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周文

    【鄭子家告趙宣子】(文公十七年 《左傳》)晉侯合諸侯于扈,平宋也。于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于楚也。

    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

    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于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于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于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見于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

    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馀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于鯈,唯執事命之。文公二年,朝于齊。四年,為齊侵蔡,亦獲成于楚。居大國之間而從于強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晉鞏朔行成于鄭,趙穿、公婿池為質焉。

    【王孫滿對楚子】(宣公三年 《左傳》)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于洛,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

    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齊國佐不辱命】(成公二年 《左傳》)晉師從齊師,入自丘輿,擊馬陘。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玉磬與地。“不可,則聽客之所為。”

    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蕭同叔子為質,而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

    對曰:“蕭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若以不孝令于諸侯,其無乃非德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四王之王也,樹德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詩》曰:‘布政優優,百祿是乃。’子實不優,而棄百祿,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曰:‘子以君師辱于敝邑,不腆敝賦,以犒從者。畏君之震,師徒撓敗,吾子惠徼齊國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

    子又不許。請收合余燼,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從也。況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楚歸晉知罃】(成公三年 《左傳》)晉人歸楚公子谷臣與連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罃,于是,荀首佐中軍矣,故楚人許之。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執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王曰:“然則德我乎?”對曰:“二國圖其社稷,而求紓其民。各懲其忿,以相宥也。

    兩釋累囚,以成其好。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報。”王曰:“雖然,必告不穀。”對曰:“以君之靈,累臣得歸骨于晉,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若從君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首其請于寡君,而以戮于宗,亦死且不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次及于事,而帥偏師以修封疆,雖遇執事,其弗敢違。其竭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所以報也。”王曰:“晉未可與爭。”

    重為之禮而歸之。

    【呂相絕秦】(成公十三年 《左傳》)晉侯使呂相絕秦,曰:

    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晉。

    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于秦。文公恐懼,綏靖諸侯。

    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不為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剪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剪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修舊德,以追念前勛。”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

    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使。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一。”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惟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愿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

    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駒支不屈于晉】(襄公十四年 《左傳》)會于向,將執戎子駒支。

    范宣子親數諸朝。曰:“來,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

    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

    與,將執女!”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于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剪棄。賜我南鄙之田,狐貍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貍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殽之師。晉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于時,以從執政,猶殽志也。豈敢離遏?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祁奚請免叔向】(襄公二十一年 《左傳》)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人謂叔向曰:“子離于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于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

    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

    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于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

    于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驲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曰:‘圣有謨勛,明征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子產告范宣子輕幣】(襄公二十四年 《左傳》)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

    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

    【晏子不死君難】(襄公二十五年 《左傳》)崔武子見棠姜而美之,遂取之。莊公通焉。崔子弒之。

    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

    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

    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踴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季札觀周樂】(襄公二十九年 《左傳》)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

    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

    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為之歌《豳》,曰:“美哉,蕩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

    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

    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后,誰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無譏焉。

    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

    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見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圣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子產壞晉館垣】(襄公三十一年 《左傳》)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闬閎,厚其墻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

    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纟善完葺墻,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逢執事之不閑,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仆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于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而天厲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

    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

    使士文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筑諸侯之館。

    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

    《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子產論尹何為邑】(襄公三十一年《左傳》)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于子?子于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制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后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

    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子產卻楚逆女以兵】(昭公元年 《左傳》)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于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鄭人惡之。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于處。

    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對曰:“尹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圍布幾筵,告于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于草莽也!

    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敢愛豐氏之祧?”

    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許之。

    【子革對靈王】(昭公十二年 《左傳》)楚子狩于州來,次于潁尾,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楚子次于乾溪,以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仆析父從。

    右尹子革夕,王見之。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我若求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钅戚柲,敢請命。”王入視之。

    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

    王出,復語。左史倚相趨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于祗宮。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對曰:“能。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

    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于乾溪?”

    【子產論政寬猛】(昭公二十年 《左傳》)鄭子產有疾。謂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疾數月而卒。

    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盜,取人于萑苻之澤。大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盡殺之。盜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

    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施之以寬也。‘毋從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糾之以猛也。‘柔遠能邇,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乃。’和之至也。”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吳許越成】(哀公元年 《左傳》)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報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會稽,使大夫種因吳太宰嚭以行成。吳子將許之。

    伍員曰:“不可。臣聞之:‘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滅夏后相。后緡方娠,逃出自竇,歸于有仍,生少康焉,為仍牧正。

    惎澆能戒之。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遂滅過、戈,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

    今吳不如過,而越大于少康,或將豐之,不亦難乎?勾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于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讎,后雖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蠻夷,而長寇讎,以是求伯,必不行矣。”

    弗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