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宁负本门,不负天下

忍痛远比忍辱难忍,但忍辱决比忍痛难受。

林晚笑曾受过辱。

污辱。

所以她知道这男人现刻想的是什么。

他用的力量令她感到痛楚,她在痛楚中设法清醒,在清醒中设法要怎样应付这一只嗜血的禽兽因看不到一场两败俱伤而激发的兽欲!

“阿耳伯”伸手解开了她的哑穴(只是哑穴),并把她的头按到香灰里,急促喘息着说:“叫吧,我喜欢听女人惨叫。”

“他们并没有打起来。”阿耳伯嘿声道:“不过,你还在我的手里,外头还有梁八公。等我先享用了你之后,他们跟‘奇王’的交手也会有了一个结果,我有你在手里,不到他们不就范。”

然后他的手离开了林晚笑的要害,匆促的一面脱林晚笑的下裳,一面松开自己的裤子——

就在这时候,一个厉烈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语音如同铁石,每一个字仿佛都在空气中星火四溅:

“你别想再拿林姑娘来做要胁,我可以让你穿回裤子,拔鞭一战。”

阿耳伯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如果还要挟持林姑娘,你便立刻死在这里——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

阿耳伯整个人都凝结了。

他从林晚笑狂喜的亮眸中看到他背后那么神一般的影子。

“喳,你已没有了蚯蚓剑。”

“但我有送别刀。”

“送别刀你不趁手。”

“你可以试试。”

“林晚笑还在我手里。”

“你的命在我手里。”

“你要是敢杀我——”阿耳伯狞笑道,“你这辈子都休想回‘下三滥’何家了。”

“宁负本门,不负天下。”战僧道,“要不是你和何富猛这等人主持‘下三滥’,滥杀门内正义之士,何家又怎会给称为‘下三滥’?你们勾结金兵,暗通西夏,里外为伥,朋比为奸,像你这种人,我杀一个和一百个都不眨眼!”

阿耳伯目光闪动、白发晃动,“好,算我怕了你了,我把林姑娘还你——”

倏然之间,他双手十指如电,已扣向林晚笑身上死穴。

(他仍然是要拿林晚笑作为人质。)

(显然的,他对力拼战僧并无把握。)

就在这刹间,林晚笑忽一张口:

喷出一口香灰。

阿耳伯眼睛一闭,就在这一霎之间,一道白光,带着艳红,就这样过去了。

他的一双手,已齐腕断去。

阿耳伯惨嚎一声,战僧一脚把他踢出庙门之外。

“别杀我,别杀我……”阿耳伯仍惨嘶不忆。

“你已经废了,在‘下三滥’里活着也只是个废物。我不杀你。”战僧收刀的时候,发现刀上的裂纹更显了,“我要杀的,是只手遮天、无法无天的何富猛!”

然后他向惊魂未定的林晚笑,用一种少有的温和,说,“后院有口井,我带你去洗把脸,好吗?”

林晚笑史匆匆洗了脸、净了身子,就说,“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香炉里?”

战僧道:“我们都猜想你会来阻止我们的决斗的。另外,何平也料想阿耳伯一定会在这儿附近伺机伏击。所以我们格外的留心。香炉上的灰尘,留下了痕印。我和他故意离去,再由我潜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已落在他手里。”

林晚笑恍然道:“哦,那不是史诺的,而是我的。他要暗算你们,所以很谨慎,一点痕迹都不留。我匿伏是善意的,所以没打算要隐瞒得好。你这是第三次救了我。”

然后她幽幽一叹:“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你带我去看何平与奇王的决斗。”

“你去也帮不上忙。”

“可是他万一有事——你也帮得上忙啊。”

“好,我带你去。不然,你也不会安心的;”战僧说,“不过,你放心,奇王确是可怕的对手,但要收拾何平,决不是轻易的事。”

上得了天为峰,他们就看见何平与“奇王”梁八公的决战。

“太平门”的轻功是武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而梁八公的绝招,是在于“奇”。

他童颜鹤发脸通红,头大身小四肢长,他手上的武器,时拆了一道木桥狂舞,时在溪中捞了一条鲤鱼为刀,时以他头上的一条银发为剑,出招之奇,恐怕比天马行空还要天马行空。

不过,年轻、沉着、坚忍不拔的何平,始终以蚯蚓剑法,从容应对。

一会儿,战僧和林晚笑看见何平跟一棵大树作战,一会儿又跟块大石头交手,他自己拼杀得聚精会神,但梁八公却让过了一旁,伺机偷袭。

林晚笑在远处,见此情景,诧问:“怎么会这样子的?”

战僧凝重的说:“梁八公是施展了‘障眼法’,把一木一石都变作是他,何平看到的人是幻像。”

林晚笑耽心得“哎”了一声。

——何平正好险险闪过梁八公的一记偷袭。

“你别怕,也别担心;”战僧却双眼闪着亮光,“奇王该用他的轻功和内力对付何平,他对‘下三滥’的第一流高手施展奇术和幻术而不施他的绝顶轻功,反而是以短击长。”

果然,眼看何平正专注于跟天上翱翔的兀鹰比划,但在梁八公正从旁偷袭之际,蚯蚓剑遽然以四十一仰五十七伏的身法刺出三十七抽廿九送。

血溅。

梁八公哼声而退。

疾退。

林晚笑正喜上眉梢,战僧浓眉一皱,“不好!”他说。

“怎么了?”

“梁八公挂了彩,要逃,他手上风、林、火、山要群殴,你在这儿,不要动,我先去把他们截杀再说。”

这时,薄暮中看去那些闪耀的星光,忽然增大为一把把态态(此处原文可能有误)的天火,卷燃向何平,风力也遽然增强,连同着系着风筝透明的线,磨割向何平。

但战僧已杀了过去。

他挥刀。

抽送之间把风筝线斫断。

他杀入火光之中。

也杀人火光之中。

山为之动。

树为之摇。

动摇间,林晚笑发现不知有多少(此处原文缺漏)、自林木间闪出又闪入林木里;而这寒山绝谷的奇石怪岩,时而幻想化成怒虎,时而变成一群猛鹰,时而像一对偷欢作乐的男女,时而变成一条激走的蛇!

林晚笑人在局外,这样看去,已够动魄惊心,何况局内的人!

然而战僧却在阵里,每一刀都斩出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大气大魄;他屹立不动,见招破招,扎根大地,聚大地力对敌反挫。

他的刀是平平刺出,不是像刺进树干里,而是像他的刀给吸了进去一般对穿了树杆;他的掌拍在山壁中,好像是用温柔的手拍一拍恋人的肩,但山为之摇、地为之震,山里树里,发出来的都是人的惨呼。

何平仍然舞剑。

梁八公边走边以一沙一石一木一草来掩护,他时而变成一只草鞋,时而变成眇了一目(另一只眼变成暗器飞射何平)、时而变成一只蚁、一口钉子、一只苍蝇……

他振动山石草木,变成各种奇阵,以图阻截何平的追击;他更幻化成两面拍击的铜钹、炸起千道金光,变成腹中有七子悲观的面谱,或化为一只人头龙身马脚鹰翅牛尾的怪物,飞遁而去,以来吓阻何平的追杀。

但何平咬着牙,那一只应属于女子的、白晰的手,仍追击着他。

梁八公藉着熟悉地形和绝世的轻功,为摆脱何平往深壑一跃而下,何平却追斩了下去。

战僧在作战中大叱:“不可——”神功斗发,伤人无数。

林晚笑这才算目观:这个一向文质彬彬、有点女孩子气的男子,狠起来到底有多狠。

他完全不理会。

他不管危险。

他跃下绝谷深壑。

一面落下,以足藉山壁、孤松、突石、蔓藤借力弹落,敌人已遭斩杀,然后他再一口气连作五十七起四十一落,遇石点石、遇松攀松、遇藤扯藤、遇壁踏壁,用一切办法一气呵成飞登上山头,终于勉力跃上山顶,才不支倒地,脸若紫金,唇角溢血。

战僧这时已击退风、木、火、山。其实这“奇王”的四大护法,一见主人已遭斩杀,也不敢恋战,弃甲而逃。

林晚笑再不顾一切,奔向何平。何平正全心打坐,运气调息,脉搏至力急促。战僧端详了何平一阵,掏出两颗九字金瑞丹,让何平服下,并向林晚笑道:“他没事的,只是在格杀奇王的时候,他用尽了力气,以致内里出血。他现在不能也不宜下山。我送你们到龙虎庙歇歇,之后我还有点事,要下去一趟,你守着他,两个时辰之内,不许他胡乱走动,以免内伤恶化。待他恢复内力后,你和他才一道返‘下三滥’何家去。”

林晚笑带着四分宽怀六分凄迷的问:“你……你要去什么地方?”

战僧豁然一笑:“你放心,我去哪里,都是个宁负本门、不负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