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韩愈

当唐代承六朝之遗风,将文章推向绮丽却又空洞的极致时,从青萍之末逐渐卷起了一股针锋相对的狂飘—古文运动。这古文运动的主将,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

韩愈借用汉代以前的散文体,冲击已趋没落的骄文,他高叫:“愈之为一占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题(欧阳生)哀辞后》)

韩愈看似主张复古,其实是要恢复文章的道统;他看似反对绮丽,其实是要给文章注进活力。他的终极宗旨是,将文采和道统凝合为一体,成为词理并茂的好文章。他不仅提出了理论,且身体力行,写出了数量可观的新散文,如《原道》、《原毁》、《师说》、《杂说》等,人称’‘韩文”,为古文运动提供了堪称楷模的样文。

古文运动风起云涌,韩愈得到了李翱、柳宗元、刘禹锡等文坛健将的响应,得到了被称为“韩门子弟”的大批后进的追随。

凭着在文坛的这一卓越功勋,韩愈被推为“唐宋八大家”之首。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人,自叙郡望为昌黎(今辽宁义县),由此人称韩昌黎。他三岁时就成了孤儿,先后为伯父、大嫂所收养。孤儿的身世,促进了韩愈的奋发,他刻苦读书,每日强记或数千或数百言,由此精通了儒家经典以及各家学问,尤为重要的是。他打下了扎实的写作基础:

在陈子昂、张说、苏颜、李华、萧颖士等多位文坛前辈的影响下,从大历、贞元以来,为反对绮丽的文风,写文出现了浓重的效古倾向,其中独孤及、梁肃成了代表性的人物:年轻的韩愈立志要成为一代文宗,极力迫随独孤及、梁肃等人,由此站在了潮头之前。他的行文风格,和科举之文有很大的差异,故参加科举连续五次名落孙山。然他不后悔,用自我宣传的方法,将他所写的文章,在朝野间广为散发。在前宰相郑余庆的赞誉下,他不仅出了名,而且在科举考试时进士及第。

因韩愈有文名,宰相董晋出任宣武节度使,将他召为巡官,带在身边。后转为武宁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僚。在地方_L历练了一个时期,他被调人中央,任四门博士,再转监察御史。

应该说,韩愈是块合适的监察御史的料,他书生气浓,不懂官场中的周旋,为人刚直,敢于说话,且不避权贵。时是唐德宗的晚期,宦官专政十分猖撅,百官之长的宰相无理政之权,残剥民利的官市对社会影响极坏,谏官的谏言丝毫不起作用,在此情况下,韩愈写了洋洋数千言的奏章,要求唐德宗加以改观。可唐德宗非但未采纳,反一怒之下将他贬为连州阳山(今属广东)令,复移为江陵(今属湖北)府椽曹。

这是韩愈第一次在官场受挫。

到了唐宪宗登位,这个爱好文学的君主,把韩愈召了回来,先任国子博士,再升都官员外郎。韩愈为报答君恩,没有被遭贬的经历所吓倒,继续凭着他的为官良心在说话。他见华州(今陕西华县)前后两刺史阎济美、赵昌,一直在挤兑其下属华阴县令柳涧,遂上表为柳涧申理,说刺史相党。然在有关部门的调查下,柳涧竟犯有贪赃罪。由此,韩愈以妄论,被降为国子博士。

这是韩愈第二次在官场受挫。

韩愈见自己连续遭贬,没有检讨自身的原因,而将此归结为他才高遭嫉,遂作了《进学解》一文,以为自喻。此文作得极有文采,并体现了出色的史才,竟让宰相们大为感动,从而将他调人史馆,继而升为掌管诏令的知制浩、中书舍人。

做到中书舍人,已进人了最高权力圈。然由于韩愈自身的不检点,他一直担心遭人嫉妒的事终于发生了。时有人说韩愈前时被贬至江陵日,为报荆南节度使裴钧的厚待,居然为裴钧极为愚蠢的JL子裴愕饯别、作文,并敬称其字,实在有失士人的礼数。此说一出,朝廷舆论大哗。唐宪宗鉴于舆论,将韩愈调去当了虚职的太子右庶子。

这是韩愈第三次在官场受挫。

韩愈面临的时代,是藩镇割据的时代:为应唐宪宗打击藩镇割据之心,宰相裴度自任淮西宣慰处置使,亲赴淮西督战,与彰义节度使吴元济决战。他带上了韩愈,以为行军司马。战争取得了大捷,韩愈奉旨撰写《平淮西碑》。他为了感谢裴度的提携,在碑文中将功劳全记在了裴度的账上,绝口不提雪夜人蔡州(今河南汝南)活捉昊元济的大将李怨的功劳。这种做法,引起了李怨的强烈不满,他的妻子哭到宫中,唐宪宗为安抚李想,令人磨去了韩碑,另找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了碑文。此事韩愈虽没受到直接的处罚,然碑文的被否定,很是损了他的声名。

这是韩愈第四次在官场受挫。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韩愈掀起了一场风波,震惊了当时,也影响了后世,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差点失去头颅。事情是:离长安不远的风翔(今陕西扶风)法门寺(今以重开地宫发现大量珍贵文物闻名)的护国真身塔内,藏有佛祖的一节指骨,按照规矩,每三十年一开。相传,每当开启之年,必是岁丰人泰。唐宪宗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令中使杜英奇率三十多名宫人,前去迎佛骨人京。迎来后,先于宫中供奉三天,然后再送往长安各寺进行供奉。在君主的带动下,长安刮起了争迎佛骨供养的旋风,上自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竞相奔走施舍,甚至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者,以求将佛骨迎到家中供养。韩愈本不信佛教,当他目睹这疯狂并扰乱了日常生活的景象后,冒天下之大不题,上疏唐宪宗,请停止迎佛骨。

他在疏中列举了佛教传人中国的历史,并以历代王朝的兴亡,证明佛教并不能保佑苍生。他要唐宪宗不要迷惑于佛教,不要让百姓跟着起哄,以致伤风败俗。他还要唐宪宗不要让佛教占据上风,以致破坏了儒家所提倡的君臣、父子之义。他请唐宪宗把佛骨付之于水火,以绝根本。他最后说,若是佛有灵验,降下灾难,他将一人承受,决不怨悔。

唐宪宗接到疏文,勃然大怒,要将韩愈处以极刑。幸得裴度与另一宰相崔群,以韩愈忠心直谏为由极力相劝,加上舆论认为韩愈所言不无道理,才‘被从轻发落,贬为潮州(今广东潮安)刺史。

这是韩愈第五次在官场受挫。

综观韩愈在官场受挫的经历,有忧国忧民的成分,也有从自己利益出发意气用事的成分。两种成分合在一起,体现了韩愈的复杂性,体现了他担当道义与生存需求之间的矛盾性。

到了条件恶劣的潮州,韩愈为当地民众消除了鳄鱼之患,又撰了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祭鳄鱼文》:在唐宪宗的怒气消退后,他被转到条件较好的袁州(今江西宜春)做刺史,留下了让民众长久怀念的政绩。

在唐宪宗的晚年,韩愈回到了中央,担任国子祭酒,旋即晋升为兵部侍郎。到唐穆宗时,他奉旨去镇州(今河北正定),教划“了擅杀节度使的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收到了较好的效果,以功再升为吏部侍郎等要职。

官运亨通了,韩愈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