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疯狂的激情

还有谁能高呼惟有日神与酒神及美好理想与非理性主义的激情碰撞,才能摆脱噩梦的纠缠。惟有尼采,他的疯狂近似于有点癫狂。他是一个载歌载舞的日神,是一个百兽献瑞的酒神。他的生命的冲动、意志的力量,让无数人彻夜难眠,让许许多多接受命运挑战的奋斗者彻夜不眠……

活着是值得的

按语:

活着是有意义而且是有必要的,因为如此便可以使人类继续保存并得以延续下去。

尼采说:“不管我是以善或是以恶的眼光来看人,总觉得每个人,甚至所有的人都有一个毛病:那便是刻意倾力保存人类。”

并非出于任何对人类同胞爱的情操,而仅仅是因为在他们身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本能更根深蒂固,更冷酷无情和更可征服的东西——这便是我们人类的本质。尽管我们早已习惯用一般浅显的眼光去严格区别我们的邻人是有益的或有害的,是恶还是善。但当我们静下心来,用足够的时间去统计与思考这个问题时,你便不会相信这种界定与区别,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即使是那些有害于社会的人,或许也会去关心保存人类(当然那些有益者更是如此)因为他要保护自己,或者用人类早已腐化衰退的刺激去影响他人。

怨恨,常会导致灾害、贪婪、野心以及其他所谓邪恶的东西——属于保护人类的不可思议的制度,一个大体说来非常愚昧的制度,但是,它还是证明了使人类得以保存至今。

亲爱的朋友们,或许你们早已厌倦了现在安逸的生活方式,那就去经历一场空前的劫难吧!不知道你们能否活到目睹那危害人类,也许使人类早在数万年前便已灭绝而现在连上帝也无法挽救的“非常严重”的“难以想象”的“空前劫难”。只要你能幸存。便有可能会嘲弄某方面成为高瞻远瞩者与施舍者,人们可能会赞颂你,当然,也可能会嘲弄你(不过,那时你将很难找到一个真正有资格嘲弄你的人)。有一天,当他们恍然大悟时,他们会找回失去的良知,嘤嘤泣诉他们的不幸与羞耻,并投入真理 的环抱。

或许我们会笑自己,就像那最实在的真理。因为对于真理的最高体验及所知仍嫌不足,即便是最具天才的人也仍无法与之媲美!不过,笑声仍是充满希望的。当那句“人类才是最重要的,个人不算什么!”的箴言被纳入人性之中,当最后的解脱捷径一直摆在你面前时,也许笑声和智慧便联结在一起(也许这就是惟一的“欢悦的智慧”)。不管怎样,那是两回事。同时,当存在的喜剧自身尚未成为一种自觉意识时,则它依旧是属于悲剧的、道德的和宗教的。

这些道德与宗教的创立者、竭力追求道德价值的鼓吹者和唤醒良知的导师们的新风貌究意暗示着什么?他们一直就是那一方面的英雄,尽管他们也关注其他方面,但由于太过于关注自己这一面,以至这些英雄之于那一面就好像一种活动的布景或机器,扮演着密友及心腹侍从的角色,随时为那一面作服务的准备,很明显的是,这些悲剧性的人物也会为人类的利益而努力工作,尽管他们自认为是在为上帝的利益而工作,看起来就像是上帝的使者似的。他们也会促进人类的生命,同时助长生命的信仰。

“活着是值得的,”他们都这样宣称,“生命中有着十分重要的东西,它们被深深隐藏着,对这些重要的东西要小心啊!”这些鼓舞的话同样支配着最高贵者和最低贱者,也就是这个鼓舞一直激发着理性与热情的精神、保存了人类,延续至今。这些动机既造成如此辉煌的成就,便力图用它所有的力量使我们完全忘掉那仅仅是一个刺激、本能、愚昧和无根据的行为。

生命应该被热爱,人应该有益于自己和邻人,所有这些“应该”和“为了”暗示了一切,甚至将来!由于那些都是必然而没有经过构想,不自觉地发生的行为,所以应使其成为构想而且是经由理性的最后支配——为达到这个目的,伦理学家便自告奋勇地担当生存的策划者,为此,他们还发明了第一个不同的存在。这样子,新的机械便将旧的普通“存在”调离旧的普通枢纽。

那些伦理学家并不希望我们笑那存在,或者笑我们自己。对他们来说,个人总是个人,有些东西自身始终是一个无限,人类既无非是一个“整数”也非“零”。不管他们的发明与价值是多么愚昧,多执著,以及他们是如何严重地误解了自然之道并予以否定——所有的伦理制度迄今一直是如此愚昧和违反自然到很深的程度,因此,他们任何人都能毁灭人类——随时随地,那“英雄”都会登台,所以说,“我”活着是有价值的,所以“我”应该活下去!

理性的良知

按语:

一个人在大都市里就像在沙漠里一样地孤独。每个人都以奇异的眼光看着你,且用自己的尺度来评价他人的好与坏。

尼采说:“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大多数人均缺乏理性的良知,尽管我努力的去抵制它,可是并不奏效。”

“真的,我似乎常感觉到,在作此请求时,一个人在大都市里就像在沙漠里一样地孤独,每个人都以奇异的眼光看着你,且用自己的尺度来评价他人的好与坏。”

当你指责他们的评价不准确时,并没有人会羞愧而脸红,也没有人会对你的不满表示愤怒,他们对你的指责也许只是付之一笑。

说实话,大多数人并不以相信这或那并依此为生。他们不会事先去了解赞成或反对的最真实的理由,事后这些理由也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困扰。

善良、高雅和天才算不上什么,倘使在一个人的信仰和判断中,他的这些美德有丝毫的懈怠,倘使他不能坚守那份真实以此作为最内在的渴求与最迫切的需要,为此就可以区分一个人的高低!

在某些虔诚的人群中,我们时常能发现到令我们嫌恶的理由,且以此对待他们:至少他们的败坏和知性良知会以同样的态度背叛自己!但站在重复一致的论调和所有不可思议的、不明显不确定的存在里面,不去追问,不因欲念而战栗,且欣然地接受问题而不憎嫌提问题的人——这就是尼采所认为的鄙俗不齿,也是他在每个人身上首先要找的情景。有些素质低下者或其他的人经常一再地要说服尼采,只要是人,便会有情感。然而尼采并不为他们的说服所动,我想这或许就是尼采与众不同的地方吧。

高贵者和卑贱者

按语:

高贵者和卑贱者就如同矛与盾。一个总是表现得霸气十足,一个表现的不甘示弱,他们总是那样的形影不离而又争吵不休。

于卑贱者来说,一切高贵、宽宏大量的情操都是不当的,因为最高等的与最上流的皆是不可信的。

当卑贱者听到我这样的言论,他们会眨眨眼,并且想说“无疑的,一个人不能看穿所有的东西还是有好处的。”

之所以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妒嫉高贵的人,就好像他们经由诡秘的方法而找到利益似的。当他们都十分率直地深信没有自私的意图和报酬时,高贵的人被他们称之为白痴,他们轻蔑高贵者的快乐,且嘲笑高贵者的神采飞扬。

“一个人怎么可能甘愿处于不利的地位,且乐意如此;一个睁着双眼神志正常的人又怎么会希望遭到不利的境况!倘若这两种情形他们都乐意接受,必是受了高贵者的影响,理智出了问题。”卑贱者如此想,且嘴角浮现轻佻的微笑,现出轻蔑的脸色。这种喜悦就如同他们轻视从他固定的意念中得到疯狂的喜悦一样。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卑贱者往往只想保持他看得见的利益,且这种观念比最强的刺激(并非企图不正当的行为)还强烈——那就是他的聪明和妙想。

与卑贱者相比,比他稍为高等一点的便显得更无理性——因为高贵、宽宏大量和自我牺牲的人事实上都经不起他自身的刺激,且当他处于巅峰状况时,他的理性就会完全低落。一只动物,它不顾安危的去保护它的后代,或者在交配的季节里与异性共同面对危险与死亡,它们毫无畏俱。此时的理性会暂时中止,因为它将所有的喜悦都贯注到了幼儿和异性身上,于是它便显得比平常笨拙,就像高贵及宽宏大量的人一样。

卑贱者轻视高贵者,尤其是当他认为高贵者的价值观在他看来是空想而独断时,他总是会冒犯他们,他明白那诱惑在此扮演的是暴君的角色,但是他却不了解,譬如说,一个没有爱的知觉的人,怎么会拿他的健康和荣誉作赌注下在赌局里。

高等一点的人在致力于尝试特殊事情、通常不影响别人的事情和看起来并不美好的事情时,他们的价值标准会和一般人不一样。但在他这样特殊的尝试表现中,大部分的信仰仍和常人的价值标准没有什么两样,他还是希望他所信仰的价值标准和一般人同样明确。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不可理解和不切实际,此类人很少有足够的理性去了解并与平常人相处,因为对大部分高等一点的人而言,他们深信自己具有隐藏在一个人身上的“激情”,且他们对此信念极为热衷并全力辩护。

倘若这些特殊的人并不了解自身就是特殊的,又如何去了解卑贱的人?且如何正确的去评估一般平常的人?!这也是我们常认为人类愚蠢、失当和胡思乱想的地方,对世界的疯狂充满了惊讶,却不明白“有一件事是必需如此的。”——这便是高贵者永远的不正当处。

善恶的功过

按语:

所谓“善”就是能保护人类的,所谓“恶”就是不利于人类的。但事实上,“恶”的刺激所带给人类的相当程度的适当的影响,其影响是与“善”一样的——只是它们的作用不一样罢了。

有两类人迄今一直在人类的最前面:他们是最强与最坏的人。他们总是使睡着的人们再度振作起来(事实上,井然有序的社会常使人类的激情处于昏昏欲睡中)。他们一再唤醒人们要有和新的东西作比较、有冒险的反抗和热衷于未曾尝试的追求等等的精神,他们迫使人们提出新的看法去对抗另一个看法,提出新的理想计划去对抗另一个理想计划——使用权力,尤其用虔诚的侵犯,甚至用新的宗教与道德!

同样的“弱点”也同样体现在每个新的传教士和导师身上——新的东西往往会使证明者声名狼藉,虽然它会使自身显得更精炼,且不会立即使肌肉得以运动(基于此,当不致造成声名狼藉!)。

不管怎样,新的东西总是渴望在克服邪恶的环境下诞生,它尝试着去颠覆旧的界碑和旧的虔诚,“只有旧的才是最好的!”每个时代的好人都能深入到旧思想的根底,去辛勤的耕耘,以此来孕育其果实,他们是时代精神的耕耘者。但不管他们如何努力,最终的结局是每块土地都变成干涸,且邪恶的苗头也会一再地光顾。

现在有一个从开始就犯了错误的道德理论,它十分著名,尤其是在英国,根据这个道德理论,“善”与“恶”的判断是以它“得当”与否的累积为凭借。

事实上,所谓“善”就是能保护人类的,所谓“恶”就是不利于人类的,但事实上,“恶”的刺激所带给人类的相当程度的适当的影响,其影响是与“善”一样的——只是它们的作用不一样罢了。

力量意识

按语:

当你在帮助他人脱离困境或将自己的主张强加给人时,你便使用了你的力量。事实上,每个人都时常将自己的力量使用到他人身上,以此造成有益或有害的后果。

凭借我们自身的好恶,我们常将自己的力量使用到他人身上,以此造成有益或有害的后果。

就所造成的害处来说,我们必须使我们的力量感觉到对方所造成的损害,因为痛苦更能让人深切感受到,痛苦总是要追究它的起因。相反,快乐则企图只保持现状而从不往后看。

就所造成的益处来说。便要善加对待那些随时准备依赖我们的人(因为那些人已习惯于将我们想作他们存在的理由),我们要想方设法增强他们的力量,如此一来,便也增强了我们自己的力量。这样,他们会更安于现状,且对我们的力量之敌怀有更深的敌意,且随时准备与之争斗。

无论我们是为行善或行恶而牺牲,我们行为的基本价值是不会改变的,甚至即便是为了正当的理由而拿我们的生命作赌注,有如殉道者为了教会。对我们所渴望的力量或为了保护我们的力量而言,它确是一种牺牲。处在这种情况下的人会觉得他“获得了真理”,而为永久的保存这种感觉,他是如此地不让许多的“获得”溜掉!他之所以没有将之抛弃,旨在为使他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意即在那些“缺乏真理”的人之上!当我们在做恶时是不可能有欢乐可言的,通常纯粹意义的欢乐只有在行善时才能体会得到——那是我们仍然缺乏力量的表现,或者是因为我们这个缺陷,它才背叛了坏脾气。它为自己,也为我们已有的力量带来了危险和不稳定。而且、轻蔑、报复、惩罚和挫败的气氛蒙蔽了我们的心智,使得我们的视界变得阴沉、凝重。事实上,也只有那些对力量意识最为怀疑,并对它渴望的人才喜欢在反抗的个人身上盖上力量的印戳。

一个人是怎样习惯于适应自己的生活?这和尝试有关,即也许他比较喜欢慢慢地适应,也许比较喜欢很快地适应。他往往要根据自己的性情才能找到这种或那种不适应的习惯。一件不费力气便能获得的战利品对高傲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对高傲者来说,只有那些精神没有崩溃的人才有可能是他们的劲敌。因此,只有在遇上相当棘手的对手,他们才会为受害受难者全力以赴,尽管这些人并不值得他们如此的为之去拼斗,不过,他们可能借此机会向与他们旗鼓相当者表现出自己的殷勤和高尚。对他们来说,只要能获得表现的机会,争抢与奋斗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愿意并认为是荣耀的。

我们能感受到,将来这些具有骑士身份的人会使自己习惯于在他人面前表现得非常谦恭有礼,以此来表现自身的高尚与风度。而对于那些本身并不高傲也从没试想去征服什么的人来说,同情便是一种很愉快的感受;而轻易得来的战利品——对他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很诱人的东西。

爱的定义

按语:

尼采对爱与同情持否定态度,这最典型地体现在他对女人的态度上。他向来对女人颇多颇微词。他把女人当作劣者和弱者来鄙弃的。因而他对爱的定义仅仅定义为占有。

对爱情和财富的欲望,这两者有什么不同的关联呢?或许他们只是同一个刺激的两个名称。一种情况是,从不满和渴望,并因此美化为“善”的观点来观察。另一种情况是,从他们先入为主的观点予以诬蔑。我们对邻人表现出的爱,是不是刻意追求一种新的“财产”?相同的,我们对真理的爱,对知识的爱,对陌生的人,以及一切对于新奇的追求都算不算?

拥有的东西就不再值得留恋,我们已逐渐厌倦于老旧与安稳地拥有的东西,在欲望的驱使下,我们再度伸出双手。这样的情形普遍存在。即便是身居风景宜人的地方,只要我们住上几个月便能愈发觉得不再那么喜爱了,而任何十分辽阔的海岸或是戈壁,沙滩都能引起我们的贪念和妄想。先前所拥有的东西大都因为拥有而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我们的快乐试图经过不断地在我们身上变新而维持其永久的快乐。

当我们对拥有的东西产生厌倦时,我们对自己也产生了厌倦(在我们拥有太多东西的时候便会感到痛苦)。只要见到他人有了困难,我们便会欣然利用一切机会去帮助他们而不图什么回报,一个仁慈或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这样做,而他依然会将催促他去获取新的东西的欲念称作“爱”,且乐此不疲。(好像新的获得物证明了他自身的价值)。

异性之间的爱很明显地出卖了它自己,一如拼命追求“独占”。情人都是希望绝对且单独地拥有他所追求的对象。他企求绝对地控制他的灵魂和身体,他只愿意单独地被爱,并且统御及驻留在另外一个灵魂里。当她认为这样着实意味着整个世界都被排除于他所心爱的一切之外;当她认为这个情人已看到其他情敌的贪乏困穷,却只想守住他的金库,像是所有的“征服者”之中最为轻率与自私的;当她最后认为,对这个爱人来说,这个世界不但显得冷淡、苍白和没有意义,且他已准备不顾一切要扰乱所有的秩序,并置别人的利益于不顾时,他非常惊讶于这种对财产的残酷欲望以及不正当的性爱,一直是被“美化与神圣化”到这种程度。是的,自我本位相反的概念,应该以这个爱为起源,在自我本位最不适合的表示时,更应该这样。

这里,很明显,渴望拥有的人和一无所有的人已经限定了语言的用法。那些受“拥有许多且太多”之恩赐的人,如那最可爱与最被爱的所有雅典人,的确是常将“狂暴的魔鬼”这个名词漏掉一个字。不过,希腊爱神厄洛斯总是笑这些斥责的人——他们向来是他最宠爱的。当然,在地球上到处都有一种爱的趋向,在这种趋向中,两个人相互间的贪求便导致屈服于一个新的欲望和贪念;而在一般人中,高等一点的人便向往有一个优势的立脚点以跨在他人之上。总之,爱情的定义就是占有。

人与人之间的隔板

按语: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也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因此,在你和他人交往,尤其在和羞于表达自己感受的人交往时,务必要学会掩饰、装糊涂。因为在此类人面前,任何的体贴、热心都会令对方吃惊、并对你感到厌恶,进而处处防范你,因为他们认为你已看穿了他们心中隐藏的秘密。

在和羞于表达自己感受的人们交往时,务必要会掩饰,装糊涂。任何突然变得很体贴;很热心与很兴奋的人都会令他们吃惊并感到厌恶,因为他们认为你已看穿了他们的秘密。假使在这个时刻,一个人表示他的善意,最好是设法让对方笑,或说些风趣或无伤大雅的话,这样,他们的感受便能凝聚,且恢复平静。不过,在你按我说的去做之前,我有必要先给你们一个提示——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大家彼此之间曾是如此地亲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挠我们的友情和同胞的爱,除了仅有的一块小小的木板横隔在我们之间。在你意欲踏上这块木板的时候,我问你:“你要越过这块木板来到我这里吗?”这样一问,那么你就不想过来了,尽管我再三请求,而你还是默然不动。这样一来,高山大河,以及能阻隔与疏离的一切障碍便都介入到我们中间,纵使我们想要再相互来往便也没有办法了。

不管怎样,现在当你想起这块小木块的时候,除了讶异和啜泣,便只剩黯然神伤和无话可说了。

无私的先生

按语:

教育总是用一连串的利诱去铸造一个人的思想,以此来指导他的行动,并日久天长反复教导,最终形成一种模式。一旦当这种模式在某类人身上变成了一种习惯时,便彻底地控制了这个人。

之所以将一个人的美德称为“善”,并不是那德行对其自身有什么好处,相反是因为那德行如我们所期许,并对我们及整个社会有好处。

当我们近似于有点媚态的赞美那些美德时,每个人多少要有一点不自私及“非自我本位”的心态!因为倘若不是如此,那些美德(如:纯洁、勤奋、忠实、同情、公正等)对具有它的人早就造成不小的伤害,就如同在他身上一些太过强烈的刺激不能和其他理性的刺激相协调一样。 假如你有一种美德,一种完美而积极的美德,而对这项美德并非只有一种刺激在针对它,这样一来,你便会成为这项美德的牺牲品!当然,无论如何,别人还是会赞扬你的美德。一个勤奋的人尽管会因为他的勤奋而损害到他的见地或精神上的清新与创意,但是,他依然会受到褒奖。

年轻人对他份内的工作“尽心尽力,尽职尽责”是可敬,可佩的,同时也是可惜的,因为他不知道,“对个人来说,固然是死不足惜。但对整个社会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对此种牺牲我们当然感到惋惜!而更大的惋惜是,还有人持另一种想法,即认为他自身的保证与发展比他服务社会的工作还重要!”我们之所以惋惜这类青年,并非因他本身的缘故,而惋惜他是一个奉献的“工具”,没想到自己所谓的这个“好人”,因他的死而使社会蒙受损失。或许我们会紧跟着想到另一个问题,即假如一个人在工作时对自己多照顾一点,使自己能生存得久一点,是否对社会的利益比较大呢?——事实上,我们时常会很轻易地承认某个利益,但我们也尊重别人的利益,换句话说,既然有牺牲的造成,那么就很明显地证明了人类是具有牺牲精神的。这样看来,从一方面来讲,当一种美德被称赞时,我们是在称赞那美德中有裨益的性质;从另一方面来说,在各种美德中的盲目与控制的刺激不愿被局限在个人一般利益的界限内,简单来说,我们所称赞的是美德的非理性部分,基于这个非理性,个人才允许自己化成“整体中的一个机能”。称赞美德便是称赞对个人私下的伤害,也是称赞剥夺个人最高贵的自我情操与细心照顾自己的权力的刺激。

美德对个人的影响已昭然若揭,这也表明了美德和个人利益之间是有着密切的关系——事实也有此关联!一种工具的典型美德,例如盲目地一味勤奋,表明了致富与荣耀之道,亦产沉闷和情欲的有利解药,但我们却漠视它的危险,一个非常大的危险,教育始终用一连串的利诱去铸造个人的思想与行为或某种模式,当这种模式变成一种习惯,刺激及情欲时,它便控制了这个人,使他处于和自己的基本利益相对的立场,只是“为了大家好”。我们时常能看到盲目地一味勤奋的确能创造财富和荣耀,然而,其它许多高雅的器官也同时被这能创造财富和荣耀的美德给剥夺了。所以那才是抗拒沉闷和情欲的主要权宜之计,同时使感觉迟钝,使执拗的精神接受新的刺激!(在所有时代中最为忙碌的我们这个时代里,除了更多的财富和更加的勤奋之外,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样从这伟大的勤奋和财富之中去制造一切:甚至我们需要更高的天才去抛弃财富甚于获得它——如此,我们才能“绵延后代”!)倘使这种教育成功的话,那么个人的每项美德便都成了“公用设施”,且个人的不利也将干涉他的最高目的。也许某些心理分析美学会阻碍成长,或者甚至导致早死。以同样的观点看,我们可以想到其他服从、纯洁、公正、同情等美德皆如此。

假使我们去称赞一个有自我牺牲和无私之美德的人——他将不会耗费他的所有精力与理智去谋求个人权力的保持、发展、提升及扩张,而自觉活得谦虚、冷淡——这个称赞绝对不是来自无私的精神!“邻人”倘若称赞无私,那是因为他们能“从中获得利益”!假使这些邻人是“无私的”,就会拒绝去破坏他的权力,伤害他的利益,他们一定会阻止这种自私的出发点,更为重要一点的是他们会以“不滥加善名”来表明他们的无私!在此,有必要指出那个目前高高在上的道德概念一个基本上的矛盾:此类道德的动机与它的原则刚好背道而驰!道德既想以此来证明它自己,却又以道德的批判来反驳它!

“你当舍弃自己,并将自己当作牺牲品一样地奉献出来。”这句箴言,为了不与其自身的道德概念相矛盾,便应该,也只能由自己舍弃本身利益的人来宣告,而那个人也许在作个人自我牺牲的要求中便导致他自身的崩溃。

不管怎样,一旦当“邻人”为了其“公用利益”而赞许利他主义时,那么与之相反的主张“你应追求自己的利益即使牺牲别人亦在所不惜”就会在第一时间内被提出来应用。如此说来,“你应该”和“你不应该”其实都是出自同一口吻的说教。

灵魂的折磨

按语:

在基督教一统天下的西方世界,尼采发现基督教约束了人性,腐蚀了人心,因此,他对基督教进行了无情的批判,斥之为“最要命,最蛊惑人心的谎言”,他这样做,无疑需要非凡的勇气,因为这样做在中世纪意味着上火刑架,即便在相对更开明的十九世纪也会为千夫所指,从这个角度看,尼采不失为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因为他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仰付出了很多很多:包括幸福、安宁甚至于自己的生命。

今天,倘使一个人折磨另一个人的肉体,他便会遭到全世界人一致的大声谴责,人们对于这种折磨别人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愤慨;我们觉得,只要想一想可能加之于一个人或一种动物的折磨便会痛恨它,而倘使我们得知某时某地发生这么样一种折磨,我们的心灵便会经受一场可怕的痛苦。然而,对于灵魂的折磨及其可怕性,我们却远远没有达到如此明确和一致的认识。基督教曾经极为广泛地使用这种折磨,且还在继续使用这种折磨;每当遇到尚未遭此厄运的人,便会毫不隐讳地抱怨人心的冷漠和不古——这一切都造成了一种结果;时至今日,人类对于精神上的火刑,折磨和刑具抱有一种可怕的沉默和默许的态度,正如人们先前对于人和动物所遭受的肉体痛苦的态度。

倘使说,先前地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词,那么,现在它已不再仅仅是个词:在这个词的背后,有新创造出来的对于地狱的真正恐惧,还有与这种恐惧相对应的新型的怜悯,这是种令人厌烦的、令人感到沉重的、可怕的怜悯,先前时代的人们是不知道这种怜悯的。

当伟大的布道牧师滔滔不绝地把个人的所有深藏的痛苦和“私人”的不幸都公之于众时;当某个像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对另一个即将死亡的人讲话,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号啕大哭,既感情冲动又毫不害臊,声音急促而尖厉,毫不留情地向某些听众发泄他的仇恨和愤怒,且以一种可怕的方式把他开除群体之外时,此时的大地确已离“眼泪谷”不远了!

现在所有人看上去都像是某种疯狂的受害者;许多人因恐惧而不知所措;其他人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动不动;有些人不停发抖或者发出长时间的刺耳的声音。随处都可以听到长长的呼吸声,就像是一些快要窒息的人在大口大口地喘气。确实,其中讲道的一位目击者说,“听到的几乎全都是这些痛不欲生者的声音。”——我们应当牢记,正是基督教使人类的安息之床变成了被人们听到的可怕的声音,无数见证者的感官和血液都受到了毒害,给他们以后的生活和他们的后代蒙上了阴影!

请试想一下,一个人,他与世无争,但他听到了下面的话:“啊,永生!让我永生吧;我情愿没有灵魂!我情愿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我被打入地狱,打入了地狱,永远地打入地狱!从此,他们便再也无法忘掉它们。一个星期前也许你还能帮助我,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是魔鬼的仆从。我和他一起走向地狱。哭泣吧,落泪吧,可怜的石头的心!你不会哭泣?除了哭泣和落泪,石头之心还能做什么呢?我走向地狱。然而你却可以得到拯救!”

追求出人头地

按语:

“出人头地”曾一度被国人当作激励自己的座右铭,现阶段仍有很多人如此要求自己,只是将这一称呼稍有掩饰,美其名曰叫“自我实现”。“自我实现”也好,“出人头地”也罢,此类行为的最终目的便是刻意或自然地占据高位,进而达到控制他人的目的,只是这一目的没人愿意承认,仅此而已。

由于自身想要出人头地,故而我们对他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格外关心,恨不能藏在他们心里把他们的感觉看个究竟。然而,由渴望出人头地而产生的这种对于别人的感觉的过分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与人为善的、情同手足的或慈悲为怀的。相反,我们希望看到或发现,别人怎样因为我们的原因而经受着外在的或内在的痛苦;怎样失去了对于他自己的控制,在我们的地位甚至仅仅是我们的外观对他所产生的印象面前俯首称臣。即使追求出人头地的人造成和希望造成的是一种人令人愉快的,赏心悦目的或喜气洋洋的印象,使他享受到成功的喜悦的,也并不是给别人带来的欢乐,愉快或希望,而是因为他在这些其他灵魂上打下自己的印记,改变了他们的面貌,并按照自己心爱的意志对他们进行统治。

追求出人头地就是追求控制别人,虽然这是一种非常间接的控制,只存在于感觉甚至幻觉中。此种暗中豢养的控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发展阶段,所有的都加在一起几乎就是一部文化的历史,从最早的尚未开化的蛮风陋习直到过分讲究和病态的唯心主义的别出心裁。

对于出人头地给他人带来的往往是:首先是痛苦,往上是消沉,再往上是恐怖,再往上是震惊,再往上是惊奇,再往上是羡慕,再往上是赞美,再往上是神化,再往上是快乐,再往上是笑声,再往上是讽刺,再往上是挖苦,再往上是嘲弄,再往上是进行打击,再往上是施加折磨——在这架长长的梯子的尽头,站着苦行者与牺牲者,他由于追求出人头地而忍受痛苦,正如他那站在梯子的另一端的野蛮人兄弟,他们为了出人头地而给别人带来痛苦。

苦行者战胜了自我,便将目光转向内部,看到自己分裂为一个受苦者和一个旁观者;当他观看外部世界时,似乎只是在为焚烧自己的柴堆而搜寻木柴;在这幕渴望出人头地的最后的悲剧中,惟一的角色点燃和焚化了他自己——这是一个值得欣赏的和与开局遥相呼应的结局;两者都表达了面对痛苦景象的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确实,在想象中最强烈地表达了权力感的迷信的苦行者的灵魂,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灵魂。

毫无疑问,在内心体验的广大世界中,我们只是一些在黑暗中摸索的笨拙的新手:几千年前的人们对于那种自我享乐的技巧比我们知道得更多。或许就在那时,一些印度幻想家开始把世界的创造想象为上帝加诸自己的一种苦行行为!或许这位上帝希望放逐自己一个醉生梦死和方生方死的世界,把它当做一种刑具带在自己身上,从而双倍地感觉他的权力和祝福!此外,我们还可以认为,他是一位爱的上帝:他创造了痛苦的人类,为的是使自己不断地因为看到人类受苦而受苦,神圣地和超越人类地受苦,并因此毫不留情地虐待他自己!这使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快乐!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他不仅只是一个爱的上帝,而且还是一个神圣的和天真的上帝:当他创造出罪、罪人和永恒的惩罚,看到一个充满了永恒的痛苦,永恒的叹息和呻吟的巨大世界展现在他面前,这位高尚的苦行者必定是多么欣喜若狂啊!——对于但丁、达尔文之类的人来说,一度窥见这样一种滥用权力的可怕秘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想起他们,我不禁要问:出人头地追逐的圆圈真的在苦行者那里永远结束了吗?难道这一循环就不会重新再来一遍,把苦行者那套作风与一位怜悯的上帝的基本性情紧密结合起来,换句话说就是通过伤害别人而伤害自己,以便战胜自己和自己的怜悯,登上权力感的顶峰,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每当想到权力欲在精神世界的胡作非为可能给人类带来的全部后果,我的心便难以安宁。

不再想到自己

按语:

尼采认为:有同情心的人是可悲的,因为同情心会使你不再想到自己。他认为人们将有同情心称为善,把无同情心称为恶,这只不过是一种道德时尚,有它自己的流行期,且是相当漫长的流行期一样。他坚决反对人需要同情心的观点,鼓吹不要有同情心。

让我们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为什么看到有人落水,我们自己也会跟着跃入水中,即使我们和落水者毫无关系,你还这样做?因为同情,在事发时的瞬间,我们想到的只是他人的生命,仅此而以——没有头脑的人如是说;为什么看到某人流血,我们自己也会和他一样觉得很痛苦和难受,甚至你和他是仇敌?因为同情,那一瞬间我们想到的不是我们自己——那没有头脑的人如是说。

事实上,在同情的情感中,也就是我们通常错误地称之为同情的情感中,我们当然不是在有意识地想到我们自己,但我们却是非常强烈地在无意识地想到自己。这就如我们脚下一滑,我们的意识不会马上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我们的身体却做出了最明确的反向运动,且在这样做时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我们全部的理性能力。

降临到别人身上的不幸使我们感到难受:这或者是因为,它将使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或怯懦——假如我们不去帮助不幸者的话;或者是因为事情本身就是对于我们在其他人眼里或我们自己眼中的形象的损害,或者是因为,其他人的不幸和苦难构成了我们所面临的某些危险的一个标志;而仅仅作为人类共有的软弱性和脆弱性的一个标志,它会使我们产生一种痛苦的情绪。 我们希望反抗这种痛苦和攻击,通过同情对它进行报复。其中可能包含有某种复仇的成分。我们最终念念不忘的还是我们自己,这一点可以从下面的事实看出来。

面对其他人的痛苦、死亡和哀怨,在我们能够避免他们痛苦、毁灭和哀怨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可以以更有力者和帮助者的形象出现,如果我们不担心没有赞扬,如果我们希望用其他人的痛苦来渲染我们自己的幸运,如果我们希望痛苦的景象能减轻我们的烦恼,我们就会决定让他们痛苦、毁灭和发出哀怨而不去避免。把我们面对痛苦场面可能经受的各种非常不同的痛苦称为同情是错误的,因为此种痛苦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与我们眼前的痛苦者无关的一种痛苦。我们感到的是我们自己的痛苦,正如他感到的是他自己的痛苦。

当我们有同情的行为时,我们摆脱的只是我们自己的痛苦。

然而,只要我们做出了任何这类行动,我们的动机就不会是单一的;我们希望通过这种行动摆脱我们的痛苦,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们还希望通过这种行动表达我们的某种快乐冲动,这也同样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因为看到与我们的处境的一种对比而快乐;因为想到只要我们愿意帮助就能够帮助他人而快乐;因为我们的帮助可能给我们带来赞扬和承认而快乐;因为行动本身作为某种成功地一点点地取得的东西给行动者带来的快乐而快乐,但特别是因为觉得我们的行动消除了我们为之愤慨的某种非正义而快乐。所有这些,以及其他一些更为微妙的心理活动,一起构成了所谓“同情”:语言,用它的一个词就打发了一个包含有如此多不同声音的存在,这是多么轻率!另一方面,同情被看作与引起同情的痛苦是一回事,或者认为同情对于这种痛苦具有一种特别微妙的深入的理解,这两个命题与经验是矛盾的,那些因为这两种性质而为同情大胆唱赞歌的人只能说明他们在这一根本的道德领域缺乏适当的经验。

无视同情心者到底与有同情心有什么不同?首先声明,这里也只是提供了一个大概轮廓——他们缺少对于恐惧的活跃的想象力,缺少嗅出危险的奇妙能力;他们的虚荣心也不如我们那样强,倘使某些原本他们能避免的事情发 生了,他们也不会如同我们般容易受到伤害。(他们虽然骄傲,但是仍然小心谨慎,不愿无谓地卷进他人的事务。)此外,他们比有同情心者更习惯于忍受痛苦;而由于他们自己受过痛苦,所以在他们看来,其他人受点苦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最后,他们发现,一副菩萨心肠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痛苦,正如保持斯多葛式的冷漠对于有同情心者是一种痛苦;对于那种心态,他避之不及,认为它们会威胁他们的男人气概和英雄的冷漠——他们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的眼泪,擦掉它们,且对自己感到愤怒。他们是一种与有同情心不同的利己者——在一种特别的意义上把他们称为恶,而把有同情心者称为善,这只不过是一种道德时尚,这种时尚有它自己的流行期,正如相反的时尚也有它自己的流行期,并且是相当漫长的流行期一样!

模仿他人

按语:

尼采是疯狂的,他的疯狂体现在以公众为敌。尼采是特立独行的,他是彻底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他鄙视模仿他人的做法,他认为那是卑下者、懦弱者的作风,本文中,尼采认为理解能力强的人,其伪装的能力也同样强,且此种伪装大抵发生在社会地位低下的人,这和他藐视贫苦大众的观点相吻合。

所谓理解他人,就是在我们心中模仿别人的情感。为达此目的,毫无疑问,我们会经常追问他人的情感的原因。例如追问,他何以忧伤,以便我们自己也因为这一原因而变得忧伤。但是更为常见的情况是,我们不是追问他人的情感的原因,而是关注他人情感的结果,关注此种情感的结果是如何在他人身上表现和展示的,并进而去模仿他人的眼神、声音、步态、举止(甚或它们的文字,图画和音乐中的写照),通过一种人们在动作与感觉之间建立起来的古老的双向联系,在我们的心中重新产生他人的情感。在此种理解他人情感的技艺方面,我们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只要我们遇到另一个人,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和反映着她所感觉到的周围的人的表情活动,时而闪光,时而颤动。相比之下,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音乐,在音乐中,我们每个人都是迅速地领悟情感的大师。音乐只是情感的模仿,情感在音乐中变得遥远而不确定,但是,仅仅由于我们在音乐中听到了某种声音和旋律,此种声音和旋律使我们想起了悲伤者的声音和动作,或者只是习俗性的悲伤者的声音和动作,我们常常充分地分享了这种情感,以至于我们毫无来由地悲伤起来,就像个傻瓜。

有这样一个故事,据说有一个丹麦国王,他因一个歌者的音乐沉浸在战斗的激情中,从他的宝座上一跃而起,杀死了聚集在他宫里的人群中的五个人。实际的情况是,当时并没有战争,也没有敌人,相反一切都很和谐,可见,由情感推及原因的力量是多么地强大,以至于观察和理智都失去了作用。使我们的观察和理智失去作用,这正是音乐的效果;不管是什么音乐,只要它能够产生效果,这效果便具有此功效。

实际上,用不着例举如此血腥的例子,我们也可以认识到:音乐使我们陷入的那种情感状态几乎永远与我们眼前的实际情况的印象与了解这种实际情况及其原因的理智相矛盾。

如果我们静下心来问自己,我们为什么会在模仿别人的情感方面变得如此熟练,答案只有一个:人,作为所有造物中最怯懦的造物,由于他那细腻而脆弱的天性,他的怯懦便成了老师,教他如何跟别人发生同感,如何迅速领悟到动物的情感。在成千上万年的漫长的时间里,他在一切陌生的活跃的事物中都看到了一种危险:一看到这些事物,他立即就在心里对它们的面貌和姿势构成了一个印象,认定在这面貌和姿势的背后隐藏着凶恶的意图。他甚至还把这种做法搬到了没有生命的自然界,陷入了一种万物有灵的幻觉,认为不存在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尼采坚信我们在欣赏天空、草地、岩石、森林、海洋、风景和春天时所感到的一切,也是我们称之为自然情感的一切,其源都出于此——若不是在远古的时代,人们受到了恐惧的训练,形成了一种在所有这一切背后看出一种额外的隐蔽的意义的习惯,我们现在也无法对自然产生一种快感。就像假使没有恐惧对于我们的理解和训练,我们就不会对于人和动物产生快感。因此,快感、惊喜感以及滑稽感都是恐惧的晚生子,同感的小弟小妹。

迅速理解的能力就是迅速伪装的能力,对这种能力,骄傲自负的人和民族不甚擅长,因为他们不那么恐惧;相反,在怯懦的民族中间,每一种理解和自我伪装都如鱼得水,找到了它自己的故乡;这里也是模仿艺术和高级才智的温床。

也许,对于人类来说,不可理解的垃圾就是最有味道的东西!当一个明智的人听命于他的精神的隐秘的愿望时,他是多么像一个疯子!

囚犯和病人

按语:

尼采对待犯人和对待病人的态度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人的生命在他的眼里有和无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极力主张,对社会有益的人便应该尽力保护,倘若对社会有害无益的人,他又极力主张让他们自寻了断。

我们可能从未想过要对犯罪的生理原因进行深入思索,然而,我们必须认识到:只要我们相信,通常的道德思想方式就是精神健康的思想方式,我们便不能不承认,在罪犯和精神病患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由于我们对此种信仰至今仍坚信不凝,因此,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从它引出的结论并把罪犯当做精神上有毛病的人来看待,但却当然不是为了令人反感地表现自己的怜悯和仁慈,而是出于医生的谨慎考虑和良好的愿望。或许他需要的是换换空气,换换同伴或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也许他需要一个人呆着或换个新的职业;也许他自己发现,一段时间的监禁生活对他来说并非没有好处,使其能够不受自己以及某种令他头疼的蛮横冲动的危害——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益于他的健康,我们都应该毫不吝惜地提供给他!我们应该把痊愈恢复的可能性及其手段清楚地摆在他的面前;以这种极端的甚至有点丧失人性的治疗的不可能性摆在他的面前;假使情况不妙,我们应该把治疗的不可能性摆在他的面前;对于那些无药可救的罪犯,我们应该毫不留情的给他们提供自杀的机会。以这种极端的甚至有点丧失人性的治疗措施为背景,我们不应该放弃任何能帮助犯罪者恢复心灵自由和勇气的机会;我们应该从他们他们的心灵中去掉悔恨,就像是去掉某种不干净的东西,向他们表明,他们如何可以通过帮助另一个甚至帮助整个集体而弥补他们对也许只是某个单个人所犯下的过失,以至于他们不仅补偿了他们以前的过失而且做得更多。在这样做的过程中,我们应该自始至终设身处地地替他们考虑,尤其是允许他们改名换姓或是隐姓埋名,或者是不断更换住所地,以此来帮助他们的名声和未来生活尽可能不受影响。

毫无疑问,在当前情形下,每一个受到伤害的人,不管这种伤害如何能得到弥补,都依然渴望施行报复并为此上诉法庭,法庭则像一位手执天平的伙计,一成不变地按照它那伤天害理的法律条文在等量罪恶的另一端放上等量的惩罚;我们难道就无法超越这种报复?倘使我们将我们的古老的复仇本能,连同我们对于罪的信仰一同抛到九霄云外,甚至认为像基督教那样祝福自己的敌人和帮助那些冒犯过自己的人乃是一种明智之举,可以增进人类的幸福,那么,人类的生活将会一下子变得何等轻松!让“罪”这一观念见鬼去吧!让“惩罚观念也跟着它一道见鬼去吧!此后,这些失势的魔鬼将不再生活在人们中间;他们也许仍然生活在其他什么地方,假使他们仍然希望继续活下去和没有因为对于他们自己的厌恶而死去的话!——另一方面,请想想,犯罪者给社会和个人造成的损失与病人给社会和个人造成的损失完全是同一类损失;病人散布忧虑和恶劣情绪,什么都不生产,只消耗他人生产的东西,需要照料和娱乐,浪费健康人的时间。然而,倘使今天有谁因为这样而去报复病人,我们便会严辞指责他没有人性。但是,在较早的时代,我们不能否认,人们都是这样做的;在原始文化中,甚至在今天,在某些未开化的民族中,病人的地位和罪犯没什么两样。换句话说,病人被当做是对群体的一种威胁和某种凶神恶煞的寄身之所,此种凶神恶煞由于他所犯的某种罪行而得以进入他的身体!这里的法律是:每一个病人都是一个罪人!那么,我们呢?我们是否以足够成熟,是否能采取与他们完全相反的观点呢?难道我们不能不说,每一个“罪人”都是一个病人?——不,不 可以,这样的时刻还没有到来。我们缺少精明的医生,只有在这种医生的手中,迄今为止一直被称为实践道德的东西才能转变成为他们的治疗科学和技术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普遍缺乏对于某些事物的强烈兴趣,这些事物或许在某一天会以一种较之早时代宗教癫狂的“振聋发聩”相差不远的方式出现在我们身边;教会还不具有改善人类健康状况的能力;无论在小学还是中学都没有开设身体健康和饮食方面的课程;发誓不再使用法庭和惩罚刑法的还没有联合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谁敢按照社会或个人承受寄生者的数量多少评价它们,同样,没有哪个国家的缔造者以一种符合箴言的慷慨大度和心地仁厚的精神、挥动他的犁尖:“你要是想开辟土地,那就使用你的犁吧!这样,万物都将为你欢呼。”

内心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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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的默默无闻并不能代表他一生都将是无名小卒,好比一个暴发户,他先前可能一贫如洗,说不准哪一天突然中了头奖,便也能脱贫致富。再举个实际点的例子,中国的文豪鲁迅先生不就是如此吗?在他弃医从文后不是成了中国文坛的泰斗吗?

人性其实在其早期就拥有了很多东西,只是由于刚处萌芽的初期,尚很微弱,以致于它并未注意到已具有那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在经过一个漫长的时日后突然很明显地显现出来,也许是数世纪罢——就是这段时间,使得那些东西变得强壮而成熟。

对一些人而言,在某个时期,似乎会整个缺乏这个或那个天赋,这个或那个德行;不过让我们耐心地等待罢,若是我们有时间等,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总有一天,他们会将先人们自身尚不知晓的内在本性表白在世人面前。当然,也时常会有儿子背叛父亲的,这样在他有了儿子之后,则最好不要太早了解他自己。

在我们的内心都隐藏着整个花园和耕地,用另一个比喻来说,我们都是活火山,终会有爆发的时刻——至于什么时候,当然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们的上帝也无法预测。

美德是灵魂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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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外表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美,即便是心灵美的人才真正的美,那种美是一种美德。

有一种著名的医学道德信条说:“美德即是灵魂的健康。”真要仔细推敲,或许我们应该将它改为:“你的美德即是你的灵魂的健康。”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事实上没有一样东西本身是健康的,故而,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界定一切的努力最后均遭到了失败。进一步来说,你必须知道自己的目标、能力、动机、以及心灵中各种奇妙的幻想,便能了解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健康。

我们拥有各种不同形式的健康,有些人喜好出风头,喜欢表现自己,有些人不了解“人类平等”的精义,更有许多人则根本就对真正的健康一无所知。所以,现在我们当一改过去对健康和患病的那套观念,同时将各种特殊的美德均涵盖在健康的范围里面;不过,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对某人而言是健康者,对另外的人则或许反而是不健康。

最后,这个大问题依旧存在:

我们是否可以无视疾病给我们带来的影响而发展自己的美德呢?或者,我们的自觉和求知行动是否并不一定要有健全或患病的灵魂;总而言之,是否纯粹追求健康的意志并不是一种偏见与懦弱,或许是一种极为巧妙的野蛮和落伍。

死亡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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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生与死,叔本华曾有过精妙的论说:死亡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死亡与他无关,一个人死了的时候,便也不复存在于地球上,死亡更是与之无关。

生活在混乱的都市,日常必需品和噪音之中,常带给我们一种阴悒的愉快。有多少的欲念、享受和焦急,又有多少饥渴或酩酊的人生显现在此处的每一刻!对所有这些嘶喊,活跃而热爱生命的人们,它很快就会变得宁静!每个人的影子——他那黯淡的旋律——总是站在他后面!就像是轮船将要启航前的最后一刻:人们彼此之间有着更多的话要说,而时间分分秒秒在催促,孤独沉默的大海在嘈杂的喧嚷声中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对它的俘虏竟是如此贪婪和肯定!就整个生命的历程来看,如果说过去是一片空的,或者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那么最近和将来便是一切;因此才有这憎恨,这哭泣,这充耳不闻以及自我扩展!所有人都想在将来独占鳌头成为第一——而死亡和宁静则是对一切的未来均可以肯定的事!这种对一切均肯定且普遍的仅有之事是多么的奇怪,预习对人类丝毫没有作用,自认为死亡之兄弟的人们则是离死亡最为遥远!

心灵与痛苦的治疗者

按语:

人们总是喜欢将痛苦与不幸夸大其词,那行为就像在渲染一件善行似的;而在另一方面,有许多可以减轻痛苦的良方对策却又故意闭口不提。比如说,削弱痛苦的程度、忘掉痛苦的念头,思想一些美好的过去或未来。当一个人陷入极大痛苦而意识模糊或不省人事的时候,其实我们十分明白应该如何在苦中加甜,尤其是加在心灵的苦楚里。

所有的神学者和传教士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他们都想劝说那病情很沉重而需要彻底严格治疗的病人,因为整个人类几个世纪以来,都非并常渴望聆听那些导师们关于人类末日已经笼罩着地球的迷信说法,故而他们早就准备发生哀叹了。他们从生命当中再也找不出什么,而让每个人的脸上均挂一副忧郁的怨容,仿佛生命真的是难以忍受似的。事实上,他们十分坚信生命,且非常深爱它,而许多未曾道破的阴谋诡计都是为了压抑他们所讨厌的一切,以及拔取痛苦与不幸的棘刺。

尼采认为:人们好像总是喜欢将痛苦与不幸夸大其词,那行为就像在渲染一件善行似的;而另一方面,有许多可以减轻痛苦的良方对策却又故意闭口不提,比如说,削弱痛苦的程度,忘掉痛苦的念头,思想一些美好的过去或未来,甚至各种不屈的自尊心和耿耿的忠心也都可以产生麻醉的效果——当一个人陷于极大的痛苦而意识模糊或不省人事的时候、其实我们十分明白应该如何在苦中加甜,尤其是加在心灵的苦楚里。同时亦在我们的勇气和庄严感,以及服从与认命的较为高贵的狂热中找到一个秘方。

人类的损失很少会持续一个钟头以上,一有损失,老天必然会立刻以各种方式给予我们补偿。传教士和神学根本就从未梦想过去关心恶人的内在“痛苦”!他们一点也不欺骗我们关于狂热激进者的不幸!是的,只有当激进者遭到不幸,他们才不欺瞒,因为他们太了解那些人的心中充满了快乐,但是他们对此却像死人般地沉默不语,因为这一现实对他们的理论无异是一种有力的反驳,而根据他们的理论说,快乐乃源于人类的绝情。这样的论调显然是可笑的。

最后,对于那些心灵的治疗者的秘方,以及他们对彻底治疗者的劝告推荐,我们不禁要问:人生真的是如此充满痛苦与负荷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良知的本性是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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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说:虚伪是人的本性,从人会咿呀学语时起,虚伪便开始作怪,人所表现出来的良知大抵都是虚伪的变种,就如同生存是死亡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一样。

尼采认为:没有什么比真正的虚伪更为罕见了。他很怀疑,这种植物受不了我们文化的温馨气氛。虚伪属于有强大信仰的时代,人们甚至在被迫接受另一种信仰时,也不放弃从前的信仰。今日人们放弃它;或者更常见的是,再添上第二种信仰,——在每种场合他们都依然是诚实的。毫无疑问,与过去相比,今日能够有数目大得多的信仰,所谓能够,就是说被允许,就是说没有危险。由此产生了自我宽容。——这种自我宽容有好多信仰,它们和平共处,——它们谨防自己丢丑,就像今日全世界都在做的那样。今日一个人怎样才丢丑?在他秉性纯正的情况下。在他不模棱两可的情况下。在他矢志如一的情况下。在他一条路走到底的情况下……对于有些罚恶而言,现代人简直是过于懒散了,以致这些罪恶正在灭绝。一切以坚强意志为前提的恶(也许不存在无坚强意志的恶)在我们的温暖空气中正在蜕化为德行——我们所知道的少数几个虚伪者是在模仿虚伪,他们就像当今几乎所有十岁儿童一样全是戏子。

我们是难以理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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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者往往追求自我实现,因而他们的某些行为便不为普通人所理解,认同,更不可能获得赞许。在人们的冷嘲热讽中不能坚持者便会沦落为平常民众。而那些余者,那些敢于“天下人负我,我也不负天下人”的志士便日益走向成功。

我们是否常常抱怨被人误解,受到错误的评断,遭人厌恶或诽谤中伤呢?那正是我们的命运——唉,若是我们不能忍受这煎熬,又怎么能赢得对自己的看重呢。

一般人往往将我们和平常混为一谈,原因是由于我们不停地成长、不断地改变,每到春季依然蜕去旧日的外壳,永远都是那么年轻、高大而强壮,我们正如未来之人,将根部更有力地伸向深处——深入邪恶,同时也更加亲切地拥抱天堂,以宽广的枝叶吸收天堂之光。

我们像树一样地生长——这概念也和一切的人生同样令人费解——不只在一处,而是无处不在;不只朝一个方向发展,而是里里外外、四面八方皆至。同时,我们那有力的幼苗也正向上茁壮,扩展成枝条,叶片和根须;我们真的已无法依旧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作任何事,也不能毫无牵挂地成为任何人……这也是我们的命运;纵然身处不幸,依旧向上发展——我们愈来愈接近光明!——我们以此为荣,且不愿将此崇高的地位和命运与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