容异者,则尤惑之甚者矣。”阳明先生《大学古本》有自序,有傍注,近世刻者,附以先生《大学问》,及邹文庄公后语跋二篇。庐陵钱侯欲重刻,以惠诸生,属时槐校阅,乃复摘先生集中数条,及邹文庄、罗文恭二公集中语,有足发明者,并刻入之。读者诚毋泥于先入,惟切己反求虚心,以绎其旨,当自信其秉彝之良,而契孔、曾心法于千载之上矣。

跋客座私祝

张元忭

此阳明先生出山绝笔也。先生奉命赴两广,功成而身殒,车不复返矣。濒行书此,以诚子弟,告士友,唯谆谆于德业之相劝,过失之相规,则其平时所以修于身,教于家者,为何如也。且当西征劻勷之秋,而从容挥翰,遒劲庄严,所谓造次必于是者,先生之所养,亦从可窥矣。嗟乎。后之谈良知云者,其说愈玄,而其义愈晦。至于善之当迁,过之当改,辄以为浅近而忽之。行背其言,志役于气,才临小利害,便觉仓皇。视先生此刻,试自省焉,有不惕然警赧然愧者乎。忭佩服先生之训,如临左右常张之客座间,凡见者亡不瞻对徘徊,起高山之仰永。春季金部启东甫,请重刻之,以惠同好。忭敬书数语于后,以见先生之学,急于伦理,切于身心,非徒虚知虚见云尔。

续编一

德洪葺师《文录》,始刻于姑苏,再刻于越,再刻于天真,行诸四方久矣。同志又以遗文见寄,俾续刻之。洪念昔葺师录,同门已病太繁,兹录若可缓者。既而伏读三四,中多简书默迹,皆寻常应酬、琐屑细务之言,然而道理昭察,仁爱恻怛,有物各付物之意。此师无行不与,四时行而百物生,言虽近而旨实远也。且师没既久,表仪日隔,苟得一纸一墨,如亲面觌。况当今师学大明,四方学者徒喜领悟之易,而未究其躬践之实,或有离伦彝日用、乐悬虚妙顿以为得者,读此能无省然激衷。此吾师中行之证也,而又奚以太繁为病邪?同门唐子尧臣佥宪吾浙,尝谋刻未遂。今年九月,虬峰谢君来按吾浙,刻师全书,检所未录尽刻之,凡五卷,题曰《文录续编》。师胤子王正亿尝录《阳明先生家乘》凡三卷,今更名《世德纪》,并刻于《全书》末卷云。隆庆壬申一阳日,德洪百拜识。

大学问

吾师接初见之士,必借《学》、《庸》首章以指示圣学之全功,使知从入之路。师征思、田将发,先授《大学问》,德洪受而录之。

“《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敢问大人之学何以在于‘明明德’乎?”

阳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是其一体之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灵昭不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而其一体之仁犹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动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时也。及其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圮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是故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曰:“然则何以在‘亲民’乎?”

曰:“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父、人之父与天下人之父而为一体矣;实与之为一体,而后孝之明德始明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兄、人之兄与天下人之兄而为一体矣;实与之为一体,而后弟之明德始明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鸟兽草木也,莫不实有以亲之,以达吾一体之仁,然后吾之明德始无不明,而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矣。夫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而天下平,是之谓尽性。”

曰:“然则又乌在其为‘止至善’乎?”

曰:“至善者,明德、亲民之极则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发现,是乃明德之本体,而即所谓良知也。至善之发现,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轻重厚薄,随感随应,变动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之中,是乃民彝物则之极,而不容少有议拟增损于其间也。少有拟议增损于其间,则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谓矣。自非慎独之至,惟精惟一者,其孰能与于此乎?后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揣摸测度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也,是以昧其是非之则,支离决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亲民之学遂大乱于天下。盖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骛其私心于过高,是以失之虚罔空寂,而无有乎家国天下之施,则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亲其民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溺其私心于卑琐,是以失之权谋智术,而无有乎仁爱恻怛之诚,则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于至善之过也。故止至善之于明德、亲民也,犹之规矩之于方圆也,尺度之于长短也,权衡之于轻重也。故方圆而不止于规矩,爽其则矣;长短而不止于尺度,乘其剂矣;轻重而不止于权衡,失其准矣;明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亡其本矣。故止于至善以亲民,而明其明德,是之谓大人之学。”

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其说何也?”

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于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矣。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则心不妄动而能静矣。心不妄动而能静,则其日用之间,从容闲暇而能安矣。能安,则凡念之发,一事之感,其为至善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详审精察之,而能虑矣。能虑则择之无不精,处之无不当,而至善于是乎可得矣。”

曰:“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两物而内外相对也。事有终始:先儒以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一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说,以新民为亲民,则本末之说亦有所未然欤?”

曰:“终始之说,大略是矣。即以新民为亲民,而曰明德为本,亲民为末,其说亦未为不可,但不当分本末为两物耳。夫木之干,谓之本,木之梢,谓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谓之本末。若曰两物,则既为两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新民之意,既与亲民不同,则明德之功,自与新民为二。若知明明德以亲其民,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则民德亲民焉可析而为两乎?先儒之说,是盖不知明德亲民之本为一事,而认以为两事,是以虽知本末之当为一物,而亦不得不分为两物也。”

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至于先修其身,以吾子明德亲民之说通之,亦既可得而知矣。敢问欲修其身,以至于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力欤?”

曰:“此正详言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功也。盖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条理,虽亦各有其所,而其实只是一物。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何谓身心之形体?运用之谓也。何谓心?身之灵明主宰之谓也。何谓修身?为善而去恶之谓也。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也。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得而诚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致者,至也,如云‘丧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故虽小人之为不善,既已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不容于自昧者也。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尔。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发,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而覆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知矣。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今于良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于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书》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实兼其义也。良知所知之善,虽诚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为之,则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犹为未诚也。良知所知之恶,虽诚欲恶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去之,则是物有未格,而恶之之意犹为未诚也。今焉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为之,无有乎不尽。于其良知所知之恶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去之,无有乎不尽。然后物无不格,而吾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夫然后吾心快然无复余憾而自谦矣,夫然后意之所发者,始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矣。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盖其功夫条理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而其体之惟一,实无先后次序之可分。其条理功夫虽无先后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纤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格致诚正之说,所以阐尧舜之正传而为孔氏之心印也。”

德洪曰:《大学问》者,师门之教典也。学者初及门,必先以此意授,使人闻言之下,即得此心之知,无出于民彝物则之中,致知之功,不外乎修齐治平之内。学者果能实地用功,一番听受,一番亲切。师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当,只此修为,直造圣域。参之经典,无不吻合,不必求之多闻多识之中也。”门人有请录成书者。曰:“此须诸君口口相传,若笔之于书,使人作一文字看过,无益矣。”嘉靖丁亥八月,师起征思、田,将发,门人复请。师许之。录既就,以书贻洪曰:“《大学或问》数条,非不顾共学之士尽闻斯义,顾恐藉寇兵而赍盗粮,是以未欲轻出。”盖当时尚有持异说以混正学者,师故云然。师既没,音容日远,吾党各以己见立说。学者稍见本体,即好为径超顿悟之说,无复有省身克己之功。谓“一见本体,超圣可以跂足”,视师门诚意格物、为善去恶之旨,皆相鄙以为第二义。简略事为,言行无顾,甚者荡灭礼教,犹自以为得圣门之最上乘。噫。亦已过矣。自便径约,而不知已沦入佛氏寂灭之教,莫之觉也。古人立言,不过为学者示下学之功,而上达之机,待人自悟而有得,言语知解,非所及也。《大学》之教,自孟氏而后,不得其传者几千年矣。赖良知之明,千载一日,复大明于今日。兹未及一传,而纷错若此,又何望于后世耶?是篇邹子谦之尝附刻于《大学》古本,兹收录《续编》之首。使学者开卷读之,思吾师之教平易切实,而圣智神化之机固已跃然,不必更为别说,匪徒惑人,只以自误,无益也。

教条示龙场诸生

诸生相从,于此甚盛。恐无能为助也,以四事相规,聊以答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学;三曰改过;四曰责善。其慎听毋忽。

立志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今学者旷废隳惰,玩岁愒时,而百无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为君子?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何苦而必为恶为小人?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勤学

已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于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

也。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诸生试观侪辈之中,苟有虚而为盈,无而为有,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弗疾恶之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欺,有弗窃笑之者乎?苟有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从人之长,而明己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诸生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于学矣。

改过

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

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于廉耻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于孝友之道,陷于狡诈偷刻之习者乎?诸生殆不至于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误蹈,素无师友之讲习规饬也。诸生试内

省,万一有近于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当以此自歉,遂馁于改过从善之心。但能一旦脱然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今日不害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虽改过而从善,将人不信我,且无赎于前过,反怀羞涩凝沮,而甘心于污浊终焉,则吾亦绝望尔矣。

责善

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绎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怒,乃为善耳。若先暴白其过恶,痛毁极诋,使无所容,彼将发其愧耻愤恨之心,虽欲降以相从,而势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为恶矣。故凡讦人之短,攻发人之阴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责善。虽然,我以是而施于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师也,安可以不乐受而心感之乎?某于道未有所得,其学卤莽耳。谬为诸生相从于此,每终夜以思,恶且未免,况于过乎?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谏,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盖教学相长也。诸生责善,当自吾始。

五经臆说十三条

师居龙场,学得所悟,证诸《五经》,觉先儒训释未尽,乃随所记忆,为之疏解。阅十有九月,《五经》略遍,命曰《臆说》。既后自觉学益精,工夫益简易,故不复出以示人。洪尝乘间以请。师笑曰:“付秦火久矣。”洪请问。师曰:“只致良知,虽千经万典,异端曲学,如执权衡,天下轻重莫逃焉,更不必支分句析,以知解接人也。”后执师丧,偶于废稿中得此数条。洪窃录而读之,乃叹曰:“吾师之学,于一处融彻,终日言之不离是矣。即此以例全经,可知也。”

元年春王正月□人君即位之一年,必书元年。元者,始也,无始则无以为终。故书元年者,正始也。大哉乾元,天之始也。至哉坤元,地之始也。成位乎其中,则有人元焉。故天下之元在于王;一国之元在于君;君之元在于心。‘元’也者,在天为生物之仁,而在人则为心。心生而有者也,曷为为君而始乎?曰:“心生而有者也。未为君,而其用止于一身;既为君,而其用关于一国。故元年者,人君为国之始也。当是时也,群臣百姓,悉意明目以观维新之始。则人君者,尤当洗心涤虑以为维新之始。故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曰:“前此可无正乎?”曰:“正也,有未尽焉,此又其一始也。改元年者,人君改过迁善,修身立德之始也,端本澄源,三纲五常之始也;立政治民,休戚安危之始也。呜呼。其可以不慎乎?”

“元年”者,鲁隐公之元年。“春”者,天之春。“王”,周王也。王次春,示王者之上承天道也。“正月”者,周王之正月。周人以建子为天统,则夏正之十一月也。夫子以天下之诸侯不复知有周也,于是乎作《春秋》以尊王室,故书“王正月”,以大一统也。书“王正月”以大一统,不以王年,而以鲁年者,《春秋》鲁史,而书“王正月”,斯所以为大一统也。隐公未尝即位也,何以有元年乎?曰:“隐公即位矣。不即位,何以有元年?夫子削之不书,欲使后人之求其实也。”曰:“隐公即位矣,而不书,何也?”曰:“隐公以桓之幼而摄焉,其以摄告,故不即位也。然而天下知隐公让国之善,而争夺觊觎者知所愧矣。”曰:“以摄告,则宜以摄书,而不书何也?”曰:“隐公,兄也,桓公,弟也,庶均以长,隐公君也,奚摄焉?然而天下知嫡庶长幼之分,而乱常失序者知所定也。”曰:“隐公君也,非摄也,则宜即位矣,而不即位焉,何也?”曰:“诸侯之立国也,承之先君,而命之天子,隐无所承命也。然而天下知父子君臣之伦,而无父无君者知所惧矣。一不书即位,而隐公让国之善见焉,嫡庶长幼之分明焉,父子君臣之伦正焉,善恶兼著,而是非不相掩。呜呼。此所以为化工之妙也欤。”

郑伯克段于鄢□书“郑伯”,原杀段者惟郑伯也。段以弟篡兄,以臣伐君,王法之所必诛,国人之所共讨也。而专罪郑伯。盖授之大邑,而不为之所,纵使失道,以至于败者,伯之心也。段之恶既已暴著于天下,《春秋》无所庸诛矣。书“克”,原伯之心素视段为寇敌,至是而始克之也。段居于京,而书于鄢,见郑伯之既伐诸京,而复伐诸鄢,必杀之而后已也。郑伯之于叔段,始焉授之大邑,而听其收鄙,若爱弟之过而过于厚也。既其畔也,王法所不赦,郑伯虽欲已焉,若不容已矣。天下之人皆以为段之恶在所必诛,而郑伯讨之宜也。是其迹之近似,亦何以异于周公之诛管、蔡。故《春秋》特诛其意而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辨似是之非,以正人心,而险谲无所容其奸矣。

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实理流行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至诚发见也。皆所谓“贞”也。观天地交感之理,圣人感人心之道,不过于一贞,而万物生,天下和平焉,则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恒》,所以亨而无咎,而必利于贞者,非《恒》之外复有所谓贞

也,久于其道而已。贞即常久之道也。天地之道,亦惟常久而不已

耳,天地之道,无不贞也。“利有攸往”者,常之道,非滞而不通,止而不动之谓也。是乃始而终,终而复始,循环无端,周流而不已者也。使其滞而不通,止而不动,是乃泥常之名,而不知常之实者也,岂能常久而不已乎?故“利有攸往”者,示人以常道之用也。以常道而行,何所往而不利。无所往而不利,乃所以为常久不已之道也。天地之道,一常久不已而已。日月之所以能昼而夜,夜而复昼,而照临不穷者,一天道之常久而不已也。四时之所以能春而冬,冬而复春,而生运不穷者,一天道之常久不已也。圣人之所以能成而化,化而复成,而妙用不穷者,一天道之常久不已也。夫天地、日月、四时,圣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亦贞而已耳。观夫天地、日月、四时,圣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不外乎一贞,则天地万物之情,其亦不外乎一贞也,亦可见矣。《恒》之为卦,上震为雷,下巽为风,雷动风行,簸扬奋厉,翕张而交作,若天下之至变也。而所以为风为雷者,则有一定而不可易之理,是乃天下之至恒也。君子体夫雷风为《恒》之象,则虽酬酢万变,妙用无方,而其所立,必有卓然而不可易之体,是乃体常尽变。非天地之至恒,其孰能与于此?

《遁》,阴渐长而阳退遁也。《彖》言得此卦者,能遁而退避则亨。当此之时,苟有所为,但利小贞而不可大贞也。夫子释之以为《遁》之所以为亨者,以其时阴渐长,阳渐消,故能自全其道而退遁,则身虽退而道亨,是道以遁而亨也。虽当阳消之时,然四阳尚盛,而九五居尊得位;虽当阴长之时,然二阴尚微,而六二处下应五。盖君子犹在于位,而其朋尚盛,小人新进,势犹不敌,尚知顺应于君子,而未敢肆其恶,故几微。君子虽已知其可遁之时,然势尚可为,则又未忍决然舍去,而必于遁,且欲与时消息,尽力匡扶,以行其道。则虽当遁之时,而亦有可亨之道也。虽有可亨之道,然终从阴长之时,小人之朋日渐以盛。苟一裁之以正,则小人将无所容,而大肆其恶,是将以救敝而反速之乱矣。故君子又当委曲周旋,修败补罅,积小防微,以阴扶正道,使不至于速乱。程子所谓“致力于未极之间,强此之衰,艰彼之进,图其暂安”者,是乃小利贞之谓矣。夫当遁之时,道在于遁,则遁其身以亨其道。道犹可亨,则亨其遁以行于时。非时中之圣与时消息者,不能与于此也。故曰:“《遁》之时义大矣哉。”

“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日之体本无不明也,故谓之大明。有时而不明者,入于地,则不明矣。心之德本无不明也,故谓之明德。有时而不明者,蔽于私也。去其私,无不明矣。日之出地,日自出也,天无与焉。君子之明明德,自明之也,人无所与焉。自昭也者,自去其私欲之蔽而已。初阴居下,当进之始,上与四应,有晋如之象。然四意方自求进,不暇与初为援,故又有见摧之象。当此之时,苟能以正自守,则可以获吉。盖当进身之始,德业未著,忠诚未显,上之人岂能遽相孚信。使其以上之未信,而遂汲汲于求知,则将有失身枉道之耻,怀愤用智之非,而悔咎之来必矣。故当宽裕雍容,安处于正,则德久而自孚,诚积而自感,又何咎之有乎?盖初虽晋如,而终不失其吉者,以能独行其正也。虽不见信于上,然以宽裕自处,则可以无咎者,以其始进在下,而未尝受命当职任也。使其已当职任,不信于上,而优裕废弛,将不免于旷官之责,其能以无咎乎?

《时迈》十五句,武王初克商,巡守诸侯,朝会祭告之乐歌。言我不敢自逸,而以时巡行诸侯之邦。我勤民如此,天其以我为子乎?今以我巡行之事占之,是天之实有以右序夫我有周矣。何者?我之巡行诸侯,所以兴废举坠,削有罪,黜不职者,亦聊以警动震发其委靡颓惰者耳。而四方诸侯莫不警惧修者,敦薄立懦,而兴起夫维新之政,至于怀柔百神,而河之深广,岳之崇高,莫不感格焉。则信乎天之以我为王,而于以君临夫天下矣。于是我其宣明昭布我有周之典章,于以式序在位之诸侯;我其戢敛夫干戈弓矢,以偃夫武功;我其旁求懿德之士,陈布于中国,以敷夫文德。则亦信乎可以为王,而能保有上天右序我有周之命矣。

《执竞》十四句,言武王持其自强不息之心,其功烈之盛,天下既莫得而强之矣。成、康继之,其德亦若是其显,而复为上帝之所皇焉。夫继武王之后,盖难乎其为德也,然自成、康之相继为君,而其德愈益彰明,则于武王无竞之烈为有光,而成、康诚可谓善继矣。今我以三王之功德,作之于乐,以祈感格,而果能降福之多且大若此,我其可不反身修德,而思有以成之乎?我能反身修德,而威仪之反,则可享神之福,既醉既饱,而三王之所福我者,益将反覆而无穷矣。此盖祭武王、成王、康王之诗也。

《思文》八句,言思文后稷,其德真可以配上天矣。盖凡使我蒸民之得以粒食者,莫非尔后稷之德之所建也。斯固后稷之德矣,然来牟之种,非天不生,则是来牟之贻我者,实由上帝以此命之后稷,而使之遍养夫天下,是以天下之民皆有所养,而得以复其常道,则后稷之德,固亦莫非上天之德也。此盖郊祀后稷以配天之诗,故颂后稷之德而卒归之于天云。

《臣工》十五句,戒农官之诗。言嗟尔司农之臣工,当各敬尔在公之事。今王以治农之成法赐汝,汝宜来咨来度,而敬承毋怠也。因并呼农官之属而总诏之曰:“嗟尔保介,当兹暮春之月,牟麦在田,而百谷未播,盖农工之暇也,汝亦何所为乎?”因问:“汝所治之新田,其牟麦亦如何哉?”夫牟麦之茂盛,皆上帝之明赐也。牟麦渐熟,则行将受上帝之明赐矣。上帝有是明赐,尔苟惰农自安,是不克灵承而泯上帝之赐矣。尔尚永力尔田,以昭明上帝之赐,务底于丰年有成可也。然则尔亦乌可谓兹农工之尚远,而遂一无所事乎?汝当命尔众农,乘兹闲暇,预修播种之事,以具乃田器。奄忽之间,又将艾麦而与东作矣。“暮春”,周正建寅之月,夏之正月也。

《有瞽》十三句,言“有瞽有瞽,在周之廷”,而乐工就列矣。“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祝圉”,而乐器具陈矣。乐器既以备陈,于是众乐乃奏,而箫管之属亦皆备举矣。由是乐声之喤喤,其整密丽肃者,莫非至敬之所寓,而雍容畅达者,莫非至和之所宣,其肃雍和鸣如此,是以幽有以感乎神,而先祖是听,明有以感乎人,而我客来观厥成者。盖武王功成作乐,使非继述之孝,真无愧于文考,固无以致先祖之格,而非其盛德之至,伐纣救民之举,真有以顺乎天,应乎人,而于汤有光焉。其亦何以能使亡国者之子孙永观厥成,而略无忌嫉之心乎?此盖始作乐而合于祖庙之诗。

与滁阳诸生书并问答语

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尝一日而忘之。然而阔焉无一字之往,非简也,不欲以世俗无益之谈徒往复为也。有志者,虽吾无一字,固朝夕如面也。其无志者,盖对面千里,况千里之外盈尺之牍乎。孟生归,聊寓此于有志者,然不尽列名,且为无志者讳,其因是而尚能兴起也。

或患思虑纷杂,不能强禁绝。阳明子曰:“纷杂思虑,亦强禁绝不得,只就思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静专,无纷杂之念。《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德洪曰:“滁阳为师讲学首地,四方弟子,从游日众。嘉靖癸丑秋,太仆少卿吕子怀复聚徒于师祠。洪往游焉,见同门高年有能道师遗事者。当时师惩末俗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既后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在金陵时,已心切忧焉。故居赣则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实功。而征宁藩之后,专发致良知宗旨,则益明切简易矣。兹见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静坐中光景。洪与吕子相论致良知之学无间于动静,则相庆以为新得。是书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时闻滁士有身背斯学者,故书中多愤激之辞。后附问答语,岂亦因静坐顽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发耶?

家书墨迹四首

四首墨迹,先师胤子正亿得之书柜中,装制卷册,手泽灿然,每篇乞洪跋其后。

一与克彰太叔

克彰号石川,师之族叔祖也。听讲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礼。

别久缺奉状,得诗,见迩来进修之益,虽中间词意未尽纯莹,而大致加于时人一等矣。愿且玩心高明,涵泳义理,务在反身而诚,毋急于立论饰辞,将有外驰之病。所云“善念才生,恶念又在”者,亦足以见实尝用力。但于此处须加猛省。胡为而若此也?无乃习气所缠耶?

自俗儒之说行,学者惟事口耳讲习,不复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而犹狃于口耳讲诵之事,固宜其有所牵缚而弗能进矣。夫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为习气所汩者,由于志之不立也。故凡学者为习所移,气所胜,则惟务痛惩其志。久则志亦渐立。志立而习气渐消。学本于立志,志立而学问之功已过半矣。此守仁迩来所新得者,愿毋轻掷。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当时不暇与之论,至今缺然。若初诚美质,得遂退休,与若初了夙心,当亦有日。见时为致此意,务相砥励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一一。

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为习所胜、气所汩者,志不立也。痛惩其志,使习气消而本性复,学问之功也。噫。此吾师明训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可深省也夫。德洪为亿弟书。

二与徐仲仁 仲仁即曰仁,师之妹婿也。

北行仓率,不及细话。别后日听捷音,继得乡录,知秋战未利。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积学,以求大成。寻常一第,固非仆之所望也。家君舍众论而择子,所以择子者,实有在于众论之外,子宜勉之。勿谓隐微可欺而有放心,勿谓聪明可恃而有怠志;养心莫善于义理,为学莫要于精专;毋为习俗所移,毋为物诱所引;求古圣贤而师法之,切莫以斯言为迂阔也。

昔在张时敏先生时,令叔在学,聪明盖一时,然而竟无所成者,荡心害之也。去高明而就污下,念虑之间,顾岂不易哉。斯诚往事之鉴,虽吾子质美而淳,万无是事,然亦不可以不慎也。意欲吾子来此读书,恐未能遂离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后便再议。所不避其切切,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亲爱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为女择配,人谓曰仁聪明不逮于其叔,海日翁舍其叔而妻曰仁。既后,其叔果以荡心自败,曰仁卒成师门之大儒。噫。聪明不足恃,而学问之功不可诬也哉。德洪跋。

三上海日翁书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书上父亲大人膝下:

江省之变,昨遣来隆归报,大略想已如此。时宁王尚留省城,未敢远出,盖虑男之捣其虚,蹑其后也。男处所调兵亦稍稍聚集,忠义之风日以奋扬,观天道人事,此贼不久断成擒矣。昨彼遣人赍檄至,欲遂斩其使,奈赍檄人乃参政季,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势亦出于不得已,姑免其死,械击之。已发兵至丰城诸处分布,相机而动。所虑京师遥远,一时题奏无由即达。命将出师,缓不及事,为可忧尔。男之欲归已非一日,急急图此已两年,今竟陷身于难。人臣之义至此,岂复容苟逃幸脱。惟俟命师之至,然后敢申前恳。俟事势稍定,然后敢决意驰归尔。伏望大人陪万保爱,诸弟必能勉尽孝养,旦暮切勿以不孝男为念。天苟悯男一念血诚,得全首领,归拜膝下,当必有日矣。因闻巡检便,草此。临书慌愦,不知所云。七月初二日。

右吾师逢宁濠之变,上父海日翁第二书也。自丰城闻变,与幕士定兴兵之策,恐翁不知,为贼所袭,即日遣家人间道趋越。至是发兵于吉安,复为是报,慰翁心也。且自称姓者,别疑也。尝闻幕士龙光云:“时师闻变,返风回舟。濠追兵将及,师欲易舟潜遁。顾夫人诸公子正宪在舟。夫人手提剑别师曰:‘公速去,毋为妾母子忧。脱有急,吾恃此以自卫尔。’及退还吉安,将发兵,命积薪围公署,戒守者曰:‘傥前报不利,即举火爇公署。’时邹谦之在中军,闻之,亦取其夫人来吉城,同誓国难。人劝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儿以孤旅急君上之难,吾为国旧臣,顾先去以为民望耶。’遂与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为之防。”噫。吾师于君臣、父子、夫妇之间,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传忠义凛凛。是书正亿得于故纸堆中,读之怆然,如身值其时。晨夕展卷,如侍对亲颜。嘉靖壬子,海夷寇黄严,全城煨烬。时正亿游北雍,内子黄哀惶奔亡,不携他物,而独抱木主图像以行,是卷亦幸无恙。噫。岂正亿平时孝感所积,抑吾师精诚感通,先时身离患难,而一墨之遗,神明有以护之耶?后世子孙受而读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四岭南寄正宪男

初到江西,因闻姚公已在宾州进兵,恐我到彼,则三司及各领兵官未免出来迎接,反致阻挠其事,是以迟迟其行。意欲俟彼成功,然后往彼,公同与之一处。十一月初七,始过梅岭,乃闻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发哨,以是只得昼夜兼程而行。今日已度三水,去梧州已不远,再四五日可到矣。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未全愈,然亦不为大患。书到,可即告祖母汝诸叔知之,皆不必挂念。家中凡百皆只依我戒谕而行。魏廷豹、钱德洪、王汝中当不负所托,汝宜亲近敬信,如就芝兰可也。廿二叔忠信好学,携汝读书,必能切励。汝不审近日亦有少进益否?聪儿迩来眠食如何?凡百只宜谨听魏廷豹指教,不可轻信奶婆之类,至嘱至嘱。一应租税帐目,自宜上紧,须不俟我丁宁。我今国事在身,岂复能记念家事,汝辈自宜体悉勉励,方是佳子弟尔。十一月望。

正亿初名聪,师之命名也。嘉靖壬辰秋,依其舅氏黄久庵寓留都,值时相更名于朝,责洪为文告师,请更今名。当时问眠食如何,今正亿壮且立,男女森列矣。噫,吾何以不负师托乎。方今四方讲会日殷,相与出求同志,研究师旨,以成师门未尽之志,庶乎可以慰遗灵于地下尔。是在二子。嘉靖丁巳端阳日,门人钱德洪百拜跋于天真精舍之传经楼。

赣州书示四侄正思等

近闻尔曹学业有进,有司考校,获居前列,吾闻之喜而不寐。此是家门好消息,继吾书香者,在尔辈矣。勉之勉之。吾非徒望尔辈但取青紫荣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夸市井小儿。尔辈须以仁礼存心,以孝弟为本,以圣贤自期,务在光前裕后,斯可矣。吾惟幼而失学无行,无师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尔辈当鉴吾既往,及时勉力,毋又自贻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习俗移人,如油渍面,虽贤者不免,况尔曹初学小子能无溺乎?然惟痛惩深创,乃为善变。昔人云:“脱去凡近,以游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识之。吾尝有《立志说》与尔十叔,尔辈可从抄录一通,置之几间,时一省览,亦足以发。方虽传于庸医,药可疗夫真病。尔曹勿谓尔伯父只寻常人尔,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谓其言虽似有理,亦只是一场迂阔之谈,非吾辈急务;苟如是,吾末如之何矣。读书讲学,此最吾所宿好,今虽干戈扰攘中,四方有来学者,吾未尝拒之。所恨牢落尘网,未能脱身而归。今幸盗贼稍平,以塞责求退,归卧林间,携尔尊朝夕切劘砥砺,吾何乐如之。偶便先示尔等,尔等勉焉,毋虚吾望。正德丁丑四月三十日。

又与克彰太叔

日来德业想益进修,但当兹末俗,其于规切警励,恐亦未免有群雌孤雄之叹,如何?印弟凡劣,极知有劳心力,闻其近来稍有转移,亦有足喜。所贵乎师者,涵育薰陶,不言而喻,盖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于此亦可以验己德。因便布此,言不尽意。

正月廿六日得旨,令守仁与总兵各官解囚至留都。行及芜湖,复得旨回江西抚定军民。皆圣意有在,无他足虑也。家中凡百安心,不宜为人摇惑,但当严缉家众,扫除门庭,清静俭朴以自守,谦虚卑下以待人,尽其在我而已,此外无庸虑也。正宪辈狂稚,望以此意晓谕之。近得书闻老父稍失调,心极忧苦。老年之人,只宜以宴乐戏游为事,一切家务皆当屏置,亦望时时以此开劝,家门之幸也。至祝至祝。事稍定,即当先报归期。家中凡百,全仗训饬照管,不一。

老父疮疾,不能归侍,日夜苦切,真所谓欲济无梁,欲飞无翼。近来诚到,知渐平复,始得稍慰。早晚更望太叔宽解怡悦其心。闻此时尚居丧次,令人惊骇忧惶。衰年之人,妻孥子孙日夜侍奉承直,尚恐居处或有未宁,岂有复堪孤疾劳苦如此之理。就使悉遵先生礼制,则七十者亦惟衰麻在身,饮酒食肉处于内,宴饮从于游可也。况今七十五岁之人,乃尚尔茕茕独苦若此,妻孥子孙何以自安乎?若使祖母在冥冥之中知得如此哀毁,如此孤苦,将何如为心?老年之人,独不为子孙爱念乎?况于礼制亦自过甚,使人不可以继,在贤知者亦当俯就,切望恳恳劝解,必须入内安歇,使下人亦好早晚服事。时尝游嬉宴乐,快适性情,以调养天和。此便自为子孙造无穷之福。此等言语,为子者不敢直致,惟望太叔为我委曲开譬,要在必从而后已,千万千万。至恳至恳。正宪读书,一切举业功名等事皆非所望,但惟教之以孝弟而已。来诚还,草草不尽。

祖母岑太夫人百岁考终时,海日翁寿七十有五矣,尤茕茕苫块,哀毁逾制。师十二失恃,鞠于祖母。在赣屡乞终养弗遂,至是闻讣,已不胜痛割。又闻海日翁居丧之戚,将何以为情?“欲济无梁,欲飞无翼”,读之令人失涕。师之学发明同体万物之旨,使人自得其性,故于人义天常无不恳至,而居常处变,神化妙应,以成天下之务,可由此出。其道可以通诸万世而无弊者,得其道之中也。录此可以想见其概。德洪跋。

寄正宪男手墨二卷

正宪字仲肃,师继子也。嘉靖丁亥,师起征思田,正亿方二龄。托家政于魏子廷豹,使饬家众以字胤子。托正宪于洪与汝中,使切磨学问以饬内外。沿途所寄音问,当军旅倥偬之时,犹字画遒劲,训戒明切。至今读之,宛然若示严范。师没后,越庚申,邹子谦之、陈子惟浚来自怀玉,奠师墓于兰亭,正宪携卷请题其后。噫。今二子与正宪俱为泉下人矣,而斯卷独存。正宪年十四,袭师锦衣荫,喜正亿生,遂辞职出就科试。即其平生,邹子所谓“授简不忘”,

“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之”,其无愧于斯言矣乎。

即日舟已过严滩,足疮尚未愈,然亦渐轻减矣。家中事凡百与魏廷豹相计议而行。读书敦行,是所至嘱。内外之防,须严门禁。一应宾客来往,及诸童仆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四官尤要戒饮博,专心理家事。保一谨实可托,不得听人哄诱,有所改动。我至前途,更有书报也。

舟过临江,五鼓与叔谦遇于途次,灯下草此报汝知之。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已,然亦不大作。广中事颇急,只得连夜速进,南赣亦不能久留矣。汝在家中,凡宜从戒论而行。读书执礼,日进高明,乃吾之望。魏廷豹此时想在家,家众悉宜遵廷豹教训,汝宜躬率身先之。书至,汝即可报祖母诸叔。况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体悉我意,铃束下人谨守礼法,皆不俟吾喋喋也。廷豹、德洪、汝中及诸同志亲友,皆可致此意。

近两得汝书,知家中大小平安。且汝自言能守吾训戒,不敢违越,果如所言,吾无忧矣。凡百家事及大小童仆,皆须听魏廷豹断决而行。近闻守度颇不遵信,致抵牾廷豹。未论其间是非曲直,只是抵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继闻其游荡奢纵如故,想亦终难化导。试问他毕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守悌叔书来,云汝欲出应试。但汝本领未备,恐成虚愿。汝近来学业所进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不强汝也。德洪、汝中及诸直谅高明,凡肯勉汝以德义,规汝以过失者,汝宜时时亲就。汝若能如鱼之于水,不能须臾而离,则不及人不为忧矣。吾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是仁,无诚爱恻怛之心,亦无良知可致矣。汝于此处,宜加猛省。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细及,汝果能敬守训戒,吾亦不必一一细及也。余姚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前月曾遣舍人任锐寄书,历此时当已发回。若未发回,可将江西巡抚时奏报批行稿簿一册,共计十四本,封固付本舍带来。我今已至平南县,此去田州渐近。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后,或者可以因人成事。但他处事务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间,一时未易解脱耳。汝在家凡百务宜守我戒谕,学做好人。德洪、汝中辈须时时亲近,请教求益。聪儿已托魏廷豹时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当能不负所讬。但家众或有桀惊不肯遵奉其约束者,汝须相与痛加惩治。我归来日,断不轻恕。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饬之。廿二弟近来砥砺如何?守度近来修省如何?保一近来管事如何?保三近来改过如何?王祥等早晚照管如何?王祯不远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国事在身,安能分念及此?琐琐家务,汝等自宜体我之意,谨守礼法,不致累我怀抱乃可耳。

东廓邹守益曰:“先师阳明夫子家书二卷,嗣子正宪仲肃甫什袭藏之。益趋天真,奠兰亭,获睹焉。喜曰:‘是能授简不忘矣。’书中‘读书敦行,日进高明’;‘铃束下人,谨守礼法’;及切祔道义,请益求教,互相夹持,接引来学,真是一善一药。至‘吾平日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是仁,无诚爱恻怛,亦无良知可致’,是以继志述事望吾仲肃也。仲肃日孳孳焉,进而书绅,退而服膺,则大慰吾党爱助之怀,而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之。”

去岁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宁,因见各夷皆有向化之诚,乃尽散甲兵,示以生路。至正月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释甲,自缚归降,凡七万余众。地方幸已平定。是皆朝廷好生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杀之威潜孚默运,以能致此。在我一家则亦祖宗德泽阴庇,得天杀戮之惨,以免覆败之患。俟处置略定,便当上疏乞归。相见之期渐可卜矣。家中自老奶奶以下想皆平安。今闻此信,益可以免劳挂念。我有地方重寄,岂能复顾家事。弟辈与正宪,只照依我所留戒谕之言,时时与德洪、汝中辈切磋道义,吾复何虑。余姚诸弟侄,书到咸报知之。八月廿七日南宁起程,九月初七日已抵广城,病势今亦渐平复,但咳嗽终未能脱体耳。养病本北上已二月余,不久当得报。即逾岭东下,则抵家渐可计日矣。书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近闻汝从汝诸叔诸兄皆在杭城就试。科第之事,吾岂敢必于汝,得汝立志向上,则亦有足喜也。汝叔汝兄今年利钝如何?想旬月后此间可以得报,其时吾亦可以发舟矣。因山阴林掌教归便,冗冗中写此与汝知之。

我至广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泻,未免再将息旬月,候养病疏命下,即发舟归矣。家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饬家人,大小俱要谦谨小心,余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如何耳?在京有进本者,议论甚传播,徒取快谗贼之口,此何等时节,而可如此。兄弟子侄中不肯略体息,正所谓操戈入室,助仇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谢姨夫回,便草草报平安。书至,即可奉白老奶奶及汝叔辈知之。钱德洪、王汝中及书院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须上紧进京,不宜太迟滞。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动思归之怀,念及家事,乃有许多不满人意处。守度奢淫如旧,非但不当重托,兼亦自取败坏,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宝一勤劳,亦有可取。只是见小欲速,想福分浅薄之故,但能改创亦可。宝三长恶不悛,断已难留,须急急遣回余姚,别求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恶相济之人,宜并逐之。来贵奸惰略无改悔,终须逐出。来隆、来价不知近来干办何如?须痛自改省,但看同辈中有能真心替我管事者,我亦何尝不知。添福,添定、王三等辈,只是终日营营,不知为谁经理,试自思之。添保尚不改过,归来仍须痛治。只有书童一人实心为家,不顾毁誉利害,真可爱念。使我家有十个书童,我事皆有托矣。来琐亦老实可托,只是太执戆,又听妇言,不长进。王祥、王祯务要替我尽心管事,但有阙失,皆汝二人之罪。俱要拱听魏先生教戒,不听者责之。

明水陈九川曰:“此先师广西家书付正宪仲肃者也。中间无非戒谕家人谨守素训。至‘致良知’三字,乃先师平素教人不倦者。云‘诚爱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晚年所以告门人者,仅见一二于全集中,至为紧要。乃于家书中及之,可见先师之所以丁宁告戒者,无异于得力之门人矣。仲肃宜世袭之。”

续编二

与郭善甫

朱生至,得手书,备悉善甫相念之恳切。苟心同志协,工夫不懈,虽隔千里,不异几席,又何必朝夕相与一堂之上而为后快耶?

来书所问数节,杨仁夫去,适禅事方毕,亲友纷至,未暇细答。然致知格物之说,善甫已得其端绪。但于此涵泳深厚,诸如数说,将沛然融释,有不俟于他人之言者矣。荒岁道路多阻,且不必远涉,须稍收稔,然后乘兴一来。不缕缕。

寄杨仕德

临别数语极奋励,区区闻之,亦悚然有警。归途又往西樵一过,所进当益不同矣。此时已抵家。大抵忘己逐物,虚内事外,是近来学者时行症候。仁德既已看破此病,早晚自不废药石。康节云:“与其病后能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此切喻,爱身者自当无所不用其极也。病疏至今未得报,此间相聚日众,最可喜。但如仕德、谦之既远去,而惟乾复多病,又以接济乏人为苦尔。尚谦度未能遽出。仕德明春之约果能不爽,不独区区之望,尤诸同游之切望也。

与顾惟贤

闻有枉顾之意,倾望甚切。继闻有夹剿之事,盖我独贤劳,自昔而然矣。此间上犹、南康诸贼,幸已扫荡,渠魁悉已授首,回军且半月。以湖广之故,留兵守隘而已。奏捷须湖广略有次第,然后举。朱守忠闻在对哨有面会之图,此亦一奇遇。近得甘泉书,已与叔贤同往西樵,令人想企,不能一日处此矣。承示“既饱,不必问其所食之物。”此语诚有病。已不能记当时所指,恐亦为世之专务辨论讲说而不求深造自得者说,故其语意之间,不无抑扬太过。虽然,苟诚知求饱,将必五谷是资。鄙意所重,盖以责夫不能诚心求饱者,故遂不觉其言之过激,亦犹养之未至也。凡言意所不能达,多假于譬喻。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若必拘文泥象,则虽圣人之言,且亦不能无病,况于吾侪,学未有至,词意之间本已不能无弊者,何足异乎。今时学者大患,不能立恳切之志,故鄙意专以责志立诚为重。同志者亦观其大意之所在,斯可矣。惟贤谓:“有所疑而未解,正如饥者之求食,若一日不食,则一日不饱。”诚哉是言。果能如饥者之求饱,安能一日而不食,又安能屏弃五谷而食画饼者乎?此亦可以不言而喻矣。承示为益已多,友朋切磋之职,不敢言谢。何时遇甘泉,更出此一正之。

闽广之役,偶幸了事,皆诸君之功,区区盖坐享其成者。但闽寇虽平,而虔南之寇乃数倍于闽,善后之图,尚未知所出。野人归兴空切,不知知己者亦尝为念及此否也?曰仁近方告病,与二三友去耕霅上。霅上之谋实始于陆澄氏。陆与潮人薛侃皆来南都从学,二子并佳士,今皆举进士,未免又失却地主矣。向在南都相与者,曰仁之外,尚有太常博士马明衡、兵部主事黄宗明、见素之子林达有、御史陈杰、举人蔡宗兗、饶文璧之属,蔡今亦举进士,其时凡二三十人,日觉有相长之益。今来索居,不觉渐成放倒,可畏可畏。闲中有见,不妨写寄,庶亦有所警发也。甘泉此时已报满。叔贤闻且束装,会相见否?霍渭先亦美质,可与言。见时皆为致意。

承喻讨有罪者,执渠魁而散胁从,此古之政也,不亦善乎。顾浰贼皆长恶怙终,其间胁从者无几,朝撤兵而暮聚党,若是者亦屡屡矣,诛之则不可胜诛,又恐以其患遗诸后人。惟贤谓:“政教之不行,风俗之不美,以至于此。”岂不信然。然此膏肓之疾,吾其旬日之间可奈何哉?故今三省连累之贼,非杀之为难,而处之为难;非处之为难,而处之者能久于其道之为难也。贱躯以多病之故,日夜冀了此塞责而去,不欲复以其罪累后来之人,故犹不免于意必之私,未忍一日舍置。嗟乎。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尽其力之所能为。今其大势亦幸底定,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而已。数日前,已还军赣州。风毒大作,壅肿于坐卧,恐自此遂成废人,行且告休。人还,草草复。

承喻用兵之难,非独曲尽利害,足以开近议之惑,其所以致私爱于仆者,尤非浅也,愧感愧感。但龙川群盗为南赣患,几无虚月,剿捕之命屡下,所以未敢轻动,正亦恐如惟贤所云耳。虽今郴、桂夹攻之举,亦甚非鄙意所欲,况龙川乎。夏间尝具一疏,颇上其事,以湖广奉有成命,遂付空言。今录去一目,鄙心可知矣。湖广夹攻,为备已久。郴、桂之贼为湖广兵势所迫,四出攻掠,南赣日夜为备,今始稍稍支持。然广东以府江之役,尚未调集,必待三省齐发,复恐老师费财,欲视其缓急以次渐举。盖桂东上游之贼,湖广与江西夹攻,广东无与也。昌乐、乳源之贼,广东与湖广夹持,江西无与也。龙川之贼,江西与广东夹攻,湖广无与也。事虽一体,而其间贼情地势自不相及,若先举桂东上游,候广东兵集,然后举乳源诸处,末乃及于龙川,似亦可以节力省费而易为功。不知诸公之见又何如耶?所云龙川,亦止浰头一巢。盖环巢数邑被害已极,人之痛愤,势所不容已也。

来论谓:“得书之后,前疑涣然冰释。”幸甚幸甚。学不如此,只是一场说话,非所谓盈科而后进,成章而后达也。又自谓:“终夜思之,如污泥在面而不能即去。”果如污泥在面有不能即去者乎,幸甚幸甚。自来南、赣,平生益友离群索居,切磋之间不闻。近日始有薛进士辈一二人自北来,稍稍各有砥砺。又以讨贼事急,今屯浰头且已授首。漏网者甲从一二辈,其余固可略也。狼兵利害相半,若调犹未至,且可已之。此间所用皆机快之属,虽不能如狼兵之犀利,且易躯策,就约束。闻乳源诸贼已平荡,可喜。湖兵四哨,不下数万,所获不满二千,始得子月朔日会剿依期而往。彼反以先期见责,所谓文移时出侵语,诚有之。此举本渠所倡,今所俘获反不能多,意有未惬而愤激至此,不足为怪。浰头巢穴虽已破荡,然须建一县治以控制之,庶可永绝啸聚之患。已檄赣、惠二知府会议可否。高见且以为何如?南、赣大患,惟桶冈、横水、浰头三大贼,幸皆以次削平。年来归思极切,所恨风波漂荡,茫无涯涘。乃今幸有湾泊之机,知己当亦为吾喜也。乳源各处克捷,有两广之报,区区不敢冒捷。然亦且须题知,事毕之日,须备始末知之。

近得甘泉、叔贤书,知二君议论既合。自此吾党之学廓然同途,无复疑异矣,喜幸不可言。承喻日来进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倾望。此间朋友亦集,亦颇有奋起者。但惟鄙人冗疾相仍,精气日耗,兼之淹滞风尘中,未遂脱屣林下,相与专心讲习,正如俳优场中奏雅,纵复音调尽协,终不免于剧戏耳。乞休疏已四上,銮舆近闻且南幸,以疮疾暂止。每一奏事,辄往复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请,亦须冬尽春初矣。后山应援之说,审度事势,亦不必然,但奉有诏旨,不得不一行。此亦公文体面如此。闻彼中议论颇不齐,惟贤何以备见示,区区庶可善处也。

近得省城及南都诸公书报云,即日初十日圣驾北还,且云船头已发,不胜喜跃。贱恙亦遂顿减。此宗社之福,天下之幸,人臣之至愿,何喜何慰如之。但区区之心犹怀隐忧,或恐须及霜降以后,冬至以前,方有的实消息。其时贱恙当亦平复,即可放舟东下,与诸群一议地方事,遂图归计耳。闻永丰、新淦、白沙一带皆被流劫,该道守巡官皆宜急出督捕,非但安靖地方,亦可乘此机会整顿兵马,以预备他变。今恐事势昭彰,惊动远近,且不行文,书至,即可与各守巡备道区区之意,即时一出,勿更迟迟,轻忽坐视。思抑归兴,近却如何,若必不可已,俟回銮信的,徐图之未晚也。

近得江西策问,深用警惕。然自反而缩,固有举世非之而不顾者矣,其敢因是遂靡然自弛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合一也。若后世致知之说,止说得一知字,不曾说得致字,此知行所以二也。病发荼苦之人,已绝口人间事,念相知之笃,辄复一及。

北行不及一面,甚阙久别之怀。承寄《慈湖文集》,客冗未能遍观。来喻欲摘其尤粹者再图翻刻,甚喜。但古人言论,自各有见,语脉牵连,互有发越。今欲就其中以己意删节之,似亦甚有不易。莫若尽存,以俟具眼者自加分别。所云超捷,良如高见。今亦但当论其言之是与不是,不当逆观者之致疑,反使吾心昭明洞达之见,有所掩覆而不尽也。尊意以为何如?

与当道书

江省之变,大略具奏内。此人逆谋已非一日,久而未发,盖其心怀两图,是以迟疑未决,抑亦虑生之蹑其后也。近闻生将赴闽,必经其地,已视生为几上肉矣。赖朝廷之威灵,诸老先生之德庇,竟获脱身虎口。所恨兵力寡弱,不能有为尔。南、赣旧尝屯兵四千,朝有警而夕可发。近为户部必欲奏革商税,粮饷无所取给,故遂放散,未三月而有此变,复欲召集,非数月不能,亦且空然无资矣。世事之相挠阻,每每如此,亦何望乎?今亦一面号召忠义,取调各县机快,且先遣疲弱之卒,张布声势于丰城诸处,牵蹑其后。天夺其魄,彼果迟疑而未进。若再留半月,南都必已有备。彼一离窠穴,生将奋捣其虚,使之进不得前,退无所据。勤王之师,又四面渐集,必成擒矣。此生意料若此,切望诸老先生急赐议处,速遣能将,将重兵声罪而南,以绝其北窥之望。飞召各省,急兴勤王之师。此人凶残忌刻,世所未有,使其得志,天下无遗类矣。谅在庙堂,必有成算,区区愚诚,亦不敢不竭尽,生病疲尪,仅存余息。近者入闽,已具本乞休,必不得已,且容归省。不意忽遭此变,本非生之责任。但阖省无一官见在,人情涣散,汹汹震摇,使无一人牵制其间,彼得安意顺流而下,万一南都无备,将必失守。彼又分兵四掠,十三郡之民素劫于积威,必向风而靡。如此,则湖、湘、闽、浙皆不能保。及事闻朝廷,大兵南下,彼之奸计渐成,破之难矣。以是遂忍死暂留于此,徒以空言收拾散亡,感激忠义。日望命帅之来、生得以舆疾还越,死且暝目。伏惟诸老先生鉴其血诚,必赐保全,勿遂竭其力所不能,穷其智所不及,以为出身任事者之戒,幸甚幸甚。

与汪节夫书

足下数及吾门,求一言之益,足知好学勤勤之意。人有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须先有笃实为己之心,然后可以论学。不然,则纷纭口耳讲说,徒足以为为人之资而已。仆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无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问,使诚益励其笃实为己之志,归而求之,有余师矣。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南”之说,明道实因龟山南归,盖亦一时之言,道岂有南北乎?凡论古人得失,莫非为己之学,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于尚友之实,又何以斯录为哉?节夫姑务为己之实,无复往年务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缓也。凡作文,惟务道其心中之实,达意而止,不必过求雕刻,所谓修辞立诚者也。

寄张世文

执谦枉问之意甚盛。相与数月,无能为一字之益,乃今又将远别矣,愧负愧负。今时友朋,美质不无,而有志者绝少。谓圣贤不复可冀,所视以为准的者,不过建功名,炫耀一时,以骇愚夫俗子之观听。呜呼。此身可以为尧、舜,参天地,而自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故区区于友朋中,每以立志为说。亦知往往有厌其烦者,然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先。诚以学不立志,如植木无根,生意将无从发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远别无以为赠,复申其立志之说。贤者不以为迂,庶勤勤执谦枉问之盛心为不虚矣。

与王晋溪司马

伏惟明公德学政事高一世,守仁晚进,虽未获亲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者承乏鸿胪,自以迂腐多疾,无复可用于世,思得退归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贤君子不遗葑菲,拔置重地,适承前官谢病之后,地方亦复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辞。已于正月十六日抵赣,扶疾莅任。虽感恩图报之心无不欲尽,而精力智虑有所不及,恐不免终为荐举之累耳。伏惟仁人君子,器使曲成,责人以其所可勉,而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守仁羁鸟故林之想,必将有日可遂矣。因遣官诣阙陈谢,敬附申谢私于门下,伏冀尊照。不备。

守仁近因贼大修战具,远近勾结,将遂乘虚而入,乃先其未发,分兵掩扑。虽斩获未尽,然克全师而归,贼巢积聚亦为一空。此皆老先生申明律例,将士稍知用命,以克有此。不然,以南、赣素无纪律之兵,见贼不奔,亦已难矣。况敢暮夜扑剿,奋呼追击,功虽不多,其在南、赣,则实创见之事矣。伏望老先生特加劝赏,使自此益加激励,幸甚。今各巢奔溃之贼,皆聚横水、桶冈之间,与郴、桂诸贼接境。生恐其势穷,或并力复出。且天气炎毒,兵难深入远攻。乃分留重卒于金坑营前,扼其要害,示以必攻之势,使之旦夕防守,不遑他图。又潜遣人于已破各巢山谷间,多张疑兵,使既溃之贼不敢复还旧巢,聊且与之牵持。候秋气渐凉,各处调兵稍集,更图后举。惟望老先生授之以成妙之算,假之以专一之权,明之以赏罚之典。生虽庸劣,无能为役,敢不鞭策驽钝,以期无负推举之盛心。秋冬之间,地方苟幸无事,得以归全病喘于林下,老先生肉骨生死之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正署,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

前月奏捷人去,曾渎短启,计已达门下。守仁才劣任重,大惧覆,为荐扬之累。近者南赣盗贼虽外若稍定,其实譬之疽痈,但未溃决。至其恶毒,则固日深月积,将渐不可疗治。生等固庸医,又无药石之备,不过从旁抚摩调护,以纾目前。自非老先生发针下砭,指示方药,安敢轻措其手,冀百一之成?前者申明赏罚之请,固来求针砭于门下,不知老先生肯赐俯从,卒授起死回生之方否也?近得中消息,云将大举,乘虚入广。盖两广之兵近日皆聚府江,生等恐其声东击西,亦已密切布置,将为先事之图。但其事隐而未露,未敢显言于朝。然又不敢不以闻于门下。且闻府江不久班师,则其谋亦将自阻。大抵南、赣兵力极为空疏,近日稍加募选训练,始得三千之数。然而粮赏之资,则又百未有措。若夹攻之举果行,则其势尤为窘迫。欲称贷于他省,则他省各有军旅之费。欲加赋于贫民,则贫民又有从盗之虞。惟赣州虽有盐税一事,迩来既奉户部明文停止。但官府虽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实窃私通之利。又盐利下通于三府,皆民情所深愿,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悦从。用是辄因官僚之议,仍旧抽放。盖事机窘迫,势不得已。然亦不加赋而财足,不扰民而事办,比之他图,固犹计之得者也。今特具以闻奏,伏望老先生曲赐扶持,使兵事得赖此以济,实亦地方生灵之幸。生等得免于失机误事之诛,其为感幸,尤深且大矣。自非老先生体国忧民之至,何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生于前月二十日,地方偶获征功,已于是月初二日具本闻奏。差人既发,始领部咨,知夹攻已有成命。前者尝具两可之奏,不敢专主夹攻者,诚以前此三省尝为是举,乃往复勘议,动经岁月,形迹显暴,事未及举,而贼已奔窜大半。今老先生略去繁文之扰,行以实心,断以大义,一决而定,机速事果,则夹攻之举固亦未尝不善也。凡败军偾事,皆缘政出多门,每行一事,既禀巡抚,复禀镇守,复禀巡按,往返需迟之间,谋虑既泄,事机已去。昨睹老先生所议,谓阃外兵权,贵在专委;征伐事宜,切忌遥制。且复除去总制之名,使各省事有专责,不令掣肘,致相推托。真可谓一洗近年琐屑牵扰之弊。非有大公无我之心发强刚毅者,孰能与于斯矣?庙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为之张主,人亦孰不乐为之用乎?幸甚幸甚?今各贼巢穴之近江西者,盖已焚毁大半。但擒斩不多,徒党尚盛。其在广东、湖广者,犹有三分之一。若平日相机掩扑,则贼势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举,贼且并力合势,非有一倍之众,未可轻议攻围。况南、赣之兵,素称疲弱,见贼而奔,乃其长技。广、湖所用,皆土官狼兵,贼所素畏,夹攻之日,势必偏溃江西,今欲请调狼兵以当其锋,非惟虑其所过残掠,兼恐缓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亲见上杭、程乡两处机快,颇亦可用,且在抚属之内。故今特调二县各一千名,并凑南赣新集起倩,共为一万二千之数。若以军法五攻之例,必须三省合兵十万而后可。但南、赣粮饷无措,不得已而从减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赐允可。若更少损其数,断然力不足以支寇矣。腐儒小生,素不习兵,勉强当事,惟恐覆公之。伏惟老先生悯其不逮,教以方略,使得有所持循,幸甚幸甚。

守仁始至赣,即因闽寇猖獗,遂往督兵。故前者渎奏谢启,极为草略,迄今以为罪。闽寇之始,亦不甚多,大军既集,乃连络四面而起,几不可支。今者偶获成功,皆赖庙堂德威成算,不然且不免于罪累矣,幸甚。守仁腐儒小生,实非可用之才。盖未承南、赣之乏,已尝告病求退。后以托疾避难之嫌,遂不敢固请,黾勉至此,实恐得罪于道德,负荐举之盛心耳。伏惟终赐指教而曲成之,幸甚幸甚。今闽寇虽平,而南赣之寇又数倍于闽,且地连四省,事权不一,兼之敕旨又有不与民事之说,故虽虚拥巡抚之名,而其实号令之所及止于赣州一城。然且尚多抵牾,是亦非皆有司者敢于违抗之罪,事势使然也。今为南、赣,止可因仍坐视,稍欲举动,便有掣肘。守仁窃以南、赣之巡抚可无特设,止存兵备,而统于两广之总制,庶几事体可以归一。不然,则江西之巡抚,虽三省之务尚有牵碍,而南、赣之事犹可自专。一应军马钱粮,皆得通融裁处,而预为之所,犹胜于今之巡抚,无事则开双眼以坐视,有事则空两手以待人也。夫弭盗所以安民,而安民者弭盗之本。今责之以弭盗,而使无与于民,犹专以药石攻病,而不复问其饮食调适之宜,病有日增而已矣。今巡抚之改革,事体关系,或非一人私议之间便可更定,惟有申明赏罚,犹可以稍重任使之权,而因以略举其职,故今辄有是奏。伏惟特赐采择施行,则非独生一人得以稍逭罪戮,地方之困亦可以少苏矣。非恃道谊深爱,何敢冒渎及此?万冀鉴恕。不宣。

即日,伏惟经纶帮政之暇,台候万福。守仁学徒慕古,识乏周时,谬膺简用,惧弗负荷。祇命以来,推寻酿寇之由,率因姑息之弊。所敢陈情,实恃知已。乃蒙天听,并赐允从,蕃锡宠右,恩与至重。是非执事,器使曲成,奖饰接引,何以得此?守仁无似,敢不勉奋庸劣,遵禀成略,冀收微效,以上答圣眷,且报所自乎?兹当发师,匆遽陈谢,伏惟台照。不备。

生惟君子之于天下,非知善言之为难,而能用善之为难。舜在深山之中,与木石居,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舜亦何以异于人哉?至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然后见其与世之人相去甚远耳。今天下知谋才辩之士,其所思虑谋猷,亦无以大相远者。然多蔽而不知,或虽知而不能用,或虽用而不相决,雷同附和。求其的然真见,其孰为可行,孰为不可行,孰为似迂而实切,孰为似是而实非,断然施之于用,如神医之用药,寒暑虚实,惟意所投,而莫不有以曲中其机,此非有明睿之资,正大之学,刚直之气,其孰能与于此?若此者,岂惟后世之所难能,虽古之名世大臣,盖亦未之多闻也。守仁每诵明公之所论奏,见其洞察之明,刚果之断,妙应无方之知,灿然剖析之有条,而正大光明之学,凛然理义之莫犯,未尝不拱手起诵,歆仰叹服。自其识事以来,见世之名公巨卿,负盛望于当代者,其所论列,在寻常亦有可观,至于当大疑,临大利害,得丧毁誉,眩瞀于前,力不能正,即依违两可,掩覆文饰,以幸无事,求其卓然之见,浩然之气,沛然之词,如明公之片言者,无有矣。在其平时,明公虽已自有以异于人,人固犹若无以大异者,必至于是,而后见其相去之甚远也。守仁耻为佞词以谀人,若明公者,古之所谓社稷大臣,负王佐之才,临大节而不可夺者,非明公其谁欤。守仁后进于劣,何幸辱在驱策之末。奉令承教,以效其尺寸,所谓驽骀遇伯乐而获进于百里,其为感幸何如哉。迩者龙川之役,亦幸了事,穷本推原,厥功所自,已略具于奏末,不敢复缕缕。所恨福薄之人,难与成功,虽仰赖方略,侥幸塞责,而病患日深,已成废弃。昨日乞休疏入,辄尝恃爱控其恳切之情,日夜瞻望允报。伏惟明公终始曲成,使得稍慰老父衰病之怀,而百岁祖母,亦获一见为诀,死生骨肉之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情隘词迫,气冀矜亮,死罪死罪。

近领部咨,见老先生之于守仁,可谓心无不尽,而凡其平日见于论奏之间者,亦已无一言之不酬。虽上公之爵,万户侯之封,不能加于此矣。自度鄙劣,何以克堪,感激之私,中心藏之,不能以言谢。然守仁之所以隐忍扶疾,身披锋镝,出百死一生以赴地方之急者,亦岂苟图旌赏,希阶级之荣而已哉?诚感老先生之知爱,期无负于荐扬之言,不愧称知己于天下而已矣。今虽不能大建奇伟之绩,以仰答知遇,亦幸苟无挠败戮辱,遣缪举之羞于门下,则守仁之罪责亦已少塞,而志愿亦可以无大憾矣,复何求哉。复何求哉。伏惟老先生爱人以德,器使曲成,不责人以其所不备,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凡才薄福,尪羸疾废如某者,庶可以遂其骸骨之请矣。乞休疏待报已三月,尚杳未有闻。归魂飞越,夕不能旦。伏望悯其迫切之情,早赐允可,是所谓生死而肉骨者也,感德当何如耶。

辄有私梗,仰恃知爱,敢以控陈。近日三省用兵之费,广、湖两省皆不下十余万,生处所乞止于三万,实皆分毫扣算,不敢稍存赢余。已蒙老先生洞察其隐,极力扶持,尽赐准允。后户部复见沮抑,以故昨者进兵之际,凡百皆临期那借屑凑,殊为窘急。赖老先生指授,幸而两月之内,偶克成功。不然,决致败事矣。此虽已遂之事,然生必欲一鸣其情者,窃恐因此遂误他日事耳。又南、赣盗贼巢穴,虽幸破荡,而漏殄残党,难保必无。兼之地连四省,深山盘谷,逃流之民,不时啸聚。辄采民情,议于横水大寨,请建县治,为久安之图。乘间经营,已略有次第。守仁迂疏病懒,于凡劳役之事,实有不堪。但筹度事势,有不得不然者,是以不敢以病躯欲归之故。闭遏其事而不可闻,苟幸目前之塞责而已也。伏惟老先生并赐裁度施行,幸甚。

守仁不肖,过蒙荐奖,终始曲成,言无不行,请无不得,既假以赏罚之权,复委以提督之任,授之方略,指其迷谬,是以南、赣数十年桀骜难攻之贼,两月之内,扫荡无遗。是岂驽劣若守仁者之所能哉?昔人有言,追获兽免功,狗也;发纵指示功,人也。守仁赖明公之发纵指示,不但得免于挠败之戮,而又且与于追获兽兔之功,感恩怀德,未知此生何以为报也。因奏执捷人去,先布下恳。俟兵事稍闲,尚当具启修谢。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

迩者南、赣盗贼遂获底定,实皆老先生定议授算,以克有此。生辈不过遵守奉行之而已。何功之有,而敢冒受重赏乎?伏惟老先生橐龠元和,含洪无迹,乃欲归功于生物。物惟不自知其生之所自焉尔,苟知其生之所自,其敢自以为功乎?是自绝其生也已。拜命之余,不胜渐惧,辄具本辞免,非敢苟为逊避,实其中心有不自安者。升官则已过甚,又加之荫子,若之何其能当之。负且乘,致寇至。生非无贪得之心,切惧寇之将至也。伏惟老生鉴其不敢自安之诚,特赐允可,使得仍以原职致事而去,是乃所以曲成而保全之也,感刻当何如哉。渎冒尊威,死罪死罪。

忧危之际,不敢数奉起居,然此心未尝一日不在门墙也。事穷势极,臣子至此,惟有痛哭流涕而已,可如何哉。生前者屡乞省葬,盖犹有隐忍苟全之望。今既未可,得以微罪去归田里,即大幸矣。素蒙知爱之深,敢有虚妄,神明诛殛。惟鉴其哀恳,特赐曲成,生死肉骨之感也。地方事决知无能为,已闭门息念,袖手待尽矣。惟是苦痛切肤,未免复为一控,亦聊以尽吾心焉尔。临启悲怆,不知所云。

自去冬畏途多沮,遂不敢数数奉启,感刻之情,无由一达,缪劣多忤,尚获曲全,非老先生何以得此。“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诵此而已,何能图报哉。江西之民困苦已极,其间情状,计已传闻,无俟复喋。今骚求既未有艾,钱粮又不得免,其变可立待。去岁首为控奏,既未蒙旨,继为申请,又不得达,今兹事穷势极,只得冒罪复请。伏望悯地方之涂炭,为朝廷深忧远虑,得与速免,以救燃眉,幸甚幸甚。生之乞归省葬,去秋已蒙贼平来说之旨,冬底复请,至今未奉允报。生之汲汲为此,非独情事苦切,亦欲因此稍避怨嫉。素蒙老先生道谊骨肉之爱,无所不至,于此独忍不一举手投足,为生全之地乎?今地方事残破惫极,其间宜修举者百端,去岁尝缪申一二奏,皆中途被沮而归。继是而后,遂以形迹之嫌,不敢复有所建白。兼贱恙日尪瘠,又以父老忧危致疾之故,神志恍恍,终日如在梦寐中。今虽复还省城,不过闭门昏卧,服药喘息而已。此外人事都不复省,况能为地方救灾拯难,有所裨益于时乎?所以复有蠲租之请者,正如梦中人被锥刺,未能不知疼痛,纵其手足扑疗不及,亦复一呻吟耳。老先生幸怜其志,哀其情,速免征科,以解地方之倒悬。一允省葬之乞,使生得归全首领于牖下,则阖省蒙更生之德,生父子一家,受骨肉之恩举含刻于无涯矣。昏懵中控诉无叙,临启不胜怆慄。

屡奉启,皆中途被沮,无由上达。幸其间乃无一私语,可以质诸鬼神。自是遂不敢复具。然此颠顿窘局,苦切屈仰之情,非笔舌可尽者,必蒙悯照,当不俟控吁而悉也。日来呕血,饮食顿减,潮热夜作。自计决非久于人世者,望全始终之爱,使得早还故乡。万一苟延余息,生死肉骨之恩,当何如图报耶?余情张御史当亦能悉,伏祈垂亮。不备。

比兵部差官来赍示批札,开谕勤卷,佐亦随至,备传垂念之厚。昔人有云,公之知我,胜于我之自知。若公今日之爱生,实乃胜于生之自爱也,感报当何如哉。明公一身系宗社安危,持衡甫旬月,略示举动,已足以大慰天下之望矣。百凡起居,尤望倍常慎密珍摄,非独守仁之私幸也。佐且复北,当有别启。差官回,便辄先附谢,伏惟台鉴。不具。

与陆清伯书

屡得书,见清伯所以省愆罪己之意,可谓真切恳到矣。即此便是清伯本然之良知。凡人之为不善者,虽至于逆理乱常之极,其本心之良知,亦未有不自知者。但不能致其本然之良知,是以物有不格,意有不诚,而卒人于小人之归。故凡致知者,致其本然之良知而已。《大学》谓之“致知格物”,在《书》谓之“精一”,在《中庸》谓之“慎独”,在《孟子》谓之“集义”,其工夫一也。向在南都,尝谓清伯喫紧于此。清伯亦自以为既知之矣。近睹来书,往往似尚未悟,辄复赘此。清伯更精思之。《大学》古本一册寄去,时一览。近因同志之士,多于此处不甚理会,故序中特改数语。有得便中写知之。季惟乾事善类所共冤,望为委曲周旋之。

与许台仲书

荣擢谏垣,闻之喜而不寐。非为台仲喜得此官,为朝廷谏垣喜得台仲也。孟子云:“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矣。”碌碌之士,未论其言之若何,苟言焉,亦足尚矣。若夫君子之志于学者,必时然后言而后可,又不专以敢言为贵也。去恶先其甚者。颠倒是非。固已得罪于名教;若搜罗琐屑,亦君子之所耻矣。尊意以为何如?向时格致之说,近来用工有得力处否?若于此见得真切,即所谓一以贯之。如前所云,亦为琐琐矣。

吾子累然忧服之中,顾劳垂念至勤,贤即以书币远及,其何以当。其何以当。道不可须臾而间,故学不须臾而离,居丧亦学也。而丧者以荒迷自居,言不能无荒迷尔,学则不至于荒迷,故曰:“丧事不敢不勉。宁戚之说,为流俗忘本者言也。”喜怒哀乐,发皆中节谓和。哀亦有和焉,发于至诚,而无所乘戾之谓也。夫过情,非和也;动气,非和也;有意必于其间,非和也。孺子终日啼而不嗌,和之至也。知此,则知居丧之学,固无所异于平居之学矣。闻吾子近日有过毁之忧,辄敢以是奉告,幸图其所谓大孝者可也。

与林见素

执事孝友之行,渊博之学,俊伟之才,正大之气,忠贞之节。某自弱冠从家君于京师,幸接比邻,又获与令弟相往复,其时固已熟闻习见,心悦而诚服矣。第以薄劣之资,未敢数数有请。其后执事德益盛,望益隆,功业益显,地益远,某企仰益切,虽欲忘其薄劣,一至君子之庭,以濡咳唾之余,又益不可得矣。执事中遭谗嫉,退处丘园,天下之士,凡有知识,莫不为之扼腕不平,思一致其勤惓。而况某素切向慕者,当如何中为心?顾终岁奔走于山夷海僚之区,力不任重,日不暇给,无由一申起居,徒时时于交游士夫间,窃执事之动履消息。皆以为人不堪其忧愤,而执事处之恬然,从容礼乐之间,与平居无异。《易》所谓“时困而德辨,身退而道亨”,于执事见之矣。圣天子维新政化,复起执事,寄之股肱,诚以慰天下之望。此盖宗社生民之庆,不独知游之幸,善类之光而已也。

正欲作一书,略序其前后倾企纡郁未伸之怀,并致其欢欣庆忭之意,值时归省老亲,冗病交集,尚尔未能。而区区一时侥幸之功,连年屈辱之志,乃蒙为之申理,诱掖过情,而褒赏逾分,又特遣人驰报慰谕。此固执事平日与人为善之素心,大公无我之盛节,顾浅陋卑劣,其将何以承之乎。感激惶悚,莫知攸措。使还,冗剧草草,略布下悃。至于恩命之不敢当,厚德之未能谢者,尚容专人特启。不具。

与杨邃庵

某之缪辱知爱,盖非一朝一夕矣。自先君之始托交于门下,至于今,且四十余年。父子之间,受惠于不知,蒙施于无迹者,何可得而胜举。就其显然可述,不一而足者,则如先君之为祖母乞葬祭也,则因而施及其祖考。某之承乏于南赣,而行事之难也,则因而改授以提督。其在广会征,偶获微功,而见诎于当事也,则竟违众议而申之。其在西江,幸夷大憝,而见构于权奸也,则委曲调护,既允全其身家,又因维新之诏,而特为之表扬暴白于天下,力主非常之典,加之以显爵。其因便道而告乞归省也,则既嘉允其奏,而复优之以存问。其颁封爵之典也,出非望之恩,而遂推及其三代。此不待人之请,不由有司之议,傍无一人可致纤毫之力。而独出于执事之心者,恩德之深且厚也如是,受之者宜何如为报乎。夫人有德于己,而不知以报者,草木鸟兽也,栎之树,随之蛇,尚有灵焉,人也而顾草木乌兽之弗若耶?顾无所可效其报者,惟中心藏之而已。中心藏之,而辄复言之,惧执事之谓其藐然若罔闻知,而遂以草木视之也。迩者先君不幸大故,有司以不肖孤方茕然在疚,谓其且无更生之望,遂以葬祭赠谥为之代请,颇为该部所抑,而朝廷竟与之以葬祭。是执事之心,何所不容其厚哉。乃今而复有无厌之乞,虽亦其情之所不得已,实恃知爱之笃,遂径其情,而不复有所讳忌嫌沮,是诚有类于藐然若罔闻知者矣。事之颠末,别具附启。惟执事始终其德而不以之为戮也,然后敢举而行之。

与萧子雍

缪妄迂疏,多招物议,乃其宜然。每劳知已为之忧念不平,徒增悚赧耳。荼毒未死之人,此身已非己有,况其外之毁誉得丧,又敢与之乎?哀痛稍苏时,与希渊一二友喘息于荒榛丛草间,惴惴焉惟免于戮辱是幸,他更无复愿矣。近惟教化大行,已不负平时祝望。知者不虑其不明,而虑其过察;果者不虑其无断,而虑其过严。若夫尊德乐义,激浊扬清,以丕变陋习,吾与昔人,可无间然矣。盛价还,草草无次。

与德洪

《大学或问》数条,非不愿共学之士尽闻斯义,顾恐藉寇兵而赍盗粮,是以未欲轻出。且愿诸公与海内同志口相授受,俟其有风机之动,然后刻之非晚也。此意尝与谦之面论,当能相悉也。江、广两途,须至杭城始决。若从西道,又得与谦之一话于金、焦之间。冗甚,不及写书,幸转致其略。

续编三

自劾不职以明圣治事疏

臣闻之,主圣则臣直,上易知而下易治。今圣主在上,泽壅而未宣,怨积而不闻。臣等曾无一言,是甘为容悦,而上无以张主之圣,下无以解于百姓之惑也。伏惟陛下神明英武,自居春宫,万姓仰德。及登大宝,四夷向风。不幸贼臣刘瑾,窃弄威柄,流毒生灵,潜谋僭逆,几危郊社。赖祖宗上天之灵,俾张永等早发其奸,陛下奋雷霆之断,诛灭党与,划涤凶秽;复祖宗之旧章,吊黎元之疾苦;任贤修政,与民更始。天下莫不欢欣鼓舞,谓陛下固爱民之主,而前此皆贼瑾之荼毒;知陛下固有为之君,而前此皆贼瑾之蒙蔽。日早跂足延颈,以望太平。奈何积暴所加,民痍未复,余烈所煽,妖孽连兴,几及二年,愈肆愈横。兵屯不解,民困日深。贼势相连殆遍,财匮粮竭,旦夕汹汹。臣等备位大臣,不能展一筹以纾患害,宽一缚以苏倒悬。抚心反己,自知之罪,莫可究言。至其暴扬于天下,訾詈于道途,而尤难掩饰者,大罪有三,请自陈其略,以伏厥辜。

夫朝以出政,政以成事。陛下每月视朝,朔望之外,不过一二。岂不以臣等分职于下,事苟无废,不朝奚损乎?然群臣百司,愿时一睹圣颜而不获,则忧思徬徨,渐以懈驰。远近之民,遂疑陛下不复念其困苦,而日兴怨怼;四方盗贼,亦谓陛下未尝有意剪除,而益猖獗。夫昧爽临朝,不过顷刻间,不何惮而不为?

陛下日于后苑训练兵事,鼓噪之声,震骇城域。岂不以寇盗未平,思欲奋威讲武乎?然此本亦将卒之事,兼非宫禁所宜。况今前星未耀,震位犹虚,而乃劳力于掣肘,耗气于驰逐,群臣惶惑,两宫忧危,宗社大本,无急于是。而臣等不能力劝陛下蓄精养神,以衍皇储之庆,思患预防。以为燕翼之谋,是其大罪二也。

夫日近儒臣,讲论道德,涵泳义理,以培养本原,开发志意。则耳目日以聪明,血气日以和畅,穷天地之化,尽万物之情,忧游泮涣,以与古先神圣为伍,此亦天下之至乐矣。陛下苟知此,则将乐之终身而不能以须臾舍,奚暇游戏之娱乎?今陛下自即位以来,经筵之御,未能四五,而悦心于骑射疲劳之事,皆由臣等不能备陈至乐,以易陛下之所好,是其大罪三也。

陛下有尧舜之资,臣等不能导陛下于三代,而使天下之民疾首蹙额相告,归咎怀愤,若汉、唐之季,臣等死有余罪矣。伏愿陛下继自今昧爽以视朝,励精而图治。端拱玄默以养天和,正《关雎》之风,毓《麟趾》之祥。日御经筵,讲求治道,务理义之悦心,去游宴之败度。正臣等不职之罪,罢归田里,举耆德宿望之贤,与共天职。使天下晓然皆知陛下忧悯元元之本心,由臣等不能极言切谏,以至于斯。自兹以往,务在休养生息,无复有所骚扰。躬修圣政,以弭天下之艰;屯广圣嗣,以定天下之危;疑勤圣学,以立天下之大本。其余习染,以次洗刷。则民生自遂,若阳气至而万物春;寇盗自消,若白日出而魍魉灭。上以承祖宗之鸿休,下以垂子孙之统绪;近以慰臣庶之忧惶,远以答四方之观向。臣等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不胜激切颠陨待罪之至,具疏上闻。

乞恩表扬先德疏

窃照臣父致仕南京吏部尚书王华,以今年二月十二日病故。臣时初丧荼苦,气息奄奄,不省人事。有司以臣父忝在大臣之列,特为奏闻,兼乞葬祭赠谥。事下,该部以臣父为礼部侍郎时,尝为言官所论,谓臣父于暮夜受金而自首,清议难明;承朝廷遣告而乞归,诚意安在。又为南京吏部尚书时,因礼部尚书李杰乞恩认罪回话事,奉钦依李杰、王华彼时共同商议,如何独言张升,显是饰词。本当重治,姑从轻,都著致仕。伏遇圣慈,覆载宽容,不轻绝物。然犹赐之葬祭,感激浩荡之恩,阖门粉骨,无以为报。窃念臣父始得暗投之金,若使其时秘而不宣,人谁知者。而必以自首,其于心迹,可谓清矣。乞便道省母,于既行祭告之后,其于遣祀之诚,自无妨矣。当时论者不察其详,而辄以为言。臣父盖尝具本六乞退休,请究其事。当时朝廷特为暴白,屡赐温旨,慰论勉留,其事固已明白久矣。乃不意身没之后,而尚以此为罪也,臣切痛之。

正德初年,逆瑾肇乱,威行中外。其时臣为兵部主事,因瑾绑拿科道官员,臣不胜义愤,斥瑾罪恶。瑾怒臣,因而怒及臣父。既而使人讽臣父,令出其门。臣父不往,瑾益怒。然臣父乃无可加之罪,后遂推寻礼部旧事,与臣父无干者,因传旨并令臣父致仕,以泄其怒。此则臣父以守正不阿,触忤权奸,而为所摈抑,人皆知之,人皆冤之。乃不知身没之后,而反以此为咎也,臣尤痛之。

臣父以一甲进士,授官翰林院修撰,历升春坊论德,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少詹事,礼部侍郎,南京吏部尚书。其间充经筵官,经筵讲官,日讲官,又选充东宫辅导官,东宫讲读官,与修《宪庙实录》及《大明会典》、《通监纂要》等书。积劳久而被遇深矣。故事,侍从日讲辅导等官身没之后,类得优以殊恩,荣以美谥。而臣父独以无实之谤,不附权奸之义,生被诬抑,而没有余耻,此臣之所以割心痛骨,不得不从陛下而求一表暴者也。

夫人子之孝,莫大于显亲;其不孝亦莫大于辱亲。臣以犬马微劳,躐致卿位。故事在卿佐之列者,亲没之后,皆得为之乞请恩典。臣今未敢有所陈乞以求显其亲,而反以无实之诟辱其亲于身没之后,不孝之罪,复何以自立于天地间乎。此臣之所尤割心痛骨,不得不从陛下而求一表暴者也。

臣自去岁乞恩便道归省,陛下垂悯乌鸟,且念臣父系侍从旧臣,特推非常之恩,赐之存问。臣父先于正德九年尝蒙朝廷推恩进阶,臣伏睹制词有云:“直道见沮于权奸,晚节遂安于静退。”则当时先帝固已洞知臣父之枉矣。臣又伏睹陛下即位诏书,内开:“自弘治十八年五月十八日以后,大小官员有因忠直谏诤,及守正被害去任等项,各该衙门备查奏请,大臣量进阶级,并与应得恩荫。”臣父以守正触怒逆瑾,无故被害去任,此固恩诏之所悯录,正在量进阶级之列。臣父既耻于自陈,而有司又未为奏请,乃今身没之后,而反犹以为诟,臣窃自伤痛其无以自明也。臣父中遭屈抑,晚遇圣明,庶几沐浴恩泽,以一雪其拂郁。而忽复逝矣,岂不痛哉。今又反以为辱,岂不冤哉。

臣又查得先年吏部尚书马文升、屠滽等,皆尝屡被论劾,其后朝廷推原其事,卒赐之以赠谥。臣父才猷虽或不逮于二臣,而无故被诬,实有深于二臣者。惟陛下矜而察之。臣以功微赏重,深忧覆败,方尔冒死辞免封爵,前后恩典,已惧不克胜荷。故于臣父之没,断已不敢更有乞请。乃不意蒙此诬辱,臣又安能含羞饮泣,不为臣父一致其辩乎?

夫人臣之于国也,主辱则臣死;子之于父也,亦然。今臣父辱矣,臣何以生为哉。

夫朝廷恩典,所以报有功而彰有德,岂下臣所敢幸乞。顾臣父被无实之耻于身后,陛下不为一明其事,自此播之天下,传之后代,孝子慈孙,将有所不能改,而臣父之目不瞑于地下矣,岂不冤哉。

夫饰非以欺其上者,不忠;矫辞以诬于世者,无耻;不忠无耻,亦所以为不孝。若使臣父果有纤毫可愧于心,而臣乃为之文饰矫诬以欺陛下,以罔天下后世,纵幸逃于国宪,天地鬼神实临殛之。臣虽庸劣之甚,不忠无耻之事,义不忍为也。惟陛下哀而察之。臣不胜含哀抱痛,战慄惶惧,激切控吁之至,谨具本令舍人王宗海代赍奏闻,伏候敕旨。

辩诛遗奸正大法以清朝列疏

丁忧南京兵部尚书臣王某谨奏,为诛遗奸,正大法,以清朝列事。

嘉靖元年十月初十等日,准南京兵部咨,准都察院咨,该巡按广西监察御史张钺奏,为前事,题奉圣旨:是“这所劾张子麟事情,还著王守仁、伍希儒、伍文定看了,上紧开具明白,奏来定夺,钦此。”又准该部咨,准都察院咨,该丁忧刑部尚书张子麟奏,为辨污枉,清名节,以雪大冤事,题奉圣旨:是“张子麟所奏事情,著王守仁等一并看了来说,钦此。”俱钦遵外,方在衰绖之中,忧病哀苦,神思荒愦,一切世务,悉已昏迷恍惚,奉命震悚。旋复追惟,臣先正德十四年六月初六日,奉敕前往福建查处聚众谋反等事。本月十五日,行至丰城地方,适遇宁藩之变,仓卒脱身,誓死讨贼。十八日回至吉安,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起兵。七月二十日,引兵收复南昌。二十三日,宸濠还救。二十六日,宸濠就擒。其时余党尚有未尽,百务业集,臣因先令各官分兵守视王府各门。至月初五六间,始克率同御史伍希儒、知府伍文定等入府,按视宫殿库藏诸处。其间未经烧毁者,重加封识,以俟朝命。已被残坏者,分令各官逐一整检。有刑部尚书张子麟启本一封,众共开视,云是胡世宁招词。臣当与各官商说,此等公文书启之类,皆在宸濠未反数年前事。虽私与交往,不为无罪,而反逆之举,未必曾与通谋。况此交通之人,今或多居禁近,分布联络,若存此等形迹,恐彼心怀疑惧,将生意外不测之变。且虑人因而点缀掇拾,异时根究牵引,奸党未必能惩,而忠良或反被害。昔人有焚吏民交关文书数千章以安反侧之心者,今亦宜从其处,以息祸端。遂议与各官公同烧毁。后奉刑部题奉钦依:“原搜簿籍,既未送官封记收掌,又事发日久,别生事端,委的真伪难辨,无凭查考。著原搜获之人尽行烧毁,钦此。”钦遵外,臣等莫不仰叹圣主包含覆帱之量,范围曲成之仁,可谓思深而虑远也已。以是臣等不复为言,且谓朝廷于此等事既已一概宥略,与天下洗涤更始矣。

今御史张钺风闻其事,复有论列,是亦防闲为臣之大义,效忠于陛下之心也。尚书张子麟力辩其事,而都察院覆奏,以为世宁之狱,悉由该院,与张子麟无干,则诚亦暧昧难明之迹。今臣等亦不过据事直言其实耳,岂能别有所查访。然以臣愚度之,尝闻昔年宸濠奸党,为之经营布置于外,往往亦有诈为他人书启,归以欺濠而罔利者。则此子麟之启,无乃亦是类欤?不然,子麟身为执法大臣,非一日矣,纵使与濠交通,岂略不知有畏忌,而数年之前,辄以肆然称臣于濠耶?

夫人臣而怀二心,此岂可以轻贷?然亦加人以不忠之罪,则亦非细故矣。此在朝廷必有明断。臣偶有所见,亦不敢不一言之。缘奉钦:依“这所劾张子麟事情,还著王守仁、伍希儒、伍文定看了,上紧开具明白奏来定夺”;及“张子麟所奏事情,著王守仁等一并看了来说”事理,为此具本差舍人李升亲赍奏闻,伏候敕旨。

书同门科举题名录后

尝读《文中子》,见唐初诸名臣若房、杜、王、魏之流,大抵皆出其门,而论者犹以文中子之书乃其徒伪为之而托焉者,未必其实然也。今以邃庵先生之徒观之,则文中子之门又奚足异乎?予尝论文中子盖后世之大儒也,自孔、孟既没,而周、程未兴,董、韩诸子未或有先焉者。

先生自为童子,即以神奇荐入翰林,未弱冠而已为人师。其颖悟之蚤,文学之懿,比之文中,实无所愧。而政事之敏卓,才识之超伟,文中未有见焉。文中之在当时,尝以策干隋文,不及一试,而又蚤死。先生少发科第,入中书,督学政,典礼太常,经略边陲,弭奸战乱,陟司徒,登冢宰,晋位师相,威名振于夷狄,声光被于海宇,功成身退,优游未老之年,以身系天下安危,圣天子且将复起之,以恢中兴之烈,而海内之士日翘首跂足焉。则天之厚于先生者,殆文中子所不能有也。

文中之徒,虽显于唐,然皆异代隔世。若先生之门,具体而微者,亦且几人,其余或得其文学,或得其政事,或得其器识,亦各彬彬成章,足为名士,布列中外,不下数十,又皆同朝共事,光耀于时,其间乔、靳诸公,遂与先生同升相位,相继为冢宰。若此者,文中子之门,益有所不敢望矣。且文中子之门,其亲经指受,若董常、程元之流,多不及显而章明于世,往往或请益于片言,邂逅于一接,非若今之题名所载,皆出于先生之陶冶,其出于陶冶而不显于世,若常、元之徒,殆未暇悉数也。

先生之在吏部,守仁常为之属,受知受教,盖不止于片言一接者。然以未尝亲出陶冶,不敢憾于兹录之不与。若其出于陶冶而有若常、元者焉,或亦未可以其不显于世而遂使之不与也。续兹录者,且以为何如?嘉靖甲申季冬望。

书宋孝子朱寿昌孙教读源卷

教读朱源,见其先世所遗翰墨,知其为宋孝子寿昌之裔也,既弊烂矣,使工为装缉之。因论之曰:“孝,人之性也。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之后世而无朝夕。保尔先世之翰墨,则有时而弊;保尔先世之孝,无时而或弊也。人孰无是孝?岂保尔先世之孝,保尔之孝耳。保先世之翰墨,亦保其孝之一事,充是心而已矣。”源归,其以吾言遍谕乡邻,苟有慕寿昌之孝者,各充其心焉,皆寿昌也已。正德己卯春三月晦,书虔台之静观轩。

书汪进之卷

程先生云:“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夫苟有必为圣人之志,然后能加为己谨独之功。能加为己谨独之功,然后于天理人欲之辨日精日密,而于古人论学之得失,孰为支离,孰为空寂,孰为似是而非,孰为似诚而伪,不待辩说而自明。何者?其心必欲实有诸己也。必欲实有诸己,则殊途而同归,其非且伪者,自不得而强入。不然,终亦忘己逐物,徒弊精力于文句之间,而曰吾以明道,非惟有捕风捉影之弊,抑且有执指为月之病,辩析愈多,而去道愈远矣。故某于朋友论学之际,惟举立志以相切砺。其于议论同异之间,姑且置诸未辩。非不欲辩也,本之未立,虽欲辩之,无从辩也。夫志,犹木之根也;讲学者,犹栽培灌溉之也。根之未植,而徒以载培灌溉,其所滋者,皆萧艾也。进之勉之。

书赵孟立卷

赵仲立之判辰也,问政于阳明子。阳明子曰:“郡县之职,以亲民也。亲民之学不明,而天下无善治矣。”“敢问亲民。”曰:“明其明德以亲民也。”“敢问明明德。”曰:“亲民以明其明德也。”曰:“明德亲民一乎?君子之言治也,如斯而已乎?”曰:“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孝之德明矣;亲吾之子,以明其明德以亲民也,故能以一身为天下;亲民以明其明德也,故能以天下为一身。夫以天下为一身也,则八荒四表,皆吾支体,而况一郡之治,心腹之间乎?”

书李白骑鲸

李太白,狂士也。其谪夜郎,放情诗酒,不戚戚于困穷。盖其性本自豪放,非若有道之士,真能无入而不自得也。然其才华意气,足盖一时,故既没而人怜之。骑鲸之说,亦后世好事者为之,极怪诞,明者所不待辨。因阅此,间及之尔。

书三酸

人言鼻吸五斗醋,方可作宰相。东坡平生自谓放达,然一滴入口,便尔闭目攒眉,宜其不见容于时也。偶披此图,书此发一笑。

书韩昌黎与太颠坐叙

退之与孟尚书书云:“潮州有一老僧,号太颠,颇聪明,识道理。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因与来往,及祭神于海上,遂造其庐。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情之常,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退之之交太颠,其大意不过如此。而后世佛氏之徒张大其事,往往见之图书,真若弟子之事严师者,则其诬退之甚矣。然退之亦自有以取此者。故君子之与人不可以不慎也。

春郊赋别引

钱君世恩之将归养也,厚于世恩者皆不忍其去,先行三日,会于天官郎杭世卿之第,以聚别。明日,再会于地官秦国声。与者六人:守仁与秋官徐成之、天官杨名父及世卿之弟进士东卿也。

世恩以其归也,以疾告也,皆不至。于是惜别之怀,无所于发,而托之诗,前后共得诗十首。六人者,以世恩之犹在也,而且再会而不一见,其既去也,又可以几乎。乃相与约为郊饯,必期与世恩一面以别。至日,成之以候旨,东卿以待选,世卿名父以各有部事,皆势不容出。及饯者,守仁与国声两人而已。世恩既去之明日,复会于守仁,各言所以,相与感叹咨嗟,复成二诗。

世卿曰:“世恩之行也,终不及一饯。虽发之于诗,而不以致之世恩,吾心有缺也。盍亦章次而将之,何如?”皆曰:“诺。”国声得小卷,使世卿首会之作,国声与名父、东卿分书再会,成之书末会,谓守仁弱也,宜为诸公执笔砚之役以叙。

嗟乎。一别之间,而事之参错者凡几。虽吾与世恩复期于来岁之秋,以为必得重聚于此,然又何可以逆定乎。惟是相勉以道义,而相期于德业,没之污涂之中,而质之天日之表,则虽断金石,旷百世,而可以自信其常合。然则未忘于言语之间者,其亦相厚之私欤。考功正郎乔希大闻之,来题其卷端曰:“春郊赋别”。给事陈惇贤复为之图。皆曰:“吾亦厚于世恩也,聊以致吾私。”

告谕庐陵父老子弟

庐陵文献之地,而以健讼称,甚为吾民羞之。县令不明,不能听断,且气弱多疾。今与吾民约,自今非有迫于躯命,大不得已事,不得辄兴词。兴词但诉一事,不得牵连,不得过两行,每行不得过三十字。过是者不听。故违者有罚。县中父老谨厚知礼法者,其以吾言归告子弟,务在息争兴让。呜呼。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破败其家,遗祸于其子孙。孰与和巽自处,以良善称于乡族,为人之所敬爱者乎?吾民其思之。

今灾疫大行,无知之民,惑于渐染之说,至有骨肉不相顾疗者。汤药粥不继,多饥饿以死。乃归咎于疫。夫乡邻之道,宜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乃今至于骨肉不相顾。县中父老岂无一二敦行孝义,为子弟倡率者乎?夫民陷于罪,犹且三宥致刑。今吾无辜之民,至于阖门相枕藉以死。为民父母,何忍坐视?言之痛心。中夜忧惶,思所以救疗之道,惟在诸父老劝告子弟,兴行孝弟。各念尔骨肉,毋忍背弃。洒扫尔室宇,具尔汤药,时尔粥。贫弗能者,官给之药。虽已遣医生老人分行乡井,恐亦虚文无实。父老凡可以佐令之不逮者,悉已见告。有能兴行孝义者,县令当亲拜其庐。凡此灾疫,实由令之不职,乘爱养之道,上干天和,以至于此。县令亦方有疾,未能躬问疾者,父老其为我慰劳存恤,谕之以此意。

谕告父老,为吾训戒子弟,吾所以不放告者,非独为吾病不任事。以今农月,尔民方宜力田,苟春时一失,则终岁无望,放告尔民将牵连而出,荒尔田亩,弃尔室家,老幼失养,贫病莫全,称贷营求,奔驰供送,愈长刁风,为害滋甚。昨见尔民号呼道路,若真有大苦而莫伸者。姑一放告,尔民之来讼者以数千。披阅其词,类虚妄。取其近似者,穷治之,亦多凭空架捏,曾无实事。甚哉,尔民之难喻也,自今吾不复放告。尔民果有大冤抑,人人所共愤者,终必彰闻,吾自能访而知之。有不尽知者,乡老据实呈县。不实,则反坐乡老以其罪。自余宿憾小忿,自宜互相容忍。夫容忍美德,众所悦爱,非独全身保家而已。嗟乎。吾非无严刑峻罚以惩尔民之诞,顾吾为政之日浅,尔民未吾信,未有德泽及尔,而先概治以法,是虽为政之常,然吾心尚有所未忍也。姑申教尔。申教尔而不复吾听,则吾亦不能复贷尔矣。尔民其熟思之,毋遗悔。

一应公差人员经过河下,验有关文,即行照关应付,毋得留难取罪。其无关文,及虽有关文而分外需求生事者,先将装载船户摘拿,送县取供。即与搜盘行李上驿封贮,仍将本人绑拿送县,以凭参究惩治。其公差人安分守法,以礼自处,而在官人役辄行辱慢者,体访得出,倍加惩究,不恕。

借办银两,本非正法。然亦上人行一时之急计,出于无聊也。今上人有急难,在尔百姓,亦宜与之周旋。宁忍坐视不顾,又从而怨詈讪讦之,则已过矣。夫忘身为民,此在上人之自处。至于全躯保妻子,则亦人情之常耳。尔民毋责望太过。吾岂不愿尔民安居乐业,无此等骚扰事乎?时势之所值,亦不得已也。今急难已过,本府决无复行追求之理。此必奸伪之徒,假府为名,私行需索。自后但有下乡征取者,尔等第与俱来,吾有以处之。毋遽汹汹。

今县境多盗,良由有司不能抚缉,民间又无防御之法,是以盗起益横。近与父老豪杰谋,居城郭者,十家为甲;在乡村者,村自为保。平时相与讲信修睦,寇至务相救援。庶几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之义。今城中略已编定。父老其各写乡村为图,付老人呈来。子弟平日染于薄恶者,固有司失于抚缉,亦父老素缺教诲之道也。今亦不追咎,其各改行为善。老人去,宜谕此意,毋有所扰。

谕示乡头粮长人等,上司奏定水次兑运,正恐尔辈在县拖延,不即起运。苟钱粮无亏,先期完事,岂有必以水次责尔之理?纵罪不免,比之后期不纳者,获罪必轻。昨呼兑运军期面语,亦皆乐从,不敢有异。尔辈第于水次速兑,苟有益于民,吾当身任其咎,不以累上官。但后期误事,则吾必尔罚。定限二十九日未时完报。

今天时亢旱,火灾流行,水泉枯竭,民无屋庐,岁且不稔。实由令之不职,获怒神人,以致于此。不然,尔民何罪?今方斋戒省咎,请罪于山川社稷,停催征。纵轻罪。尔民亦宜解讼罢争,息心火,无助烈焰。禁民间毋宰杀酗饮。前已遣老人遍行街巷,其益修火备,察奸民之因火为盗者。县令政有不平,身有缺失,其各赴县直言,吾不惮改。

昨行被火之家,不下千余,实切痛心。何延烧至是,皆由衢道太狭,居室太密,架屋太高,无砖瓦之间,无火巷之隔。是以一遇火起,即不可救扑。昨有人言,民居夹道者,各退地五尺,以辟衢道,相连接者,各退地一尺,以拓火巷。此诚至计。但小民惑近利,迷远图,孰肯为久长之虑,徒往往临难追悔无及。今与吾民约,凡南北夹道居者,各退地三尺为街;东西相连接者,每间让地二寸为巷。又间出银一钱,助边巷者为墙,以断风火。沿街之屋,高不过一丈五六,厢楼不过二丈一二。违者各有罚。地方父老及子弟之谙达事体者,其即赴县议处,毋忽。

昨吴魁昊、石洪等军民互争火巷,魁昊等赴县腾告,以为军强民弱已久。在县之人,皆请抑军扶民。何尔民视吾之小也?夫民吾之民,军亦吾之民也。其田业吾赋税,其室宇吾井落,其兄弟宗族吾役使,其祖宗坟墓吾土地,何彼此乎?今吉安之军,比之边塞虽有间,然其差役亦甚繁难,月粮不得食者半年矣。吾方悯其穷,又可抑乎?今法度严厉,一陷于罪,即投诸边裔,出乐土,离亲戚,坟墓不保其守领,国典具在,吾得而绳之,何强之能为?彼为之官长者,平心一视,未尝少有同异。而尔民先倡为是说,使我负愧于彼多矣。今姑未责尔,教尔以敦睦,其各息争安分,毋相侵陵。火巷吾将亲视,一不得,吾其罪尔矣。诉状诸军,明早先行赴县面审。

谕告父老子弟,县令到任且七月,以多病之故,未能为尔民兴利去弊。中间局于时势,且复未免催科之扰。德泽无及于民,负尔父老子弟多矣。今兹又当北觐,私计往返,与父老且有半年之别。兼亦行藏靡定,父老其各训诫子弟,息忿罢争,讲信修睦,各安尔室家,保尔产业,务为善良,使人爱乐,勿作凶顽,下取怨恶于乡里,上招刑戮于有司。呜呼。言有尽而意无穷,县令且行矣,吾民其听之。

庐陵县公移

庐陵县为乞蠲免以苏民困事,准本县知县王关查得正德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本县抄蒙本府纸牌,抄奉钦差镇守江西等处太监王钧牌,差吏龚彰赍原发银一百两到县,备仰掌印官督同主簿宋海拘集通县粮里,收买葛纱。比因知县员缺,主簿宋海官征钱粮,典史林嵩郭粮,止有县丞杨融署印。又蒙上司络绎行委,催提勘合人犯印信,更替不一。

正德五年三月十八日,本职方才到任,随蒙府差该吏郭孔茂到县守,并当拘粮里陈江等,著令领价收买。据各称本县地方,自来不产葛布,原派岁额,亦不曾开有葛布名色,惟于正德二年,蒙钦差镇守太监姚案行本布政司,备查出产葛布县分,行令依时采办,无产县分,量地方大小,出银解送收买。本县奉派折银一百五两。当时百姓呶呶,众口腾沸。江等迫于征催,一时无由控诉,只得各自出办赔貱。正德四年,仍前一百五两,又复忍苦赔解。今来复蒙催督买办,又在前项加派一百五两之外。百姓愈加惊惶,恐自此永为定额,遗累无穷。兼之岁办料杉、楠木、炭、牲口等项,旧额三千四百九十八两,今年增至一万余两,比之原派,几于三倍。其余公差往来,骚扰刻剥,日甚一日。江等自去年以来,前后赔貱七十余两,皆有实数可查。民产已穷,征求未息。况有旱灾相仍,疾疫大作,比巷连村,多至阖门而死,骨肉奔散,不相顾疗。幸而生者,又为征求所迫,弱者逃窜流离,强者群聚为盗,攻劫乡村,日无虚夕。今来若不呈乞宽免,切恐众情忿怨,一旦激成大变。为此连名具呈,乞为转申祈免等情。

据此欲为备由申请间,蓦有乡民千数拥入县门,号呼动地,一时不辨所言。大意欲求宽贷。仓卒诚恐变生,只得权辞慰解,谕以知县自当为尔等申诸上司,悉行蠲免。众始退听,徐徐散归。

本月初七日,复蒙镇守府纸牌催督前事,并提当该官吏,看得前项事件,既已与民相约,岂容复肆科敛?非惟心所不忍,兼亦势有难行。参照本职自到任以来,即以多病不出,未免有妨职务。坐视民困而不能救,心切时弊而不敢言,至于物情忿激,拥众呼号,始以权辞慰谕,又复擅行蠲免,论情虽亦纾一时之急,据理则亦非万全之谋。既不能善事上官,又何以安处下位?苟欲全信于民,其能免祸于己。除将原发银两解府转解外,合关本县当道垂怜小民之穷苦,俯念时势之难为,特赐宽容,悉与蠲免。其有迟违等罪,止坐本职一人,即行罢归田里,以为不职之戒。中心所甘,死且不朽等因。备关到县,准此,理合就行。

教场石碑

正德丁丑,瑶寇大起,江、广、湖、郴之间,骚然且四三年矣。于是三省奉命会征。乃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入。甲寅,破横水、左溪诸巢,贼败奔。庚辛,复连战,贼奔桶冈。十一月癸酉,攻桶冈,大战西山界。甲戌,又战,贼大溃。丁亥,尽殪之。凡破巢八十有四,擒斩三千余,俘三千六百有奇,释其胁从千有余众。归流亡,使复业。度地居民,凿山开道,以夷险阻。辛丑,师旋。于乎。兵惟凶器,不得已而后用。刻茶寮之石,匪以美成,重举事也。

戊寅正月癸卯,计擒其魁,遂进兵击其懈。丁未,破三浰,乘胜追北,大小三十余战,灭巢三十有八,俘斩三千余。三月丁未,回军,壶浆迎道,耕夫遍野,父老咸欢。农器不陈,于今五年,复我常业,还我室家,伊谁之力?四省之寇,惟浰尤黠,拟官僭号,潜图孔蒸。正德丁丑冬,贼既殄,盖机险阱毒,以虞王师,我乃休士归农。赫赫皇威,匪威曷凭。爰伐山石,用纪厥成。

铭一首

来尔同志,古训尔陈。惟古为学,在求放心。心苟或放,学乃徒勤。勿忧文辞之不富,惟虑此心之未纯;勿忧名誉之不显,惟虑此心之或湮。斯须不敬鄙慢人,造次不谨放僻成。反观而内照,虚己以受人。言勿伤于烦易,志勿惰于因循。勿以亡而为有,勿以虚而为盈。勿遂非而文过,勿务外而徇名。温温恭人,允惟基德。堂堂张也,难与为仁。卓尔在如愚之回,一贯乃质鲁之参。终身可行惟一恕,三年之功去一矜。不贵其辩贵其讷,不患其钝患其轻。惟黾焉而时敏,乃门然而日新。凡我同志,宜鉴兹铭。

箴一首

古之教者,莫难严师。师严道尊,教乃可施。严师维何?庄敬自持,外内若一,匪徒威仪。施教之道,在胜己私,孰义孰利,辨析毫厘。源之弗洁,厥流孔而。毋忽其细,慎独谨微,毋事于言,以身先之。教不由诚,日惟自欺。施不以序,孰云匪愚。庶予知新,患在好焉。凡我师士,宜鉴于兹。

阳朔知县杨君墓志铭

阳明子谪居贵阳,有齐衰而杖者,因乡进士郑銮氏而来请曰:“阳朔令杨尚文卒,其孤侄卿来谓銮曰:‘先伯父死无嗣子,所知我。后人又不竞,非得当世名贤勖一言于墓,将先德其泯废无日。子辱于伯父久,亦宜所甚悯,其若之何?’敢遂以卿奉其先人之遗币,再拜阶下以请。”

阳明子曰:“嘻。予摈人惧僇辱之弗遑,奚取以铭人之墓为?其改图诸。”

卿伏阶下,泣弗兴。郑为之请益固。则登其状与币于席,而揖使归曰:“吾徐思之。”

明日,卿来伏阶下泣。又明日复来,曰:“不得命,无以即丧次。”馆下之士多为之请,且言尚文之为人曰:“尚文敦信狷直,其居乡不苟与,所交必名士巨人,视侪辈之弗臧者若浼焉。尝召其友饮,狂士有因其友愿纳欢者,与偕往。尚文拒弗受曰:‘吾为某不为若。’其峻绝如是。”

阳明子曰:“其然,斯亦难得矣。今之人,惟同汙逐垢,弗自振立,故风俗靡靡至此。若斯人,又易得耶?”

因取其状视之,多若馆下士之言焉,乃许为之志:

维杨氏之先,居扬之泰州,祖廉,为监察御史,擢参议贵阳,卒遂家焉。考祥,终昭化县尹。生三子:伯;仲敞,即尚文;季敬,宰荆门之建阳驿。

尚文始从同郡都宪徐公授《易》。寻举乡荐,中进士乙榜,三为司训庐江、溧阳、平乐,总试事于蜀。末用大臣荐,擢尹桂林阳朔县。

瑶顽,弗即工者累年,尚文谕以威德,皆相率来受约束,供赋税。流移闻之,归复业者以千数。部使者以闻,将加擢用,而尚文死矣。得年仅五十有五。又无嗣。天于善人何哉。

然尚文所历,三庠之士思其教,阳朔之民怀其惠,乡之后进高其行,其与身没而名踣。又为人所秽鄙者,虽有子若孙何如哉?

娶同郡阮氏瑞,新昌主簿君女。尚文虽无子,有卿存焉,犹子也。

铭曰:狮山之麓,有封若斧。左冈右砠,栩栩其树。爰有周行,于封之下。乡人过者,来视其处,曰:“呜乎。斯杨尹之墓耶?”

刘子青墓表

此浙江按察佥事刘子青之墓。呜呼。子青洁其行不洁其名,有其实不宏其声。宁藩之讨,子青在师,相知甚悉。吾每称其才敏,而世或訾之以无能。吾每称其廉慎,而世或诟之以不清。岂非命耶?安常委命,其往而休。人谓子青为愤抑不平以卒,殆其不然。既以奠于子青,复以识其墓石。

祭刘仁征主事

维正德三年岁次戊辰十一月十八日,友生王某谨以清酌庶羞,致奠于亡友刘君。

呜呼。仁者必寿,吾敢谓斯言之予欺乎?作善而降殃,吾窃于君而有疑乎?蹠、跷之得志,在往昔而既有,夷、平之馁以称也,亦宁独无于今之时乎?人谓君之死,瘴疠为之。

噫嘻。彼封豕长蛇,膏人之髓,肉人之肌者,何啻千百,曾不彼厄,而惟君是罹。斯言也,吾初不以为是。人又谓瘴疠盖不正之气,其与人相遭于幽昧邅难之区也,在险邪为同类,而君子为非宜。则斯言也,吾又安得而尽非之乎?

于乎。死也者,人之所不免。名也者,人之所不可期。虽修短枯荣,变态万状,而终必归于一尽。君子亦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视若夜旦。其生也奚以喜?其死也奚以悲乎?其视不义之物,若将浼己,又肯从而奔趋之乎?而彼认为己有,恋而弗能舍,因以沉酗于其间者,近不出三四年,或八九年,远及一二十年,固已化为尘埃,荡为沙泥矣。而君子之独存者,乃弥久而益辉。

呜呼。彼龟鹤之长年,蜉蝣亦何自而知之乎?属有足疾,弗能走哭,寄奠一觞,有泪盈掬。复何言哉。复何言哉。呜呼尚飨。

祭陈判官文

维嘉靖七年月日,钦差总制四省军务新建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差南宁府推官冯衡,南宁卫指挥王佐,致祭于已故德庆州陈判官之墓。

往年罗滂、渌水诸贼为地方患害,判官尝与已故指挥李松议设墟场以制御贼党,安靖地方,殚心竭力,尽忠国事,人皆知之。然其时百姓虽稍赖以宁,而各贼之不得肆其凶虐者,嫉恨日深。其后不幸判官与李松竟为贼首赵木子等所害。以忠受祸,心事未由暴白。连年官府亦欲为之讨贼雪愤,然以地方多事之故,又恐锋刃所加,玉石无分,滥及良善,是以因循未即进兵。今贼首赵木子等已为该道官兵用计擒获,明正典刑。松与判官之忠勤益以彰著。已特遣官以赵木子等各贼首级祭告于李松之墓矣。今复遣南宁府卫官祭告于判官之墓。死而有知,亦可以少泄连年忠愤不平之气也夫。

祭张广溪司徒

呜呼。留都之别,倏焉二载,讵谓迄今,遂成永诀,呜呼伤哉。悼朋侪之零落,悲岁月之遄逝,感时事之艰难,叹老成之凋谢。伤心触目,有泪如泻。灵柩南还,维江之湄。聊奠一觞,以寄我悲。呜呼伤哉。

续编四

是卷师作于弘治初年,筮仕之始也。自题其稿曰《上国游》。洪葺师录,自辛巳以后文字厘为《正录》;已前文字则间采《外集》,而不全录者。盖师学静入于阳明洞,得悟于龙场,大彻于征宁藩。多难殷忧,动忍增益,学益彻则立教益简易,故一切应酬诸作,多不汇入。是卷已废阁逸稿中久矣,兹刻《续录》,复检读之。见师天禀夙悟,如玉出璞,虽未就追琢,而暗暗内光。因叹师禀夙智,若无学问之全功,则逆其所造,当只止此。使学者智不及师,肯加学问之全功,则其造诣日精,当亦莫御。若智过于师,而功不及师,则终无所造,自负其质者多矣。乃复取而刻之。俾读师全录者,闻道贵得真修,徒恃其质,无益也。嘉靖辛酉,德洪百拜识。

鸿泥集序

《鸿泥集》十有三卷、《燕居集》八卷,半闲龙先生之作也。其子佥宪君致仁将刻诸梓,而属其序于守仁曰:“斯将来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见其言之传焉,庶以悦其心。吾子以为是传乎?”

守仁曰:“是非所论也,孝子之事亲也,求悦其心志耳目,惟无可致力,无弗尽焉。况其言语文辞,精神之所存,非独意玩手泽之余,其得而忽也。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笃爱无已也。将务悦其亲,宁是之与论乎?”

君曰:“虽然,吾子言之。”

守仁曰:“是乃所以自尽者。夫必其弗传也,斯几于不仁;必其传之也,斯几于不知。其传也属之己,其传之弗传之也属之人。姑务其属之己也已。”

君曰:“虽然,吾子必言之。”

守仁曰:“绘事之诗,不入于《风》、《雅》;《孺子之歌》,见称于孔、孟。然则古之人其可传而弗传者多矣,不冀传而传之者有矣。抑传与不传之间乎。昔马谈之史,其传也迁成之;班彪之文,其传也固述之。卫武公老矣,而有抑之戒,盖有道矣。夫子删《诗》,列之《大雅》,以训于世。吾闻先生年八十,而博学匪懈,不忘乎警惕,又尝数述《六经》、宋儒之绪论。其于道也,有闻矣;其于言也,足训矣。致仁又尊显而张大之,将益兴起乎道德,而发挥乎事业,若泉之达,其放诸海,不可限而量。是集也,其殆有传乎?”

致仁起拜曰:“是足以为家君寿矣。霓也敢忘吾子之规?”遂书之为叙。

澹然子序 有诗

澹然子四易其号:其始曰凝秀,次曰完斋,又次曰友葵,最后为澹然子。阳明子南迁,遇于潇湘之上,而语之故,且属诗焉,诗而叙之。

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凝则形而生,散则游而变。道之不凝,虽生犹变。反身而诚,而道凝矣。故首之以‘凝秀’。道凝于己,是为率性。率性而人道全,斯之谓‘完’,故次之以‘完斋’。完斋者,尽己之性也。尽己之性,而后能尽人之性,尽万物之性,至于草木,至矣。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友葵,同于物也。内尽于己,而外同乎物,则一矣。一则吻然而天游,混然而神化,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矣。故次之以‘澹然子’终焉。”

或曰:“阳明子之言伦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澹然之意玄矣,而非阳明子之言也。”

阳明子闻之曰:“其然,岂其然乎?”书之以质于澹然子。澹然子,世所谓滇南赵先生者也。

诗曰:两端妙阖辟,五连无留停。藐然覆载内,真精谅斯凝。鸡犬一驰放,散失随飘零。惺惺日收敛,致曲乃明诚。

明诚为无忝,无忝斯全归。深渊春冰薄,千钧一丝微。肤发尚如此,天命焉可违?参乎吾与尔,免矣幸无亏。

人物各有禀,理同气乃殊。曰殊非有二,一本分澄淤。志气塞天地,万物皆吾躯。炯炯倾阳性,葵也吾友于。

孰葵孰为予,友之尚为二。大化岂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来去。澹然匪冥然,勿记还勿助。

寿杨母张太孺人序

考功主事杨名父之母张太孺人,以敏慧贞肃为乡邑女氏师,凡乡人称闺阃之良,必曰张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闻。苟拟人物,有才识行谊,无问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盖今乡评士论之公则尔也。

今年六月,太孺人寿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杨氏母子之贤,以为难得,举酒毕贺。于是太孺人之是女若婿,从事于京师,且归,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装,欲与俱南。名父帅妻子从亲戚百计以留。太孺人曰:“噫,小子无庸尔焉。自尔举进士,为令三邑,今为考功,前后且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尔哉?尔为令,吾见尔出入以劳民务,昕夕不遑,而尔无怠容,吾知尔之能勤。然其时监司督于上,或尔有所畏也。见尔之食贫自守,一介不以苟,而以色予养,吾知尔之能廉。然其时方有以贿败者,或尔有所惩也。见尔毁淫祠,崇正道,礼先贤之后,旌行举孝,拳拳以风俗为心,吾知尔能志于正。然其时远近方以是烨,尔或以是发闻也。自尔入为部属且五年,庶几得以自由,而尔食忘味,寝忘寐,鸡鸣而作,候予寝而出,朝于上,疾风甚雨,雷电晦暝,而未尝肯以一日休,予然后信尔之诚于勤。身与妻子为清苦,而澹然以为乐;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馈遗至,予然后信尔之诚于廉。凡交尔而来者,予耳其言,非文学道义之相资,则朝廷之政,边徼之务是谋,磨砻砥砺,惟不及古之人是忧焉,予然后信尔之诚志于正,而非有所色取于其外,吾于是而可以无忧尔也已。且尔弟亦善养。吾老矣,姻族乡党之是怀,南归,予乐也。”名父跽请不已。太孺人曰:“止。而独不闻之,夫煦煦焉饮食供奉以为孝,而中衡拂之,孰与乐亲之心而志之养乎?”名父惧,乃不敢请。缙绅士夫闻太孺人之言者,莫不咨嗟叹息,以为虽古文伯、子舆之母何以加是。于是相与倡为歌诗,以颂太孺人之贤,而嘉名父之能养。某于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对菊联句序

职方南署之前,有菊数本,阅岁既槁。李君贻教为正郎。于时天子居亮暗,西北方多事,自夏徂秋,荒顿窘戚,菊发其故业,高及于垣。署花盛开且衰,而贻教尚未之知也。一日,守仁与黄明甫过贻教语,开轩而望,始见焉。计其时,重阳之节既去之旬有五日。相与感时物之变衰,叹人事之超忽,发为歌诗,遂成联句。郁然而忧深,悄然而情隐,虽故托辞于觞咏,而沉痛惋悒,终有异乎昔之举酒花前,剧饮酣歌,陶然而乐者矣。古之人谓菊为花之隐逸,则菊固惟涧谷岩洞村圃篱落之是宜。而以植之簿书案牍之间,殆亦昔之所谓“吏而隐者”欤?守仁性僻而野,尝思鹿豕木石之群。贻教与明甫,虽各惟利器处剧任,而飘然每有烟霞林壑之想。以是人对是菊,又当是地,呜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东曹倡和诗序

正德改元之三月,两广缺总制大臣。朝议以东南方多事,其选于他日,宜益慎重。于是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满九载秩矣,擢左都御史以行。众皆以两广为东南巨镇,海外诸蛮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忧可免二焉。虽于资为屈,而以清德厚望选重可知矣。然而司马执兵之枢,居中斡旋,以运制四外,不滋为重欤?方其初议时,亦有以是言者。虑非不及,而当事者卒以公之节操才望为辞,谓非公不可,其意实欲因是而出公于外也。于是士论哄然,以为非宜。然已命下无及矣。为重镇得贤大臣而抚之,朝议以重举,而公以德升,物议顾怏然而不满也。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怀不满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不能无忧焉。自命下暨分之行,曹属之为诗以写其眷留之情者,凡若干人。以前驱之骤发也,叙而次之,仅十之一。遮公御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轩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会稽上天目,东观于震泽。遇南濠子、都玄敬于吴门。遂偕之入玄墓,登天平。还,值大雪,次虎丘。凡相从旬有五日。予与南濠子为同年,盖至是而始知其学之无所不窥也。

归造其庐,获拜其父豫轩先生。与予坐而语,盖屯然其若避而汇趋也,秩然其若敛而阳煦也。予坎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惭焉,倏而目骇焉,亡予之故。

先生退,守仁谓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欤。胡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颔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于艺鲜不通,而人未尝见其学也。于道鲜不究,而人未尝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则于子乎避。虽然,吾家君则甚恶之。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隐乎?凡穆之所见知于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乡之人无闻焉。非吾子之粹于道,其宁孰识之?”

夫南濠子之学以该洽闻,四方之学者,莫不诵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学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学,南濠子之所未能尽,而其乡人曾莫知之。古所谓潜世之士哉。彼且落其荣而核之存,彼且固灵株而塞其兑,彼且被褐而怀玉,离形迹,遁声华,而以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迹形骸而求之,其远哉。

今年先生寿八十,神完而气全,齿发无所变。八月甲寅,天子崇徽号于两宫,推恩臣下。于是南濠子方为冬官主事,得被异数,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于京者,美先生之高寿,乐南濠子之获荣其亲也,集而贺之。夫乐寿康宁,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为先生侈。章服华宠,世之所同贵,而予不敢以为先生荣。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为知言乎?乙丑十月序。

送黄敬夫先生佥宪广西序

古之仕者,将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将以利其身。将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险夷得丧动其心,而惟道之行否为休戚。利其身,故怀土偷安,见利而趋,见难而惧。非古今之性尔殊也,其所以养于平日者之不同,而观夫天下者之达与不达耳。

吾邑黄君敬夫,以刑部员外郎擢广西按察佥事。广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湿而土疏薄,接境于诸岛蛮夷;瘴疠郁蒸之气,朝夕弥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时窃发;鸟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惧而避焉者也。

然予以为中原固天下之乐土,人之所趋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岭广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尽皆中原者也,固有从岭广而迁居之者矣。岭广之民,其始非必尽皆岭广者也,固有从中原而迁居之者矣。久而安焉,习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亲戚坟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舍此而他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异于一乡,一乡之情不异于一家,而家之情不异于吾之一身。故视其家之尊卑长幼,犹家之视身也;视天下之尊卑长幼,犹乡之视家也。是以安土乐天,而无入不自得。后之人视其兄之于己,固已有间,则又何怪其险夷之异趋,而利害之殊节也哉?今仕于世,而能以行道为心,求古人之意,以达观夫天下,则岭广虽远,固其乡闾;岭广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亲戚坟墓之所在。而岭广之民,亦将视我为父兄,以我为亲戚,雍雍爱戴,相眷恋而不忍去,况以为惧而避之耶?

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于乡,乡之人无不敬爱。长徙于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爱之,犹吾乡也。及举进士,宰新郑,新郑之民曰:“吾父兄也。”人为冬官主事,出治水于山东,改秋官主事,擢员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盖自居于乡以至于今,经历且十余地,而人之敬爱之如一日。君亦自为童子以至于为今官,经历且八九职,而其所以待人爱众者,恒如一家。今之擢广西也,人咸以君之贤,宜需用于内,不当任远地。君曰:“吾则不贤。使或贤也,乃所以宜于远。”

呜呼。若君者可不谓之志于行道,素养达观,而有古人之风也欤?夫志于为利,虽欲其政之善,不可得也。志于行道,虽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以君之所志,虽未有所见,吾犹信其能也。况其赫烨之声,奇伟之绩,久熟于人人之耳目,则吾于君之行也,颂其所难而易者见矣。

性天卷诗序

锡之崇安寺,有浮屠净觉者,扁其居曰“性天”。因地官秦君国声而请序于予。予不知净觉,顾国声端人也,而净觉托焉,且尝避所居以延国声诵读其间,此其为人必有可与言者矣。然“性

天”既非净觉之所及,而“性”与“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贡之所未闻,则吾亦岂易言哉?吾闻浮屠氏以寂灭为宗,其教务抵于木槁灰死,影绝迹灭之境,以为空幻。则净觉所谓“性天”云者,意如此乎?净觉既已习闻,而复予请焉,其中必有愿也,吾不可复以此而渎告之。姑试与净觉观于天地之间,以求所谓“性”与

“天”者而论之。

则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惊,油然而兴,凡荡前拥后,迎盼而接眒者,何适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润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与木不与焉,则天也。激之而使行于山巅之上,而反培其末,是岂水与木之性哉?其奔决而仆夭,固非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妇、兄弟,出而君臣、长幼、朋友,岂非顺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圣人立之以纪纲,行之以礼乐,使天下之过弗及焉者,皆于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与我,我之所以为性”云耳。不如是,不足以为人,是谓丧其而失其天。而况于绝父子,屏夫妇,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谓性与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云,则吾又何敢躐以亵净觉乎哉?

夫知而弗以告,谓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谓之诬;知而不为焉者,谓之惑。吾不敢自陷于诬与不仁。观净觉之所与,与其所以请,亦岂终惑者邪?既以复国声之请,遂书于其卷。

送陈怀文尹宁都序

木之产于邓林者,无弃材;马之出于渥洼者,无凡足。非物性之有异,其种类土地使然也。剡溪自昔称多贤,而陈氏之居剡者,尤为特盛。其先有讳过者,仕宋,为侍御史。子匡,由进士为少詹事。匡之四世孙圣,登进士,判处州。子颐,征著作。颐子国光,元进士,官大理卿。光侄彦范,为越州路总管。至怀文之兄尧,由乡进士掌教濮州。弟璟,蜀府右长史。珂,进士,刑曹主事。衣冠文物,辉映后先,岂非人之所谓邓林、渥洼者乎?宜必有环奇之材,绝逸之足,干青云而蹑风电者,出乎其间矣。

怀文始与予同举于乡,望其色而异,耳其言而惊。求其世,则陈氏之产也。曰:“嘻。累哉,土地则尔,他时柱廊庙而致千里者,非彼也欤。”既而匠石靡经,伯乐不遇,遂复困寂寞而伏监车者十有五年。斯则有司之不明,于怀文固无病也。今年赴选铨曹,授尹江西之宁都。夫以怀文合抱之具,此宜无适而不可。顾宁都百里之地,吾恐怀文之骥足有所不展也。然而行远之迩,登高之卑,自今日始矣。则如予之好于怀文者,于其行能无言乎?赠之诗曰:

“矫矫千金骏,郁郁披云枝。跑风拖雷电,梁栋惟其宜。寒林栖落日,暮色江天卮。元龙湖海士,客衣风尘缁。牛刀试花县,鸣琴坐无为。清濯庐山云,心事良独奇。悠悠西江水,别怀谅如斯。”

送骆蕴良潮州太守序

昔韩退之为潮州刺史,其诗文间亦有述潮之土风物产者。大抵谓潮为瘴毒崎险之乡。而海南帅孔戣又以潮州小,禄薄,特给退之钱千十百,周其阙乏。则潮盖亦边海一穷州耳。今之岭南诸郡以饶足称,则必以潮为首举,甚至以为虽江、淮财赋之地,亦且有所不及。岂潮之土地啬于古而今有所丰,抑退之贬谪之后,其言不无激于不平而有所过也?退之为刑部侍郎,谏迎佛骨,天子大怒,必欲置之死。裴度、崔群辈为解,始得贬潮州。则潮在当时不得为美地,亦略可见。今之所称,则又可以身至而目击,固非出于妄传。特其地之不同于古,则要为有自也。

予尝谓:牧守之治郡,譬之农夫之治田。农夫上田,一岁不治则半收。再岁不治则无食,三岁不治则化为芜莽,而比于瓦砾。苟尽树艺之方,而勤耕耨之节,则下田之收与上等。江、淮故称富庶,当其兵荒之际,凋残废瘠,固宜有之。乃今重熙累洽之日,而其民往往有不堪之叹,岂非以其俗素习于奢逸,而上之人又从而重敛繁役之,刓剥环四面而集,则虽有良守牧,亦一暴十寒,其为生也无几矣。潮地岸大海,积无饶富之名,其民贡赋之外,皆得以各安地利,业俭朴,而又得守牧如退之、李德裕、陈尧佐之徒相望而抚掬梳摩之,所以积有今日之盛,实始于此。迩十余年来,富盛之声既扬,则其势不能久而无动。有司者又将顾而之焉。则吾恐今日之潮,复为他时之江淮,其甚可念也。

今年潮知府员缺,诸暨骆公蕴良以左府经历擢是任以往。公尝守安陆,至今以富足号,遂用是建重屏其地。继后循其迹而治之者,率多有声闻。及入经历左府都督事,兵府政清,自府帅下迨幕属军吏,礼敬畏戴,不谋而同。其于潮州也,以其治安陆者治之,而又获夫上下之心,如今日之在兵府,将有为而无不从,有革而无不听,政绩之美,又果足为后来者之所遵守,则潮之富足,将终保于无恙,而一郡民神为有福矣。夫为天子延一郡之福,功岂小乎哉?推是以进,他日所成,其又可论?公僚友李载阳辈请言导公行。予素知公之心,且稔其才,自度无足为赠者,为潮民庆之以酒,而颂之以此言。

高平县志序

《高平志》者,高平之山川、土田、风俗、物产无不志焉。曰高平,则其地之所有皆举之矣。

《禹贡》、《职方》之述,已不可尚。汉以来《地理郡国志》、《方舆胜览》、《山海经》之属,或略而多漏,或诞而不经,其间固已不能无憾。惟我朝之《一统志》,则其纲简于《禹贡》而无遗,其目详于《职方》而不冗。然其规模宏大阔略,实为天下万世而作,则王者事也。若夫州县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职,其亦可缓乎?

弘治乙卯,慈溪杨君明甫令泽之高平。发号出令,民既悦服。乃行田野,进父老,询邑之故,将以修废举坠。而邑旧无志,无所于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阙,责在我。”遂广询博采,搜秘阙疑,旁援直据,辅之以已见,遵《一统志》凡例,总其要节,而属笔于司训李英,不逾月编成。于是繁剧纷沓之中,不见声色,而数千载散乱沦落之事,弃废磨灭之迹,灿然复完。明甫退然若无与也。邑之人士动容相庆,骇其昔所未闻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将泯者之复明也。走京师,请予序。

予惟高平即古长平,战国时秦白起攻赵,坑降卒四十万于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为童子,即知有长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时考图志以求其山川形势于仿佛间。予尝思睹其志,以为远莫致之,不谓其无有也。盖尝意论赵人以四十万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无哀恤顾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诛,而当时诸侯,其先亦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国分野,皆有一定之规画经制。如今所谓志书之类者,以纪其山川之险夷,封疆之广狭,土田之饶瘠,贡赋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产,井然有方。俾有国者之子孙世守之,不得以己意有所增损取予,夫然后讲信修睦,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冒法制以相侵陵。战国之君,恶其害己,不得骋无厌之欲也,而皆去其籍。于是强陵弱,众暴寡,兼并僭窃,先王之法制荡然无考,而奸雄遂不复有所忌惮。故秦敢至于此。然则七国之亡,实由文献不足证,而先王之法制无存也。典籍图志之所关,其不大哉?

今天下一统,皇化周流。州县之吏,不过具文书,计岁月,而以赘疣之物视图志。不知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兴滞补弊者,必于志焉是赖。则固王政之首务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谱,而后可齐,而况于州县。天下之大,州县之积也。州县无不治,则天下治矣。明甫之独能汲汲于此,其所见不亦远乎。明甫学博而才优,其为政廉明,毁淫祠,兴社学,敦伦厚俗,扶弱锄强,实皆可书之于志,以为后法。而明甫谦让不自有也。故予为序其略于此,使后之续志者考而书焉。

送李柳州序

柳州去京师七千余里,在五岭之南。岭南之州,大抵多卑湿瘴疠,其风土杂夷从,自昔与中原不类。唐、宋之世,地尽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尽皆以谴谪,而以谴谪至者居多。士之立朝,意气激轧,与时抵忤,不容于侪众,于是相与摈斥,必致之远地。故以谴谪而至者,或未必尽皆贤士君子,而贤士君子居多。予尝论贤士君子,于平时随事就功,要亦与人无异。至于处困约之乡,而志愈励,节益坚,然后心迹与时俗相去远甚。然则非必贤士君子而后至其地,至其地而后见贤士君子也。

唐之时,柳宗元出为柳州刺史,刘贲斥为柳州司户。贲之忠义,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始虽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礼教治民,砥砺奋发,卓然遂有闻于世。古人云:“庸玉女于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游其地,若范祖禹、张廷坚、孙觌,高颖、刘洪道、胡梦昱辈,皆忠贤刚直之士,后先相继不绝。故柳虽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贤士。是以习与化移,而衣冠文物,蔚然为礼义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无间迩遐,世和时泰,瘴疠不兴。财货所出,尽于东南。于是遂为岭南甲郡,朝廷必择廉能以任之。则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岂惟非昔之比,其为重且专亦较然矣。

弘治丙辰,柳州知府员缺,内江李君邦辅自地官正郎膺命以往。人皆以邦辅居地官十余年,绰有能声,为缙绅所称许,不当远去万里外。予于邦辅,知我也,亦岂不惜其远别?顾邦辅居地官上曹,著廉声,有能绩,徐速自如,优游荣乐之地,皆非人所甚难,人亦不甚为邦辅屈,不如其中之所存。今而间关数千里,处险僻难为之地,得以试其坚白于磨涅,则邦辅之节操志虑,庶几尽白于人人,而任重道远,真可以无负今日缙绅之期望,岂不美哉。夫所处冒艰险之名,而节操有相形之美,以不满人之望,加之以不自满之心,吾于邦辅之行,所以独欣然而私喜也。

送吕丕文先生少尹京丞序

昔萧望之为谏议大夫,天子以望之议论有余才,任宰相,将观以郡事。而望之坚欲拾遗左右,后竟出试三辅。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称贤相焉。

古之英君,其将任是人也,既已纳其言,又必考其行;将欲委以重,则必老其才。所以用无不当,而功无不成。若汉宣者,史称其综核名实,盖亦不为虚语矣。

新昌吕公丕文,以礼科都给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给事,谏官也。京兆,三辅之首也。以给事试京兆,是谏官试三辅也。是其先后名爵之偶同于望之,非徒以宠直道而开谠言,固亦微示其意于其间耳。吕公以纯笃之学,忠贞之行,自甲辰进士为谏官十余年。其所论于朝而建明者,何如也?致于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声光在人,公道在天下。圣天子询事考言,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顾独不重哉?然则公京兆之擢,固将以信其夙所言者于今日,而须其大用于他时也。其所以贤而试之,有符于汉宣之于望之。而其所将信而任之,则吾又知其决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审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倾耳维新之政,以券其所言,且谓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无念于斯行乎哉?

学士谢公辈与公有同举同乡之好,饮以饯之。谓某也宜致以言。予惟君之文学政事,于平常既已信其必然,知言之弗能毫末加也。而超擢之荣,又不屑为时俗道。若夫名誉之美,期俟之盛,则固君之所宜副,而实诸公饮饯之情也。故比而序之以为赠。

庆吕素庵先生封知州序

朝廷褒德显功,因其子以及其亲,斯固人情事理之所宜然,盖亦所谓忠厚之至也。然旧制京官三载举,得推恩,而州县之职,非至于数载之外,屡为其上官所荐扬,则终不可幸而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绩异能者,苟得及乎三载,皆可以坐而有之。州县之职,非必其皆无奇绩异能,苟其人事之不齐,得于民矣而不获乎上,信于己矣而未孚于人,百有一不如式,则有司者以例绳之,虽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载者焉不可得也。

夫父母之所以教养其子,而望其荣显夫我者,岂有异情哉?人子之所以报于其亲,以求乐其心志者,岂有异情哉?及其同为王臣,而其久近难易,相去悬绝如此,岂不益令人重内而轻外也。夫惟其难若此,其久若此,而后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荣,显亲之志,亦因之而有盛于彼,皆于此见焉。

浙之新昌有隐君子曰素庵吕公者,今刑部员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洁操,高其道,不肯为世用。优游烟壑,专意教其子,使之尽学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为而不及为者,皆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补于时,不可使吾子复为独善者。”学成,使之仕。成化庚子,中原遂领乡荐,与家君实同登焉。甲辰举进士,出守石州。石故号难治,中原至,即除旧令之不便于民者,布教条为约束,以其素所习于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从,翕然而起。士夫之腾于议者,部使之扬荐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贤而多智。”必皆于中原是归焉。有司奉旧典,推原中原厥绩所自,而公之所以训诲其子之功为大。天子下制褒扬,封公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宠荣之。乡士夫皆曰:“子为京职,而能克享褒封者,于今皆尔,此不足甚异。公之教其子,为其难,而独能易其获,此则不可以无贺。”于是李君辈皆为诗歌而来属予言。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难,则其失之也必易;其积之也不久,则其发之也必不宏。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击车轮也,其始盖亦必有蔽于蓬蒿,而厄于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来,相业吏治,世济其美,固宜食报于其后矣;而不食,以钟于公。公之道自足以显于时矣;而不显,以致于其子。且复根盘节错而中为之处焉,乃有所获。是岂非所谓积之久而得之难者欤?则其他日所发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树勋业,身享遐龄,以永天禄于无穷,盖未足以尽也。然则公之可贺者,在此而不专在于彼。某也敢赘言之?

贺监察御史姚应隆考绩推恩序

御史姚君应隆监察江西道之三年,冢宰考其绩有成,以最上。于是天子进君阶文林郎,遂下制封君父坡邻公如君之阶,君母某氏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于是僚友毕贺,谓某尤厚于君,属之致所以贺之意。

某曰:“应隆之幼而学之也,坡邻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将不在于树功植名,以光大其门闾已乎?坡邻公之教之,而应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将不在于显扬其所生,以不负其所学已乎?然此亦甚难矣。铢铢而积之,皓首而无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及其富盛之年,以自奋于崇赫之地者几人?是几人者之中,方起而踬,半途而废,垂成而毁者,又往往有之。可不谓之难乎?应隆年二十一而歌《鹿鸣》于乡,明年,遂举进士,由郎官陟司天子耳目。谓非富盛之年以自奋于崇赫之地不可也。英声发于新喻,休光著于沛邑,而风裁振于朝署,三年之间,遂得以成绩被天子之宠光于其父母。谓非树功植名以光大其门闾而显扬其所生,不可也。坡邻之所望,应隆之所自期,于今日而两有不负焉。某也请以是为贺。虽然,君子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亲也,不惟其文,惟其实。应隆之所以自奋于崇赫之地者,果足以树身植名而成其身已乎?外焉而已耳。应隆之所以被宠光于其父母者,果足以为显扬其所生而为事亲之实已乎?文焉而已耳。夫子曰:‘成身有道。不明乎善,不成其身矣。’斯之为中。‘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斯之谓实。应隆内明而外通,动以古之豪杰自标准。其忠孝大节,皆其素所积蓄。虽隐而不扬,其所以成身而事亲者自若也。况其外与文者,又两尽焉,斯其不益足贺乎?”

送绍兴佟太守序

成化辛丑,予来京师,居长安西街。久之,文选郎佟公实来与之邻。其貌颀然以秀,其气熙然以和,介而不绝物,宽而有分剂。予尝私语人,以为此真廊庙器也。既而以他事外补,不相见者数年。

弘治癸丑,公为贰守于苏。苏大郡,繁而尚侈,机巧而多伪。公至,移侈以朴,消伪以诚。勤于职务,日夜不懈。时予趋京,见苏之士夫与其民之称颂之也,于是始知公之不独有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职。

甲寅,移守嘉与。嘉与,财赋之地,民苦于兼并,俗残于武断。公大锄强梗,剪其芜蔓,起嘉良而植之。予见嘉之民欢趋鼓舞,及其士夫之钦崇之也,于是又知公有刚明果决之才,不独能循循吏事,乃叹其不可测识固如此。

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丽不及苏,而敦朴或过;财赋不若嘉,而淳善则逾。是亦论之通于吴、越之间者。然而迩年以来,习与时异,无苏之繁丽,而亦或有其糜;无嘉之财赋,而亦或效其强。每与士大夫论,辄叹息兴怀,以为安得如昔之化苏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之变嘉民者而变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适以起服来朝。又惧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子适以为守。士大夫动容相贺,以为人所祝愿,而天必从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

公且行,相与举杯酒为八邑之民庆,又不能无惧也。公本廊庙之器,出居于外者十余年,其为苏与嘉,京师之士论既已惜其归之太徐。其为吾郡,能几月日?且天子之意,与其福一郡,孰与福天下之大也。虽然,公之去苏与嘉,亦且数年,德泽之流,今未替也。公虽不久于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则如之何。

送张侯宗鲁考最还治绍兴序

胶州张侯宗鲁之节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宽持而肃行,大获于上下,以平其政刑,三载而绩成,是为弘治十三年,将上最天曹。吾父老闻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谷间,送于钱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无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惧且作。父老休矣,吾无以堪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为钱清者乎?昔汉刘公之去吾郡也,吾侪小人之先亦皆出送,各有所赠献。刘公不忍违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钱,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无忘刘公之清德,且以志吾先民之事刘公,其勤如此也。今明府之行,吾侪小人限于法制,既不敢妄有所赠献,又不获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怀,其如先民何?”固辞不可,复行数十里,始去。

三月中旬,侯至于京师,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驾以行。乡先生之仕于朝者闻之,皆出饯,且邀止之曰:“侯之远来,亦既劳止。适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觞于从者,是何行之速耶?”侯俯而谢。复止之曰:“侯之劳于吾郡,三年有余,今者行数千里,无非为吾民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党不得相与为一日之从容,其如吾民何?”侯谢而起。守仁趋而进曰:“诸先生毋为从者淹,侯之急于行也,守仁则知之矣。”佥曰:“谓何?”曰:“昔者汉郭伋之行部也,与诸童为归期。及归而先一日,遂止于野亭。须期乃入,曰:‘惧违信于诸儿也。’吾闻侯之来也,乡父老与侯为归期矣。而复濡迟于此,以徇一朝之乐,隳其所以期父老者,此侯之所惧,而有不容已于急行也。毋为侯淹。”侯起拜曰:“正学非敢及此,然敢不求承吾子之教?”

送方寿卿广东佥宪序

士大夫之仕于京者,其繁剧难为,惟部属为甚。而部属之中,惟刑曹典司狱讼,朝夕恒窘于簿书案牍,口决耳辩,目证心求,身不暂离于公座,而手不停挥于铅椠,盖部属之尤甚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云南以职在京幾,广东以事当权贵,其剧且难,尤有甚于诸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志,无愧其职焉。则固有志者之所愿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

然而纷揉杂沓之中,又从而拂抑之,牵制之。言未出于口,而辱已加于身;事未解于倒悬,而机已发于陷阱。议者以为处此而能不挠于理法,不罹于祸败,则天下无复难为之事,是固然矣。然吾以为一有惕于祸败,则理法未免有时而或挠。苟惟理法之求伸,而欲不必罗于祸败,吾恐圣人以下,或有所不能也。讼之大者,莫过于人命;恶之极者,无甚于盗贼。朝廷不忍一民冒极恶之名,而无辜以死也,是俗之论皆然。而寿卿独以佥事为乐,此其间夫亦容有所未安,是以宁处其簿与淹者,以求免于过慝欤?夫知其不安而不处,过慝之惧而淹薄是甘焉,是古君子之心也。吾于寿卿之行,请以此为赠。

提牢厅壁题名记

京师,天下狱讼之所归也。天下之狱分听于刑部之十三司,而十三司之狱又并系于提牢厅。故提牢厅天下之狱皆在焉。狱之系,岁以万计。朝则皆自提牢厅而出,以分布于十三司。提牢者目识其状貌,手披其姓名,口询耳听,鱼贯而前,自辰及午而始毕。暮自十三司而归,自未及酉,其勤亦如之。固天下之至繁也。

其间狱之已成者,分为六监。其轻若重而未成者,又自为六监。其桎梏之缓急,局钥之启闭,寒暑早夜之异防,饥渴疾病之殊养,其微至于箕帚刀锥,其贱至于涤垢除下,虽各司于六监之吏,而提牢者一不与知,即弊兴害作,执法者得以议拟于其后,又天下之至猥也。

狱之重者入于死,其次亦皆徒流。夫以共工之罪恶,而舜姑以流之于幽州。则夫拘系于此,而其情之苟有未得者,又可以轻弃之于死地哉?是以虽其至繁至猥,而其势有不容于不身亲之者,是盖天下之至重也。

旧制提牢月更主事一人,至是弘治庚申之十月,而予适来当事。夫予天下之至拙也,其平居无恙,一遇纷扰,且支离厌倦,不能酬酢,况兹多病之余,疲顿憔悴,又其平生至不可强之日。而每岁决狱,皆以十月下旬,人怀疑惧,多亦变故不测之虞,则又至不可为之时也。夫其天下之至繁也,至猥也,至重也,而又适当天下至拙之人,值其至不可强之日,与其至不可为之时,是亦岂非天下之至难也?

以予之难,不敢忘昔之治于此者,将求私淑之。而厅壁旧无题名,搜诸故牒,则存者仅百一耳。大惧泯没,使昔人之善恶无所考征,而后来者益以畏难苟且,莫有所观感,于是乃悉取而书之厅壁。虽其既亡者不可复追,而将来者尚无穷已,则后贤犹将有可别择以为从违。而其间苟有天下之至拙加予者,亦得以取法明善,而免过愆,将不为无小补。然后知予之所以为此者,固亦推己及物之至情,自有不容于已也矣。弘治庚申十月望。

重修提牢厅司狱司记

弘治庚申七月,重修提牢厅工毕。又两越月,而司狱司成,于是余姚王守仁适以次来提督狱事,六监之吏皆来言曰:“惟兹厅若司建自正统,破敝倾圮且二十年。其卑浅隘陋,则草创之制无尤焉矣。是亦岂惟无以凛观瞻而严法制,将治事者风雨霜雪之不免,又何暇于职务之举而奸细之防哉?然兹部之制,修废补败,有主事一人以专其事,又坏不理,吾侪小人,无得而知之者。独惟拓隘以广,易朽以坚,则自吾刘公实始有是。吾侪目睹其成,而身享其逸,刘公之功不敢忘也。”又曰:“六监之囚,其罪大恶极,何所不有,作孽造奸,吏数逢其殃,而民徒益其死。独禁防之不密哉?亦其间容有以生其心。自吾刘公,始出己意,创为木闲,令不苛而密,奸不弭而消,桎梏可驰,缧绁可无,吾侪得以安枕无事,而囚亦或免于法外之诛。则刘公之功,于是为大。小人事微而谋窒,无能为也。敢以布于执事,实重图之。”

于是守仁既无以御其情,又与刘公为同僚,嫌于私相美誉也,乃谓之曰:“吾为尔记尔所言,书刘公之名姓,使承刘公之后者,益修刘公之职。继尔辈而居此者,亦无忘刘公之功。则于尔心其亦已矣。”皆应曰:“是小人之愿也。”遂记之曰:刘君名琏,字廷美,江西鄱阳人也。由弘治癸丑进士,今为刑部四川司主事云。弘治庚申十月十九日。

黄楼夜涛赋

朱君朝章将复黄楼,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将与子听黄楼之夜涛乎?”觉则梦也。感子瞻之事,作《黄楼夜涛赋》。

子瞻与客宴于黄楼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横楼,明月未出。乃隐几而坐,嗒焉以息。忽有大声起于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听,又似夹河之曲,或隐或隆,若断若逢,若揖让而乐进,歙掀舞以相雄。触孤愤于崖石,驾逸气于长风。尔乃乍阖复辟,既横且纵,摐摐沨沨,汹汹瀜瀜,若风雨骤至,林壑崩奔,振长平之屋瓦,舞泰山之乔松。咽悲吟于下浦,激高响于遥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过于吕梁之东矣。

子瞻曰:“噫嘻异哉。是何声之壮且悲也?其乌江之兵,散而东下,感帐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声饮泣,怒战未已,愤气决臆,倒戈曳戟,纷纷籍籍,狂奔疾走,呼号相及,而复会于彭城之侧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内,思归故乡,千乘万骑,雾奔云从,车辙轰霆,旌旗蔽空,击万夫之鼓,撞千石之锺,唱《大风》之歌,按节翱翔而将返于沛宫者乎?”于是慨然长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启户冯栏而望之。则烟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樯泊于洲渚,夜气起于郊垌,而明月固已出于芒砀之峰矣。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为涛声也。夫风水之遭于洞之滨而为是也,兹非南郭子綦之所谓天籁者乎?而其谁倡之乎?其谁和之乎?其谁听之乎?当其滔天浴日,湮谷崩山,横奔四溃,茫然东翻,以与吾城之争于尺寸间也。吾方计穷力屈,气索神惫,懔孤城之岌岌,觊须臾之未坏,山颓于目懵,霆击于耳聩,而岂复知所谓天籁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脱鱼腹而出涂泥,乃与二三子徘徊兹楼之上而听之也。然后见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彭湃掀簸,震荡泽渤,吁者为竽,喷者为箎,作止疾徐,钟磬祝敔,奏文以始,乱武以居,呶者嗃者,嚣者嗥者,翕而同者,绎而从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盖吾俯而听之,则若奏箫咸于洞庭,仰而闻焉,又若张钧天于广野,是盖有无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将以写千古之不平,而用以荡吾胸中之壹郁者乎?而吾亦胡为而不乐也?”

客曰:“子瞻之言过矣。方其奔腾漂荡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为而为者,而岂水之能为之乎?及其安流顺道,风水相激,而为是天籁也,亦有莫之为而为者,而岂水之能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据其所有者以为欢,而追其既往者以为戚,是岂达人之大观,将不得为上士之妙识矣。”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涛之兴兮,吾闻其声兮。涛之息兮,吾泯其迹兮。吾将乘一气以游于鸿蒙兮,夫孰知其所极兮。”弘治甲子七月,书于百步洪之养浩轩。

来雨山雪图赋

昔年大雪会稽山,我时放迹游其间。岩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颜。历高林兮入深峦,银幢宝纛森围圆。长矛利戟白齿齿,骇心栗胆如穿虎豹之重关。涧溪埋没不可辨,长松之杪,修竹之下,时闻寒溜声潺潺。沓嶂连天,凝华积铅,嵯峨崭削,浩荡无颠。嶙峋眩耀势欲倒,溪回路转,忽然当之,却立仰视不敢前。嵌窦飞瀑,忽然中泻,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藤古葛倚岩嶅而高挂,如瘦蛟老螭之蟠纠,蜕皮换骨而将化。举手攀援足未定,鳞甲纷纷而乱下。侧足登龙虬,倾耳俯听寒籁之飕飕,陆风蹀蹑,直际缥缈,恍惚最高之上头。乃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游之三十六瑶宫,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层之琼楼,下隔人世知几许,真境倒照见毛发,凡骨高寒难久留。划然长啸,天花坠空,素屏缟障坐不厌,琪林珠树窥玲珑。白鹿来饮涧,骑之下千峰。寡猿怨鹤时一叫,彷佛深谷之底呼其侣,苍茫之外争行蹙阵排天风。鉴湖万顷寒濛濛,双袖拂开湖上云,照我须眉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双眼,回看群山万朵玉芙蓉。草围蒲帐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东。梦魂清徹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冰壶中。幽朔阴岩地,岁暮常多雪,独无湖山之胜,使我每每对雪长郁结。朝回策马入秋台,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双目惊喜三载又一开。谁能缩地法此景,何来石田画师,我非尔,胸中胡为亦有此?来君神骨清莫比,此景奇绝酷相似。石田此景非尔不能摸,来君来君非尔不可当此图。我尝亲游此景得其趣,为君题诗,非我其谁乎?

雨霁游龙山次五松韵

晴日须登独秀台,碧山重叠画图开。闲心自与澄江老,逸兴离还白发来?潮入海门舟乱发,风临松顶鹤双回。夜凭虚阁窥星汉,殊觉诸峰近斗魁。

严光亭子胜云台,雨后高凭远目开。乡里正须吾辈在,湖山不负此公来。江边秋思丹枫尽,霜外缄书白雁回。幽朔会传戈甲散,已闻南檄授渠魁。

雪窗闲卧

梦回双阙曙光浮,懒卧茅斋且自由。巷僻料应无客到,景多唯拟作诗酬。千岩积素供开卷,叠嶂回溪好放舟,破虏玉关真细事,未将吾笔遂轻投。

次韵毕方伯写怀之作

孔颜心迹皋夔业,落落乾坤无古今。公自平王怀真气,谁能晚节负初心?猎情老去惊犹在,此乐年来不费寻。矮屋低头真局促,且从峰顶一高吟。

春晴散步

清晨急雨过林霏,余点烟稍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乱吐,沿溪风暖药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懒,世事从前且任非。对眼春光唯自领,如谁歌咏月中归。

祗用舞霓裳,岩花自举觞。古崖松半朽,阳谷草长芳。径竹穿风磴,云萝绣石床。孤吟动梁甫,何处卧龙冈?

次魏五松荷亭晚兴

入座松阴尽日清,当轩野鹤复时鸣。风光于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长拟心神窥物外,休将姓字重乡评。飞腾岂必皆伊吕,归去山田亦可耕。

醉后飞觞乱掷梭,起从风竹舞婆娑。疏慵已分投箕颍,事业无劳问保阿。碧水层城来鹤驾,紫云双阙笑金娥。抟风自有天池翼,莫倚逢蒿斥鹌窠。

次张体仁联句韵

眼底湖山自一方,晚林云石坐高凉。闲心最觉身多系,游兴还堪鬓未苍。树杪风泉长滴翠,霜前岩菊尚余芳,秋江画舫休轻发,忍负良宵镫烛光。

山寺寻幽亦惜忙,长松落落水浪浪。深冬平野风烟淡,斜日沧江鸥鹭翔。海内交游唯酒伴,年来踪迹半僧房。相过未尽青云话,无奈官程促去航。

青林人静一灯归,回首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远,百年行乐故人稀。已知造物终难定,唯有烟霞或可依。总为迂疏多抵牾,此生何忍便脂韦。

题郭诩濂溪图

郭生作濂溪像,其类与否吾何从辨之?使无手中一图,盖不知其为谁矣。然笔画老健超然,自不妨为名笔。

郭生挥写最超群,梦想形容恐未真。霁月光风千古在,当时黄九解传神。

西湖醉中谩书

湖光潋滟晴偏好,此语相传信不诬。景中况有佳宾主,世上更无真画图。溪风欲雨吟堤树,春水新添没渚蒲。南北双峰引高兴,醉携青竹不须扶。

文衡堂试事毕书壁

棘闱秋锁动经旬,事了惊看白发新。造作曾无酣蚁句,支离莫作画蛇人。寸丝拟得长才补,五色兼愁过眼频。袖手虚堂听明发,此中豪杰定谁真。

白发谩书一绝

诸君以予白发之句,试观予鬓,果见一丝。予作诗实未尝知也。谩书一绝识之。

忽然相见尚非时,岂亦殷勤效一丝?总使皓然吾不恨,此心还有尔能知。

游泰山

飞湍下云窟,千尺泻高寒。昨向山中见,真如画里看。松风吹短鬓,霜气肃群峦。好记相从地,秋深十八盘。

雪岩次苏颖滨韵

客途亦幽寻,窈窕穿谷底。尘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仰视剑戟锋,巑岏颡有泚。俯窥蛟龙窟,匍伏首如稽。绝境固灵秘,兹游实天启。梵宇遍岩壑,檐牙相角抵。山僧出延客,经营设酒醴。道引入云雾,峻陟历堂陛。石田唯种椒,晚炊仍有米。张灯坐小轩,矮榻便倦体。清游感畴昔,陈李两昆弟。侵晨访旧迹,古碣埋荒荠。

试诸生有作

醉后相看眼倍明,绝怜诗骨逼人清。菁莪见辱真惭我,胶漆常存底用盟。沧海浮云悲绝域,碧山秋月动新情。忧时谩作中宵坐,共听萧萧落木声。

再试诸生

草堂深酌坐寒更,蜡炬烟消落降英。旅况最怜文作会,客心聊喜困还亨。春回马帐惭桃李,花满田家忆紫荆。世事浮云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万卷楼用唐韵

高楼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拥碧兰。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闲官。幽花傍晚烟初暝,深树新晴雨未干。极目海天家万里,风尘关塞欲归难。

再试诸生用唐韵

天涯犹未隔年回,何处严光有钓台?樽酒可怜人独远,封书空有雁飞来。渐惊雪色头颅改,莫漫风情笑口开。遥想阳明旧诗石,春来应自长莓苔。

次韵陆文顺佥宪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电风。卷我茅堂岂足念,伤兹岁事难为功。金縢秋日亦已异,鲁史冬月将无同。老臣正忧元气泄,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桥

乍寒乍暖早春天,随意寻芳到水边。树里茅亭藏小景,竹间石溜引清泉。汀花照日犹含雨,岸柳垂阴渐满川。欲把桥名寻野老,凄凉空说建文年。

与胡少参小集

细雨初晴蠛蜢飞,小亭花竹晚凉微。后期客到停杯久,远道春来得信稀。翰墨多凭消旅况,道心无赖入禅机。何时喜遂风泉赏,甘作山中一白衣?

再用前韵赋鹦鹉

低垂犹忆陇西飞,金锁长羁念力微。只为能言离土远,可怜折翼叹群稀。春林羞比黄鹂巧,晴渚思忘白鸟机。千古正平名正赋,风尘谁与惜毛衣?

送客过二桥

下马溪边偶共行,好山当面正如屏。不缘送客何因到,还喜门人伴独醒。小洞巧容危膝坐,清泉不厌洗心听。经过转眼俱陈迹,多少高厓漫勒铭。

复用杜韵一首

濯缨何处有清流,三月寻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驿骑,笑人且复任沙鸥。厓傍石偃门双启,洞口萝垂箔半钩。淡我平生无一好,独于泉石尚多求。

先日与诸友有郊园之约是日因送客后期小诗写怀

郊园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桥故故迟。樽酒定应须我久,诸君且莫向人疑。同游更忆春前日,归醉先拼日暮时。却笑相望才咫尺,无因走马送新诗。

自欲探幽肯后期,若为尘事故能迟。缓归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鸟疑。竹里清醅应几酌,水边相候定多时。临风无限停云思,回首空歌伐木诗。

三桥客散赴前期,纵辔还嫌马足迟。好鸟花间先报语,浮云山顶尚堪疑。曾传江阁邀宾句,颇似篱边送酒时。便与诸公须痛饮,日斜潦倒更题诗。

待诸友不至

花间望眼欲崇朝,何事诸君迹尚遥?自处岂宜同俗驾,相期不独醉春瓢。忘形尔我虽多缺,义重师生可待招。自是清游须秉烛,莫将风雨负良宵。

夏日游阳明小洞天喜诸生偕集偶用唐韵

古洞闲来日日游,山中宰相胜封侯。绝粮每自嗟尼父,愠见还时有仲由。云里高厓微入暑,石间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国怀诸友,魂梦还须到水头。

将归与诸生别于城南蔡氏楼

天际层楼树杪开,夕阳下见鸟飞回。城隅碧水光连座,槛外青山翠作堆。颇恨眼前离别近,惟余他日梦魂来。新诗好记同游处,长扫溪南旧钓台。

诸门人送至龙里道中二首

蹊路高低入乱山,诸贤相送愧闲关。溪云压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鬓斑。花烛夜堂还共语,桂枝秋殿听跻攀。跻攀之说甚陋,聊取其对偶耳。相思不用勤书札,别后吾言在订顽。

雪满山城入暮天,归心别意两茫然。及门真愧从陈日,微服还思过宋年。樽酒无因同岁晚,缄书有雁寄春前。莫辞秉烛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陇烟。

赠陈宗鲁

学文须学古,脱俗去陈言。譬若千丈木,勿为藤蔓缠。又如昆仑派,一泻成大川。人言古今异,此语皆虚传。吾苟得其意,今古何异焉?子才良可进,望汝师圣贤。学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醉后歌用燕思亭韵

万峰攒簇高连天,贵阳久客经徂年。思亲谩想斑衣舞,寄友空歌伐木篇。短鬓萧疏夜中老,急管哀丝为谁好,敛翼樊笼恨已迟,奋翮云霄苦不早。缅怀冥寂岩中人,萝衣菃佩芙蓉巾。黄精紫芝满山谷,采石不愁仓菌贫。清溪常伴明月夜,小洞自报梅花春。高间岂说商山皓,绰约真如藐姑神。封书远寄贵阳客,胡不来归浪相忆?记取青松涧底枝,莫学杨花满阡陌。

题施总兵所翁龙

君不见所翁所画龙,虽画两目不点瞳。曾闻弟子误落笔,即时雷雨飞腾空。运精入神夺元化,浅夫未识徒惊诧。操舵移山律回阳,世间不独所翁画。高堂四壁生风云,黑雷紫电日昼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声如泻长平军。头角峥嵘岁千丈,倏忽神灵露干象。小臣正抱乌号思;一堕胡髯不可上。视久眩定凝心神,生绡漠漠开嶙峋。乃知所翁遗笔迹,当年为写苍龙真。只今旱剧枯原野,万国苍生望霑丽。凭谁拈笔点双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续编五

三征公移逸稿

德洪昔哀次师文,尝先刻奏疏、公移凡二十卷,名曰《别录》,为师征濠之功未明于天下也。既后刻《文录》,志在删繁,取公移三之二而去其一。沈子启原冲年即有志师学,搜猎遗文若干篇,录公移所遗者类为四卷,名曰《三征公移逸稿》,将增刻《文录续编》,用以补其所未备也。出以示余。余读而叹曰:“吾师学敦大源,故发诸政事,澜涌川决,千态万状,时出而无穷。是稿皆据案批答,平常说去,殊不经意,而仁爱自足以沦人心髓,思虑自足以彻人机智,文章又足以鼓舞天下之人心,若金沙玉屑散落人世,人自不能弃之,又奚病于繁耶?”乃为条揭其纲以遗之,使读者即吾师应感之陈迹,可以推见性道之渊微云。隆庆庚午八月朔日,德洪百拜识。

南赣公移 凡三十三条

批漳南道教练民兵呈 正德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据兵备佥事胡琏呈:“将各县民快,操练教习颇成。”看得事苟庇民,岂吝小费;功有实效,何恤浮言。参据呈词,区画允当,仰该道依拟施行。再照,兵不在多,惟贵精练。事欲可久,尤须简严。所募打手等项,更宜逐一校阅。必皆技艺绝伦,骁勇出众,因能别队,量材分等,使将有余勇,兵有余资,庶平居不致于冗食,临难可免于败师。批呈缴。

批漳南道进剿呈 十一月二十六日

据兵备佥事胡琏呈:“卢溪等洞贼首詹师富等,势甚猖獗,备将画图贴说,待期攻剿。”看得兵难遥度,事贵乘时。今打手民快等兵既已募集,仰该道上紧密切,相机剿扑。惟在歼取渠魁,毋致横加平善。其大举夹攻行详议。呈缴。

教习骑射牌 十二年五月十六日

看得五兵之用,弓矢为先;南方之技,骑射所短;最宜习演,以修长技。今南赣诸处军兵所操弓矢,类皆脆弱。十步之外,不穿鲁缟,以是御敌,真同儿戏。访得福建省城弓矢,颇胜他处,合行选取。为此牌仰福建漳南道转行福建都司,选取精巧惯习弓兵四名,该道量给口粮、脚夫,送赴军门,成造弓矢事完,仍发原伍着役。

批南安府请兵策应呈 六月初十日

据知府季呈:“各巢贼党众多,本府兵力寡弱,乞添兵协剿。”该岭北道议,将南康二班赖养介兵,拨补县丞舒富;兴国谢庄兵、雩都张英才兵,拨补冯廷瑞统领。其本府仍用添兵营策应。及行该府起立军营二处,听候官兵到彼安插。其南康、上犹二县,俱该一体起立回报。

看得赖养介、谢庄、张英才所统,准令与峰山、双秀等兵更补,预建营房,议尤适当。即行该府议行,务要地势雄壮,沟堑深高,虽系一时之谋,亦为可久之计。

看得南安、上犹所聚兵众,每处不下二千,防遏剿袭,略已足用。各官犹以兵少为辞,不能运谋出奇,亦已可见。今可行令各官,分部原领各兵,一意防遏。另调坎字营一千二百人,令指挥来春统领,往屯南安。又调艮字营一千二百人,令指挥姚玺统领,往屯上犹。二营人马专以相机剿袭为事,声东击西,务使踪迹靡定,条聚复散。每念变态无常,该道即将该去各兵查给口粮,二十四日已时起营前去。仍行该府县官,务要协力同心,相为犄角之势,共成夹剿之功。呈缴。

批岭北道攻守机宜呈 六月二十六日

批兵备副使杨璋呈称:“访得前项贼徒,俱被逃往横水、桶冈大巢屯聚,所平巢穴,未免复来营给。合行知府季统领异字营兵一千二百名,防遏大庾县贼巢。县丞舒富仍统震字营兵一千二百名,防遏上犹、南康二县贼巢。”

看得各巢贼党,虽已溃散,计其势穷食绝,必将复出剽虏。所议防遏事理,照议施行。仍行县丞舒富,务要在于贼巢总会处所屯扎,多遣乖觉乡导,分路爪缉,探知贼徒将出,即便设伏擒剿,务竭忠诚,以副委任,毋得虚文粉饰。此后但有推托坐视,定行治以军法。再照前项贼徒,今皆聚于横水、桶冈,若遣重兵直捣其地,示以必攻之势,彼将团结自守不暇,势必不敢分众出掠,不过旬余,两巢之贼可以坐取。仍仰该道密议直捣方略,呈来定夺。呈缴。

批漳南道给由呈 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据佥事胡琏呈给由事。看得本官才器充达,执履坚方,始因军机重务,以致考满过期。今盗贼既靖,合准给由。但久安之图,尚切资于经理,招抚之众,方有待于缉绥。仰本官给由事毕,即便作急回任,勿为桑梓之迟,有孤闾阎之望。呈缴。

批兵备道奖励官兵呈 七月初一日

据副使杨璋呈,据知府季等依奉本院方略,攻破禾沙、石路坑等巢一十九处,擒斩首从贼人陈曰能、锺明贵、唐洪众,及杀烧死贼从,俘获贼属,夺获马牛骡羊器械等项。为照各贼肆毒无厌,名号不轨,若使遂其奸谋,得以乘虚入广,其为患害,何可胜言。副使杨璋乃能先事运谋,潜行剿袭,一夕之间,攻破巢穴,扑燎原之火于方燃,障溃岸之波于已决。知府季、指挥冯翔等亲领兵众,屡挫贼锋,相应奖励,以旌功能。其各营将士,俱能用命效力,奋勇擒斩,亦合一体赏劳。为此仰赣州府官吏,即便支给商税银两,买办后开礼物,及将发去银牌羊酒,就委府卫掌印官备用彩亭鼓乐,迎送各官,用旌剿袭之功,以明奖励之典。仍将发去赏功银两,照名给赏。其阵亡射伤兵夫,亦各查给优恤。各官务要益竭忠贞,协谋并勇,大作三军之气,共收万全之功。

调用三省夹攻官兵 七月十五日

准兵部咨,该湖广巡抚都御史秦题云云。已经开陈两端,具本上请去后。今准前因,除南赣二府兵粮事宜另行外,所据领兵等官,俱在得人,必须先委。访得九江府知府汪隶、吉安府知府伍文定、汀州府知府唐淳,久习军旅,惠州府知府陈祥,器度深沉,俱各才识练达。程乡县知县张戬,近征大伞等处,独统率新民,奋勇当先,功劳尤著。抚州府东乡县知县黄堂、建昌府新城县知县黄文、袁州府萍乡县知县高桂、吉安府龙泉县知县陈允谐,素有才名,堪以领兵。但事干各府,各官之中,或有违抗推托,临期必致误事。除具本题请,但有不遵约束,许以军法从事,合就通行知会。为此仰抄案回府,即行本官,密切整备衣装。及将上杭县义官李福英名下打手,再行拣选,务要骁勇精悍者一千名,给与资装器械,听候命下。另有公文至日,即便不分星夜,兼程前进军门,以凭调用施行。

夹攻防守咨 十月

准湖广巡抚都御史秦咨云云。看得龙泉一县,与上犹县诸巢接境。将来三省夹攻,使龙泉所守不固,则吉安属县俱被骚扰。必须大兵一哨,就从此路进剿,方可止贼奔冲。已行吉安府知府伍文定,备行所属龙泉、万安、太和等县,永新、安福等所,精选民间打手,或在官机兵,共二千名,编成队伍,督同知县陈允谐等分统,俱赴龙泉县屯扎。该县乡夫,即日起集,守把隘口,听候刻期夹剿外。今准前因,合就咨报。为此备由移咨前去,烦为查照施行。

行岭北道催督进剿牌 十月初十日

案照先经行仰该道守巡官,分投先往上犹、大庾等处住扎,听候各哨官兵至日,即便催督进剿去后。今照领兵等官,已该本院坐委,合行分投催督。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催督各哨官兵,遵照方略,依期星夜直抵巢穴,务将前贼扫荡扑灭,以靖地方,毋遗芽蘖,致贻后患。本官仍行各官,详察地里险易,相度机宜,慎重行事,毋得轻率寡谋。及逗遛退缩,致误事机,定行军法从事。军中未尽事

宜,亦听随机应变施行,仍呈本院知会,俱毋违错。

刻期会剿咨 十月二十一日

准巡抚湖广都御史秦咨:“议照会剿事情,已该兵部议奉钦依,刻期于九月中进兵。职等督理兵粮,粗有次第。近因杨总兵病故,又为两广路远,约会颇难,只得改期十月初旬,衡州取齐,听候分哨会兵具题,及差官约会进剿。即今所调汉土官兵,不旬日间俱集。若令住扎候至闰十二月方行会剿,非惟粮饷不敷,亦恐地方骚扰,况贼情狡诈,必致乘虚奔逸。除移文两广总镇军门查照,作急会议,一面严督布守官兵,谨把贼路,防其奔逸;一面督发兵粮,委官分哨,相机策应剿杀外。备咨贵职,查照事理,至期督发各哨夹剿,仍希由咨报。”等因。案照先为紧急军务事。本职看得,进攻次第,江西惟桶冈一处,该与湖广之兵会合。其长流左溪、横水等处,皆深入南安府所属三县腹心之内。见今不次,拥众奔冲,势难止遏。欲将前项贼巢,以次相机剿扑。候贵治之兵齐集,夹攻桶冈,又经移咨贵职外。

续据县丞舒富等呈称,各畲贼首,闻知湖广士兵将到,欲奔桶冈,集众拒战,战而不胜,奔入范阳大山。乞急为区处等因到院。随将领兵知府邢珣等,指受方略,刻期于十月十二日子时发兵进兵。本院即日进屯,亲临南康督战,遂破横水、左溪等巢。但贼首未获,方行各哨追袭。今准前因,照得江西兵粮粗已齐集。及照十一月初一日之期,亦已不远。除行兵备等官监督各哨,一面分投追袭未获贼徒,一面行令,务在十一月初一日移兵径趋桶冈等处,分布夹攻,不许后期误事。及行兵备副使杨璋、移文参将史春知会外。为此合咨前去,烦请贵院查照,早为督发,切勿后时。

横水建立营场牌 十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亲督诸军,进破横水等巢,贼徒已就诛戮。但山高林密,诚恐漏殄之徒,大军撤后,仍复啸聚,必须建立营场,委官防守。为此牌仰典史梁仪,协同千户林节统领宁都机兵四百名,信丰机兵六百名,就在横水大村,砍伐木植,相视地势雄阜去处,建立营场一所,周围先竖木栅,逐旋修筑土城,听候本院回军住扎,以凭委官留兵防守。各官务要同力协谋,精勤干理,工完之日,照依军功论赏。所领兵众,如有不听约束,许以军令责治。其合用夫匠等项,听于南安所属上犹、南康等县取用。该县俱要即时应付,毋得迟违误事。

搜扒残寇咨 十一月十一日

据知府邢珣、唐淳会呈:“各职近奉本院调发,于本年十一月初一日,依湖广刻期夹攻桶冈峒诸巢,遵依攻破茶寮等处,擒斩贼党已尽。见今各兵四散搜扒,无贼可捕。访得官兵未进之先,各贼带领家属逃往桂东县连界大山藏躲,及将捕获贼人黄顺等备细研审相同。但今彼处官兵未见前来,若不移文催督,诚恐先遁各贼,乘虚在彼奔窜,各营官兵,难于过境搜扒。呈乞照详。”等因。到院。查卷,先为前事,已经通行湖广、江西、广东三省该道兵备、守巡等官,调集官军,把截夹攻;及严省、府、卫、所、州、县等官,起集兵快乡夫,各于贼行要路,昼夜把截;若贼奔遁,就便相机擒捕去后。今据前因,照得桶冈贼徒,陆续潜逃,所据守隘等官,未暇参究。但今各贼久在彼处藏躲,若不速行搜扒,将来大兵既撤,诸贼必将复归桶冈,重贻后患。为此合咨贵院,烦将原调官兵,量摘三四千前来桂东连界大山,逐一搜扒,必使果无噍类,然后班师,庶几一劳永逸,而彼此两无遗憾。及请戒令各兵,止于连界大山搜扒,不得过境深入,尤为地方之幸。

批准惠州府给由呈 正德十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据知府陈祥申给由事。看得知府陈祥,政著循良,才堪统驭,近因兴师之举,且迟考绩之行。今本官亲从本院征剿叛贼,效劳备至,斩获居多,巢穴悉皆扫平,地方已就宁靖,既喜奏功于露布,允宜上最于天曹,除赏功之典另行外,仰该府即便照例起送给由。申缴。

批攻取河源贼巢呈 三月二十三日

据佥事王天用呈:“河源朱峒、吴天王、曹总兵、邓都督等一十三围,并上下二山,共有先锋三千余兵,五府六部俱全,声言起城立殿,势诚猖獗。”看得所呈各贼聚众三千,设官僭号,即其事势,亦岂一朝一夕之故?而各该府、县等官,前此曾无一言申报,据法即合拿究。但称所呈亦据传闻,未委虚的;又虑万一果如所呈,各该官吏正在紧关剿截之际,姑且俱未参提。仰该道再行查勘的实,果如前情,即便一面严督各该官司,加谨防遏,一面议处机宜,或移夹剿之回师,或促候调之狼卒,度量缓急,相机而行。如其事未猖扬,情犹可抚,亦要周防安插,区处得宜。俱仰火速具由呈来,以凭议奏。仍呈总督巡按等衙门,公同计议施行。呈缴。

批赣州府赈济呈 四月二十八日

据赣州府呈:“本府赣县等七县,将在仓稻谷粜银赈济。”看得兵革之余,民困未苏,加以雨水为灾,农务多废,虽将来之患,固宜撙节预防,而目前之急,亦须酌量赈济。据该府所申,计处得宜,合行各县照议施行。仍仰各掌印官,务须严禁富豪之规利,痛革奸吏之夤缘,庶官府不为虚文之应,而贫民果沾实惠之及。各具由回报。申缴。

批岭北道修筑城垣呈 五月十五日

据副使杨璋呈:“所属府、卫、县城垣倒塌数多,而石城一县尤甚,应该估计修理。合委知府季、邢珣,不妨府事,督修本府城垣。龙南县署印推官危寿、兴国县知县黄泗、瑞金县知县鲍珉,各委督修本县城垣。惟石城县知县林顺,柔懦无为,合行同知夏克义,估计督修。”看得城垣倒塌,地方急务。幸兹盗贼荡平,正可及时修筑。若患至而备,则事已无及。该道即行各该承委官员查照,估算工程,措置物料,一应事宜,各自从长议处呈夺。各官务要视官事如家事,惜民财如己财;因地任力,计日验功;役不逾时而成坚久之绩,费不扰民而有节省之美;庶称保障之职,以副才能之举。呈缴。

查访各属贤否牌 六月十九日

节该钦奉敕谕:“军卫有司官员中政务修举者,量加奖劝;其有贪残畏缩误事者,文职五品以下,武职三品以下,径自拿问发落。钦此。”钦遵。切照当职抚临赣州等处,向因亲剿群贼,多在军前,所据大小衙门官员中间,志行之贤否,政务之修废,类皆未暇采访,拟合通行查报。为此除布按二司,本院自行询访外,牌仰本道官吏,即便从公查访所属军卫有司官员。要见某官廉勤公谨,某官贪婪畏缩,某官罢软无为,某官峻刑酷暴,备细开造小册,就于前件下填注,印封密切,马上差人赍报,以凭复奏,黜陟拿问施行,毋得循情。查报不公,致有物议,自取参究。仍行本道各将掌印佐贰等官年甲籍贯,到任年月日期,亦开前件,揭帖一本,印信各令,差人赍报,不得稽迟。

一仰广东守巡岭东、岭南道,福建守巡漳南道,湖广守巡上湖南道同。

行漳南道禁支税牌 六月二十八日

照得上杭河税,原系本院钦奉敕谕,军马钱粮,径自便宜区画事理,专为军饷而设,自来非奉本院明文,分毫不许擅自动支,与该省各衙门原无干预。牌仰该道官吏,今后凡有相应动支,止许具由呈禀本院,听候批允,不得一概申请,有乖事体,渐开多门之弊,反生侵渔之奸。具依准。缴牌。

禁约驿递牌 七月初一日

照得水西驿递旧例,每遇公差,验有真正关文,随即送赴军门挂号,此乃防奸革弊定规。本院抚临赣州未几,即因盗贼猖獗,屡出剿平,尚未清查。访得近来多有奸诈之徒,起一关文,辄就洗改。或改一名为二三名者,或改红船为站舡者,或改口粮为廪给者,或改下等马为中等上等马者,或该有司支应而夤缘驿递应付者。又有或看望亲朋,或经过买卖,因与驿递官吏相识,求买关文,诈伪百端。若不挂号清查,非惟奸人得计,抑且有乖事体。为此牌仰本驿所官吏,即便印钤厚白申纸,装钉方尺文簿,一样二本,送赴军门。每遇公差关文,验无前项奸弊,就与誊换,随送军门挂号给付。如或本院出巡,就赴该道兵备挂号。中间若有交通,私与关文,或不经本院挂号,潜行应付者,定行拿问赃罪,决不轻贷。仍仰今后差拨舡只迎送,止许各至交界驿递倒换,立限回还。敢有贪图过关米粮,或权要逼勒过界者,就便指实申来,以凭拿问。仍行岭北道一体查照施行。

申明便宜敕谕 七月二十一日

节该钦奉敕:“广东清远、从化、后山等处,与尔所辖南韶等府,壤地相接,事体互相有关。近该彼处镇巡官奏称,盗贼生发,师行有日,如遇彼处行文征兵协剿,亦要随即发兵前去防剿应援,以收全功。毋得自分彼此,致失事机,钦此。”钦遵。照得南府界连南赣大庾、信丰、龙南等县,而惠州、河源、兴宁亦各逼近贼巢,俱系紧关,奔遁潜匿之处,进攻防截之路。访得前贼为患日久,虽奉成命征兵协剿,诚恐贼计狡猾诈变,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若不早为查处,未免有误军机。为此仰抄案回司,会同三司掌印,及各该守巡、兵备等官,上紧调集兵粮,听候克期防剿,并将应剿贼巢,通行查出。行拘熟知地利险易乡导,责令画图贴说。要见某处贼巢,连近某处乡落;某巢界抵某处,系是良善村寨,某处系是善恶相兼;某处平坦,可以直捣;某处险阻,可以把截;某处系贼必遁之路,可以设伏邀击;某处贼所不备,可以间道掩扑;何处官军可以起调,何官可以委用,可以监统;粮饷何处措办,住扎何处;听候各要查处停当,备由马上差人飞报本院,以凭遵照钦奉敕谕,与各该镇巡官计议而行。其有军中一应进止机宜,亦要明白呈报,毋分彼此,致有疏虞。国典具存,罪难容恕。仍呈总督、镇守、巡按衙门知会。

犒赏新民牌 七月二十八日

据招抚新民张仲全、陈顺珠等呈,解擒斩贼首池满仔、屠天佑等八名颗到院。为照张仲全等,始能脱离恶党,诚心向善,已为可取;又能擒斩叛贼,立功报效,即其忠勇,尤足嘉尚。所据张仲全合升授以百长,陈顺珠合升为总甲,各给银牌,以酬其功。其兵众三百余人,皆能齐心协力,擒捕叛贼,俱合犒赏。为此牌差百户周芳前去龙南县,着落当该官吏,即将赍去银牌给与张仲全、陈顺珠,牛酒及赏功银两,照数给与部下有功兵众。仍仰督同张仲全等,整束部下兵众,会同王受、郑志高等并力夹剿残贼,务要尽数搜擒,照例从重给赏。其屠天佑手下走散兵夫,原由牵引哄诱,皆可免死。仍仰张仲全遣人告谕,但能悔恶来归,仍与安插。或能擒斩同伙归投者,准其赎罪,仍与给赏。各役俱听推官危寿等节制调度,务要竭忠尽力,愈加奋勇,期收全功,以图报称。

行岭北等道议处兵饷 八月十四日

节该钦奉敕谕:“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俱听便宜区画,以足军饷,钦此。”钦遵。照得,近因夹剿上犹、桶冈等贼,粮饷无措。当时仰赖朝廷威德,两月之间,偶速克捷,不然,必致缺乏。今各巢虽已扫定,而遗党窜伏,难保必无。况广东后山等处,方议征剿,万一奔决过境,调兵遏剿,粮饷为先。查得见行措置军饷,以防民患事例。今后江西南、赣等府有兵备去处,各该军卫有司所问囚犯,审有家道颇可者,不拘笞杖徒流并杂犯死罪。各照做工年月,每日折收工价银一分,送府收贮,以备巡抚衙门军情缓急之用。虽有别项公务,不得擅支,仍要按季申报,合干上司,以凭稽考,等因。照得近来官吏因循不行,查照概将问追工价等银,俱称类解买谷,遂致军饷无备,甚属故违。具访前项银两,埋没侵渔甚众。今姑未查究,再行申明,仰抄案回道,着落当该官吏,并行南、赣二府卫、所、县。今后奉到问理等项,笞杖徒流杂犯斩绞罪,除有力纳米照旧外,其家道颇可者,俱要查照先行事例,折纳工价,俱收贮该府,以备本院军情缓急。敢有故违者,定行参以赃罪,决不轻贷。仍仰各置文簿二扇,按季循环开报查考,毋致隐匿。仍呈抚按衙门知会。

再批攻剿河源贼巢呈 八月二十一日

据广东岭东道佥事朱昂等会呈:“河源县贼巢一十三处,势相联络,互为应援。贼首吴何俊等,并帽子峰贼首谭广护等,招亡纳叛,不止二千余众,累岁荼毒生灵。况又僭称天王、总兵、都督等号,罪恶滔天,人神共怒,必须请调大兵,剿绝根由,庶足以雪军民之冤。但此黠贼,性尤凶强。必藉狼兵,可以捣巢攻寨。大约以军兵二万有余,方克济事。”合行布政司查议粮饷,并赏功银两等项。又据惠州府云云。看得贼众兵寡,委难集事。但动调狼兵,亦利害相伴。况开报贼巢,前后不同。合用粮赏,俱合预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道,会同各守巡、兵备等官,将各巢穴再行备细查访。若果贼巢众多,官兵分哨不敷,必须添调狼兵,仰即径自呈请该省总督等衙门,上紧起调。若见在官兵略以足用,可以不调狼兵,亦免骚扰地方,就仰选委谋勇官,督同府、卫、县、所等官,将各汉达官军、兵快、乡夫,预先起集选练,于该府及近贼县分,密切屯扎,勿令张扬,候克期已定,然后昼伏夜行,出其不意,并击合剿。合用粮饷赏功等银,备行广东布政司查照上年大征事体,及时措备,毋致临期误事。如是兵粗措置,俱已齐备,仰即马上差人飞报军门,以凭亲临督战。或差官赍报令旗令牌,分督进剿。其各贼奔遁关隘,相应江西防截者,亦要上紧查报,以凭调发,各毋稽违,致有失误。国典具存,决难轻贷。先选熟知贼情三四人,赴军门听用。军中一应进止,或未尽机宜,应呈报者,亦就上紧呈报。仍呈总镇、镇守、巡按等衙门查照知会。

优礼谪官牌 十一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奉命提督军务,征剿四省盗贼,深虑才微责重,惧无以仰称任使,合求贤能,以资谋略。访得潮州府三河驿驿丞王思,志行高古,学问渊源,直道不能趋时,长才足以济用。惠州府通衢马驿驿丞李中,坚忍之操,笃实之学,身困而道益亨,志屈而才未展,合就延引,以匡不及。为此牌仰该府,照牌事理,措办羊酒礼币,差委该县教官赍送本官处,用见本院优礼之意,仍照例起关应付。以礼起送前赴军门,以凭谘访,该驿印记,别行委官署掌。先具依准及礼过缘由。缴牌。

批漳南道设立军堡呈 十二月初三日

据兵备佥事周期雍呈:“深田、半砂等处,负山滨海,地僻人稀,以致贼徒诱结,势渐猖獗。今虽议立军堡,一时未得完工,合行署都指挥佥事侯汴,暂且住扎南韶,设法擒捕。候军堡已完,行令遵照钦奉敕谕,前往武平县驻扎。”看得所呈深田等处,盗贼日渐猖炽,各该巡捕等官因循坐视,致令滋蔓,俱合拿赴军门。但当用人之际,姑且记罪。仰该道严加督捕,在目下靖绝,以功赎罪。及照该道原议,设立军堡十处。每堡军兵不过二三十人,势分力弱,恐亦不足以振军威,而扼贼势。仰该道会同守备官,再加酌量。如果军堡工费浩大,且可停止,将各堡该戍军兵分作两营,选委勇官二员分统,于各该盗贼出没地方,络绎搜捕,每月限定往来次数。就仰经过县分,按月开报兵备官处,不时考较督责。其该设军堡,止于每日程途所到去处,建立一所,以备宿歇。非独省费易举,亦且势并力合,地方可恃以无恐,盗贼闻风而自息矣。但事难遥度,该道仍须计审详议,一面呈报,务求至当,亦无苟从。再照前项地方,盗贼日盛,备御未立,准议暂委守备侯汴前往南韶住扎,严剿捕以靖地方。稍候武备既设,施行有次,仍旧还归武平住扎。该道照议批呈事理,即便备行本官查照施行,俱毋违错。

再申明三省敕谕 十二月十二日

节该钦奉敕:“该兵科给事中周文熙奏,湖广郴、衡地方瑶贼,不乘时处置,抑恐遗孽复滋,重贻后患。乞要推举抚治宪臣一员前去,会同湖广、广东、江西镇巡三司等官,相度事宜。或设添卫所县治,或置立屯戍屯堡,或仍敕尔每年春夏在南、赣等处,秋冬在郴、衡等处,住扎整理。庶几委任专一,有备无患等因,该部议谓宜如所奏施行。今特敕尔亲诣郴、衡等处地方,照依周文熙所奏,并查照御史王度、唐濂及佥事顾英等建言事理,从长议处,定立长治久安之法。应施行者,径自会同各该镇巡等官,从长施行。事体重大者,奏请定夺。尔为风宪大臣,受兹委托,尤宜广询博访,择善而行。务使盗息民安,地方有赖,钦此。”钦遵。卷查先准兵部咨为图议边方后患事。该兵科给事中周文熙奏,该本部覆题,已经案仰湖广都、布、按三司,即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一体钦遵。各诣郴、桂、衡州等处,督同各该掌印等官,相度山川险易之势,谘访贼情起伏之由,查照各官建言事理,从长议处方略。要见某处可以开建县治,某处相应添设卫所,某处营堡宜修,某处道路宜开,备询高年有识,务宜土俗民情。如或开建添设等项,有劳于民,无补于事,亦要明白声说,毋拘成议,附和雷同。别有防奸御患长策,俱要备细呈夺,毋惮改作。仰惟朝廷采纳群策,非徒苟为文具。谅在各官,协心承委,决无了塞公移,务竭保民安土之谋,共图久安长治之策。应施行者,就便具由呈来,以凭会议施行。若有事体重大,该具奏者,亦即呈来,奏请定夺去后。今奉前因,拟合通行。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掌印,并各该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一体查照钦遵。作急议报施行,毋得稽违。仍行镇守、巡抚、总督、总镇、巡按衙门知会。

批赣州府给由呈 十二月二十五日

据知府邢珣申给由事。照得知府邢珣久劳郡政,屡立战功,合有赏功之典,出于报最之外。今三年之考,既因事久稽,而六载之期,亦计日非远。况地方盗贼虽平,疮痍未起。仰行本官照旧支俸,益弘永图。苟有善可及民,何厌久于其道。微疾已痊,即起视事,给由一节,六年并考。申缴。

行岭北道裁革军职巡捕牌 十四年五月初五日

访得南、赣巡捕军职官员,有名无实。每遇火盗生发,坐视观望,曾不以时策应。中间更有不守法律,在于私宅接受词讼,吓取财贿纸米。或捕获一贼,则招攀无于之人,乘机诈骗。佥充总小甲,则需索拜见;更换铺夫,则索要年例;稍或不从,百般罗织。又如前往所属巡逻,则索要折干,刻取酒食。甚至容隐贼徒,窃分赃贿。欲便拿究,缘无指实查行间。为此仰抄案回道,即将巡捕军职官员,就便裁革。一应地方事宜,俱令府、县捕盗等官管理。中间倘有未尽事宜,该道再行议处呈夺。仍候考选之日,备呈镇巡等衙门查照知会。

遵奉钦依行福建三司清查钱粮 五月二十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查得先准本部咨题,奉钦依备行前来,已经案仰福建都、布、按三司,并行所属一体钦遵。

仍查各该府、县、卫、所每年额征各项秋屯粮米各计若干。中间起运,每石折银若干,鱼课折银若干。存留数内,应否输纳本色,折收银两。见今小民拖欠者已征若干,未征若干,有无已征捏作未征。其各卫、所军士该支月粮,某卫、所若干石,见今某卫、所已缺支若干,月共该补给米若干石。起运秋屯粮米,要查是何年月,奉何事例。分派某府、卫、所解京,今经几年,是否已为定例。设若存留,必须先查各属官吏、师生、旗军人等,岁用钱粮,大约共计若干,有无足勾。及查该司并各府、州、县见贮库内银两,某项共计若干。中间可以借支,俟后追补,如是扣算不敷,应否将前起运存留。并查汀、漳二府用兵之时,所用粮饷,系何项钱粮,曾否将官军月粮借辏。

务要备查明白,具由差人马上赍报。一面会同三司、掌印、守巡各官,将一应利弊,相应兴革者,逐一查议停当,俟本院抚临之日呈夺去后。今准前因,合再通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掌印并各道守巡等官,公同本院委官,速将前项事情,再加用心查议,务要事体稳当,以便经久;明白具由开呈,以凭会处。中间若有未尽事宜,亦就查议呈夺,毋得虚应故事。苟且目前,复遗后患,罪有所归。

议处添设县所城堡巡司咨 五月三十日

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巡抚湖广都御史秦案验,为计处地方,以弭盗贼事。准兵部咨:“该本院题,备由呈报,及移咨到院案候间。今准前因,为照添设县所,查处更夫,并设屯堡置巡司等项事宜,俱奉有成命。况皆经巡抚衙门悉心区画,各已虑无遗策,岂能别有议处。惟称分割乳源、乐昌二县,里分节行广东,该道会勘未报,尚恐两省各官,未免互分彼此,不肯协和成事,必须贵院不惮一行,亲临其地,约会总督两广军务都御史杨,面会一处,庶几两省之事,可以一言而决。”及照建立三屯,摘发湖广各卫所官军,协同巡检弓兵守把一节,以今事势而论,亦为久长之防。但访得各卫所官军,皆有安土重迁之怀,无故摘拨,必致奏告推搪,非惟无补于防御,兼且徒益于纷扰,似须更为一处,必使人情乐从,庶几事功易集。本职见奉朝令,前往福建巡视地方,处置军人作乱事情,不日启行,必须遵照敕旨,候事完回日,方可亲诣郴衡地方,面会贵院议处。但恐旷日弥久,行事益迟,为此合咨贵院,烦请先为查处施行。

督责哨官牌 六月初七日

照得本院见往福建公干,所有调来赣州教场操备宁都等县兵快,虽分四哨,管领已有定规。惟恐本院远出,因而懈怠废弛,头目人等亦或受财放逃,必须委官管领整肃,武艺精通。中间若有拒顽不听约束者,轻则量情责治,重则论以军法断处。其各兵快义官百长人等口粮,各照近日减去五分则例。每月人各二钱,义官百长各三钱五分,总小甲各二钱五分,俱仰前去赣州府支给,亦不许冒名顶替关支,查访得出,定行追给还官,仍问重罪发落。承委各官务称委托,不得假此生奸扰害未便。

委分巡岭北道暂管地方事 六月初八日

据副使杨璋呈:“奉兵部札付题称:‘福建军人作乱事情,请教提督南、赣等处军务都御史王前去处置。其南、赣等处地方事情,合行兵备副使杨璋暂且代替管理,一应紧急贼情,悉听杨璋径自从宜施行,不许失误。候处置福建事宁之日照旧’等因。题奉钦依,备由札仰钦遵外。今照本职升任本司按察使,启行在迩,缺官管理,合就通行呈详”等因。看得本官既已升任,本院不日又往福建公干,南、赣贼情,及该道印信,必须得人经理。已经案仰江西按察司速委风力老成堂上官一员,毋分星夜,前赴该道,暂且管理去后。今照前因,为照本院已奉敕书的于本月初九日启行。但分巡该道官员未至,所有各处递报一应公文,多系地方事务。若待议置停当前去,未免顾此失彼,愈加积滞,合行处置。为此仰仰差人送赴分巡该道议处,径自施行,仍呈本院知会。其余地方盗息民安缴报批申呈词招由不急之务,就便收候,类赍本院。仍仰作急备行该道查照施行,俱毋违错。

思田公移 凡四十九条

行广西统领军兵各官剿抚事宜牌 嘉靖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先据领兵、参政等官龙诰等禀称:湖兵已至,已经行令相机行事去后,近访得各兵已入深地,利在速战,若旷日持久,未免师老气衰,且临敌易将进退之间呼吸成败。是以本院沿途且行且访,而传闻不一,未有的报。为此牌仰统兵各官,公同计议。若已在进兵之际,则宜遵照旧任提督军门约束,齐心并力,务在了事,方许旋回军门参谒。若犹在迟疑观望之地,而王受、卢苏等尚有可生之道,朝廷亦岂以必杀为心,则宜旋军左次,开其自新之路,听候本院督临审处。俱毋违错。仍行提督、总镇、总兵及巡按等衙门知会,务在进退合宜,不得轻忽误事。

行南韶二府招集民兵牌 十一月十二日

牌仰韶州、南雄府当该官吏,即于该府地方及所属各县。不拘机兵打手各色人内,访求武艺骁勇,胆力之士,超群出众,以一当百者。每府三名或四名,每县二名或三名,无者于别县通融取补。务要年齿少壮,三十岁以下者。每月给与工食八钱,就于机快工食内顶贴,仍与办衣装器械。各名备开年貌亲族邻里,限一月之内送赴军门应用,毋得迟违。

奖留佥事顾溱批呈 十一月二十三日

看得士大夫志行无惭,不因毁誉而有荣辱。君子出处有义,岂以人言而为去留?况公论自明,物情已睹。本官素有学术涵养,正宜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岂可托疾辞归,以求申其愤激?此缴。

批岭西道议处兵屯事宜呈 十一月二十三日

据佥事李香呈。看得财匮于兵冗,力分干备多,此是近日大弊,相应议处。所呈打手,且不必添募。仰将该道屯哨,分布打手,通行查出,大约共有若干。再加精选,去其劣弱,大约共得骁勇若干。及查某处屯堡可裁,某处关隘可革,大约共用打手若干。某哨堪备操演,分聚开阖,若何而力不分,若何而财不费?若何而免于屯兵坐食,若何而可以运谋出奇?该道会同分守道,通融斟酌,务求简易可久之道,呈来施行。

批广州卫议处哨守官兵呈 十一月二十五日

据指挥赵璇呈。看得军门哨守官军,两班共该一千余名。类皆脆弱,不堪征调。兼亦远离乡土,往往多称疾故逃亡,非徒无益于公家之用,而抑未便于军士之情。仰苍梧守巡道,公同会议,酌量利害之多寡,审察人情之顺逆,务求公私两便,经久可行之策,呈来定夺施行。

批都指挥李翱操演哨守官兵呈 十一月二十七日

看得都指挥李翱所呈,足见留心职任,不肯偷情苟安,有足嘉尚。仰分巡苍梧道,公同坐营官张輗,将见在哨守军兵打手人等,分立班次,发与李翱,在于教场轮班操演。使兵识将意,将识土情,庶职任不虚,缓急可用,仰行各官查照施行。

行两广都布按三司选用武职官员 十二月初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为照两广地方广阔,武职官员数多,当爵镇临之初,贤否一时未能备知,拟合通行询访。为此仰抄案回司,备云该部题奉钦依内事理,合行掌印、守巡等官钦遵,严加询访。不拘已用未用,曾否减革武职官员,但有谋勇素著,雄才大略,堪任将领者,从公举保,以凭具奏推用。不许徇情滥举,赃犯人员,自贻玷累,毋得违错。都司仍转行总兵等官,一体钦遵,查照施行。

行两广按察司稽查冒滥关文 十二月十二日

准兵部咨云云,拟合通行。为此仰抄捧回司,照依案验备奉钦依内事理,即行都布二司一体钦遵。仍转行镇守、主副参将等官,今后除地方机密重情,应该会奏者,各具本共差一人,于批文列会奏职衔。其余常行事务,各自行奏报者,必须积至二三起以上,方许差人,亦于批文开坐朱语,以便稽考,毋得泛填公务字样。若是专为己私,假借公干,擅便分给符验关文挂号,并承委人等,越例索要应付,定行从公参究治罪,俱毋违错。

给思明州官孙黄永宁冠带札付牌

据左江兵备佥事吴天挺呈:“据思明府族目王瑙等状告:‘先蒙军门行取思明州官孙黄永宁领兵听调,乞给冠带,管辖夷民’等情。勘得官孙黄永宁被占年久,今奉断明,若非宠异,无以示信。合请照依黄泽冠带事理,使地方知为定主,实心归向。”呈详到院,相应给与。为此牌仰官孙黄永宁遵照本院钦奉敕谕内便宜事理,就彼暂行冠带,望阙谢恩。该袭之时,具告抚按衙门,另行具奏施行。本官孙黄务要持身律下,谦以睦邻,修复州治,保安境土。凡遇征调,竭忠效命,以报国恩。毋得因此辄兴越分之思,自取侵凌之祸。苟违法制,罚罪难逃。戒之,敬之。

省发土官罗廷凤等牌 十二月十七日

看得那地等州土官罗廷凤、泗城州土舍岑施东、兰州知州韦虎林、南丹州土舍莫振亨等,带领兵夫,屯守日久,劳苦良多。即今岁暮天寒,岂无室家之念。牌至,仰本官径自前来军门,面听发放。

给迁隆寨巡检黄添贵冠带牌 嘉靖七年正月初八日

据广西左江道佥事吴天挺呈称:“查得方舆胜境内开,思明路下有迁隆州,缘无志书案卷可考沿革。但查递年黄册,及审各目老,皆称迁隆洞黄添贵果系官户宗枝。凡有征调,黄添贵亦果领兵立功。其地界广有百里,虽止征粮四十石,而烟爨多逾二千;虽额属思明,而征兵则各自行管束。委因失其衙门印信,以致地方怀疑生奸。合无准行暂立为思明府迁隆寨巡检司,就授黄添贵职事,听其以后立功积效,渐次升改。庶人心知劝,地方可定”等因。到院查得先该前巡抚都御史张,累经案仰广西都布按三司,及该道兵备、守巡等官,查勘相同,设立巡司,似亦相应,除另行具题外。缘黄添贵正在统兵行事,合无遵照钦奉敕谕便宜事理,先与冠带,以便行事。为此牌仰黄添贵就彼冠带,望阙谢恩,暂署土巡检司事,候命下之日,方许实授。本官务要奉法,严束下人,辑和邻境,保守疆土。每遇调遣,即便出兵报效,立有功劳,赏升不吝。如或贪残恣肆,国典具存,罪亦难逃。

批左州分俸养亲申 正月十八日

据左州申:“知州周墨分俸回太仓州养亲。”看得本官发身科甲,久困下僚,虽艰苦备尝,而贫淡如故。虽折挫屡及,而儒朴犹存。凡所施为,多不合于时尚。而原其处心,终不失为善人。即其分俸一事,亦岂今之仕宦于外者所汲汲,而本官申乞不已。虽屡遭厌抑之言,而愈申恳切之请,固流俗共指以为迂,而君子反有取焉者也。案照先任军门,盖已屡经批发,而公文至今未到,想亦道途修阻,不易通达之故。本官近该给由,道经原籍,合就批仰亲自赍递。仰苏州府太仓州当该官吏,查照军门先今批行事理,即将本官分回俸给,照数查考,以慰其一念孝亲之诚。具由缴报。仍行太平府及该州知会。批缴。

批右江道断复向武州地土呈 正月二十六日

据参议邹輗、佥事张邦信呈:“勘处都康、向武二州争占安宝峒地土,合断还向武州管业缘由。”看据所呈,官男冯一执称:“安宝峒地方深入都康界内,远隔向武六十余里。以近就近,应该都康管业。”其言于人情似亦为便。王仲金又执称:“国初设立郡州,原要犬牙相制。今安宝地方深入都康,正是祖宗法制。”其言于国典又为有据。况博访民间物论,亦多是向武而疑都康。今该道又审得王仲金旧藏吏部勘合,奉有圣旨,安宝峒村庄,还著向武州管是实。先年都康州又曾有印信吐退文书。今以此地断还向武,其于天理人心,公论国法,悉已允当。事在不疑,不必再行后湖查册,往复劳扰。该道又审得王仲金先年混将都康州村峒人畜杀虏,要依土俗,责令赔偿,亦于事理相应。悉照所议,取具王仲金、冯一情愿赔偿吐退归一亲笔供词,备写札付用印钤连送赴军门,重加批判,给付各州永为执照,以杜后争。此缴。

批左江道推立土官呈 二月初一日

据参议汪必东呈称:“武靖州缺官管事,乞推相应上官子孙一员,仍授该州职事,理办兵粮。”仰布政林富会同各守巡、兵备、副参等官,再行从公酌量计议。采诸物论,度诸人情。务要推选素有为该州人民信服爱戴者,坐名呈来,以凭上请。不得苟避一时之嫌疑,不顾百年之祸患,轻忽妄举,异时事有乖缪,追咎始谋,责亦难辞。此缴。

批遣还夷人归国申 二月十四日

据兵备副使范嵩呈称:“番人柰邦等不系番贼,又无别项为非重情。合行琼州府查支官银,买办船只,量给米饭,送回该国。若有便船搭附随宜。其原搜获葫芦五个,给还收领,枪镖等物入官,以防在海劫夺之患。”看得各夷既审进贡是实,又无别项诈伪。相应听其回还本国,却淹留日久,致令死亡数多。而郡县徒增供馈之扰,处置失宜,贻累不少。仰该道即如所议,行令琼州府查支官银,买办船只,及措与粮米等项,趁此北风未尽,上紧送发回国。若再会议往复,则愈加迟误,备行合干衙门知会施行。此缴。

批苍梧道修理梧州府城呈 三月十一日

据佥事李杰呈:“梧州府城垣修复串楼等项,合用木石砖瓦,于府库抽收竹木银两动支。”看得城上串楼虽有风雨崩塌之备,亦有兵火焚毁之防。得失相半,诚有如该道所虑者。今议修复,虽亦旧贯之仍,若损多益少,则亦终为浪费。该道再行计处,或将见在串楼间节拆卸,每隔二三十丈则存留三四间,或四五间,以居防守之兵夫,而拓其空地,以绝延烧之患。一以便人马往来之奔突,旗鼓刀枪之运用。以其拆卸之材料,修补焚烧之空缺,当亦绰然有余,而更楼火铺之类,亦可藉此以修理矣。但地利土宜,随处各异,未可以本院一时之见悬断遥度。仰该道广询博访,如果有益无损,即查本院所议斟酌施行。若是得失相半,准如该道所呈,一面动支银两修理,一面会同各官再加量度计议,具由呈报。缴。

批永安州知州乞休呈 三月十四日

据佥事申惠呈:“永安州知州陈克恩立心持己,举无可议。委因感岚瘴,心气不时举发。仍称母老在家,久缺奉侍,情甚恳切。”看得知州陈克恩虽患前病是实,然其年力尚强,才器可用,非可准令休致之时。但以母老多病,固求归养,情词恳迫,志已难夺。其恬退之节,孝母之心,诚有可尚。合照所议,准令致仕还乡。仰该道仍备行本官原籍官司,务要以礼相待,以崇奖恬退孝行之风。

行参将沈希仪守八寨牌 三月二十三日

为照八寨巢穴,及断藤峡等贼,素与柳、庆所割地方瑶、僮村寨连络交通,诚恐乘机奔突,亦合督兵防捕。为此牌仰参将沈希仪照牌事理,即便督率官兵人等,于贼冲要路,严加把截,如遇奔突,相机擒捕,毋容逃遁。仍要严禁下人,惟在殄除真正贼徒,不得妄杀无辜,及侵扰良善一草一木;敢有违犯者,即照军法斩首示众。所获功次,解送该道分巡官纪验,听候记功,御史覆验造报。军中事宜,牌内该载不尽者,亦听本官径自酌量而行。一面禀报,俱毋违错。

行左江道剿抚仙台白竹诸瑶牌 三月二十四日

照得白竹、古陶、罗凤、仙台、花相、石马等巢诸贼,皆稔恶多年,在所必诛,已经牌仰各官督兵进剿。近据参将张经续禀:“仙台、花相、石马等瑶,一月之前,皆各出投抚,愿给告示,从此不敢为恶。”看得各瑶投抚,诚伪虽未可料,但既许其改恶,若复进兵袭剿,未免亏失信义,无以心服蛮夷。亦合暂且宽宥,容其舍旧图新。其白竹、古陶、罗凤等贼,负险桀骜,略无忌惮,若不加剿,何以分别善恶,明示劝惩。为此牌仰左江道守巡守备等官,参议汪必东、佥事吴天挺、参将张经,会同湖广督兵佥事汪溱、都指挥谢珮、督同各宣慰等官,俟牛肠等处事完之日,即便移兵进剿白竹、古陶、罗凤诸贼。其领哨官员,及引路向导人等,俱听参将张经督同指挥周胤宗等,分俵停当,照例逐一讲明,然后分投速进。纵使诸贼先已闻风逃避,亦要严兵深入,捣其巢穴,以宣明本院声罪致讨之义。一剿不获,至于再;再剿不获,至于三;至四,至五,至绝终祸根。不得以今次斩获之少,或遂滥及已招贼巢,亏失信义,所损反多。经过良善村分,尤要严禁官土军兵,不得侵犯一草一木;有犯令者,即以军法斩首示众。

委土目蔡德政统率各土目牌 四月初一日

为照前项城头兵粮等项,虽经行令各目暂行管理,但在流官知府处,必须通晓事体土目一人,专一在府听候传布政令,通达土情,不然,未免上下之情,亦有捍格。查得土目蔡德政,平日颇能通晓事情,相应选委。为此牌仰本目统率各土目供应人役,专一在府听候答应,凡遇差遣及催督公事等项,就便遵照传布督催各管城头土目人等。或有未便情由,亦与申达本府,务通上下之情,以成一府之治。就将七处一城头拨与本目,永远食用,流传子孙。本目务要奉公守法,尽心答应。其或违犯节制,轻则该府官量行究治,重则具由三府军门治以军法。

批左江道查给狼田呈 四月十一日

据佥事吴天挺呈称:“遵奉军门方略,剿平牛肠、六寺、磨刀等贼,所有贼田,合行清查,免致纷争。宜选委府卫贤能官亲查,酌量应给还狼民者,明立界至;给还原主耕种系贼开恳者,丈量顷亩,均给各里十名,招狼佃种,俱候成业一年,方行起科纳粮免差。”本院之意,正欲如此区处。据呈,足见该道各官用心之勤,悉准照依所议。就仰行委该府卫贤能官各一员,亲临踏勘,清查明白,酌量给派招佃,具由呈报。

行浔州府抚恤新民牌

照得浔州等处稔恶瑶贼,既已明正讨伐,其奔窜残党,亦合抚处。但其惊惧之余,未能邃信,必须先将附近良善厚加抚恤,使为善者益知劝勉,然后各贼渐知归向,方可以渐招抚。除行守巡该道施行外,牌仰知府程云鹏等,即行会同指挥等官周胤宗等,及各县知县等官,分投亲至良善各寨,照依案验内开谕事情,谆复晓谕。就将发去告示,鱼盐量行分给,务使向善之心愈加坚定,毋为残贼所扇诱。则良民日多,而恶党日消,又因而使之劝谕各贼,令各改过自新,果有诚心来投者,即与招抚。就便清查侵占田土,以绝后争。推选众所信服之人,立为头目,使各统领,毋令散乱,以渐化导。务使日益亲附,庶几地方可安,而后患可息。各官务要诚爱恻怛,视下民如己子,处民事如家事,使德泽垂于一方,名实施于四远,身荣功显,何所不可。如其苟且目前,虚文抵塞,欺上罔下,假公营私,非但明有人非,幽有鬼责,抑且物议不容。

批兴安县请发粮饷申 四月十三日

据兴安县中称,本县库内并无军饷银两,亦无堪以动支官钱,诚恐湖兵猝至,不无误事。合无请给发军饷银两下县。先顾船马,参看湖兵归途,合用廪给口粮下程犒劳等项,已经各有成议。自南宁府至梧州止,又自梧州至桂林府止,又自桂林至全州止,各经过几县几驿,每县驿扣算该银若干,各于该府军饷银内照数一并支给。各州县止是应付人夫数十名,再不许别项科派劳扰,已行该道守巡等官,通行各该府县查照施行。去后,今已两月有余,而各州县尚罔闻知,不知该道各官所理何事,似此紧急军务,尚尔迟慢,其余抑又可知。姑记未究外。仰按察司将该吏先行提问,仍备行各道守巡官,今后该行职务,各要自任其责,可行即行,可止即止,悉心计处,事体重大,自难裁决者,即为定议呈禀,必使政无多门之弊,人有画一之守,毋得虚文委下,推避傍观。州县小官,无所遵承,纷然申扰,奔走道路,延误日月,旷职废事,积弊滋奸,推厥所由,罪归该道,各具不违,依准回报查考。缴。

行廉州府清查十家牌法 四月十六日

案照本院先行十家牌谕,专为息盗安民。访得各该官员,因循怠惰,不行经心干理,虽有委官遍历城市乡村查编,亦止取具地方开报,代为造缴,其实未曾编行。且承委人员,反有假此科取纸张供给,或乘机清查流民,分外骚扰,是本院之意务要安民,而各官反以扰民也。本欲拿究,缘出传闻,姑候另行,所有前项牌谕,必须专委贤能官员督查清理。为此牌仰廉州府推官胡松,先将该府及所属州县原编牌谕,不论军民在城在乡,逐一挨查,务著实举行,仍须责令勤加操演。若各官仍前虚文搪塞者,指实参究。果有科罚骚扰等项,仰即拿问究治。仍行各官务将牌谕讲究明白,必使胸中洞彻,沛然若出己意,然后施行,庶几事有条理,而功可责成。各府、州、县以次清理,非独因事以别勤惰,且将施罚以示劝惩,各具讲究过依准缴报查考。又访得各处军民杂居之地,多有桀骜军职,及顽梗军旗,不服有司清查约束,妨碍行事者,仰行重加惩治。应参职官,指名申来,以凭拿究,断不轻恕。

行右江道招回新民牌 五月初六日

仰右江道副使翁素,即便选委的当官员,带同上林县知因晓事之人,将一十八村搬移上山者,通行招回复业,给与良民旗榜,使各安村寨。仍谕以其间有与贼交通结亲往来者,但能搜捕贼徒立功自赎,即不追论既往,一体给赏。仍要催督分差各官,上紧搜捕,毋令各贼奔逃渐远。晓谕各该地方良善,向化村寨,务将逃躲各贼,尽数擒斩,以泄军民之愤,获功解报,一体给赏。若是与贼通谋,容留隐蔽,访究得出,国宪难逃。如是各贼果有诚心悔罪,愿来投抚立功报效者,亦准免其一死,带来军门,抚谕安插。各官务要尽心竭力,上报国恩,下除民患,副军门之委托,立自己之功名。仍督平日与贼交通之人,令其向导追捕,痛加惩改,及此机会,立功自赎。果能奋不顾身,多获真正恶贼,非但免其既往之罪,抑且同受维新之赏。若犹疑贰观望,意图苟免,定行斩首示众,断不虚言。各官舍目兵人等,若有解到功次,即与纪验明白,以凭照例给赏,事完之日,通送纪功御史衙门覆验奏报。一应机宜,牌谕所不能尽者,就与副总兵张祜计议施行,一面呈报。本院不久亦且亲临各该地方,躬行赏罚,仰各上紧立功,毋自贻悔。

委官赞画牌 五月初七日

今差知州林宽赍文前往宾州、思恩等处公干,就仰本官在右江道守巡官处,随军赞画,一应机宜,不时差人前赴军门禀报,其领兵头目卢苏等,亦要遣人催促上紧剿捕,立功报效,毋得怠惰放纵,玩废日月,徒劳无功。本官务要尽心竭虑,以副委托。

行参将沈希仪计剿八寨牌 五月初九日

近因八寨瑶贼稔恶,已经调发思、田目兵攻破贼巢,方在分投搜捕。访得八寨后路,潜通柳州,又有一路与韦召假贼巢相通,皆未委虚的,合行密切查处。为此牌仰参将沈希仅即行密访,若果有潜通贼路,就仰本官从宜相机行事。或从彼地掩袭韦召假贼巢,就从彼巢径趋八寨后路。或以迎候本院为名,径来宾州督调别项军兵,就从八寨取道。然须将勇兵精,又得知因向导,可以必胜。本院亦无意必之心,俱听本官相机行事,量力可行即行,可止即止。牌至,务在慎密,毋令一人轻泄。

调发土官岑牌 五月初十日

牌仰归顺州官男岑,挑选部下骁勇惯战精兵二千名,各备锋利器械,亲自统领,前赴军门,面授约束,有事差委。所带兵夫,但在精勇,不许徒多。军门不差旗牌官员,正恐张扬事势,骚扰地方,故今止差参随百户扈濂前去,密切督调。前月官男赴军门参见,已曾当面分付。牌至,限三日内即便起程,星夜前来,毋得循常迟慢。违误刻期,定行究治,决无虚言。

分调土官韦虎林进剿事宜牌 五月十五日

除行守备参将沈希仪相机行事,及差南宁镇抚朱钰赍捧令旗令牌前去督调外。牌仰东兰州知州韦虎林,挑选骁勇惯战精兵三四千名,亲自统领,就于该州附近三旺、德合等处,取道密切进兵,扑剿下岜中寨,寻令东乡、马拦、南岭、新村、莫村、落村等寨,贼首韦召蛮、召旷、召假、召僚、召号、召旺、天腊公、线仲、言转周、韦马、覃广、覃文祥等,务要尽数擒斩,以靖地方。所获功次,通行解赴军门,以凭纪验给赏。如遇参将沈希仪已到地方,仍听节制行事。若是尚未来到,仰即火速进剿,不必等候,以致张扬泄漏,失误事机,罪有所归。

行通判陈志敬查禁田州府私征商税牌 五月十五日

据委官通判陈志敬呈称:“查得田州府旧例,盐每百斤税银一分,本府河埠税银四分半,经纪税银三分,槟榔每百斤税银一钱,本府税课并经纪各税银二钱,其杂货亦各税不一,除买办应用,年终俱归本府,此岑猛之余烈也,今尚因之而未除。要行照依南宁府事例,止容一税”等因。到院,参看得思、田二府,近该本院会议,设立流官知府,控制土官,各以土俗自治。其官吏合用柴薪马匹,及春秋祭祀等项,仍许商课设于河下,薄取其税,以资给用。而本院明文尚未有行,乃敢辄先私立抽分,巧取民利,甚属违法,合当拿问,缘无指实,合行查究。为此牌仰本官,即查前项抽分,奉何衙门明文,惟复积年奸猾,私立巧取,侵骗税银肥己,务要从实查明,具由星驰呈报。一面密切差人访拿,解赴军门究治,以军法论,毋得容情回护,自取罪戾。

批南宁卫给发土官银两申 五月十八日

据南宁卫申:“原收王仲金赔偿都康州银二百两,令官男冯一差头目黄淰等四人来领。”看得王仲金赔偿银两,既该冯一差有的当头目黄淰,赍有该州印信领状前来关领,仰卫审验是实,即将银两照数给与黄淰等带领回州,付与冯一收受,取收过日期回报。仍行该道守巡官备行冯一、王仲金,务要洗涤旧嫌,讲信修睦,各保土地人民,安分守己,同为奉法循礼之官,共享太平无事之乐。如其不能自为主张,听信小民扇惑,规图近利,怀挟前仇,徒使利分下人,恶归一己,贯满罪极,灭身亡家,前车可鉴,后悔何及,各遵照奉行。此缴。

批左江道纪验首级呈 五月二十八日

据佥事吴天挺呈:“获过牛肠、六寺、古陶、罗凤等处山巢贼级,中间无小功者,应否纪验?”看得各处用兵,多因贪获首级,不肯奋勇破敌,往往多致失事。是以前月发兵之日,本院分付督兵各官,务以破巢诛恶为事,不以多获首级为功。今若以无小功之故,不与纪验,即与前日号令自相矛盾矣。其湖兵破巢首级,虽无小功,仰该道仍与纪验。至于官军人等剿捕所获,仍照常规施行。缴。

行左江道犒赏湖兵牌 六月初十日

照得湖广永、保二州官舍头目土兵,先该本院撤放回还,道经浔州等处,已经行仰该道守巡等官,督押前进,乘便剿除稔恶瑶贼,随已破荡巢穴,擒斩数多,回报前来,就经牌仰各官,仍押各兵,直抵桂林地方交替。及行参议汪必东,就于梧州府库,量支军饷银一二千两带去省城,听候本院亲行犒赏。今照本院因地方有事,兼患肿毒,未能亲往,行委该道佥事吴天挺前去省城,代行赏劳。为此牌仰本官,即查前项银两,若未动支,就于该府军饷银内照数动支二千两,委官管领,随带广西省城,听候支给犒赏湖兵等项应用,完日,开数查考。

奖劳督兵官牌 六月初十日

照得先因广西思、田等处土酋倡乱,征调湖广永、保二司宣慰舍目人等,坐委佥事汪溱、都指挥谢珮统领前来,听调剿杀。后因各酋自缚投顺,班师回还,又该军门行委各官统领,乘便征剿浔州、牛肠、六寺,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积年稔恶贼寇,遂能攻破坚巢,多有斩获。虽各宣慰素抱报国之心,舍目人等,并心协力,奋勇效命,亦由监督各官,设策运谋,用能致有成功。今师旋有日,所据宴劳之礼,相应举行。但本院见征八寨瑶贼,未能亲至省城,大享军士,合就先行奖劳。为此仰本官即便亲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将军门发去彩段银花等物,照数备用鼓乐导送佥事汪溱等收领,用见本院嘉奖宴劳之意。仍行镇巡衙门知会。

计开:

佥事汪溱: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十两。

银花二枝二两。席面一桌银十两。

都指挥谢珮: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十两。

银花二枝二两。席面一桌银十两。

部押指挥二员:

每员银牌五两。银花一枝五钱。

席面银二两。

分押千户八员:

每员银牌三两。银花一枝五钱。

席面银一两。

土舍彭荩臣军前冠带札付 六月初十日

据湖广上湖南佥事汪溱呈:“据辰州卫部押指挥张恩呈‘据舍目彭九皋等告称:嘉靖五年,奉调征剿田州,有荫袭官男彭虎臣同弟彭良臣自备衣粮报效,蒙授彭虎臣冠带杀贼。后因阵亡,蒙军门奏奉钦依勘合内开,彭虎臣殁于王事,情可矜怜,赠指挥佥事,移恩弟彭良臣,就彼冠带,袭替宣慰使职事,免其赴京。伊父彭九霄仍升湖广布政司右参政,准令致仕。除遵依外,近奉军门复调征剿,行令致仕宣慰彭九霄亲统启行。不意宣慰使彭良臣在任病故,有彭荩臣系宣慰的亲次男,见年一十四岁,与故兄彭良臣同母冉氏所生,应该承袭,别无违碍。乞比照永顺土舍彭宗舜事例,赐给冠带,抚管地方’等情。为照土官袭替,必经原籍该管衙门委官重复查勘。今彭荩臣不在随征之列,未经结勘,但伊父彭九霄见在统兵,本舍又称选带家丁三千名前往报效,似应俯从。”

呈详到院,为照彭荩臣本以章一,早著英风,自选家丁,随父报效,即其一念报国之诚,已有可嘉;况有查系应袭次男,近日报效家丁于浔州、平南诸处,又能奋勇破贼,斩获数多,则荩臣身虽不出户庭,而功已著于异省。除别行具题外,合就遵照钦奉敕谕内便宜事理,给与冠带。为此札仰官舍彭荩臣先行冠带,就彼望阙谢恩。抚管地方,仍须立志持身,正己律物;顾章服之在躬,思成人之有道;念传世之既远,期绍述于无穷;益竭忠贞,以图报称。先具冠带日期,依准缴报。仍径行本省镇巡衙门知会,毋得违错。

奖劳永保二司官舍土目牌 六月初十日

照得先因思、田等处土酋倡乱,复调永、保二司宣慰彭明辅、彭九霄各统领舍目,听调剿贼。后因各酋自缚投顺,班师回还。又该军门行委各官统领,乘便征剿浔州、牛肠、六寺,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稔恶贼寇,遂能攻破坚巢,多有斩获。是皆各宣慰及伊官男平日素抱忠诚报国之心,故能身督各舍目人等,并心协力,奋勇效命,致有成功。今师旋有日,所据宴劳之礼,相应举行。但本院见征八寨瑶贼,未能亲至省城,大享军士,合就先行奖劳。为此牌仰本官,即便亲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将军门发去礼物,照依后开数目,各用鼓乐送发宣慰彭明辅、彭九霄等收领,用见本院嘉奖宴劳之意。各宣慰官舍目兵人等,查照单开等项,逐一支出赏犒,就彼督发各兵回还休息。支过数目,开单查考,俱仍行镇巡衙门知会。

计开:

保靖宣慰司:

宣慰彭九霄: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

一两重金花一枝。一两重银花一枝。

席面银五十两。

官男彭荩臣:

银花二枝各一两。段二疋。

席面银二十两。

永顺宣慰司:

宣慰彭明辅: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

一两重金花一枝。一两重银花一枝。

席面银五十两。

官男彭宗舜:

银花二枝各一两。段二疋。

席面银二十两。

冠带把总头目每名三两重银牌一面。

领征管队冠带头目每名二两重银牌一面。

旗甲小头目洞老每名一两重银牌一面。

随征土兵每名银二钱。家丁银一钱。

病故头目每名银四两。

病故土兵每名银二两。

首级每颗银一两。贼首银三两。

生擒每名银二两。

调发武缘乡兵搜剿八寨残贼牌 六月十八日

先该本院进剿八寨,贼巢已破,但余党逃遁,尚须追捕。访得各处乡民素被前贼劫害,多有自愿出力杀贼报仇。及访得武缘县地方,婴墟等处乡兵,素称骁勇惯战,皆肯为民除害。已经牌差经历罗珍等前去起调,诚恐各官因循,姑未究治。看得通判陈志敬莅官日久,前项婴墟等处乡兵,曾经训缉,颇得其心,合委催督。为此牌仰本官速往婴墟等处,即将前项乡兵,量行选调,多或一千五百名,少或八九百名,各备锋利器械,仍督经历罗珍等分统前赴宾州,照名关支行粮等项,就彼相机搜剿前贼,仍听参将沈希仪调度节制,获有功次,一体重加旌赏。仍谕以当此农忙暑月,本院亦不忍动宜仰体此情,务要尽心效力,以报尔仇。是亦一劳永逸之事,先将调过名数并起程日期,随牌回报查考。

行右江道犒赏卢苏王受牌 七月初三日

看得思、田头目卢苏、王受等率领部下兵夫,征剿八寨,搜屯日久,劳苦实多,合行量加犒劳。为此牌仰右江道分巡官,即行宾州,起拨夫役人等,将见贮军饷粮米,照依后开数目,运赴三里地方,各目扎营去处,分给各兵,以见本院犒赏之意。开数缴报查考。

计开:

卢苏二百石。王受一百五十石。

给土目行粮牌 七月初八日

照得本院见在进兵征剿八寨瑶贼,而镇安头目岑瑜等率领目兵四百五十名前赴军门,自愿随军杀贼报效,意有可嘉。除量行犒赏外,仰分巡右江道官,将各目兵即行照名给与行粮一月,就发都指挥高崧哨内,听凭督调杀贼。获有功次,一体解验,以凭给赏施行。

批右江道移置凤化县南丹卫事宜呈 八月初十日

据副使翁素呈:“议得南丹卫城垣,并凤化县城垣合用银两。”看得该道议于八相应,人心乐从。其筑立城垣,起造公廨等项,料价工食,一应合用银两,既经该道守巡官公同计议停当。南丹卫该银三千六百四十五两,凤化县该银三千一百七十六两,其食米南丹卫一万石,凤化县八千石,每石价银三钱,共该银五千四百两。见今各处仓廒,贮有粮米,尚够支给。候缺米之日,照数给价;先各量支一半,收贮听用,南丹卫一千五百两,凤化县一千二百两,准议于南宁府库贮军饷银内支给。

该道各官仍要推选力量廉能官各一员,委同该卫指挥孙纲及该县掌印哨守官,亲至南宁府照数支出,三面秤对,匣收领,付宾州库寄贮。置立支销文簿,该道用印钤记,各付一本收执,每用银两,即同该州官开封动支,照数登记,务在实用,不得花费分毫,工完之日,开数缴报,通将各支销簿会合查考。

该道守巡官仍要不时亲诣调度督促,工程务在精致坚牢,永久无坏,当兹盗贼荡灭之余,况又秋冬天气,正可及时工作。各官务在上紧催督,昼夜鸠工,不日而成;一则可以速屯防守之官兵,二则可以不防来岁之农作。城完之日,本院自行旌保擢用,决不虚言。

各官视官事须如家事,刻刻尽心,仰称朝廷之官职,中副上司之委任;内以建自己之功劳,外以垂一方之事业;岂不事立身劳,功成名显,垂誉无穷者哉?若其因循玩惕,绩废事,非独自取败坏,抑且罪现难逃。仰该道备行各官查照施行,期务体勤勤嘱付之意,毋负毋负。此缴。

行左江道赈济牌 八月初十日

案照先因南宁府军民困苦骚扰二年有余,况天道干旱,青黄不接,已经行仰同知史立诚将停歇湖兵之家,量行赈给。然各色军民人等同被骚扰,均合行赈。为此牌仰本道官吏,会同分巡道,即行南宁府,备查府城内外大小人户,照依后开等第,就于军饷米内照数通行赈给。务使各沾实惠,毋容奸吏斗级人等作弊克减,有名无实。事完开报查考。

计开:

乡官、举人、监生之家,每家三石。

生员每家二石。

大小人户每家一石。贫难小官,通行查出,量分差等,呈来给赈。

批右江道议筑思恩府城垣呈 八月十五日

据副使翁素呈:“估计起造思恩府城池等项,通用银八千五百

七十七两零。”看得思恩府城垣,仰行知府桂鏊自行督工起筑,合用料价工食等项银两,准照议于南宁府军饷银内动支。就仰桂鏊公同该府掌印官,当堂秤明,匣锁领回,寄贮宾州库内,查明前批南丹卫事理,置立文簿支销。该道守巡官,仍要不时亲至地方料理催督,务要修筑坚固,工程早完。事毕,开报查考。缴。

奖劳剿贼各官牌 八月十九日

照得八寨积为民患,今克剿灭,罢兵息民,此实地方各官与远近百姓之所同幸。昨支库贮军饷银两,照依后开则例,买办彩币羊酒,分送各官,用见本院嘉劳之意。开报查考。

计开:

副总兵张裕。副使翁素。

各花二枝二两。段四疋十两。

羊四只三两。酒四埕一两。

参政沈良佐。佥事吴天挺。

副总兵李璋。参将张经、冯勋。

各花二枝二两。段二疋六两。

羊二只。酒二埕共二两。

知府桂鏊。同知陈志敬。林宽。推官冯衡。同上。

行福建漳州府取回岑邦佐牌

照得田州府土官岑猛稔恶不悛,构祸邻境。该前军门奏奉调兵征剿,并将伊妾子女岑邦相等及各目家属,解京给付功臣之家为奴。及将出继武靖州次男岑邦佐迁徙,已将岑邦佐及母妻人口家当,差委指挥周胤宗等解发福建漳州府安置为民,及将岑邦相等押发南雄府监候听解去后。续照本爵钦奉敕谕:“特命尔提督两广及江西、湖广等处地方军务,星驰前去彼处,即查前项夷情,可抚则抚,当剿即剿,公同计议,应设土官流官,何者经久利便,奏闻区处,钦此。”钦遵。随据头目卢苏等率众自缚来降军门,仰体朝廷好生之德,俯顺其情,安插复业,及因其告乞怜悯岑猛原无反叛情罪,存其一脉等因。已该本爵议将该府四十八甲内,割八甲降立田州,立其子一人,以承其后云云。合将岑邦佐仍为武靖州知州,保障地方。而立邦相于田州,以安守其宗祀,庶为两得其宜,已经具题外。今照前项地方,抚处宁靖,所据各男,应合取回议处。为此牌仰福建漳州府官吏,即将发去安置为民岑邦佐并母妻人口家当,通取到官,照例起关,沿途给与脚力口粮,差委的当人员,押送军门,以凭面审施行。仍行本省镇巡衙门及布政司知会,俱毋违错。

批参将沈良佐经理军伍呈 八月二十四日

看得五屯系远年贼巢要害之处,而备彻废驰若此,正宜及此平荡之余,经理修复。今该道各官公同议处,要将城垣展拓,建置守备等衙门,及将该所分调各处哨守旗军,尽数取回调用,广东协守官军发回原卫,缺伍僮军,清查足数,每年贴貱藤县甲首银一百两,通行除免,查编甲军,务足千名之数。议处悉当,除本院已经依议具奏外,仰该道各官照议施行。仍行总镇、总兵及镇巡等衙门知会,该府县、卫、所等官俱仰查照施行。缴。

告谕新民 八月

告谕各该地方十冬里老人等,今后各要守法安分,务以宁靖地方为心,不得乘机挟势,侵迫新旧投抚僮、瑶等人,因而胁取财物,报复旧仇,以至惊疑远近,阻抑向善之心。有违犯者,官府体访得出,或被人告发,定行拿赴军门,处以军法,决不轻恕。

批佥事吴天挺乞休呈 八月二十五日

据佥事吴天挺呈:“乞要致仕。”看得本官识见练达,才行老成,且于左江一道,夷情土俗,熟谙久习。今地方又在紧急用人之际,本院方切倚任,况精力未衰,偶有疾患,不妨就医调理,岂得邃尔恳辞求归。近因征剿浔州诸处贼巢,冒暑督兵,备历艰阻,功劳茂著,不日朝廷必有施擢之典。仰本官且行安心管理该道印信,勉进药饵,暂辍归图,以慰上下之望,毋再固辞,有孤重委。此缴。

批苍梧道创建敷文书院呈 九月初六日

据佥事李杰呈:“据梧州府并苍梧县学生员黎黻、严肃等连名呈,欲于县之侧,照依南宁书院规制,鼎建书院一所。”看得崇正学以淑人心者,是固该道与有司各官作与人才之盛心,亦足以见该学师生之有志,举而行之,夫岂不可?但谓本院能讲明是学,而后人心兴起,则吾岂敢当哉?该学师生既称号房缺少,不足以为讲论游息之地,合准于旧书院之傍,开拓地基,增建学舍。该道仍为相度经理,合用银两,亦准于该府库内照数动支,务速成功,以底实效,毋徒浪费,以饰虚文。完日,缴报。

改委南丹卫监督指挥牌

先该本院分道进剿八寨,及于八寨周安堡,移设南丹卫以控制要害。查将迁江等所通贼指挥王禄等明正典刑,斩首示众,及将各该目兵通发烟瘴地方哨守。后因王禄等哀求免死,容令各领目兵杀贼赎罪。该道守巡兵备等官亦为恳请,遂遵照钦奉敕谕,便宜事理,容令报效赎罪。就委南丹卫指挥孙纲、监督王禄等各头土目兵夫人等,与同该卫所官军前去八寨周安堡,相兼屯扎搜剿,及将移设卫所,估算合用木石砖瓦匠作人夫工食等项,一面择日兴工,先筑土城,设立营房,以居民众。又委南宁府同知陈志敬支领官饷银两,前去协同督理,俱具奏行事外。今访得王禄等与孙纲旧连姻娅,而该卫各官又皆亲旧,拜恩恃爱,不听约束,所据违梗各官,俱合从重究治,姑且记罪,合行改委。

看得指挥李楠,年力富强,才识通敏,颇有操持,能行纪律。为此牌仰本官即便前去守备宾州及新改南丹卫地方,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便宜事理,暂以都指挥体统行事,仍听副总兵及该道守巡兵备官节制。该卫各官及土官王禄等,敢有违犯约束者,当即治以军令。本官务要殚忠竭力,展布才猷,与同南宁府同知陈志敬上紧起筑城垣,相机抚剿余贼,务建奇功,以靖地方,以副委任,事完之日,奏功推用,决不相负。若玩愒日月,苟且因仍,事无成效,罪亦难逃。一应机宜,牌内该载不尽者,俱听从宜区处,就近于该道守巡等官处计议施行。事体重大者,一面申禀军门。本官合用廪给等项,听于宾州军饷银内支给。指挥孙纲仍照旧掌管卫印。通行总镇、总兵及镇巡衙门知会。

续编六

征藩公移上 凡二十九条

行吉安府收囤兑粮牌 正德十四年六月二十日

据赣县、兴国、永新等县县丞等官李富、雷鸣岳等呈称:“各蒙差押粮里装运,正德十三年兑淮米到于吉安水次听候交兑,经今数月,未见粮船回还。况今省城变乱,被将各处兑米尽行搬用,恐被奸人乘机越来搬抢”等因,到院。为照所呈,系于兑淮钱粮,合行处置。为此抄案仰回府,即便处置空间仓廒,或宽敞寺观去处,令各粮里暂将运来兑淮粮米收囤,候官军回日,听其交兑,毋得迟误,致有他虞。仍行管粮官知会。

行吉安府禁止镇守贡献牌 六月二十日

据吉安府御千户所旗甲马思禀称:“蒙所批差,领解镇守江西太监王发买葛布银三封,及本所出备葛布折银并贡礼银三千两,前赴本镇。今因途阻,不敢前去”等情。参照该所掌印官,既该镇守衙门发银买布,若势不容已,只合照价两平收买为当。乃敢不动原封,分外备办礼银馈送,若非设计巧取,必是科克旗军,事属违法,本当参拿究问。但今江西变乱,姑行从轻查理。为此牌仰吉安府,即查前项布价并贡献礼银,务见的确。如称各军名下粮银,就仰会同该所,唱名给散,取领备照。若是各官自行出备,合仰收入官库,听候军饷支用,毋得纵容侵收入已。及查报不实,未便。

行福建布政司调兵勤王

及照福建、浙江系江西邻省,今宁府逆谋既著,彼若北趋不遂,必将还取闽、浙,若不先行发兵,乘间捣虚,将来之噬脐何及。除行湖广、广东及行漳南道,即将见在上杭教场操练兵快,并取漳州铳手李栋等,责委谋勇官员统领,直抵本院住扎吉安府,随兵进剿

外。仰抄案回司,会行都按二司转行各道,并行镇巡等衙门,各一体查照知会,选调兵马,选委忠勇胆略堂上官,督领各项交界地方,加谨防截,相机夹剿。仍知会浙江都、布、按三司一体遵照施行,俱毋违错。

预行南京各衙门勤王咨

为照前事,系天下非常之变,宗社安危之机,虽今备行江西吉安等府,及湖广、福建、广东等处,调集军兵,合势征剿外。但彼声言,欲遂顺流东下,窃据南都。看得长江天险,南北之限,留都根本,咽喉所关,虽以朝廷威德,人心效顺,逆谋断无有成。但其诡奸阴图,已非一日,兼闻潜伏奸细于京城,期为内应,万一预备无素,为彼所掩,震惊远迩,噬脐何及。为此合咨贵部,烦为通行在京及大小衙门,会谋集议,作急缮完城守。简练舟师,设伏沿江,以防不虞之袭;传檄傍郡,以张必讨之威;先发操江之兵,声义而西;约会湖湘,互为犄角。本职亦砥钝策驽,牵蹑其后,以义取暴,以直加曲,不过两月之间,断然一鼓可缚,惟高明速图之。

抚安百姓告示 六月二十二日

示仰远近城郭乡村军民人等,近日倡乱之徒,上逆天道,下失人心,本院驻军于此,已有定计,勤王之师,四面已集。仰各安居乐业,毋得惊疑,敢有擅自搬移,因而扇惑扰攘者,地方里甲人等绑赴军门,治以军法。其有忠义豪杰,能献计效力,愿从义师击反叛者,俱赴军门投见。

差官调发梅花等峒义兵牌 六月二十七日

近因省城遭变,戕害守臣,正人心思奋,忠议效用之时。访得永新县梅花峒及龙田、上乡、樟枧、关北诸处,人民精悍,见义能勇,拟合起调。为此今差千户高睿赍牌前去该县,著落知县柯相,即便起集梅花峒等乡精勇民兵,大约一千名,各备便用坚利器械,选差该乡义官良民部领,就委该县谋勇胆略官一员总领。其合用行粮或募役之费,就于本县在官钱粮查支,不分雨夜,兼程前进军门,听候调遣。此系紧急事理,毋比寻常贼情,敢有故违,定以军法从事。

行吉安府踏勘灾伤 七月初五日

照得本院驻兵吉安,节据庐陵等县人民告称:“自五月以来,天时亢旱,田禾枯死,衣食无所仰给,税粮难以措办,近蒙佥点民兵,保守把截,农业既妨,天时不利,人心惶惶,莫知所依”等因,到院。参照迩者省城反叛,煽动军民,各属调发官军,佥点民壮,保障城池,把绝要隘,围结保甲,随同征进,人皆为兵,不暇耕种,况兼三月不雨,四郊赤地,民之危急,莫甚于此。本院除具题外。为此仰抄案回府,著落掌印正官,即便亲临踏看灾伤,轻重分数,复查相同,取具乡都里老及官吏,不致扶同重甘结状,申报本院,火速径自差人具奏。本年各项钱粮,暂且停征,候命下之日,另行区处,毋得迁延坐视,重贻民患,取究不便。

行吉安府知会纪功御史牌 七月初八日

照得江西宁府据城谋叛云云。仰抄案回府,即便备行巡按两广监察谢御史、伍御史查照知会。凡军中一应事宜,悉要本官赞理区画,以匡本院之不逮。各哨官兵,俱听监督。获有功次,俱凭本院送发,本官验实纪录。官兵人等但有骚扰所过地方,及军前逗遛观望,畏避退缩者,就行照依本院钦奉敕谕事理,治以军法。抄案官吏,具行过日期,同依准申缴。

行知县刘守绪等袭剿坟厂牌 七月十三日

为照本院亲督诸军,刻期于本月二十日进攻南昌府省城,以破逆党巢穴。探得逆党行曾伏兵三千于老坟厂、新坟厂诸处,以为省城应援,若不先行密为扑剿,诚恐攻城之日,或从间道掩袭我师,未免亦为牵制。为此牌仰奉新县知县刘守绪,靖安县知县万士贤,各统精兵三千,密于西山地界约会刻期分哨设伏运奇,并力夹剿。各官务栗详察险易,相度机宜,不得尔先我后,力散势分,致有疏失。仍一面差人爪探声息,飞报军门,擒斩功次,审验解院,转发纪录,照例具奏升赏。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者,许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就以军法从事。各官务竭忠贞,以勤国难,苟或观望逗遛,违误事机,军令具存,罪亦难逭。

督责知府伍文定等同心剿贼牌 七月二十五日

切照天下之事,成于同而败于异。本院选调吉安、赣州、临江、袁州等府、卫、所军民兵快,委各该文武等官知府伍文定、邢珣等统领,分立哨分,授以方略,令其并力进剿,互相策应。今访得各官各持己见,自为异同,累有事机可乘,坐视辄致违错,本当拿究,治以军法,但以用人之际,姑且容恕。及照逆贼归援声息已逼,虑恐各官仍蹈覆辙,临期或致偾事,拟合申饬通行。为此牌仰本官,即便督率原领军兵,在于见驻扎处所,务要遵依方略,与各哨领兵官同心而行,誓竭并力进死之志,毋为观望苟生之谋。敢有仍前人怀一心,互有异同,以致误事,定行罪坐所由,断依军法斩首,的不食言。先具不致异同重甘结状,并不违依准,随牌缴来。

行南昌府清查占夺民产 八月十六日

照得宁王自正德二年以来,图为不轨,诛求财货,强占田土池塘屋基,立表所至,敢怒而不敢言。税粮在户,而租利尽入王府;家眷在室,而房屋已属他人,流移困苦,无所赴诉。见今天厌其虐,自速灭亡,一应侵占等项,合行改正,以苏民困。为此案仰南昌府,即便清查宁王并内官校尉倚势强占,不问省城内外,查系黄册军民,该载税粮明白,即与清复管业,收租住坐,不许邻佑佃民仍前倚势争夺。其曾经奏请如阳春书院等处,虽有侵占,难以擅动,俟另行处治外,仍行官吏务要尽心清查,以副委用,毋得偏私执拗,致生弊端,通毋违错。

批江西按察司优恤孙许死事 八月二十五日

据按察司呈:“副使许逵家眷,日食久缺,并孙都御史未曾殡殓”等情。参看得各官被贼杀害,委可矜怜,合于本司库内各支银三十两,以礼殡殓,候装回日,盘费水手,另行呈夺。许副使家眷缺食,亦听支银五十两,给付应用。取具各该领状,并殡殓过由,同批呈缴。

行南昌府礼送孙公归榇牌 八月二十九日

照得江西巡抚都御史孙燧被宁贼杀害,续该本院统兵攻复省城,当给银两买棺装殓。间随据伊男孙庆带领家人前来扶柩还乡,所据护送人员,拟合行委。为此牌仰府官吏,即于见在府卫官内,定委一员,送至原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河下交割,并行沿途经过军卫、有司、驿递、巡司等衙门,各拨人夫,程程护送。仍仰照例从厚佥拨长行水手,起关应付,人夫脚力,验口给与行粮,毋得稽迟,未便。

讨叛敕旨通行各属 九月初二日

节该钦奉圣旨敕:“近该南京内外守备参赞等官,太监黄伟等先后奏报,江西宁王杀害巡抚等官,烧毁府县,肆行反逆等项事情,已下兵部会官议处停当,朕当亲率六师,奉天征讨。先差安边伯朱泰为前哨,统领各边官军前去南京,相机剿杀。太监张忠、左都督朱晖,统领各边官军前去江西,捣其巢穴。又命南和伯方寿祥及南直隶、江西、湖广各该镇巡等官,各照拟定要路,住扎把截。今特命尔照依该部会奏事理,会同镇守太监王宏,选调堪用官军民快,亲自督领,在于所属紧要地方,分布防御。仍委浙江布政司左布政闵楷,选募处州民快,定拟住扎地方,听候调用。军中事务,俱要互相传报,彼此通知,一遇有警,勿误策应,或就会合各路人马,设法剿捕。仍出给榜文告示,遍发江西及各该地方张挂晓谕:但有能聚集义兵,擒杀反逆贼犯者,量其功绩大小,封拜侯伯,及升授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等官世袭。贼伙内有能自相擒斩首官者,与免本罪,仍量加恩典。不许乘机挟仇,妄杀平人。一应军中事宜,敕内该载未尽者,俱听尔随宜区处。尔为风宪大臣,受兹重托,宜罄竭忠诚,扫除叛贼,尤要详审慎重,计出万全,务俾地方宁靖,军民安堵,以纾朕南顾之忧,庶称委任,钦此。”钦遵,拟合就行,为此仰都、布、按三司照依案验备奉敕内事理,通行所属,一体钦遵施行。

咨南京兵部议处献俘船只 九月初二日

照得属者宁王宸濠杀害守臣,举兵谋逆,云云。拟于九月十一日亲自督解赴阙,但应赴解人犯,并护解官兵数多,本地驿递残破,红站座船,俱被虏毁无存,议雇民船,自浙取道而北,须烦兵部于南京济州、江淮二卫马快船内,各拨十只,中途接载,庶克有济。为此移咨,特差千户林节、主簿于旺前去,烦请选拨马快船二十只,点齐撑驾人役,差委的当官员,与差去官预先押至镇江河下,候本职到彼,替换装载而行,实为两便。谅宁藩之叛逆,固天下臣民之所共愤,则今日之献俘于京,以彰天讨,必亦忠臣义士之所共欲,当不吝于烦劳也。仍希先示之。

行江西三司清查被劫府库起运钱粮 九月初四日

照得本年六月十四日宁王谋反,尽将江西都、布、按三司及附郭南昌等府、县库,盘检去讫。中间多系各府、州、县解到起运等项钱粮,未经转解,若不严加查考,恐滋侵欺。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吊取原行卷簿到官,责令该库官攒并经手人役,从公清查,要见某项原收某府、州、县,解到某色起运钱粮若干;某项原系贮库纸米赃罚,金银器物等件各若干,宁王盘检若干,中间有无官吏库役人等,乘机侵骗情弊,即今见在若干;务要通行查明,备造印信手本,火速缴报,以凭查考施行。仍行南昌等府、州、县一体遵照,将起解赴库钱粮查报,俱毋违错。

行江西布按二司看守宁府库藏 九月十一日

照得宁府库藏,已经本院督同戴罪三司官员并各府知府公同封识完固,合就委官监督看守。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该司掌印官,督同南昌府同知何继周,及南、新二县掌印官,定委老成晓事官二员,分领佥定大户人等,每夜上宿看守东西二库;仍令兵快把守宁府南东西三门,昼夜巡逻,不许移动一草一砖。二司掌印并该道分巡官,不时巡视闸点,毋得视常虚应故事,倘致疏失,责有所归。

委按察使伍文定纪验残孽 九月二十日

照得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生擒盗贼,鞫审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事例,升赏激劝,钦此。”钦遵。为照宁王谋反,随本院调兵,已将宁王俘执,谋党李士实、刘养正、王春等,并贼首凌十一、闵念四等,亦就擒获。即今见该本院不日亲自督解赴阙,式昭圣武,及幻功御史谢源、伍希儒亦各赴京复命。所有各哨官兵,尚在搜剿残孽,惟恐解报前来,不无缺官纪录。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如遇各哨官兵解到叛贼并赃仗等项,务要从实审验。应处决者,照依本院敕谕事理,就行斩首,贼级枭挂,明白纪录,备造印钤文册,差人径自奏缴。仍造清册一本,缴报本院查考,毋得违错,不便。

委知府伍文定邢珣防守省城牌 九月十二日

照得江西大乱剿平,地方幸已稍靖。但巡抚官员被杀,巡按及三司府、州、县、卫、所等官,俱各戴罪听参,本院即今又督官兵押解宁王并其党与赴京。省城居民久遭荼苦,疮痍未起,惊疑未息,虽经抚谕,诚恐本院去后或有意外之虞,拟合委官留兵防守。为此牌仰领兵知府伍文定、邢珣等,即便照依后开班次,轮流各行量带官兵,昼夜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抚安居民,禁革骚扰。候抚按官员及三司等官到任事定之日,方许回还,照旧管事。毋得违错。

计开:

一班知府伍文定、邢珣。二班徐琏、戴德孺。

三班曾玙。四班周朝佐、林城。

行江西布按二司厘革抚绥条件 九月十二日

照得江西未乱之前,民伪颇滋,吏政多弊,抚治之责,已号烦难。况大乱之后,钱粮有侵克之费,军伍有缺乏之虞;奸恶伪兴,灾旱荐作;法度申明之未至,官吏怠玩之或生。本院讨贼平乱,功虽告成;厘革抚绥,力尚未遍;若不条析处分,深为未便。为此仰抄案回司,照依案验内事理,逐一遵照施行。务使事各举行,民沾实惠,毋得虚应故事,取罪不便。

计开:

一,省城大乱,固已剿平,地方守备,难便废驰。除南、新二县机兵令分巡该道分拨守门外,仰布、按二司常印官,会同于所属邻近府州,酌量原编机兵多寡,量取辏二千名,各委相应人员,带领来省操练,以备不虞。仍行南昌道分巡官较视点闸。其各兵口粮,就令各该县分动支预备仓米谷,计日分给,候事完之日停止。

一,十四年起运兑淮,间有被贼虏掠。其未兑及未到水次并偏僻去处未经贼掠者尚多,诚恐官吏粮里人等,乘机隐匿,捏故侵欺。合先行查,仰布、按二司掌印官,即行各该府、州、县,将已兑粮数通查,要见见在若千,果被贼虏若干,取具重甘结状。造册缴报,以凭议处。其见在粮米,就于所在地方暂且囤贮看守。如有未兑捏作已兑,不曾被贼捏作贼劫者,照例问发充军,官吏坐拟赃罪,不恕。

一,南昌、九江、南康三府被贼残害,尤宜矜恤。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作急查勘,呈来,以凭议处。

一,南昌左卫旗军多因从逆擒斩,以致缺伍。仰布、按二司官即便出给告示,许令在逃旗军并余丁投首,黑依榜例,免其罪名,著令顶补军役,暂委官员管领,以备操守。

一,建昌、安义二县贼首虽已擒获,遗漏余党尚多,今既奉有牓例,合与更新。仰布、按二司转行该县出给告示,许各自新,痛改前恶,即为良民,有司照常抚恤,团保粮里,不得挟私陷害。如有不悛,仍旧为非者,擒捕施行。

一,宁王庄田基屋湖地,并宁府官员人役,及投入用事从逆等项人犯田产,例应籍没,合先查理。除将内官黄瑞基屋改作东湖书院,以便学者讲习外,其余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会同南昌道分巡官行委的当官员,逐一清查,如田庄要见坐落地名何处,田亩若干,山场树木若干,湖地广阔若干,房屋几间。今年见在花利,即便收贮所在地方,责人看守,通造手册缴报。其有原系占夺民间物业,相应给还,及估价发卖仍佃者,俱候查明之日,从容呈议审处。敢有隐匿,及指以原业捏称借贷,辄行据占者,先行拿问,不恕。

一,省城各衙门并公廨,有残圮应合修理者,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会同该道官,参酌缓急,行令府县,移拆无用房屋,量加修旦,毋得虚费财物。

一,省城湖地,仰布、按二司行南昌府县:其城濠,行都司,各委人看守。鱼利公同变收入官,以备公用,不许私取及致人偷盗。

一,今年乡试,因乱废格,除应否补试,另行议奏外,其未乱之前,已经举行未毕事件,合先查究。仰布政司将原发修理贡院席舍,并发买物料等项银两若干,委何人管,即今已修完,并已买到物料若干,见存银两若干,查明造报,毋得因循,致令吏胥乘机隐匿作弊。其已买物料,有不堪贮者,姑令变价还官,以俟再买。以后未举事件,有应合预处者,会同按察司并该道官,一面议处施行。按察司仍行提学官,转行所属知悉。

行江西按察司知会逆党宫眷姓名

仰抄案回司,着落当该官吏,即便查照施行。仍呈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钦差提督军务充总兵官安边伯朱知会,俱毋违错。

计开:宁王郡王将军世子共十六名。

见在十四名:宸濠拱牓觐铤拱栟宸洧宸瀛觐樤宸汲宸汤宸浐宸渢宸澜大世子一哥

已故二名:拱槭二世子二哥

谋党重犯六十七名:

见在五十九名:刘吉涂钦乐平黄瑞傅明陈贤尹秀梁伟沈鏊熊绶周瑞吴松张嵩李蕃于全秦荣萧奇徐辂贺俊李琳丁贵王储甘桂王琪杨升张隆刘勋葛江杨允徐锐丁纲夏振唐玉何受朱煜冯旻周勇周鼎于琦张凤袁贵闻凤顾正顾雄徐纪倪六王凤唐全闵念八李世英徐淦凤张宣闵念四凌十一万贤一朱会介万贤二熊十四熊十七

已故八名:万锐陆程刘养正余祥甘楷王信卢铺刘子达

宫眷四十三口:赵氏万氏钟氏徐氏宣氏张氏张氏陆氏蒋氏陆氏赵氏王氏王氏李氏朱氏郑氏陈氏徐氏刘氏何氏张氏祥瑞王氏锦英王氏徐氏周氏周氏桂祥陈氏春受刘氏顾氏陈氏婆氏王氏艾儿碧云刘氏串香异兰爱莲彭氏

小火者二口:乐秋乐萱

马八区。金册十二副,计二十四叶。

行江西按察司编审九姓渔户牌 九月二十四日

为照贼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念四、念八等俱已擒获,党类亦多诛剿。虽有胁从之徒,皆非得已,节该本院备奉钦降黄榜,通行给发晓谕,许其自首,改过自新,安插讫。数内杨子桥等九姓渔户,又该知县王轼引赴军门投首,审各执称被胁,情有可矜,当该本院量行责治,仍发本官带回安抚外。今访得前项渔户,尚有隐匿未报及已报在官而乘势为非者;况查沿江湖港等处,亦有渔户,以打鱼为由,因而劫杀人财;虽尝缉捕禁约,而官吏因循,禁防废弛,合就通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选委能干官员,会同安义等县掌印、捕盗等官,拘集杨子桥等九姓渔户到官,从公查审,要见户计若干,丁计若干,已报在官若干,未报在官若干,各驾大小渔船若干,原在某处地方打鱼生理,著定年貌籍贯,编成牌甲,每十名为一牌,内佥众所畏服一名为小甲;地方多寡,每五牌或六牌为一甲,内佥众所信服一名为总甲,责令不时管束戒谕。仍于原驾船梢,粉饰方尺,官为开写姓名、年甲、籍贯、住址,及注定打鱼所在,用铁打字号,火烙印记,开造印信手册在官,每月朔望各具不致为非结状,亲自赴县投递,用凭稽考点闸。中间如有隐匿不报者,俱许投首免罪,亦就照前行。若有已报在官,仍前乘机为非,抗顽不行到官,就仰从长计议,应抚应捕,遵照本院钦奉敕谕随宜处置事理,径自施行。今后但有上户官民客商人等被害,就于本处追究,务在得获,明正典刑。仍即通行南昌等一十三府及各州、县一体查处,编立牌甲,严加禁约施行,造册缴报查考。如或故违,定将首领官吏拿问,决不轻贷。

献俘揭贴 九月二十六日

准钦差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揭帖开称,今照圣驾亲率六师,奉天征讨,已临山东、南直隶境界,所据前项人犯,宜合比常加谨防守调摄,待候驾临江西省下之日,查勘起谋根由明白,应否起解斩首枭挂等项,就彼处分定夺。若不再行移文知会,诚恐地方官员不知事理,不行奏请明旨,挪移他处,或擅自起解,致使临难对证,有误事机,难以悔罪等因,准此。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云云。本职已将宁王并逆党,亲自量带官兵,径从水路,照依原拟日期,启行解赴京师,已至广信地方外。今又准前因,及该差官留本职并宁王及各党类回省。为照前项人犯,先监按察司责委官员人等,昼夜严加关防;有病随即拨医调治,数内谋党李士实、王春、刘养正等,已多医治不痊,俱各身故。随差官吏件作人等前去相验,责付浅殡,拨人看守。其宁王及谋党刘吉等,俱系恶焰久张之人,设若淹禁不行解报,纵有官兵加谨防守,恐或扇诱别生他奸。今若留回省城,中途疏虞,尤为可虑。兼且人犯多生疟痢,沿途亦即拨医调治。又有数内,镇国将军拱槭并世子二哥,各行身故;又经差官相明,买棺装殓,责仰贵溪县拨人看守。其余尚未痊可,若更往返跋涉,未免各犯性命愈加狼狈,相继死亡,终无解京人犯,抑恐惊摇远近,变起不测。本职亲解宁王,先已奏闻朝廷,定有起程日期,岂敢久滞因循,不即解献,违慢疏虞,罪将焉逭?及照库藏册籍等项,示准揭帖之先,已会多官封贮在库,待命定夺。况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及戴罪三司官、领兵知府等官,俱各见在,封识明白,别无可疑。除将宁王宸濠等,各另差官分押。宫眷妇女,行各将军府取有内使管伴,俱照旧亲自解京外,所有库藏等项,奉有明旨,自应查盘起解,就请公同三司并各府等官,眼同径自区处,为此合用揭帖前去,烦请查照施行。

行袁州等府查处军中备用钱粮牌 十月初六日

据吉安府申:“奉本院钧牌,查得本府在库止有赃罚纸米银一万五千四百三十一两零,其各县寄库银四万六千一百五十九两零,俱系转解之数,似难支动。见今动调各处军快人等数多,诚恐支用不敷,及查庐陵等九县贮库钱粮,亦多称乏,合行邻近府分帮助支用”缘由到院。为照江西宁府变乱,虽经本院起调广东、福建二省汉土狼达官军,江西南、赣等处兵快,计有二十余万,合用粮饷大约且计三四月之费。今该府所申,堪支纸米等银止有一万五千四百有零,其余俱系解京之数,就便从权支用,亦有未敷,必须于各府、县见贮钱粮数内查支接济,庶不误事,拟合通行。为此牌仰本府,即将收贮在库不拘何项钱粮,作急通行查出,三分为率,内将二分称封明白,就委相应官员,不分雨夜,领解军门,以凭接支应用。此系征讨叛逆军机重务,毋得稽迟时刻,定以军法论处,决不轻贷。

行江西布按二司清查军前取用钱粮

案照先因宁王变乱,该本部备行南、赣等府,起调各项军兵追剿,合作粮饷等项,就仰听将在官钱粮支给间。随据吉安府申称,动调兵快数万,本府钱粮数少,乞为急处等情。已经通行各府,速将见贮不拘何项钱粮,以三分为率,内将二分解赴军前接济外。

续看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诚恐兵力不敷。又牌行各该官司,即选父子乡兵,在官操练,听将官钱支作口粮,候本院另有明文一至,启行去后。

今照前项首恶并其谋党,俱已擒斩,原调各处军兵,久已散归,所据用过粮饷等项,合行查造。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各府、州、县自用兵日起,至掣兵日止,要见某项钱粮,差何人役解赴军前,应用若干,有无获奉批回在卷;又将某项钱粮,差何人役解赴某官处,支给官兵口粮等项若干,自某月日期起,至某月日止,各支若干;或系那借,惟复措置之数,务要清查明白,类造文册,星驰差人送院查考。中间如有官吏人等通同作弊,重支冒领;或以少作多,侵欺捏报者,就便拿问,照例发遣,毋得违错。

防制省城奸恶牌 十二月十一日

照得江西省城,近遭宁王之变,巡逻无官,非但军门凋弊,禁防疏阔;兼又军马充斥街巷,难辨真伪;有等无籍小民,因而售奸为恶,恐致日久酿成大患,必须预防早戒,庶使地方有赖。

查得江西都司都指挥马骥素有干材,军民畏服,合就行委。为此牌仰抄案回司,即行本官,不妨原任,严督府、卫、所、县军民兵快,并地方总小甲人等,于省城内外昼夜巡逻。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洁静街道,禁缉喧争。但有盗贼,即便设法擒捕务在得获解官问招呈详,不许妄拿平人,攀诬无干良善,及纵令积年刁徒,吓诈财物扰害无辜。仍要严加省谕远近乡村居民,各安生理,毋得非为,及容隐面生可疑之人在家,通诱贼情,坐地分赃。敢有故违,仰即拿赴军门,治以军法。承委官员,务在地方为事,用心管要,以称委用,不得因循怠忽,取究未便。

行江西按察司查禁因公科索民财 十二月十一日

照得圣驾南征,所有供应军马粮草并合用器皿等项,已该江西布、按二司分派各府、州、县支给在库官钱,均派经过府、县应用。近访得各该官吏,多有不遵法度,或将官库钱粮,通同侵欺入已,乘机科派民间出办;或取金银器皿银两,或要牛马猪羊等物,辄差多人下乡,狐假虎威,扰害殆遍。中间积年刁徒,又行百般需索,稍有不遂,辄称殴打抗拒,耸信官府,添人捉拿,加以刑辱,重行追索。若不查禁处置,深为民患。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会同布政司掌印官,速行计处,先将各应支银两,查解应用;若有不足,就将在库不拘何项银两,给支接济。俱要造册开报,以凭查考,事毕之日,再行议处,作正支销,或设法追补。其各府、州、县科取民间财物,即行查究禁革,未到官者,毋再追并;已在官者,照数给还。中间敢有隐瞒纤毫不发,体访得出,或被人首告,定行拿问赃罪,决不轻贷。仍先出给告示,发仰所属张挂晓谕,务使知悉,俱毋违错。

禁省词论告谕 十二月十七日

近据南昌等府、州、县人等诉告各项情词到院,看得中间多系户婚田土等事,虽有一二地方重情,又多繁琐牵扯,不干己事,在状除情可矜疑者,亦量轻重准理,其余不行外。为照江西地方,近因宁王变乱,比来官军见省城空虚,况闻圣驾将临,有司官员,俱各公占委用,分理不暇;远近居民,又有差役答应,奔走无休;本院志在抚安地方,休息军民,当此多事之时,岂暇受理词讼?必待地方宁靖,兵众既还,官府稍暇,方从容听断。为此合行出给告示,晓谕各府、州、县军民人等,暂且各回生理,保尔家室,毋轻忿争,一应小事,各宜含忍。不得辄兴词讼,不思一朝之忿,锱铢之利,遂致丧身亡家;始谋不臧,后悔何及。中间果有赃官酷吏,豪奸巨贼,虐众殃民,患害激切者,务要简切直言,字多不过一二行,陈告亦须自下而上,毋致蓦越。其余一切事情,俱候地方宁谧,官军班还之日,各赴该管官司告理。若剖断不公,或有亏枉,方许申诉。敢有故违,仍前告扰者,定行痛责,仍照例枷号问发,决不轻贷。

再禁词讼告谕 十二月

照得本院屡出告示,晓谕军民人等,令其含忍宁耐,止息争讼。而军民人等全不体息,纷纷告扰不已。及看所告情词,多系小事忿争,全是繁文牵扯,细字叠书,殊可厌恶。当此多事,日不暇给,词状动以千百,徒费精神,何由遍览。除已前情词,俱已不行外。为此再行晓谕,敢有仍前不遵告谕,故违告扰者,定行照例枷号,从重问发,的不虚示。

计开:

一、本院系风宪大臣,职当秉持大体,正肃百僚,非琐屑听理词讼之官。今后军民人等,一应户婚、田土、门争、债负、钱粮、差役等事,俱要自下而上,府、州、县问断不公,方许告守巡按察衙门。守巡按察问断不公,方许赴本院陈告。敢有越诉渎冒宪体者,痛责。

征藩公移下 凡二十七条

开报征藩功次赃仗咨 正德十五年三月初四日

准钦差整理兵马粮草等项兵部左待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咨内开:“烦为查照,将征剿防守有功官军人等,俱照功次,分别明白,造册咨送,以凭查议”等因。

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叛重情事,本职奉命前往福建公干,中途遭遇宁府反叛,谋危宗祀,系国家大难,义不容舍之而往。当即保吉安,随具本奏闻,及星夜行文各府,起调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适遇巡按两广御史谢源、伍希儒回京复命,又行具本奏留军前,协谋行事,各哨官兵,俱听监督,获有功次,俱凭本职送发各官审验纪录去后。续督官兵,前后攻复省城,俘执宸濠,并其党与剧贼起解间,随准南京兵部咨开称前事云云。

照得江西逆贼,既已擒获。逆党已经剪平,所获功次,合行纪验。除原差科道官前来外,烦将征剿逆贼官军民兵,召募义勇,及乡官人等所获功次,分别奇功、头功、次功,造册覆验等因,案经备行江西按察司查照施行去后。

今准前因,看得征剿宸濠之时,止是分布哨道,设伏运谋,以攻城破敌为重,擒斩贼徒为轻;且攻城破敌,虽系本职督领各哨官兵协谋并力,缘任非一人,事非一日,各官俱系同功一体,难以分别等第。其擒斩贼徒,虽有等级,自有下手兵夫,难以加于各官之上。止将各哨擒斩贼犯送发御史谢源、伍希儒审验明白,从实直纪;缘各官不曾奉有纪功之命,但照本职钦奉敕谕便宜事理,从权审验纪录,难以分别奇功、头功、次功等项名目。止于造册内开写某人擒斩某贼首、某贼从;重轻多寡,据实造册,中间等第,亦自可见。除行各官再行查照造册径缴外,所据擒获功次总数,及官军兵快报效人等员名数目,合行开造咨报施行。

计开:

一、提督领兵官一员:

钦差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

一、协谋讨贼审验功次官二员:

钦差巡按两广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

一、领哨官十员:

冲锋破敌:

吉安府知府伍文定、赣州府知府邢珣、袁州府知府徐琏、临江府知府戴德孺。

邀伏截杀:

赣州卫署都指挥佥事余恩、抚州府知府陈槐、建昌府知府曾玙、饶州府知府林珹、广信府知府周朝佐、瑞州府通判胡尧元。

一、分哨官十一员:

邀伏截杀:

吉安府泰和县知县李楫、临江府新淦县知县李美、吉安府万安县知县王冕、南康府安义县知县王轼、瑞州府通判童琦。

守把截杀:

吉安府通判谈储、吉安府推官王、南昌府进贤县知县刘源清、南昌府奉新县知县刘守绪、南昌府推官徐文英、抚州府临川县知县传南乔。

一、随哨官四十六员:

邀伏截杀:

吉安府通判杨昉、吉安守御千户所指挥同知麻玺、赣州府同知夏克义、赣州卫指挥佥事孟俊、永新守御千户所指挥同知高睿、南昌府通判陈旦、南昌府丰城县知县顾佖、袁州府推官陈辂、南昌府宁州知州汪宪、饶州府余千县知县马津、瑞州府上高方泽、南昌府靖安县知县万士贤。

守把截杀:

广信府沿山县知县杜民表、广信府永丰县知县谭缙、瑞州府同知杨臣、瑞州府新昌县知县王廷、饶州府安仁县知县杨材、广信府通判俞良贵、广信府通判安节、广信府推官严铠、临江府同知奚钺、临江府通判张郁、广信府同知桂鏊、瑞州府推官金鼎、赣州府赣县知县宋瑢、赣州卫正千户刘镗、赣州卫正千户杨基、广信守御千户所千户秦逊、永新县孺学训导艾圭、瑞州府高安县县丞卢孔光、饶州府余干县县丞梅霖、南昌府靖安县县丞彭龄、吉安府万安县县丞李通、南昌府武宁县县丞张翱、赣州府兴国县主簿于旺、瑞州府高安县主簿胡鉴、饶州府余干县龙津驿驿丞孙天裕、南昌府南昌县市义驿驿丞陈文瑞、吉安府吉水县致仕县丞龙光、赣州府赣县选官雷济、南昌府丰城县省察官文栋材、赣州府赣县义官萧庾、南安府上犹县义官尹志爵。

一、协谋讨贼乡官十二员:

致仕都御史王懋中、养病痊可编修邹守益、丁忧御史张鳌山、养病郎中曾直、养病评事罗侨、调用佥事刘蓝,致仕按察使刘逊、致仕参政黄绣、闲住知府刘昭、依亲进士郭持平、参谋驿丞王思、参谋驿丞李中。

一、戴罪杀贼官一十七员:

九江兵备副使曹雷、九江府知府汪颖、九江府德化县知县何士凤、九江府彭泽县知县潘琨。九江府湖口县知县章玄梅、南康府知府陈霖、南康府同知张禄、南康府通判蔡让、南康府通判俞椿、南康府推官王诩、南康府星子县主簿杨永禄、南康府星子县典史叶昌、南昌府知府郑瓛、南昌府同知何继周、南昌府通判张元澄、南昌府南昌县知县陈大道、南昌府新建县知县郑公奇。

一、提调各哨官军兵快人等,除分布把守外,临阵共一万四

千二百四十三员名。

一、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官人贼属,夺回被胁被虏,招抚畏服官民男妇等项,共一万一千五百九十六名颗口;生擒六千二百七十九名:首贼一百零四名,从贼六千一百七十五名,内审放一千一百九十二名;斩获贼级四千四百五十九颗;俘获宫人四十三名,贼属男妇二百三十八名口;夺回被胁被虏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员名口;招抚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名。

一、夺获诰命、符验,并各衙门印信关防,金银赃仗等物:

诰命一道,符验一道,印信关防一百零六颗,金并首饰六百二

十三两一钱二分,银首饰、器皿八万三千八百九十七两一钱五分

八厘五毫,赃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牛三十头,马一百零八匹,驴骡一十三头,鹿三只。

一、追获金玺二颗,金册二付。

一、烧毁贼船七百四十六只。

一、阵亡兵六十八名。

进缴征藩钧帖 四月十七日

卷查先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贴:“节该钦奉制谕:‘江西宸濠悖逆天道,谋为不轨,欲图社稷,得罪祖宗。兹特命尔统率六师,往正其罪,殄除叛逆,以安地方。其随军内外提督及各处镇巡等官,悉听节制。钦此。’钦遵,合行钧帖,仰提督南、赣、汀、漳兼巡抚江西等处右副都御史王守仁,照依制谕内事理,即便转行所属司、府、卫、所、州、县、驿递衙门,一体钦遵施行”等因,已经依奉备行各属钦遵,及具不违依准,备由呈缴去后。

本职遵奉总督军门节制方略,领部下官军,克复南昌府城,擒获叛党宜春王拱樤,及将军仪宾,从逆守城人等一千有余。随于鄱阳湖等处连日大战,擒获叛首宁王宸濠,并其谋主李士实、刘养正、王春等,大贼首吴十三、凌十一等,及其党与胁从人等共一万一千有奇。除将擒斩缘由先后具奏外,窃照宸濠谋危宗社,阴蓄异图,十有余年;及其称兵倡乱,远近忧危,海内震动。仰赖总督军门,统领六师,奉天征讨,督率内外提督等官,及运谋设策分布,前来南京、江西等处,相继进剿,故旬月之间,扫平逆党,奠安宗社。此皆总督军门神武英略,奇谋妙算,一振不杀之威,遂收平定之绩;而内外提督等官,协谋赞成,并力效命之所致也。职等仰仗德威,遵奉方略,不过奔走驱逐,少效犬马之劳而已,何功之有?所有原奉钧贴,今已事完,理合进缴。除部下获功官兵人等,备行纪功官径自查审缴报外,缘系十分紧急军情,及奏缴钧贴事理,合行具由呈乞施行。

行江西三司搜剿鄱阳余贼牌 五月十一日

照得江西鄱阳湖等处盗贼,节行告示晓谕,各安生理,而稔恶不悛者尚多;又有应捕人等,相率同盗;或名虽投首,实阴怀反侧。近因本院住扎省城月余,节据官民赴告,盗贼纵横,随行巡捕等官,上紧缉捕,未见以时获报。各官平素怠玩,本当参拿究治,姑且记罪。另行所据前贼,若不速剿,未免酿成大患。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备行督捕都指挥佥事冯勋,分守该道,分巡该道,密切赍文,分投近湖各府县该司等衙门著落掌印捕盗等官,各选骁勇机快人等,各备锋利刀、枪、弓箭、火铳等项,雇惯经风浪船只,及能谙水势水撑驾;查将在库官钱给作口粮;选委胆略官员管领,俱听都指挥佥事冯勋总统约束;分布哨道,多差知因人役,探贼向往,就便刻期剿杀。务限一月之内尽获,无留芽孽遗患。若违限不获,先将各官住俸杀贼,若怠玩两月之外,通行解赴军门,治以军法。其兵快人等若有违限逗遛,畏缩误事者,就仰总统官于军前查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量以军法罚治。仍要戒约应捕,不许妄拿平人,及容贼妄攀,吓诈财物,并卖放真盗,滥及无辜。敢有故违,一体治以军法。承委各官,务要慎重行事,不得轻率寡谋,中贼奸计,所获功次,俱仰解赴该道,从实纪录造报,以凭查考功罪,轻重罚赏,如违节制,国典具存,罪不轻贷。其军中未尽机宜,该道径自处置施行。仍一面先督所属府县,查照本院先颁十家牌式,上紧编举,以为弭盗安民之本,俱毋违错。

追剿入湖贼党牌 十五年

据南康府通判林宽呈称:“后港逆犯杨本荣等百十余人,据船逃入鄱阳湖等处,乞行南昌、饶州等府县,及沿湖巡司居民人等截捕。”看得贼既入湖,良善已分,正可乘机合兵捕剿。为此牌仰守巡南昌道,即行点选戏勇军快六七百名,各执备锋利器械,给与口粮一月,就行督捕都指挥佥事冯勋统领,星夜蹑贼向往,用心缉捕,获功人役,一体重赏。如有违令退缩者,遵照钦奉敕谕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务要贻患地方,军法具存,罪亦难逭。

行岭北道清查赣州钱粮牌 十月二十三日

照得本院及岭北守巡该道并赣州府卫、所、县问完批申呈词,囚犯、纸米、工价、赃罚等项,及官厂日逐收到商税银两,俱经该官府追收贮库,以备军饷。年久未经清查,该府官吏更换不常,中间恐有那移、侵渔、隐漏等情。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亲诣赣州府库,督同该府官,先将正德十二年二月起至正德十五年九月终止,各项纸米、工价、赃罚、商税等项银两卷簿,逐一清查盘理。要见军前用过若干,即今见在若干,有无侵渔、隐漏若干,及有衣物等项,年久朽坏,相应变贸若干,备查开册,缴报本院查考。如有奸弊,就便拿究追问,具招呈详,毋得故纵,未便。

申行十家牌法

凡立十家牌,专为止息盗贼;若使每甲各自纠察,甲内之人,不得容留贼盗;右甲如此,左甲复如此,城郭乡村无不如此;以至此县如此,彼县复如此,远近州县无不如此;则盗贼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纠察十家之内,为力甚易。使一甲而容一贼,十甲即容十贼,百甲即容百贼,千甲即容千贼矣。聚贼至于千百,虽起一县之兵而剿除之,为力固已甚难。今有司往往不严十家之法,及至盗贼充斥,却乃兴师动众,欲于某处屯兵,某处截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为其易,而为其难,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尝思念及此也。自今务令各甲各自纠举,甲内但有平日习为盗贼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过恶未稔,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谕,报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时加点名省谕,又逐日督令各家,输流沿门晓谕觉察,如此,则奸伪无所容,而盗贼自可息矣。

大抵法立弊生,必须人存政举,若十家牌式,徒尔编置张挂;督劝考较之法,虽或暂行,终归废弛。仰各该县官,务于坊里乡都之内,推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礼貌,特示优崇,使之分投巡访劝谕,深山穷谷必至,教其不能,督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导。或素习顽梗之区,亦可间行乡约,进见之时,咨询民瘼,以通下情,其于邑政,必有裨补。若巡访劝谕著有成效者,县官备礼亲造其庐,重加奖励,如此,庶几教化兴行,风俗可美。后之守令,不知教化为先,徒恃刑驱势迫,由其无爱民之实心。若使果然视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诲劝勉,而辄加棰楚鞭挞?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况非善政乎?守令之有志于爱民者,其盍思之。

行江西布政司清查没官房产 十一月二十日

照得逆党没官房屋、田产等项,近经司府出佃与人暂管,候命下之日定夺。近访得官民之家,不论告佃年月先后,地里远近,应否一概混争,若不预为查处,立定规则,将来必致大兴告扰,渐起衅端。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前项没官房屋田产,实计若干处所,某月日期经由某衙门与某人,务以年月先后为次,先尽本县人户,然后及于异县;先尽本府人户,然后及于异府。中间多有势豪之徒,不遵则例,妄起争讼,或不由官府,私擅占管占住者,该司通行查出呈来,以凭拿问参究施行,毋得容隐及查报不清,未便。

批再申十家牌法呈 十一月二十九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盗贼之纵横,由于有司之玩弛;沿流推本,实如所呈,失事各官,俱合提究,以警将来。但地方多事未完,缺人管理,除该府县掌印官,姑且记罪,责令惩创奋励,修败补隙,务收桑榆之功,以赎东隅之失;其巡捕等官,即行提问,以戒怠弛。仍备行各府县掌印巡捕等官,自兹申戒之后,悉要遵照本院近行《十家牌谕》,及于各街巷乡村建置锣鼓等项事理,上紧著实举行,严督查考,务鉴前车之覆,预为曲突之徒,毋得仍前玩忽怠弛,但有疏虞,定行从重拿究,断不轻贷。此缴。

批各道巡历地方呈 十一月二十六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南昌、湖西、湖东、九江各道地方,兵荒之余,民穷财尽,盗贼蜂起,劫库掠乡,无月无警;府县各官,事无纲纪,申请旁午,文移日繁,政务日废。仰各分巡官,不时往来,该道临督所属,设法调度,用其所长,而不责其备;教其不及,而勿挠其权;兴廉激懦,祛弊惩奸,务以息讼弭盗,康宁小民;毋惮一身之劳,终岁逸居省城,坐视民患,藐不经心,俱仰备行各官查照施行。缴。

禁约释罪自新军民告示 正德十六年正月初五日

告示:一应平日随从逆府舍余军校人等,论罪俱在必诛,虽经自首,奉有诏宥,据法亦当迁徙边远烟瘴之地,但念其各已诚心悔罪,故今务在委曲安全,仰各洗心涤虑,改恶从善,本分生理,保守身家,毋得仍蹈前非。或又投入各王府及镇守抚按三司等衙门,充作军牢、伴当、皂隶、防夫等项名目挟持复仇,定行擒拿,追坐从逆重刑。知情容留,官司参究,论以窝藏逆党。同甲邻佑不举首者,连坐以罪。除已奏请外,仰各遵照,毋违。

某县某坊第几甲释罪自新一户某人

左邻某人右邻某人

仰各邻毋念旧恶,务要与之和睦相处。早晚仍须劝化钤束,毋令投入各府及镇守、抚按、三司等衙门,充当军牢、伴当、皂隶、防夫等项名目,挟势害人,定行坐以知情容隐逆党重罪,决不轻贷。

批湖广兵备道设县呈 十六年

据整饬郴、桂、衡、永等处兵备湖广按察司副使汪玉呈称:“本道接管,看得议奏计处地方,以弭盗贼事件内一件,审处贼遗田地,俱经查勘明白:属宜章者,拨与该图领种;属临武者,各归原主;属桂阳者,原议候设立大堰三堡,拨给各堡军兵顶种。续奉巡抚衙门批委同知鲁玘,再行踏勘计处一件,添设屯堡,以严防御。见奉提督衙门案验区处,其第一件设县,所以便抚御,最为紧要重大。县所既设,则更夫有所归著,哨营可以掣散,至于添屯堡、处巡司、并县堡、审田地四事,可以次第兴行。但先因广东守巡兵备等官,所见或异,致蒙该部请命提督大臣亲诣勘处;又缘别有机务,未即临勘,至于今日。本职窃意广东各官,决无不肯协和成事之心,盖因比时多事,未暇细阅文书,及查原经委官,止有同知鲁玘。见在原奉提督衙门行令,径自约会广东各官,速将设县事情及添设屯所事宜查议。除行同知鲁玘前去约会广东该道委官议处,本职仍亲诣适中地方约会外,理合呈详施行”等因,到院。卷查先为图议边方后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巡抚湖广都御史秦案验云云。候本院抚临至日,会行议处,具奏定夺施行,各无苟且搪塞去后。

今呈前因,参照前项立县等事,关系地方安危,远近人心悬望,恨不一日而成。本院虽奉敕旨,别有机务,不暇亲诣,而该道前任守巡各官,皆有地方重责,自当遵照昼夜经营;却乃因循二年之上,尚未完报,纵使国法可以幸免,不知此心亦何以自安?今照接管副使汪玉,久负体用之学,素有爱民之心,据所呈报,既已深明事机,洞知缓急,遂使举而行之,固当易于反掌,合再督催,以速成绩。为此仰抄案回道,即往彼地约会各该道守巡等官,速将设县等项事情,议处定当,具由呈夺。应施行者,一面施行,务为群策毕举之图,以收一劳永逸之绩。毋再因循,仍蹈前辙,未便。仍行都布按三司一体查照会议施行。

督剿安义逆贼牌 二月十一日

牌仰典史徐诚,既行调选罗坊等处骁勇惯战兵夫四百名,各备锋利器械,就仰该县官于堪动银两内先行给与口粮二月,统领星夜前赴安义县,听凭通判林宽调度追剿,获功人员,一体从重给赏。但有不遵号令及逗遛退缩,扰害平人者,仰即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务要申严纪律,整束行伍,必使所过之地,秋毫无犯;所捕之贼,噍类不遗;庶称委任。如或纵弛怠忽,致有疏虞,军令具存,罪亦难贷。

截剿安义逃贼牌 二月十三日

看得安义逆贼,已经本院严督官兵,四路邀截,诚恐无所逃窜,或归冲县治。除行知县熊价,专一防守县治,以守为战;通判林宽,专一追剿逃贼,以战为守;及行都指挥冯勋,选领南昌府卫军快,督兵截剿外,牌仰饶州、南康、九江府掌印官,知府张愈严、王念等,各行起集兵快,身自督领,于沿湖要害,邀截迎击;仍督令余干、乐平、都昌、建昌、湖口、彭泽等县掌印官,领兵把截沿湖紧关隘路江口,毋令此贼得以出境远遁。一面多差知因乡导,探贼向往,互相传报,合势黏纵追剿,一应机宜,俱听从宜区处。各官务要竭力殚智,杀贼立功,以靖地方;毋得畏缩因循,轻忽疏略,至贼滋漫,军法具存,罪难轻贷。

批议赏获功阵亡等次呈 三月初十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获功阵亡等员役,俱查照赣州事例,获贼首者,赏银十两;次贼首七两,从贼三两,老弱二两。奋勇对敌阵亡者十两;杀伤死者七两五钱,被伤者三两。其有军民人等,各于贼势未败之先,自行帅众擒获送官者,仍照出给告示,贼首赏二十两,次贼首十两,从贼首五两。务查的实,一例给赏,毋吝小费,致失大信。俱仰行南昌府,于本县支剩军饷银内公同赏功官照数支给,开数缴报查考。

复应天巡抚派取船只咨 三月二十四日

据江西布政司呈:“据应天府呈开:‘江西、九江等府原派船五十只,装运营建宫室物料,乞查处督发,奉批查处呈夺。’议照江西南康、南昌等府,并无马快船只,虽有额造红船,为因宸濠谋反,被贼烧毁;往来使客及粮运,尚且无船装送,疲困已极,委果无从区处。”呈详到院,为照江西各府,师旅饥馑,疲困已极;况兼本职气昏多病,坐视民痍,莫措一筹,前项船只,果难措置。南京素称富庶,今虽亦有供馈之烦,然得贵院抚缉有方,兼以长才区画,何事不济。且江西之疲弊,亦贵院所备知,尝蒙轸念,为之奏蠲租税,江西之民无不感激。独此数十艘,乃不蒙一为分处乎?为此合咨贵院,烦请查照,悯念疲残之区,终始得惠,别为处拨装运施行。

批东乡叛民投顺状词 四月初九日

据东乡县民陈和等连名诉,看得朝廷添设县治,本图以便地方而顺民情,但割小益大,安仁之民既称偏损,亦宜为之处分。在官府自有通融裁制,各民惟宜听顺,果有未当,又可从容告理;而乃辄称背抗,稔恶屡年,愈抚愈甚,不得已而有擒捕之举,亦惟彰国法,禁顽梗,小惩大戒,期在安缉抚定,非必杀为快也。今各民既来投顺,官府岂欲过求,但未审诚伪,恐因擒捕势迫,暂来投顺,以求延缓,亦未可知。仰按察司会同都、布二司,将各情词备加详审,及查立县始末缘由,其各都图,应否归附某县?各县粮差,应否作何区处?各民违抗逃叛之罪,应否作何理断?通行议处呈夺。

批江西布政司清查造册呈 四月十六日

据江西布政司呈,看得造册清查之法,既已详悉备具,但人存政举,使奉行不至,则革弊之法,反为流弊之源。仰布政司照议上紧施行,仍备行总理及各守巡官,同以此事为固本安民之首,各至分地,临督各该府、州、县正官。且将别项职事,牒委佐贰官分理,俱要专心致志,身亲棕核,照式依期清量查造,务使积弊顿除,后患永绝,以苏民困。中间但有不行尽心查理,止凭吏胥苟且了事者,即行拿治问发;提调等官,一体参究。其各官分定地方,该司具名开报,缴。

行丰城县督造浅船牌 十六年

仰抄案回县,即行知县顾佖速差能干官前来樟树,接驾浅船到县,照依该道估价,于官库支给各船旗军收领。就便择日催督县丞沈廷用,遵照本院面授水帘桅等法,兴工修筑。务将前船衔结匀连,多用串关扇束缚坚牢;足障水势,以便施工,毋为摧荡,虚费财力。

行江西按察司审问通贼罪犯牌 六月十五日

照得本院于正德十四年六月内,因宁王谋反,起兵征剿,具本奏闻,当差赣州卫舍人王鼐赍奏,却乃设计诈病,推托不前,显有通贼情弊。及至擒获逆贼,差赍紧关题本,赴京奏报,却又迂道私赴太监张忠处捏报军中事情,几至酿成大变。及将原领题本,通同邀截回还,所据本犯,罪难轻贷。为此牌仰本司,即将发去犯人王鼐从公审问明白,依律议拟,具招呈详。毋得轻从,未便。

行江西按察司清查军前解回粮赏等物 六月十九日

卷查先该本院督解宸濠中途奉旨仍解回省,随将前项赏功银牌花红彩段及粮饷等项,牌差县丞等官龙光等,解发江西按察司查收贮库,仍候本院明文施行去后。今照前项粮赏等银,已支未支,清查应该起解者,未审曾否尽数解京,拟合查报。为此牌仰本司,即查原发粮赏等银,各计若干。要见于何年月日奉本院批呈或纸牌,支取某项若干,给与某起官军人等行粮或犒劳兵快应用,其应解金册一十二付,上高、新昌玉印二颗,银盆六面,及衣服等件,曾否尽数解京,中间有无遗漏等情,备查明白,具数回报,以凭查对稽考,毋得迟延,未便。

批广东按察司立县呈 七月二十八日

据副使汪玉呈称云云。卷查先为图议边方后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湖广巡抚都御史秦案验,候本院抚临至日,会行议处具奏定夺施行。随据副使汪玉呈云云。看得立县之举,今且三年,而两省会议,犹是道傍之谈,似此往复不已,毕竟何时定计。自昔举事,须顺人情;凡今立县,专为弭乱;若使两地人心未协,遂尔执己见而行,则是今日定乱之图,反为异时起争之本,今江西安仁、东乡各县,纷纭奏告,连年不息,即今征矣。除行该道兵备官,上紧约会广东各官,亲诣地方,拘集里老年高有识者,备询舆论;务在众议调停,两情和协,就行相度地势,会计财力,监追起工,然后各自回任。若使议终不合,必欲各自立县,亦须酌裁适均。要见广东于高宿立县,都图若干;湖广于笆篱立县,都图若干;城池高广若干;官员裁减若干;异时赋役,两地逃躲,若何区处;盗贼彼时出没,若何缉捕;一应事宜,逐条开议。须于不同之中,务求通融之术;不得徒事空言,彼此推托,苟延目前,不顾后患,异时追论致祸之因,罪亦终有不免。除批行湖广该道兵备官查照外,仰抄案回司,会同布政司各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约会湖广各官,面议停当。一面会计工料,委官及时兴工;一面备由开详,以凭覆奏;毋再推延执拗,致有他虞,断行参究不恕。仍行两广提督并巡按衙门查照催督施行。

行江西三司停止兴作牌 八月初九日

先该本院看得江西兵荒之余,重以洪水为灾,民穷财尽,正当体养抚息。各该衙门一应修理公廨工役,俱宜停止。已经案仰各司,即将工役悉行停止,其势不容已者,亦待秋成之后,民困稍苏,方许以次呈夺去后。近因本院出巡,访得各该官员,不思地方兵变水患,小民困苦已极,方求蠲赋税,出内帑欲赈而未能,辄复纷然修理,事属故违。本当参究,尚传闻未的,姑再查禁。为此仰各抄案回司,即查前项工程,前此果否悉行停止?近来是否重复兴工?具由呈报,以凭施行,毋得隐讳,违错不便。

行岭北道申明教场军令 九月十七日

照得本院调到宁都等县官兵机快人等,见在赣州教场住扎操阅,中间恐有不守军令,罪及无辜,应合禁约。随据副使王度呈开,合行事宜,参酌相同。为此仰抄按回道,即行出给告示,张挂教场,晓谕官兵机快,各加遵守。如有违犯,事情重大者,拿送军门,依军令斩首;其事情稍轻者,该道径自究治发落。仍呈本院查考。

计开:

一,各兵但有擅动地方一草一木者,照依军令斩首示众。

一,各兵但有管哨官总指称神福,馈送打点等项名色,科派银物自一分以上,俱许赴该道面告究治。

一,管哨官凡遇歇操之日,并在营房居住,钤束机兵,教演武艺。敢有在家游荡,及挟妓饮酒,朋伙喧哗者,访出捆打一百。

一,各兵但有疾病事故,许管哨官禀明医验,不许雇人顶替,如有用财买求地方光棍替身上操,仰该管总小甲拿获首送该道枷号,如隐情不首,事发,连总小甲一体枷号。

一,各兵在市买办柴米酒肉等项俱要两平交易,如有恃强多占分两,被人告发,枷号示众。

一,管哨官凡遇各兵斗殴喧闹等项,小事量行惩治,大事禀该道拿问,不许纵容争竞嚣乱辕门。

一,各歇操之日,各将随有器械,务在整刷锋利鲜明,毋得临时有误。如平日懒惰,不行修理,上操之际,弦矢断折,铳炮不响,旗帜不明,查出捆打一百。

一,各兵遇上班之日,不许因便赴该道府告家乡户婚田上等项事情,查出痛责四十。

一,各兵上街行走,俱要悬带小木牌一面,上写某哨官总下某人,年甲籍贯辨别。如有隐下兵打名色,另着别样衣冠,暗入府县,挟骗官吏,及来军门并道门首打听消息,访出,枷号不恕。

一,各兵领到工食银两,俱要撙节用度,谨慎收放,如有奢侈用尽,及被人偷盗,纵来诉告缺失,俱不准理,仍重加责治。

一,各该上班兵夫,如有限期未满,先行逃回者,差人原籍拿来,用一百斤大枷枷号教场门首三个月,满日,綑打一百,仍依律问发边远充军。

一,各哨官并兵夫,有军门一应便宜,及利所当兴,害所当革者,许赴军门及该道直白条陈,不许诸人阻当。

行雩都县建立社学牌 十二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近于赣州府城设立社学乡馆,教育民间子弟,风俗颇渐移易。牌仰雩都县掌印官,即于该县起立社学,选取民间俊秀子

弟,备用礼币,敦请学行之士,延为师长;查照本院原定学规,尽心教导;务使人知礼让,户习《诗》、《书》,丕变偷薄之风,以成淳厚之俗。毋得违延忽视,及虚文搪塞取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