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丘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摺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养静?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摺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摺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垿,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子〔予〕 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漫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漫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子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馀,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馀,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芽〕 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兄国藩手具。

2.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袄,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奋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

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工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抄三页付归,与诸弟看。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摺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 ,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

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在小珊家,喉痛月馀,现已全好。李笔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监候。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2 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3 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续书。兄国藩手具。

3.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诸位贤弟足下:十月廿七日寄弟书一封,内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二页,已改寄萧莘五先生处,不由庄五爷公馆矣,不知已到无误否?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信,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冯树堂进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做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此〔前〕 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功远出时手之上,不〔必〕 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但心中不甚惬洽耳。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起程,现尚未到。汤海秋久与之处,其人诞言太多,十句之中仅一二句可信;今冬嫁女二次:一系杜兰溪之子,一系李石梧之子入赘。黎樾翁亦有次女招赘。其婿虽未读书,远胜于冯舅矣。李笔峰尚馆海秋处,因代考供事,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去大钱七千串,皆于明年可选实缺。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工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沉潜之至,天分不〔亦〕 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沉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

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近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摺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说〔设〕 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4.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诸位贤弟足下: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馀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馀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馀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在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馀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馀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兄国藩手草。

课程

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

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

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

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

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须端楷。

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

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每日记“茶馀偶谈”一则。

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刻刻留心。

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气藏丹田。

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早饭后作字。

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5.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诸位老弟足下: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

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安,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弟。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的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可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4 然尚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5 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

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馀页云云。说到此处,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

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质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

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托陈季牧为介绍),执贽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此次摺弁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馀容后告。

冯树堂闻弟将到省城,写一荐条,荐两朋友。弟留心访之可也。

6.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诸位老弟足下:正月间曾寄一信与诸弟,想已收到。二月发家信时甚匆忙,故无信与弟。

三月初六巳刻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余心甚着急,缘写作俱生,恐不能完卷。不图十三日早见等第单,余名次二等第一,遂得仰荷天恩,赏擢不次,以翰林院侍讲升用。格外之恩,非常之荣,将来何以报称,惟有时时惶悚,思有补于万一而已。

兹因金竺虔南旋之便,付回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二品、阿胶二封、鹿胶二封、母亲耳环一双。竺虔到省时,老弟照单查收。阿胶系毛寄云所赠,最为难得之物,家中须慎重用之。

竺虔曾借余银四十两,言定到省即还。其银以二十二两为六弟、九弟读书省城之资,以四弟〔两〕 为买书买笔之资,以六两为四弟、季弟衡阳从师束修之资,以四两为买漆之费——即每岁漆一次之谓也,以四两为欧阳太岳母奠金。贤弟接到银后,各项照数分用可也。

此次竺虔到家,大约在五月节后,故一切不详写。待摺差来时,另写一详明信付回,大约四月半可到。贤弟在省如有欠用之物,可写信到京,要我付回。

另付回大考名次及升降一单照收,馀不具述。兄国藩手草。

7.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与温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温甫六弟左右: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李牧〔季牧〕 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馀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兄国藩手草。

8.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

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横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愈欲速则愈锢蔽矣。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

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弟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弟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弟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弟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摺。余所写摺子甚少,故不付。大铜尺已经寻得。付笔回南,目前实无妙便,俟秋间定当付还。

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后半劝凌云莫看地,实有道理。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

至于纺棉花之说,如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妇,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南之妇人耕田,犹三河之男人纺布也。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布,皆无论贫富男妇,人人依以为业,此并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遽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兄国藩手草。

9.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左右:正月二十三日接到诸弟信,系腊月十六在省城发,不胜欣慰。四弟女许朱良四姻伯之孙,兰姊女许贺孝七之子,人家甚好,可贺。惟蕙妹家颇可虑,亦家运也。

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既在此附课,则不必送诗文与他处看,以明有所专主也。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罗山兄甚为刘霞仙、欧晓岑所推服,有杨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则其可为师表明矣,惜吾不得常与居游也。在省用钱,可在家中支用(银三十两则够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两之内),予不能别寄与弟也。

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到京,彼时无摺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发信。乃两弟之信,骂我糊涂,何不检点至此?赵子舟与我同行,曾无一信,其糊涂更何如耶?余自去年五月底至腊月初,未尝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写信由京寄家,岂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将骂何人糊涂耶?凡动笔不可不检点。

陈尧农先生信至今未接到,黄仙垣未到京。家中付物,难于费心,以后一切布线等物,均不必付。

九弟与郑、陈、冯、曹四信,写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与我信字太草率,此关乎一生福分,故不能不告汝也。四弟写信语太不圆,由于天分,吾不复责。

馀容续布,诸惟心照。兄国藩手具。

10.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左右:正月廿六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所付诸物,已接脯肉一方、鹅肉一边、杂碎四件、布一包、烘笼二个,馀皆彭雨苍带来。

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系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赁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火食。

冯树堂正月十六来余家住,拟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必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馀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誊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二十馀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二十五六人。然有求于余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迥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馀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儿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之师甚妙。然城南课似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日亦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

曾受恬自京南归,余寄回银四百两、高丽参半斤、鹿胶阿胶共五斤、闱墨二十部,不知家中已收到否?尚有衣一箱、银五百两,俟公车南归带回。

同乡汤海秋与杜兰溪,子女已过门而废婚,系汤家女儿及父母并不是。馀俱如故。

周介夫(鸣鸾)放安徽庐凤道,其女儿欲许字纪泽。常南陔(大淳)升安徽臬台,其孙女欲许字纪泽。余俱不甚愿。

季仙九师为安徽学政后,升吏部右侍郎。廖老师名鸿荃,去年放钦差至河南塞河决,至今未成功,昨革职,赏七品顶戴,在河工效力赎罪。黄河大工不成,实国家大可忧虑之事,如何如何!馀容后陈。国藩手具。

11.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与温沅书

京城绳匠胡同寓所.〔据刻本〕

六弟、九弟左右:三月八日接到两弟二月十五所发信,信面载第二号,则知第一号信未到。比去提塘追索,渠云并未到京,恐尚在省未发也。以后信宜交提塘挂号,不宜交摺差手,反致差错。

来书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计共发信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仅检出二次,一系五月十二日发,一系十月十六日发,其馀皆不见。远信难达,往往似此。

腊月信有“糊涂”字样,亦情之不能禁者。盖望眼欲穿之时,疑信杂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圜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二字,则虽曲谅其情,亦不能不责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之不检点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于回京时有摺弁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谓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尚有悬挂者哉?来书辨论详明,兄今不复辨。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赤诚不啻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者,毋亦拟阿兄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奸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中有断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馀则牵连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谓曰:“外甥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甥妇来京。”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曰:“然,然吾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舅者又能沾我辈之馀润乎?十舅虽死,兄意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为可乎?

兰姊、蕙妹家运皆舛。兄好为识微之妄谈,谓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数年则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爱,纵彼无觖望,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不能稍隆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泣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徇世俗之见也。

楚善叔为债主逼迫,抢地无门,二伯祖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儿夜来泪注地,湿围径五尺也。”而田货于我家,价既不昂,事又多磨。尝贻书于我,备陈吞声饮泣之状,此子植所亲见,兄弟尝欷歔久之。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昔与同砚席十年,岂意今日云泥隔绝至此。知其窘迫难堪之时,必有饮恨于实命之不犹者矣。丹阁戊戌年曾以钱八千贺我,贤弟谅其景况,岂易办八千者乎?以为喜极,固可感也;以为钓饵,则亦可怜也。

任尊叔见我得官,其欢喜出于至诚,亦可思也。

竟希公一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十二千为贺礼,渠两房颇不悦。祖父曰:“待藩孙得官,第一件先复竟希公项。”此语言之已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稽耳。同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悬殊若此,设造物者一旦移其菀于彼二房,而移其枯于我房,则无论六百,即六两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妇孤儿,槁饿无策。我家不拯之,则孰拯之者?我家少八两,未必遂为债户逼取;渠得八两,则举室回春。贤弟试设身处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贫,见我辄泣。兹王姑已没,故赠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视王姑之意也。腾七则姑之子,与我同孩提长养。各舅祖则推祖母之爱而及也。彭舅曾祖则推祖父之爱而及也。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则因觉庵师而牵连及之者也。

其馀馈赠之人,非实有不忍于心者,则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讨好沽名钓誉,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啬,为此奸鄙之心之行也哉?

诸弟生我十年以后,见诸戚族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大难为情矣。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为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日处楚善、宽五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我当以所馀补人之不足。君子之处啬境,亦兢兢焉常觉天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啬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

来书有“区区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几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夬》也者,《姤》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则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乎?

今吾家椿萱重庆,兄弟无故,京师无比美者,亦可谓至万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阙斋。盖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此则区区之至愿也。家中旧债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办,诸弟所需不能一给,亦求缺陷之义也。内人不明此意,时时欲置办衣物,兄亦时时教之。今幸未全备,待其全时,则吝与凶随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贤弟夫妇诉怨于房闼之间,此是缺陷,吾弟当思所以弥其缺而不可尽给其求,盖尽给则渐几于全矣。吾弟聪明绝人,将来见道有得,必且韪余之言也。

至于家中欠债,则兄实有不尽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亲正月四日手谕,中云:“年事一切银钱敷用有馀,上年所借头息钱均已完清,家中极为顺遂,故不窘迫。”父亲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项?未完尚有何项?兄所知者,仅江孝八外祖百两、朱岚暄五十两而已。其馀如耒阳本家之账,则兄由京寄还,不与家中相干。甲午冬借添梓坪钱五十千,尚不知作何还法,正拟此次禀问祖父。此外账目,兄实不知。下次信来,务望详开一单,使兄得渐次筹画。如弟所云家中欠债千馀金,若兄早知之,亦断不肯以四百赠人矣。

如今信去已阅三月,馈赠族戚之语,不知乡党已传播否?若已传播而实不至,则祖父受啬之名,我加一信,亦难免二三其德之诮,此兄读两弟来书,所为踌躇而无策者也。兹特呈堂上一禀,依九弟之言书之,谓朱啸山、曾受恬处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馈赠之项,听祖父、叔父裁夺,或以二百为赠每人减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赠亦可。戚族来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于过则归己之义。贤弟观之,以为何如也?

若祖父、叔父以前信为是,慨然赠之,则此禀不必付归,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慷慨持赠,反因接吾书而尼沮。凡仁心之发,必一鼓作气,尽吾力之所能为,稍有转念则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则计较多,而出纳吝矣;私心生则好恶偏,而轻重乖矣。使家中慷慨乐与,则慎无以吾书生堂上之转念也。使堂上无转念,则此举也,阿兄发之,堂上成之,无论其为是为非,诸弟置之不论可耳。向使去年得云贵广西等省苦差,并无一钱寄家,家中亦不能责我也。

九弟来书,楷法佳妙,余爱之不忍释手。起笔收笔皆藏锋,无一笔撒手乱丢,所谓有往皆复也。想与陈季牧讲究,彼此各有心得,可喜可喜。然吾所教尔者,尚有二事焉。一曰换笔,古人每笔中间必有一换,如绳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换则第二股在上,再换则第三股在上也。笔尖之着纸者仅少许耳,此少许者,吾当作四方铁笔用,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换则东方向右矣。笔尖无所谓方也,我心中常觉其方,一换而东,再换而北,三换而西,则笔尖四面有锋,不仅一面相向矣。二曰结字有法,结字之法无穷,但求胸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笔拗而劲,九弟文笔婉而达,将来皆必有成。但目下不知各看何书?万不可徒看考墨卷,汩没性灵。每日习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读背诵之书不必多,十页可耳。看涉猎之书不必多。亦十页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换他部,此万万不易之道。阿兄数千里外教尔,仅此一语耳。

罗罗山兄读书明大义,极所钦仰,惜不能会面畅谈。

余近来读书无所得,酬应之繁,日不暇给,实实可厌。惟古文各体诗,自觉有进境,将来此事当有成就,恨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流人与我相质证耳。贤弟亦宜趁此时学为诗古文,无论是否,且试拈笔为之,及今不作,将来年长,愈怕丑而不为矣。每月六课,不必其定作时文也。古文、诗赋、四六,无所不作,行之有常,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则通一艺即通众艺,通于艺即通于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论虽太高,然不能不为诸弟言之,使知大本大原,则心有定向,而不至于摇摇无着。虽当其应试之时,全无得失之见乱其意中;即其用力举业之时,亦于正业不相妨碍。诸弟试静心领略,亦可徐徐会悟也。

外附录《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纸、《求阙斋课程》一纸,诗文不暇录,惟谅之。兄国藩手草。

五箴 (并序,甲辰春作)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材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活,永矢弗谖。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曰三才。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余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实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悔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洎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之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曰为物牵。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养身要言 (癸卯入蜀道中作)

一阳初动处,万物始生时。不藏怒焉,不宿怨焉。 ——右仁,所以养肝也。

内有整齐思虑,外而敬慎威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右礼,所以养心也。

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作事有恒,容止有定。 ——右信,所以养脾也。

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顺。 ——右义,所以养肺也。

心欲其定,气欲其定,神欲其定,体欲其定。——右智,所以养肾也。

求阙斋课程 (癸卯孟夏立)

读熟读书十页。看应看书十页。习字一百。数息百入〔八〕。

记《过隙影》(即日记)。记《茶馀偶谈》一则。——右每日课。

逢三日写回信。逢八日作诗古文一艺。——右月课。

熟读书——易经、诗经、史记、明史、屈子、庄子、杜诗、韩文。

应看书——不具载。

12.道光二十四年四月廿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左右:前黄仙垣归,托带四川闱墨四十部共二包,无家信。顷欧阳小岑归,托带大皮箱一口,内银五百十两,衣服一单,单存箱内;又长包一个,内袍褂料及毡子诸物,亦有单存包内,有家信数行。外又有寄霞仙信一件,书一包共十套。不知仙垣、小岑二君到时,诸弟尚在省城否?

兹安化梁菉庄同年(献廷)南还,又托带四川闱墨四十部,共一包。有一包系油纸封的,内装钉闱墨二十部、彭王姑墓志铭一幅(内业误叶、慄误憟),龙翰臣写散馆卷三开,自写白摺一本(试笔写的,故大小不匀)。又布包鹿胶一包,重三斤。又乡试录题名录共一包,照收。并附大挑单一纸。其进士题名录及散馆录,随后交摺差带回,统俟后信详述。兄国藩手草。

13.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自三月十三日发信后,至今未寄一信。余于三月廿四日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摺差一次,余竟不知,迨既知而摺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小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菉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二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敞,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屋皆清洁。甲三于三月二十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齐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现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繁,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冗杂,遂无暇读书矣。

三月二十八大挑,甲午科共挑知县四人,教官十九人,其全单已于梁菉庄所带信内寄回。四月初八日发会试榜,湖南中七人,四川中八人,去年门生中二人,另有题名录附寄。十二日新进士复试,十四发一等二十一名,另有单附寄。十六日考差,余在场,二文一诗,皆妥当无弊病,写亦无错落,兹将诗稿寄回。十八日散馆,一等十九名,本家心斋取一等十二名,陈启迈取二等第三名,二人俱留馆。徐棻因诗内皴字误写皱字,改作知县,良可惜也。二十二日散馆者引见,二十六七两日考差者引见,二十八日新进士朝考,三十日发全单附回。二十一日新进士殿试,二十四日点状元,全榜附回。五月初四五两日新进士引见。初一日放云贵试差,初二日钦派大教习二人,初六日奏派小教习六人,余亦与焉。

初十日奉上谕,翰林侍读以下,詹事府洗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见二员。余名次第六,大约十八日可以召见。从前无逐日分见翰詹之例,自道光十五年始一举行,足征圣上勤政求才之意。十八年亦如之,今年又如之。此次召见,则今年放差,大半〔约〕 奏对称旨者居其半,诗文高取者居其半也。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笔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为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即使获售,亦当自惭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饿,奈何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摺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弟为瑞,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

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

馀不尽书。兄国藩草。

14.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左右:昨二十七日接信,快畅之至,以信多而处处详明也。四弟七夕诗甚佳,已详批诗后;从此多作诗亦甚好,但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弟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馀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托以两孙,当面拜为门生。后其两孙岁考临场大病,科考丁艰,竟不入学。数年后两孙乃皆入,其长者仍得两榜。此可见早迟之际,时刻皆有前定,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万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较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横虑,大加卧薪尝胆之功,切不可因愤废学。

九弟劝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荆七遣去之后,家中亦甚整齐,问率五归家便知。《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当以九弟言书诸绅而刻刻警省。

季弟信天性笃厚,诚如四弟所云“乐何如之”。求我示读书之法及进德之道,另纸开示,馀不具。国藩手草。

15.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

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模气象何如?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局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信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

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馀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国藩草。

16.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前次回信内有四弟诗,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诗五首,想已阅过。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文〔文字叔河补〕 ,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

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气,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

17.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觖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之不显?何患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料理,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为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欢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立〕 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份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可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及此间之纷冗乎?树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亦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课,又弗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

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兄国藩手草。

18.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诸位老弟足下:十四日发十四号家信,因摺弁行急,未作书与诸弟。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发信,内父亲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刻又接九月十二所寄信,内父亲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为有礼,可感之至,兹寄一信去。西坤〔西冲〕 四位因送项太简致生嫌隙,今虽不复形之口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阁叔,使知我家光景亦非甚裕者。贤弟将此信呈堂上诸大人,以为开诚布公否?如堂上诸大人执意不肯送去,则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馀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璧”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试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

常家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烜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何如,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吃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此则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

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家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现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子也。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族戚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可取,惟近来日日有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纵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怕坏季弟之样子乎?

昨十六日卓秉恬拜大学士,陈官俊得协办大学士。自王中堂死后,隔三年大学士始放人,亦一奇也。

书不宣尽。兄国藩手具。

19.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比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赍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摺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赍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明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馀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得用,县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

20.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二月有摺差到京,余因眼蒙,故未写信。三月初三接到正月二十四所发家信,无事不详悉,忻喜之至。此次眼尚微红,不敢多作字,故未另禀堂上,一切详此书中,烦弟等代禀告焉。

去年所寄银,余有分馈亲族之意。厥后屡次信问,总未详明示悉。顷奉父亲示谕,云皆已周到,酌量减半。然以余所闻,亦有过于半者,亦有不及一半者。下次信来,务求九弟开一单告我为幸。

受恬之钱,既专使去取,余又有京信去,想必可以取回,则可以还江岷山、东海之项矣。岷山、东海之银,本有利息,余拟送他高丽参共半斤,挂屏、对联各一副,或者可少减利钱,待公车归时带回。

父亲手谕要寄银百两回家,亦待公车带回。有此一项,则可以还率五之钱矣。率五想已到家,渠是好体面之人,不必时时责备他,惟以体面待他,渠亦自然学好。

兰姊买田,可喜之至。惟与人同居,小事要看松些,不可在在讨人恼。

欧阳牧云要与我重订婚姻,我非不愿,但渠与其妹是同胞所生,兄妹之子女,犹然骨肉也。古者婚姻之道,所以厚别也,故同姓不婚。中表为婚,此俗礼之大失。譬如嫁女而号泣,奠礼而三献,丧事而用乐,此皆俗礼之失,我辈不可不力辨之。四弟以此义告牧云,吾徐当作信覆告也。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日到京,路上备尝辛苦,为从来进京者所未有。于廿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湖南补复试者四人,余在园送考,四人皆平安,感余之情。今年新科复试,正场取一等三十七人,二三等人数甚多,四等十三人,罚停会试二科。补复者一等十人,二三等共百六十人,四等五人,亦罚停二科。立法之初,无革职者,可谓宽大。湘乡共到十人,邓铁松因病不能进场,渠吐血是老病,或者可保无虞。

芸皋所带小菜、布匹、茶叶俱已收到,但不知付物甚多,何以并无家信?四弟去年所寄诗已圈批寄还,不知收到否?汪觉庵师寿文,大约在八月前付到。五十已纳徵礼成,可贺可贺。朱家气象甚好,但劝其少学官款,我家亦然。

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没字样,甚为哀痛,归思极迫。余再三劝解,场后即来余寓同住。我家共住三人。郭二于二月初八到京,复试二等第八。上下合家皆清吉。余耳仍鸣,无他恙。内人及子女皆平安。树堂榜后要南归,将来择师尚未定。

六弟信中言功课在廉让之间,此语殊不可解。所需书籍,惟《子史精华》家中现有,准托公车带归。《汉魏百三家》京城甚贵,余已托人在扬州买,尚未接到。《稗海》及《绥寇纪略》亦贵,且寄此书与人,则必帮人车价,因此书尚非吾弟所宜急务者,故不买寄。元明名古文尚无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元文,渠劝我选明文,我因无暇尚未选。古文选本,惟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吾近来圈过一遍,可于公车带回,六弟用墨笔加圈一遍可也。

九弟诗大进,读之为之距跃三百,即和四章寄回。树堂、筠仙、意诚三君,皆各有和章。诗之为道,各人门径不同,难执一己之成见以概论。吾前教四弟学袁简斋,以四弟笔情与袁相近也。今观九弟笔情,则与元遗山相近。吾教诸弟学诗无别法,但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汩没性灵,至要至要。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外此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我之门径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别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耳。

余近来事极繁,然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批毕。现在批《史记》已三分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诸弟所看书望详示,邻里有事亦望示知。国藩手草。

21.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三月初六日余发第二号家信。是日皇上天恩,余得会试分房差,即于是日巳刻入闱。十三日始阅卷,十八房每位分卷二百七十馀,至廿三日头场即已看毕,廿四看二、三场,至四月初四皆看完。各房荐卷,多少不等,多者或百馀,少者亦荐六十馀卷。余荐六十四卷,而惟余中卷独多,共中十九人,他房皆不能及。十一日发榜,余即于是早出闱。在场月馀极清吉,寓内眷口大小平安。出闱数日,一切忙迫,人客络绎不绝。

朱啸山于四月十六日出京。余寄有纹银百两,高丽参一斤半,书一包——内《子史精华》六套、《古文辞类纂》二套、《绥寇纪略》一套,到家日查收。别有寿屏及笔等项尚未办齐,待郭筠仙带归。

十四日新进士复试,题“君子喻于义”,“赋得‘竹箭有筠’,得‘行’字”。我县谢吉人中进士后,因一切不便,故邀来在余寓住。

十五日接三月初十日家信,内有祖父、父亲、叔父手谕及诸弟诗文并信。其文此次仅半日,忙不及改,准于下次付回。

四弟之信所问,盖窦牟、窦庠、窦巩兄弟,皆从昌黎游。去年所写牟尼,实误写尼字也。汪双池先生(灿)系雍正年间人,所著有《理学逢源》等书。

郭筠仙、翊臣兄弟及冯树堂俱要出京,寓内要另请先生,现尚未定。

草布一二,祈贤弟代禀堂上各位大人。今日上半天已作一函呈父亲大人,交朱啸山,大约六月可到。兄国藩手草。

22.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廿四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左右:四月十六日曾写信交摺弁带回,想已收到。十七日朱啸山南归,托带纹银百两,高丽参一斤半,书一包计九套。

兹因冯树堂南还,又托带寿屏一架,狼兼毫笔二十枝,鹿胶二斤,对联条幅一包(内金年伯耀南四条,朱岚暄四条,萧辛五对一幅〔副〕 、江岷山母舅四条,东海舅父四条,父亲横披一个,叔父摺扇一柄),乞照单查收。前信言送江岷山、东海高丽参六两,送金耀南年伯参二两,皆不可不送之物,唯〔祈〕 诸弟禀告父亲大人送之可也。

树堂归后,我家先生尚未定。诸弟若在省得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愈久,获益愈多。

今年湖南萧史楼得状元,可谓极盛。八进士皆在长沙府,黄琴坞之胞兄及令嗣皆中,亦长沙人也。

馀续具。兄国藩手草。

23.道光二十五年五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四月十六日余寄第三号交摺差,备述进场阅卷及收门生诸事,内附寄会试题名录一纸。十七日朱啸山南旋,余寄第四号信,外银一百两,书一包计九函,高丽参一斤半。廿五日冯树堂南旋,余寄第五号家信,外寿屏一架,鹿胶二斤一包,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布包。想此三信,皆于六月可接到。

树堂去后,余于五月初二日新请李竹坞先生(名如箟,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拔贡,庚子举人)教书,其人端方和顺,有志性理之学,虽不能如树堂之笃诚照人,而已为同辈所最难得者。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摺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馀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悖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馀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家有人作官,而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寿昌)去岁中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至今已满两月,未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剂,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婢仆辈亦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账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答〔答字叔河添〕 是祷。兄国藩草。

24.道光二十五年七月三十日与诸弟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七月十六发第十号家信,想已收到。廿九日摺差到京,问之系七月十一在省起行。维时诸弟正在省,想是府考将毕之时,岱云之弟及各家皆有信来京,而我弟无信来,何也?余自十四日接到澄侯六月廿三之信,不胜欣慰,日日望府考信到,乃摺差至而竟无信,殊不可解。

余在京身体如常。前日之病,近来请医生姜姓(名士冠)细看,云是肺胃两家之热,发于皮毛,现在自头上颈上以至腹下无处无之,其大者如钱,小者如豆,其色白,以蜜涂之则转红紫色,爬破亦无水,不喜着衣盖被,盖燥象也。此外毫无所病,一切饮食起居大小二便并皆如常。据姜医云,须用清凉药,使肺胃之热退尽,然后达于皮毛,不可求速效,两月内则可全好矣。言之甚为有理,余将守其说而不摇。

六弟之文,昨日始找出“乐道人之善”一首,其文甚有识见道理,准于下次摺差带回。此外诸弟尚有文在京者否?若有,须写信来清出。

汪觉庵师寿文,今日始作就,付回查收。若有不妥处,即请觉庵师改正可也。

邓铁松病势不轻,于八月初五日起行回南。此人利心甚炽,余去年送大钱十千,今又送盘费十两,渠尚怏怏有觖望。

王荆七自去年来,不常至我家。昨日因奉父亲大人之命,故唤他来,许他凡我得外差或外官,即带他出京。他现欢天喜地,常来请安。然自此次惩戒之后,想亦不敢十分鸱张矣。

今年县前列第二名,是葛二一之子关一否?下次书来乞示我。馀俟续布。兄国藩手具。

25.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与沅季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片,子植何其详,季洪何其略也!

今年以来,京中已发信七号,不审俱收到否?第六号、第七号余皆有禀呈堂上,言今年恐不考差。彼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之疾未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剥陆离,恐不便于陛见,故情愿不考差。恐堂上诸大人不放心,故特作白摺楷信,以安慰老亲之念。

三月初有直隶张姓医生言最善治癣,贴膏药于癣上,三日一换,贴三次即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即全愈矣。初十日令于左胁试贴一处,果有效验。廿日即令贴头面颈上,至四月八日而七次皆已贴毕,将膏药揭去仅馀红晕,向之厚皮顽癣今已荡然平矣。十五六即贴遍身,计不过半月即可毕事,至五月初旬考差而通身已全好矣。现在仍写白摺,一定赴试。虽得不得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苟能赴考,亦可上慰高堂诸大人期望之心。

寓中大小安吉,惟温甫前月底偶患感冒风寒,遂痛左膝,服药二三帖不效,请外科开一针而愈。

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习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之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已才华横溢,长安诸友多称赏之;书法以命意太高,笔不足以赴其所见,故在温老自不称意,而人亦无由称之。故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为兄;论书则澄高于温,温难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之,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和尚碑》(徐浩书)及《郭家庙》(颜真卿书)否?若能参以二帖之沉着,则直追古人不难矣。

狼兼毫四枝既不合用,可以二枝送莘田叔,以二枝送茀庵表叔。正月间曾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否?至五月钟子宾(名音鸿,戊戌同年,放辰州府知府)太守往湖南,又可再寄二枝。以后两弟需用之物,随时写信至京可也。

祖父大人嘱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者仅二人(敖册贤、陈世镳),皆极寒之士。由京至渠家有五千馀里,由四川至湖南有四千馀里,彼此路皆太远。此二人在京常半年不能得家信,即令彼能寄信至渠家,渠家亦万无便可附〔付〕 湖南。九弟须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重价购顶上川漆为便。

做直牌匾,祖父大人系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6 封中宪大夫,父亲系诰封中宪大夫,祖母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7 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加一级请封,侍讲学士是从四品,故堂上皆正四品也。蓝顶是暗蓝,余正月已寄回二顶矣。

书不尽宣,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可也。

26.道光二十七年二月十二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二月十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具悉一切。澄侯以腊月廿三至岳州,余见罗芸皋已知之。后过湖又阻风,竟走七十馀天始到,人事之难测如此,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黎樾乔托带之件,当装车时吾语弟曰:“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弟明日到店,须另安置善地。”不知弟犹记得我言否?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今既已弄坏,则亦不必过于着急。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两人皆粗心,不得专责弟一人也。

祖大人之病久不见效,兄细思之,恐有火不宜服热药。盖祖父体赋素强,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竟成大病,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则火未甚衰,恐医者不察,徒见小便太数,则以为火衰所致,概以热药投之,亦足误事。兄不明医理,又难遥度,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特书告家中,望与名医细商,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

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即日日思抽身南归,无如欲为归计,有三难焉:现在京寓欠账五百多金,欲归则无钱还账,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甚难措办,一难也;不带家眷而归,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不能遽还京师,是两头牵扯,如带家眷则途费更多,家中又无房屋,二难也;我一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过半年可以还京,第开缺之后,明年恐尚不能补缺,又须在京闲住一年,三难也。有此三难,是以踌躇不决,而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如堂上老人全无望我归省之意,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告〔告字叔河添〕 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则不必说及他事。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亦未可尽信。山向之说,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孙从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坚,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而改卜他处,则祖父一怒,肝气必郁,病势必加,是已大逆天理,虽得吉地,犹将变凶,而况未必吉乎?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或吉或凶,听天由命。即朱尧阶、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亦不妨买)。四弟则在家帮父亲、叔父管家事,时时不离祖父左右。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事事不违天理,则地理之说可置之不论不议矣。

吾身之癣,春间又发,特不如去岁之甚。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未再发也。六弟近日颇发愤,早间亦能早起。纪泽《诗经》尚未读完,现系竹屋教,总多间断,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

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回原衙门行走。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至今尚未归来。邓星阶就正斋之馆,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系我所荐。同县刘九爷、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住新馆。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郭筠仙尚未到。袁漱六于正月廿四到京,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周荇农尚未到。杨春皆于正月二日生一子。刘药云移寓虎坊桥,其病已全好。赵崧原之妻于正月仙逝。舒伯鲁二月出都。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之银已付来,加利息十两,兄意欲退还他。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便有自画之意,见得年纪已大,功名无成,遂有懒惰之意,此万万不可。兄之乡座师徐晓村、许吉斋两先生,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皆系二十六七入泮,三十馀岁中举,四十馀岁入词林。诸弟但须日日用功,万不能作叹老嗟卑之想。譬如人欲之京师,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但曰京师之远岂我所能到乎?则旁观者必笑之矣。吾愿吾弟步步前行,日日不止,自有到期,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季洪听之,千万千万!无怠无怠!

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尤望诸弟修身型妻,力变此风。若非诸弟痛责己躬,则阃〔阃字叔河添〕 内之气象必不改,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望诸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以责己躬,以教妻子。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关系至大,千万千万,不胜嘱切之至!伏惟留心自反为幸。兄国藩手草。

27.道光二十七年三月初十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碾儿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二月十一接到第一、第二号来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号来信,系正月十二、十八、廿二及二月朔日所发而一次收到,家中诸事琐屑毕知,不胜欢慰。

祖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终疑祖大人之体本好,因服补药太多,致火壅于上焦,不能下降,虽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剂,要须服清导之品,降火滋阴为妙。予虽不知医理,窃疑必须如此,上次家书亦曾写及,不知曾与诸医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误服补剂,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即不请他诊病,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礼。

尧阶既允为我觅妥地,如其觅得,即听渠买。买后或迁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诸弟不必执见。

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属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顷奉父亲手书,责我甚切,兄自是谨遵父命,不敢作归计矣。

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翊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场我家又添二人伏侍李、郭二君,大约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杂人耳。

筠仙自江西来,述岱云母子之意,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诚。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说及,予答以缓几年再议。今又托筠仙为媒,情与势皆不可却。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烦九弟细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对或否,以便回江西之信。予夫妻现无成见,对之意有六分,不对之意亦有四分,但求堂上大人主张。

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词,不过恐人看轻耳。仔细思之,亦无妨碍,且有莫之为而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儿胡同之屋,房东四月要回京,予已看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所,大约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习门生汪廷儒),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取其不费力易搬,故暂移彼。若有好房,当再迁移。

黄秋农之银已付还,加利十两,予仍退之。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正斋之子竟尚未归。黄茀卿、周韩臣闻皆将告假回籍,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刘盛唐得疯疾,不能入闱,可悯之至。袁漱六到京数日,即下园子用功,其夫人生女仅三日即下船进京,可谓胆大。周荇农散馆,至今未到,其胆尤大。曾仪斋(宗逵)正月廿六在省起行,二月廿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廿八起行,亦廿九到京,可谓快极。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馀天始到,人事之无定如此。

新举人复试题“人而无恒”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会试二科,湖南无之。

我身癣疾,春间略发而不甚为害。有人说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揸之,则白皮立去,如前年揸铜绿膏。予现二三日一揸,使之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不甚红),虽召见亦无碍。除头顶外,他处皆不揸,以其仅能济一时,不能除根也。内人及子女皆平安。

今年分房,同乡仅恕皆,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虽不得差,一切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心。今日予写信颇多,又系冯、李诸君出场之日,实无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乞弟为我说明。

澄弟理家事之间,须时时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须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兄国藩草。

28.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五月寄去一信,内有大考赋稿,想已收到。

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泽,予得超升内阁学士,顾影扪心,实深惭悚。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予之德薄才劣,何以堪此。近来中进士十年得阁学者,惟壬辰季仙九师、乙未张小浦及予三人,而予之才地,实不及彼二人远甚,以是尤深愧仄。

冯树堂就易念园馆,系予所荐,以书启兼教读,每年得百六十金。李竹屋出京后,已来信四封。在保定,讷制台赠以三十金,且留干馆与他。在江苏,陆立夫先生亦荐干俸馆与他,渠甚感激我。考教习余为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余实抱愧。

寄回祖父、父亲袍褂二付。祖父系夹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数月一晒,百岁之后,即以此为敛服,以其为天恩所赐,其材料外间买不出也。父亲做棉的,则不妨长着,不必为深远之计。盖父亲年未六十,将来或更有君恩赐服,亦未可知。

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癣疾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则谓之不详〔不祥〕 ,且大不孝矣。然其地予究嫌其面前不甚宽敞,不便立牌坊起诰封碑亭,又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予意欲仍求尧阶相一吉地,为祖父大人将来寿藏。弟可将此意禀告祖父,不知可见允否?盖诰封碑亭,断不可不修,而祖母又断不可改葬,将来势不能合葬。乞禀告祖父,总以祖父之意为定。

前此问长女对袁家,次女对陈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现在陈家信来,谓我家一定对,渠甚欢喜。

馀容后具。兄国藩草。

29.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廿七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廿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二十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作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馀,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无躁而已。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8 封也。家中现有《缙绅》,何不一翻阅?

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堃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俭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干馆,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30.道光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四弟、九弟、季弟足下:六月廿八日发第九号家信,想已收到。七月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虽头面微有痕迹,而于召见已绝无妨碍,从此不治,听之可也。

丁士元散馆,是诗中“皓月”误写“浩”字,胡家玉是赋中“先生”误写“先王”。

李竹屋今年在我家教书三个月,临行送他俸金,渠坚不肯受。其人知情知义,予仅送他褂料被面等物,竟未送银。渠出京后来信三次,予有信托立夫先生为渠荐馆。昨立夫先生信来,已请竹屋在署教读矣,可喜可慰。

耦庚先生革职,同乡莫不嗟叹。而渠屡次信来,绝不怪我,尤为可感可敬。

《岳阳楼记》大约明年总可寄到。家中《五种遗规》,四弟须日日看之,句句学之。我所望于四弟者,惟此而已。

家中蒙祖、父厚德馀荫,我得忝列卿贰,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现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堕落之乎?现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作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后辈骄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劝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种遗规》。四弟能信此三语,便是爱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语,便是弁髦老兄。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

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今年以来未曾动气,自是我家好气象。惟兄弟俱懒,我以有事而懒,六弟无事而亦懒,是我不甚满意处。若二人俱勤,则气象更兴旺矣。

吴、彭两寿文及小四书序,王待聘之父母家传,俱于八月付回,大约九月可到。

袁漱六处,予意已定将长女许与他,六弟已当面与他说过几次矣,想堂上大人断无不允,予意即于近日订庚,望四弟禀告堂上。陈岱云处姻事,予意尚有迟疑,前日四弟信来,写堂上允诺欢喜之意,筠仙已经看见,比书信告岱云矣,将来亦必成局,而予意尚有一二分迟疑。岱云丁艰,余拟送奠仪,多则五十,少则四十,别有对联之类,家中不必另致情也,馀不尽言。兄国藩手草。

31.道光二十七年八月十八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八月十六日摺弁到京,系七月廿九日在省起行。维时植、洪二弟正在省城,不解何无一字寄京?闻学院二十六日始考古,则二十九日我邑尚未院试也。

京中大小平安。予之癣疾,七月底较六月稍差,然无碍召见之事,则亦听之而已。

六弟在国子监考课,各位堂官颇加青眼。上次蔡司业课古学,经文一篇、经解一篇、赋一篇、诗一篇,六弟取第一,奖励甚重:帖一套、佳墨八条。

内人近颇多病,不能健饭,现在服药,当不要紧也。

纪泽读书,前四月间所请之湖北魏先生,渠八月中即回家。我家已于八月初七日换请一宋先生,常德府丙午举人,今年考取教习,系我门生,其人专严勤教。余有回人书札,亦交渠代写。纪泽现已读至“梁惠王”章句下,每日读书,颇能领会。

大女儿与袁家订姻,已于八月初六日写庚书过礼。郭筠仙为媒,即须出都,后年始能复来,故趁其在京时,先行纳采。袁家过礼来:真金簪一、真金耳环一对、镀金手镯二、镀金戒指二、红绿湖绉各三丈、金花一对。我家回礼:袍褂料一套、靴一、帽一、朝珠一、补子一、扇插一、笔插一,又女婿见面仪六两。

陈家姻事,前接四弟信,知家中堂上大人甚欢喜。现在岱云丁艰,自不能定庚,只好待渠服满后。诸弟若与陈家昆仲见面时,亦不必道及姻事。岱云之丧事,余已送赙仪三十两交郭筠仙带归,又有挽联一付。京官向例不送外官之银,予送三十两,则已为重矣。诸弟若到省,只须办香烛去行礼,不必再送情也。

同乡萧史楼、郭筠仙、孙鳌舟、徐寿衡并出京,在八月底起行。郭、孙走江南,徐走山西。邓辛阶尚在黄正斋家坐馆。蔡贞斋在袁漱六家。龙滋圃就一同乡任江南金山县者之馆,已出京矣,车钟毓亦就金山馆,金山县之幕中人才可谓极盛。

王荆七现来要求再入我家,我家现在本用两个跟班,目前有一个要去,拟仍叫荆七来,但不知高僧能久持戒行否?

文小南之尊翁亦于八月出京。黎月乔亦欲出京,大约在冬间矣。书不详尽,馀俟续寄。兄国藩手草。

32.道光二十七年九月初十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九月重阳日接到家信三封。内父亲手谕二件;澄侯六月廿五在家发信一件,七月十五在省发信一件,十九又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子植七月十九发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季洪亦有七月十九一片;子植府试文章在此包内,题名录二纸。盖至是始识九弟案首入学之信,前八月摺弁到京,乃七月廿八九在省起行者,计是时九弟府首喜信已发交提塘矣,而渠不带来,良可憾也。此外又有张湘纹、曾季甫、唐镜丈、首班臣、邓荻仙、欧阳沧溟丈各信,亦俱收到,我与温甫看一夜始完。两次喜信,使祖大人病体大愈,此为人子孙者之大幸也。

呈请晋封,仍须覃恩之年。辛亥年是皇上七旬万寿,大约可以请晋封祖父母、父母,并可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9 封叔父母,且可诰赠曾祖父母矣。然使身不加修,学不加进,而滥受天恩,徒觉愧悚。故兄自升官后,时时战兢惕惧。

近来身体甚好,耳又微聋。甲三读书,先生极好,严而且勤,教书亦极得法。长女《上论》将读毕矣。温甫国子监应课已经补班。寓中眷口俱平顺。

荆七现又收在我家,于门上跟班之外,多用一人,以充买办行走之用,即以荆七补缺,甚为胜任。渠亦如士会还朝,苏武返汉,欣幸之至,四弟可告知渠家也。

袁漱六因其幼女已死,现搬住湘潭馆,订庚之事前已写信告堂上矣。陈家姻事堂上大人既欣然允许,余岂复有不满意者,惟订庚须稍迟,或俟岱云起复亦未可知,至姻事则确有成言矣。

曾心斋曾借银八十与郭瑞田,渠现还百金交余,托转寄毅然先生,目前尚无妥便,一入他人手,又恐化为乌有,故不得不慎重。弟可先作书告毅然丈,说我所以慎重之故,亦总在今冬明春寄到也。朱啸山托曹西垣查教习之期,西垣查得言尚遥遥无期,弟亦可告啸山也。刘福桥先生要挂屏四张,现亦无便可寄,盖徐寿衡不回家,史楼、筠仙亦明年方可到省,故皆不敢寄。罗筠皋之银亦无便寄,弟可并告筠皋也。

沧溟丈以我言魏家讼事,回书颇有不豫之意。牧云无笔写字,弟可先将树堂带回之笔分三枝送他,待彭大生归,我再寄笔回。岳父寄贡卷至京,余拟送贺仪大钱二十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柳衙叔仙逝,余拟备奠仪大钱八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惟毅然先生及筠皋之项不敢交彭,恐其难担艰险。

九弟印卷费,须出大钱百千,乃为不丰不啬,不被人讥议。或三股均送,或两学较多、门斗较少亦可,但须今年内送去,不可挨至明年。教官最为清苦,我辈仕宦之家,不可不有以体谅之也。家中今年想尚可支吾,至明年上半年,余必寄银至家应用。

陈岱云到省,四弟与郭三合办呢幛,甚是妥协。余送渠奠分三十金,已交筠仙带去矣,别有挽联,现尚未寄。梅劭生求我作书与钟子宾,准在近日付去。唐画郊之信屡次未回,则实以懒惰之故;渠托我代求各翰林法书,澄侯不在京,而欲我为此等事,毋乃强人以难乎?收到邹芸陔所带各件,屡次写信道之,不知来信何以屡问?添梓坪各件,容当再寄物与他,四弟先为我道谢可也。

四弟以女许彭家,姻缘前定,断不可因我前言,而稍生疑心。九弟入学,家中材料可以做衣,若再久收,恐被虫打。做数套衣,兄弟易衣而出最好。家中诸皮衣,年年须多买樟脑,好好收拾,否则必为虫伤矣。

同乡诸家如常。书不能尽,摺弁在京仅一日,故多草率。兄国藩手具。

33.道光二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足下:十月十二日接到九月初六澄弟在县学宪行台所发信,十五日又接二十三日在省城曾子庙所发信。其八月在省各信,已于前月收到,前次信已提及矣。惟九月一日托树堂代寄一信,今尚未到。

京寓大小平安。余之癣疾近日已全好,百分中不过一二分未复元,皆生首乌之功也。六弟近日体亦好。内人怀喜,大约明年正月分娩。甲三兄妹皆好,甲三读至《滕文公上》,大女读至《颜渊第十二》。

余蒙皇上天恩,得派武会试正总裁,又派武殿试读卷大臣。会试于十三日入闱,十七发榜,复命后始归。殿试三十日入内阁,初四发榜始归,共中额六十四人。殿试读卷,不过阅其默写《武经》。其弓矢技勇,皆皇上亲自阅看。初二日,皇上在紫光阁阅马步箭。初三日,皇上在景运门外箭亭内看弓刀石,读卷大臣及兵部堂官两日皆在御前侍班。湖南新进士谌琼林,以石力不符,罚停殿试一科。今年但有状元、榜眼而无探花,仰见皇上慎重科名之意。

同乡诸公并皆如常。黄恕皆喉痛病势甚重。郑小山随大钦差至河南办赈济。近日河南大旱,山东盗贼蜂起,行旅为之不安。

十月九日父亲大人寿辰,余因家中有祖母之之〔衍一之字〕 制,故未宴客,早晚皆仅一席。

凌荻舟现就园子一馆,其回城内,则寓余处。宋芗宾在余家教书,亦甚相得。

馀不尽书。兄国藩手草。

34.道光二十八年正月廿一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手迹〕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正月十一日发第一号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意。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弟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因是深以为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所管束,庶心有所维系。

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不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闻温弟之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以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每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告诸弟,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则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

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颇有明年主考之望,则到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入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

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之事。然正斋家之馆,澄弟所深知者,万一太不合式,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不得罪东家,好去好来,即亦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城欠账将近一千,归家则途费接礼又须数百,甚是难以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自己具摺,摺中难于措辞。

私心所愿者,颇想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即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则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则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则只得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归家告养,他日再定行止耳。

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甲寅年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摺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余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若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能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犹有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尔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馀不详尽,诸惟心照。兄国藩手草,正月廿一日,戊申年。

35.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抄件〕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退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洪弟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遽获售,去年家中既隽一人,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

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则考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庭,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所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摺弁付回。欧阳之二十千及柳衙叔之钱,望澄弟先找一项垫出,待彭大生还来即行归款。彭山屺之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引见,六月即可回到省;九弟及牧云所需之笔,及叔父所嘱之膏药眼药,均托任君带回。曹西垣教习报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动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

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渠裁之不得法,又窃去整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亦因在制,未遽寄也。兹准拟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以到家,腊月服阕,即可着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澄弟虽不读书,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来书想发财捐官云云,犹是浮躁气习。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实有厚望焉。兄国藩手草。

36.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抄件〕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五月廿四发第八号家信,由任梅谱手寄去。高丽参二两,回生丸一颗,眼药数种,膏药四百馀张,并白菜、大茄种,用大木匣(即去年寄镜来京之匣)盛好寄回,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系澄侯五月初七在县城所发,具悉一切。

月内京寓大小平安。予癣疾上身已好,惟腿上未愈。六弟在家已一月,诸事如常。内人及儿女辈皆好。郭雨三之大女许配黄茀卿之次子,系予作伐柯人,亦因其次女欲许余次子,故并将大女嫁湖南。此婚事似不可辞,不知堂上大人之意云何?

澄侯在县和八都官司,忠信见孚于众人,可喜之至。朱岚轩之事,弟虽二十分出力,尚未将银全数取回。渠若以钱来谢,吾弟宜斟酌行之,或受或不受,或辞多受少,总以不好利为主。此后近而乡党,远而县城省城,皆靠澄弟一人与人相酬酢。总之,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有此三者,自然鬼服神钦,到处人皆敬重。此刻初出茅庐,万宜慎之又慎,若三者有一,则不为人所与矣。

李东崖先生来信要达天听,予置之不论,其诰轴则杜兰溪即日可交李笔峰。刘东屏先生常屈身讼庭,究为不美,澄弟若见之,道予寄语劝其“危行言孙,蠖屈存身”八字而已。

墓石之地,其田野颇开爽(若过墓石而至胡起三所居一带尤宽敞),予喜其扩荡眼界,可即并田买之,要钱可写信来京。凡局面不开展,眼鼻攒集之地,予皆不喜,可以此意告尧阶也。

何子贞于六月十二丧妻,今年渠家已丧三人,家运可谓乖舛。

季弟考试万一不得亦不必牢骚,盖予既忝窃侥幸,九弟去年已进,若今年又得是极盛,则有盈满之惧,亦可畏也。

同乡诸家,一切如常。凌笛舟近已移居胡光伯家,不住我家矣。书不十一,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

37.道光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与澄沅季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抄件〕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十月十九日送温甫弟出京,二十日吾发第十五号家信,不知此时收到否?吾目疾尚未全好,此次尚不能写信呈堂上,故仍以书告诸弟。

前九月十八蒙皇上天恩,派稽察中书科事务。十月初二一信,因恐张楠皆到迟,故未写。二十日一信,因六弟出京,诸事仓皇,又忘写也。稽察中书科向系于阁学四人中钦派一人,只算差使,不算升官。其属员有中书六人,笔帖式八人。其所管之事为册封诰命,凡封亲王用金册,封郡王用银册,封贝勒、贝子以下用龙边笺册,封镇国公以下及文武五品以上官俱用诰命,六品以下俱用敕命,以上皆在中书科缮写。予于十八日奉旨派出,十九日具摺谢恩,兹将原摺寄回,系在园笔帖式所写,故字甚丑。

前六弟归时,予曾寄母亲零用银五两,内人寄岳母零用银二两。因思予在京多年,并未寄零钱与婶母使用,且四位弟妇买棉买麻亦极窘迫。嗣后每年予所寄亲族银内,当添母亲婶母零用钱各四千,四位弟妇零用钱各三千,每年共二十千。今年张楠皆处银到,澄弟即将各亲族处照单分送,又将婶母(四千)及四位弟妇(各三千)零用钱分送(母亲今年已有银五两,不必再送)。以后每年照今年为例。上半年春俸,予寄五六十两归,以为家中用度,其有不足,望家中设法张罗。下半年秋俸,予寄五六十两归,以为各亲族帮项及母亲婶母四位弟妇零用之项(去年所开之单,记共八十千。若添家中此项,则共百千矣。不知须银多少,乞澄弟告知)。予之寄以今年为常规,家中所送亲族者,亦望于今年举行定例。惟孟学公之子孙赴考者,今年在省,不知曾送给否?若未送,望按名补送,以为买笔之需,至要至要,一切万祈照单施行。

予身体平安,家中大小皆如常。纪泽读书已读至《太甲上》。同乡孙鳌洲已到京,馀并如故。

昨日放定郡王(载铨)、季仙九先生至天津办盐务,又放耆英、朱风标至山东办盐务。十一日刑部主事朱寿康(系朱伯韩之胞弟)、户部主事袁铨、广西提塘李鹏飞,俱因在娼家饮酒,提督府锁拿交刑部治罪。十月宝中堂(兴)没。昨耆英授大学士,琦善仍得协办。馀容后具。国藩草。

38.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十一月十四发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一信(内有酒药),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

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既已改妥,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而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图之要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

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其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0 塞,余意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房为妥(连间两隔,下半节作横屋客坐,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如于季洪房外高坳打进去七八尺(即旧茅房沟对过之墈,若打进丈馀,则与上首栗树处同宽),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碗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

家中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又多病,是以迟迟。

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罗芸皋坐东皋,求我援引,此刻想已无及矣(我想写一信与师令及伍府尊,此次又赶不及)。且如何援引之法,须写信告我。渠前年存银二十二两在我处,昨托张楠皆带交还渠。张言途中要借用,我已答应,嘱渠到家即办交邵阳彭筱房转寄芸皋,并作书告筱房矣,明春可问芸皋,看收到否?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读甚好,此次未写信请安,诸弟为我转达。

张豆腐〔张大夫〕 (和尚之称如此)写信寄南,殊为可恶。我付之不理,若并未接到此信者然,渠亦无如之何。

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十一月初六日荇农之母生日席散鲍即出游),提督府捉去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尚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馀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李笔峰代馆。宋芗宾在道上仆跌断腿(宋有与六弟信),五十馀天始抵樊城,大可悯也,馀不一一。国藩手草。

39.道光二十九年正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四位老弟足下:去腊初十日发戊申第十八号家信,厥后廿六日接温弟在湖北所发信。正月初八日接诸弟腊月十五所发信,而温弟在河南托邹墨林转寄一信,则至今未到。澄弟十一月十九所发一信,亦至今未到也。

澄弟生子,庆贺庆贺。吾与澄弟去年报最,今年轮应温、植、洪三人报最矣。但植弟之妇闻已有吉语,恐政成当在温弟之前,植弟未免“疾行先长”耳。

四位弟妇闻皆率母亲叔母之教,能勤能俭,予闻之不胜欣喜,已办有材料,今春为四弟妇各制一衣,觅便即行寄回。

澄弟捐监执照,亦准于今年寄回。父亲名书呈祥,取麟趾呈祥之义也。前年温弟捐监,叔父名书呈材,取天骥呈材之义也。当时恐六弟尚须小试,故捐监填名略变,以为通融地步。而今温弟既一成不易,故用呈祥配呈材,暗寓麟字骥字于中。将来即分两房,曰呈祥房,曰呈材房,亦免得直写父、叔官名耳。

李子山曾希六族伯托我捐功名,其伙计陈体元亦托捐。我丁酉年在栗江煤垅,此二人待我不薄,若非煤垅之钱,则丁酉万不能进京。渠来托我,不能不应,拟今岁为之办就。其银钱嘱渠送至我家,有便将执照付至家中。渠银钱一到,即发执照与渠可也,即未收全亦可发也。丁酉年办进京盘费,如朱文八、王燧三、燧六等,皆分文不借,则曾陈二人岂不可感也哉!现在乔心农(晋芳)放常德知府,二月出京,四弟监照与二人执照,大约可托渠带至湖南也。

去年年内各族戚之钱,不知如数散给否?若未给,望今春补给,免得我时时挂心。考试者十千及乞丐之十千,不审皆给否?务乞详以示我。

竹山湾找当价,不知比楚善叔一头原价何如?乞明告我。既买竹山湾,又买庙台上,银钱一空,似非所宜。以后望家中无买田,须略积钱,以备不时之需。

植弟诗才颇好。但须看古人专集一家,乃有把握,万不可徒看选本;植弟则一无所看,故无把握也。季洪诗文难于进功,须用心习字,将来即学叔父之规模,亦有功于家庭。

纪泽儿自去腊庞先生归河间,请李笔峰来代馆,日加奖赞,悟性大进。一日忽自作四言诗一篇,命题曰《舜征有苗篇》。余始不信,次日余与黄翥吾面试之,果能清顺。或者得祖、父德荫,小有成就亦未可知。兹命其誊出寄呈堂上,以博一笑。然记性不好,终不敢信其可造也。

兹寄回正月初一至初十日上谕及宫门钞,以后按月寄归。温弟所允萧辛五“缙绅”,当于乔心农处付渠。李竹屋思鹿胶、丽参,亦俟乔公始寄。此次余欲写信与竹屋,实无少暇矣。

予身体平安,家中大小如常,二儿肥胖。

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梁俪裳兄弟到京,盛称澄弟之才。且言广东骗客账以千万计,从无一人取回一文者,澄弟可谓破天荒也。

40.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厚)、冯吾园(芝)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园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堂皆引见,有黜而无陟,前丙午在碾儿胡同时,间壁学士奎光,即引见休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六部,由各堂官考察,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寓中琐杂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弟在京,余方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再蹈覆辙,令之北来?

江岷樵以拣发之官浙江,补缺不知何时。余因温弟临别叮嘱之言,荐邓星阶偕岷往浙,岷樵既应允矣。适徐芸渠请星阶教书,星即就徐馆,言定秋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

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痊愈。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谦恭之道,欲破除藩篱,而黄总不免拘谨。

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养三牲口也,书不一一。兄国藩草。

41.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二月廿六发家信第三号,想可早到。兹乘乔心农先生常德太守之便,付去纹银六十三两零,共六大锭。外又一小锭,系内子寄其伯母,乞寄阳牧云转交。

又邓星皆寄银六两,亦在此包内,并渠信专人送去。

又高丽参一布包,内顶上者一两,共十四枝,专办与祖父大人用;次等者三两,共五枝;又次等者白参半斤,不计枝。今年所买参,皆择其佳者,较往年略贵,故不甚多。又鹿胶二斤,共一布包。

又一品补服四副,共一布包。前年所寄补服,内有打籽者,系一品服。合此次所寄,共得五副。补服不分男女,向来相传鸟嘴有向内向外之分,皆无稽之言也。一品顶带〔顶戴〕 三枚,则置高丽参匣之内。望诸弟逐件清出,呈堂上大人。乔太守要由山西再转湖南,到长沙大约在闰四月底。此信不详他事,容下次再详也。国藩手草。

42.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廿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摺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馀两,鹿胶二斤,一品顶带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

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收到。据二月四日书云,前信着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摺弁何以未见带到?

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忿,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书来,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说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官囊〔宦囊〕 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侍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

将来若作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饭;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馀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冏命》。二儿甚肥大。易南谷开复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廪,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日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预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腊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抄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元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

琐事兼述,诸惟心照。

43.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四月十四日接到己酉三月初九所发第四号来信,次日又接到二月廿三所发第三号来信,其二月初四所发第二号信则已于前次三月十八接到矣,惟正月十六七所发第一号信则至今未接到。

京寓今年寄回之家书:正月初十发第一号(摺弁),二月初八发第二号(摺弁),廿六发第三号(摺弁),三月初一发第四号(乔心农太守),大约五月初可到省;十九发第五号(摺弁),四月十四发第六号(由陈竹伯观察),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岳阳楼记》竹伯走时尚未到手,是以未交渠,然一两月内不少妥便,亦必可寄到家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日甚如此,为子孙者远隔数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温弟去年若未归,此时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诸弟仰观父叔纯孝之行,能人人竭力尽劳服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梁〔膏粱〕 而衣锦绣,竟不能效半点孙子之职;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亲之劳。每一念及,不觉汗下。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

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

鹿茸一药我去腊甚想买就寄家,曾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五六天,最后买得一架定银九十两,而请人细看尚云无力,其有力者必须百馀金,到南中则值二百馀金矣,然至少亦须四五两乃可奏效。今澄弟来书,言谭君送四五钱便有小效,则去年之不买就急寄,余之罪可胜悔哉!近日拟赶买一架付归,以父、叔之孝行推之,祖大人应可收药力之效。叔母之病,不知宜用何药?若南中难得者,望书信来京购买。

“安良会”极好。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

“细毛虫”之事,尚不过分,然必须到这田地,方可动手,不然则难免恃势欺压之名。既已惊动官长,故我特作书谢施梧冈,到家即封口送县可也。去年欧阳家之事,今亦作书谢伍仲常,送阳凌云属其封口寄去可也。

澄弟寄俪裳书,无一字不合。蒋祝三信已交渠,兹有回信,家中可专人送至渠家,亦免得他父母悬望。

予因身体不旺,生怕得病,万事废弛,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诸弟一人来京帮我,因温、沅乡试在迩,澄又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则年轻一人不能来京,且祖大人未好,岂可一人再离膝下?只得俟明年再说。

希六之事,余必为之捐从九品,但恐秋间乃能上兑,乡试后南旋者乃可带照归耳。

书不能详,馀俟续寄。国藩手草。

44.道光二十九年五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四月十八日发家信第七号,想已收到。近一月馀无摺弁来,以新抚台尚未到任。五月十一接澄弟四月八日所发第五号信,并廿六日所发第六号信,而正月十七第一号至今未到,诚不可解。

京寓自四月以来,一切平安。癣疾经邹墨林开方做丸药,有附子、黄芪等补阳之药,愈见大好。面上、头上,生人全看不出矣。

纪泽儿近作史论,略成章句,兹命其誊两首寄呈堂上一阅。次儿之名,音与叔父名相近,已改名纪鸿,体甚肥大,尚不能行,不能说话。四女皆好。闰四月初九日考差题“士志于道”一章,经题“闰月则阖门左扉”,诗题“赋得‘岁丰仍节俭’,得仍字。”

澄弟《岳阳楼记》拟交广西主考带去,大约七月初旬可到长沙。澄弟若高兴入闱,中元前后到长沙,定可接到。然温、植二弟到省以后,恐家中无人侍候,澄弟即不入闱亦可。宜禀堂上,问宜如何耳。

去年冬底所寄各族戚家微资,今年家书总未提及,不知竟一一如数交去否?乞示知。

馀不详尽,俟下次续具。兄国藩手草。

45.道光二十九年六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五月十五日发家信第八号并京报一厚包,廿四日由广西主考孙蕖田太史(锵鸣)处发第九号信,并澄弟监照户部照二纸,又今年主考车顺轨乡试文一篇,徐元勋会试文三篇,共为一包,不审何日可到?孙太史于五月廿八在京起程,大约七月中旬可过长沙,待渠过去后,家中可至岱云处接监照也。

京寓近日平安。癣疾服邹墨林丸药方最为有效。内人腹泄七八天,亦服邹所开方而效。

昨日摺弁到,又未接信。澄弟近日写信极勤且详,而京中犹时有望眼欲穿之时。盖不住省城,则摺弁之或迟或早无由查问。正月十六第一号家信,至今尚未接到。予屡次以书告诸弟,又书告岱云,托其向提塘并萧辛五处确查。昨岱云回信内夹有萧辛五回片,写明正月十六之信已于廿一日交提塘王二手收,又言四月十四周副爷(维新)到京,此信已交京提塘云云。予接辛五来片,比遣人去京提塘问明,据答云周维新到京并无此信,若有,万无不送之理。且既系正月廿一交省提塘,则二月廿三有韩摺弁到京,三月十八有张摺弁到京,何以两人俱未带,而必待四月十四之周维新哉?今仍将辛五原片付回家中,望诸弟再到提塘细查,正月廿一辛五送到时,提塘曾挂收信号簿否?并问辛五兄,何以知二月之韩弁、三月之张弁俱未带此信,而直待周维新始带?且辛五片称四月十四信交京提塘门上收,系闻何人所言?何以至今杳然?一一查得水落石出,复示为要。予因正月十六之信至为详细,且分为两封,故十分认真。若实查不出,则求澄弟再细写一遍,并告邓星阶家、曾厨子家,道前信已失落也。

纪泽儿读书如常,兹又付呈论数首,皆先生未改一字者。纪鸿儿体甚肥胖,前闻排行已列丙一,不知乙字一排十人何以遽满?乞下次示知,得毋以乙字不佳,遂越而排丙乎?予意不必用甲乙丙丁为排,可另取四字,曰“甲科鼎盛”,则音节响亮,便于呼唤。诸弟如以为然,即可遍告诸再从兄弟。

山西巡抚王兆琛,钦差审明各款,现奉旨革职拿问。将来不知作何究竟?此公名声狼藉,得此番鑴〔镌〕 示,亦足寒贪吏之胆。

袁漱六病尚未全好。同乡各家如常。季仙九先生放山西巡抚,送我绿呢车,现尚未乘,拟待一二年后再换。凌荻舟、徐芸渠并考取军机,引见记名,黄正甫、张润农未记。

馀不悉具。兄国藩手草。

46.道光二十九年六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五月二十四发家书第九号,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初二日又发家书第十号交摺弁,想已收到矣。昨十三日摺弁又到两次,皆无来信,盼望之至。

六月以来,京师大雨极多,人多有病。寓中如予及内人儿子皆略腹泄,幸数日即愈。闻江南大水,今年乡试必须改期,现尚未见奏明。

予今年考差,颇望得江西主考,冀家中亲属可就至江西一叙天伦之乐。昨田敬堂得放江西试差,而我私愿不遂。南望家山,远怀堂上,真不知仕宦之略有何味也!

现在祖父大人之病,数月不接音信,不知何处耽延?想澄弟必发有数次信矣。

山西巡抚王西舶(兆琛),钦差大臣陈孚恩、福济审出各款,拟定发往新疆,皇上未允,严旨解交刑部,会同军机再行鞫审。兹将御史原参摺子付回,足见仕宦者一不自慎,身败名裂。而去年梁星舫(萼涵)中丞果得蒙恩湔雪,褒其廉正,君子终乐得为君子也。

庞省山之兄来京乡试,住圆通观,自起火食。唐镜丈之世兄住黄茀卿家。馀来乡试者,同乡无几。

书不十一,统俟续布。兄国藩手草。

47.道光二十九年六月廿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六月初二日发家信第十号,十五发第十一号,廿日发第十二号,不知次第收到否?

恕皆于廿二日奉使陕西,今年湖南差运颇利。日内身体平安。内人自前腹泄后,至今尚服黄芪、丽参、附片之类,自此可保安泰。纪泽儿读书尚熟,《诗经》现读至《生民之什》,古诗读至左太冲《咏史》,《纲鉴》讲至汉高祖末年。所作史论,较前月所作意思略多,兹付回三首。次儿肥胖可爱。四女儿皆好。庞省三教书甚为得法。宋湘宾在湖北藩署光景颇好,昨有书来致意温弟。

长郡馆向来规模不好,人人不喜,今年我督工匠大改规模,人人拍案称奇。现在同乡人请我将湖广馆一改定规制,拟于八月兴工,想十月可毕役。

郭云仙家水势不知如何?温甫在省见之,可问明告我。渠欠漱六五十金,近已偿去。若见云仙、翊丞,可即告之,不另写信。岱云寄程正棨信亦已妥交,见岱云时即告之。寄庄心庠、张礼度信各一件,到日即送去。

馀不一一,俟下次续具。兄国藩手草。

48.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发第九号家信,具悉一切。吾于六月共发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摺差到,故自四月十七发信后,直至五月中旬始再发信,宜家中悬望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增加,远人闻之,实深忧惧。前六月廿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亦未知可微有功否?予之癣病多年沉痼,赖邹墨林举黄芪附片方,竟得痊愈。内人六月之病亦极沉重,幸墨林诊治,遂得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随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四兄,今年曾到京,寓元通观,其医道甚好,现已归家。予此次以书附墨林家书内,求岳屏至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万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见怪。家中只须打发轿夫大钱二千,不必别有所赠送。渠若不来,家中亦不必去请他。

乡间之谷贵至三千五百,此亘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来,即思为曾氏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田,以赡救廿四都贫民。不料世道日苦,予之处境未裕。无论为京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为学政,或为督抚,而如今年三江两湖之大水灾,几于鸿嗷半天下,为大官者,更何忍于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义田之愿,恐终不能偿。然予之定计,苟仕宦所入,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赢馀,吾断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必皆留为义田之用。此我之定计,望诸弟皆体谅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较大,借账不少。八月当为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九月榜后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两家索银,大约共须三百金,我付此项回家,此外不另付银也。率五在永丰有人争请,予闻之甚喜。特书手信与渠,亦望其忠信成立耳。

纪鸿已能行走,体甚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廿八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病系中痰,不过片刻即殁。江南、浙江、湖北皆展于九月举行乡试。闻江南水灾尤甚,恐须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劳,臣子更宜忧惕之时,故一切外差,皆绝不萌妄想,望家中亦不必悬盼。书不详尽。兄国藩手草。

49.道光二十九年九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九月十八日接到澄弟八月十七夜一书,植弟一书,具悉一切。

惟澄弟书中注明十七夜二更写,云明早飞骑归去,植弟书中注明十七夜四更写,亦云明早登舟归去,似皆于十八早回家矣。而植弟书云,“今早四兄归,已先携弟稿呈堂上”。澄弟书云,“两弟想必誊稿付京”。澄与植同时发书,而所言不符,何也?

吾于八月十二发十五号家信,不审此时收到否?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于八月十七八遘脾家积滞之疾,初时错服补剂,至廿九乃服石膏,九月初二服大黄,遂大见效,至重阳后痊愈,惟前阴微肿,日内调治,将就痊可,饮食起居,皆已复常。纪鸿儿体最结实,日日欢笑走跃。馀皆安善。

曾希六、陈体元两家执照,已于九月初八领到。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两家执照,已于九月初八领到。

乡试,论人文则升玉而骧铁,榜发则升黜而骧售,天下事不可料,往往如此。

廿五日宗室举人复试,廿七派阅卷大臣三人,十五日顺天举人复试,十七日派阅卷大臣六人,吾两次皆与焉。(廿七阅卷三人:穆中堂、贾桢、曾。十七阅卷六人:祁中堂、杜受田、柏葰、曾、何裕承、车克慎。)季世兄复试一等,赛司农(尚阿)之子、徐制军(泽醇)之子)皆一等也,同乡唐翁二君皆一等,馀不详载。

澄弟欲买鹿茸,且与谭彭二家均分。此次廷芳宇至长沙,尚不能买,缘近日银钱甚窘,稍有可图,即行买就,今冬明春,准可付回。(谭彭二家之钱,交树堂带来可。)曾陈二家之银,如必俟照到乃可取,则今冬周济亲族一项,可先向添梓坪借用,我此次先为书告东阳叔祖也。郭筠仙七月十六丁内艰,诸弟来信并未提及,何也?或省中尚未得知欤?同乡各家如常,邹芸陔又丧一妾,馀皆无恙,书不十一。

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一日。(第十六号)

50.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八月十二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九月廿二日发第十六号家信,想次第收到。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廿六一书,具悉一切。

是日又从岱云书内见南省题名录,三弟皆不与选,为之怅喟。吾家累世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报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者。吾邑从前邓罗诸家官阶较大,其昆季子孙皆无相继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吾近于宦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素。今诸弟科第略迟,而吾在此间公私万事丛集,无人帮照,每一思之,未尝不作茫无畔岸之想也。

吾现已定计,于明年八月乞假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复命。此八日皆入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则今年在京即不称觞,犹与吾乡重逢一不重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并办百摺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桂)尚未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二家捐项,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六钱,若合南中曹〔漕〕 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钱。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渠煤垅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间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陈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专人去取。盖此等书,诸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轻以赠人也。

明年小考,须送十千,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痊愈,今日已上书馆矣。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住我家。张雨农之子闱艺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勇往可畏爱也。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馀俟后报。国藩手草。

51.道光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十月初四日发第十七号家信,由摺弁带交。十七日发十八号信,由廷芳宇(桂)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折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付,母亲大人耳帽一件(以上共一包),膏药一千张,眼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枝、针底子〔针抵子〕 六十个(以上共一木匣),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付(以上共一卷)。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宇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围较射,十七出榜。四围共中百六十四人,余围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王大臣每一名罚俸半年。今年仅张字围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围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年半,去银近五百金,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已全复,纪鸿儿甚壮实。邹墨林近由庙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屋〔屋字叔河添〕 好而贱。贞斋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舛何至于此。凌荻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

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顷湖南报到,新宁被斋匪馀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岷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尝提及。断根与否?望下次示知。

书不十一,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

52.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讣音,中肠惨痛。自以游子在外,不克佐父母襄办大事,负罪婴疚,无可赎挽。比于十八日摺差之便,先寄银百零五两,计元宝二锭,由陈岱云宅专足送至家中,不知刻已收到否?

国藩于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以后,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开吊,是早祭奠,因系祖妣冥寿之期,一并为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赙仪,讣帖刻“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讣帖五百馀分。凡来者不送银钱,皆送祭幛挽联之类,甚为体面。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二副,其馀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香烛剩下者卖与店内得钱七千)。送礼物来者用领谢帖,间有送银钱来者,用“奉遗命璧谢”帖,其原封上粘贴红签璧去(签上刻“旋吉”二字)。兹将讣帖等印发者付回样子,与家中一看(纪梁侄名一时偶忘,遂刻作纪沆)。

各处送祭幛来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缎匹江绸者。余意欲将哈喇作马褂数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亲者(另开一单于后,乞诸弟斟酌或添或减,以书复我)。盖南中老人考终,往往有分遗念之说,或分衣,或分银钱,重五伯祖曾以獾皮马褂一件与王高七作遗念衣,即其证也。

既多且精,各处寄布〔各处寄布,既多且精〕 ,令我歉然难安,诸弟先代我趋谢,并言往后万不可如此。盖京中买布甚易,而家中纺纱织布则难于登天,我受之甚抱愧也。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见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馀之远道,宿聚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亲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祷切望切。

国藩草,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三日。(第二十一号)

53.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十二月初四日发家信第二十一号,内言我明年正月十七穿孝期满,销假当差云云。

昨十一日申刻,遭大行皇太后之大丧,国藩系礼部之臣,职有专司,不敢稍泥故常,即于是夜二更入内供办大丧。自此以后,拟凡关大丧事件者照样当差,其衙门中他事不与丧礼相涉〔以下藏件原缺〕。

54.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南横街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发,有父亲手谕温弟代书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发,有父亲手谕植弟代书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弟在县城所发一书,甚为详明,使游子在外,巨细了然。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何事,而可取“腾七之数”?若非道义可得者,则不可轻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处下手。能令鬼服神钦,则自然识日进气日刚;否则不觉堕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诸弟现处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人担当,正好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言,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

父亲两次手谕,皆不欲予乞假归家。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侧,不得不为迎养之计。去冬家书,曾以归省迎养二事与诸弟相商,今父亲手示既不许归省,则迎养之计更不可缓。所难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专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则叔母病未全好,远道跋涉尤艰。予意欲于今年八月初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来京;留叔母在家,诸弟妇细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节后,即送叔父回南。我得与叔父相聚数月,则我之心安;父母得与叔父同行数千里到京,则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专雇一人服侍,诸弟妇又细心奉养,则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郁数十年,今出外潇洒半年,又得观京师之壮丽,又得与侄儿侄妇侄孙团聚,则叔父亦可快畅。在家坐轿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开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汉口,予遣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子到京,行李婢仆则用小车,甚为易办。求诸弟细商堂上老人,春间即赐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昱、李英灿进京,余必加意庇护。八斗冲地,望绘图与我看。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劳苦,我不克帮,心甚歉愧。

京师大小平安。皇太后大丧已于正月七日二十七日满,脱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诞,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脱白孝,以后照常当差。

心中万绪,不及尽书,统容续布。兄国藩手草。

55.咸丰元年三月初四日与温沅季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温甫、沅浦、季洪三弟左右:二月初二日接到第一第二号家信,一系正月二十发,一系二月十二发,具悉一切。日内极挂念沅弟,得沅弟一红纸片,甚欣慰也。

澄弟已于二月廿六出京,诰轴须四月用宝,澄弟竟不能待矣,将来另托人带归。澄弟与安化张星垣(奎)、衡山陈谷堂(焯墀)二大令同行,至保定又约杨毓楠之弟同行。鹅毛筒眼药、贴毒膏药澄弟未带,将来托魏亚农带归,黄生之胞侄也。梁同年(献廷)托请诰封之事,将来必为办妥,渠之银弟尽可收用。

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微发,尚不为害。陈岱云之如夫人殁于安徽,顷接其信,甚为凄惋。同乡周辅亭得御史。常世兄劳世兄两荫生皆内用,将来为光禄寺署正,可分印结,亦善地也。

兰姊多病,予颇忧虑,下次书来,尚乞详示。父大人命予家书中不必太琐琐,故不多及。国藩草。咸丰元年三月初四日。(第三号)

56.咸丰元年三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澄、温、植、洪四弟左右:三月初四发第三号家信,其后初九日予上一摺言兵饷事,适于是日皇上以粤西事棘,恐现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特放赛中堂前往。以予摺所言甚是,但目前难以遽行,命将摺封存军机处,待粤西事定后,再行办理。

赛中堂清廉公正,名望素著,此行应可迅奏肤功。但湖南逼近粤西,兵差过境,恐州县不免藉此生端,不无一番蹂躏耳。

魏亚农以三月十三日出都,向予借银二十两。既系姻亲,又系黄生之侄,不能不借与渠。渠言到家后即行送交予家,未知果然否也?

叔父前信要鹅毛管眼药并硇砂膏药,兹付回眼药百筒,膏药千张,交魏亚农带回,呈叔父收存,为时行方便之用。其摺底亦付回查收。

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刘午峰处,昨刘有书寄子彦,而澄弟书未到,不解何故,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澄弟去后,吾极思念,偶自外归,辄至其房,早起辄寻其室,夜或遣人往呼,想弟在途路弥思我也。

书不十一,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三月十二日巳刻。(第四号)

57.咸丰元年四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三月初四月此间发第三号家信交摺弁,十二日发第四号信交魏亚农。又寄眼药鹅毛筒及硇砂膏药共一包,计可于五月收到。季洪三月初六所发第三号信,于四月初一日收到。

邓升六爷竟尔仙逝,可胜伤悼,如有可助恤之处,诸弟时时留心,此不特戚谊,亦父大人多年好友也。

乡里凶年赈助之说,予曾与澄弟言之,若逢荒歉之年,为我办二十石谷,专周济本境数庙贫乏之人。自澄弟出京之后,予又思得一法,如朱子社仓之制,若能仿而行之,则更为可久。朱子之制:先捐谷数十石或数百石贮一公仓内,青黄不接之月借贷与饥民,冬月取息二分收还(每石加二斗),若遇小歉则蠲其息之半(每石加一斗),大凶年则全蠲之(借一石还一石),但取耗谷三升而已。朱子此法,行之福建,其后天下法之,后世效之,今各县所谓社仓谷者是也。其实名存实亡,每遇凶年,小民曾不得借贷颗粒。且并社仓而无之,仅有常平仓谷,前后任尚算交代,小民亦不得过而问焉。盖事经官吏,则良法美政,后皆归于子虚乌有。

国藩今欲取社仓之法,而私行之我境。我家先捐谷二十石,附近各富家亦劝其量为捐谷,于夏月借与贫户,秋冬月取一分息收还(每石加一斗),丰年不增,凶年不减。凡贫户来借者,须于四月初间告知经管社仓之人。经管量谷之多少,分布于各借户,令每人书券一纸,冬月还谷销券。若〔若刻本作如〕 有不还者,同社皆理斥,议罚加倍。以后每年我家量力添捐几石,或有地方争讼,理曲者罚令量捐社谷少许。每年增加,不过十年,可积至数百石,则我境可无饥民矣。盖夏月谷价昂贵,秋冬价渐平落,数月之内,一转移之间,而贫民已大占便宜,受惠无量矣。吾乡昔年有食双谷者,此风近想未息;若行此法,则双谷之风可息。

吾〔刻本无吾字〕 前与澄弟面商之说,我家每年备谷救地方贫户。细细思之,施之既不能及远,行之又不可以久;且其法止能济下贫乞食之家,而不能济中贫体面之家。不若社仓之法,既可以及于远,又可以贞于久;施者不甚伤惠,取者又不伤廉;即中贫体面之家,亦可以大享其利。本家如任尊、楚善叔、宽五、厚一各家,亲戚如宝田、腾七、宫九、荆四各家,每年得借社仓之谷,或亦不无小补。澄弟务细细告之父大人叔父大人,将此事于一二年内办成,实吾乡莫大之福也。

我家捐谷,即写曾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1 双名,头一年捐二十石,以后每年或三石或五石或数十石。地方每年有乐捐者,或多或少不拘,但至少亦须从一石起。吾思此事甚熟,澄弟试与叔大人细思之,并禀父亲大人,果可急于施行否?近日即以回信告我。

京寓大小平安。保定所发家信,三月末始到。赛中堂于初九日赴广西。考差在四月十四。同乡林昆圃于三月中旬作古,予为之写知单,大约可得百金。熊秋佩丁外艰。馀无他事。

予前所寄摺稿,澄弟可抄一分交彭筱房,并托转寄江岷樵;抄一分交刘霞仙,并托转寄郭筠仙。

赛中堂视师广西,带小钦差七十五人,京兵二百四十名,京炮八十八尊,抬枪四十杆,铅子万馀斤,火药数千斤,沿途办差,实为不易。粤西之事,日以猖獗,李石梧与周天爵向荣皆甚不和,未知何日始得廓清。圣主宵旰焦灼,廷臣亦多献策,而军事非亲临其地,难以遥度,故予屡欲上摺,而终不敢率尔也。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四月初三日。(第五号)

58.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摺差久不来,是以月馀无家书。五月十二摺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具悉一切。

植弟大愈,此最可喜。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矣,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乃其有济〔其乃有济〕 ,有容德乃大。”诗题〔二字叔河添〕 :“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

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馀意也。摺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曲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

然此后摺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摺之激直者。此摺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摺,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摺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尔忘私,国尔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

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廿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祔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祔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以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以欣慰者也。

西垣四月廿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此次所寄摺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第六号)

59.咸丰元年六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五月十四日发第六号家信,内有四月廿六日具奏一疏稿。余虽不能法古人之忠直,而皇上圣度优容,则实有非汉唐以下之君所能及者,已将感激图报之意,于前书内详告诸弟矣。

五月廿六日,又蒙皇上天恩,兼署刑部右侍郎,次日具摺谢恩,即将余感戴之忱写出,兹将原摺付归。日内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大好,较去年澄弟在此时更好三倍,头面则毫无踪影矣,两腿虽未净尽,不复足为患也。

同乡周子佩之母病体不轻,下身不仁,恐成偏枯。徐寿蘅放四川主考。湖南放四川者向极吉利,嘉庆辛酉之杨刚亭先生,庚午之陶文毅,道光甲午之李文恭,乙未之罗苏溪,有成例矣。邝炉青、陈俊臣两人皆已来京,陈挈眷而邝则否,邝富而陈寒,所为似相反,然究以挈眷为是,邝一二年亦必悔之耳。林昆圃事,余为写知单得百馀金,合之开吊共二百金,将来可以赡其七十四岁之老母也。漱六望差甚切,未知能如愿否?现在已放一半,而实录馆当差人员尚未放一人也。唐镜海于十八日到京,廿三日召见,垂询一切,天颜有喜,极耆儒晚遇之荣,现已召见五次,将来尚可入对十馀次也。

罗罗山前有信来,其词气温纯,似有道者之言,余已回信一次。顷又有信来,言纪泽未定婚,欲为贺耦庚先生之女作伐,年十二矣,余嫌其小一岁,且耦庚先生究系长辈,从前左季高与陶文毅为婚,余即讥其辈行不伦,余今不欲仍蹈其辙,拟敬为辞谢。现尚未作书复罗山,诸弟若在省见罗山兄,可将余两层意思先为道破,余他日仍当回书告知一切耳。

余近思为纪泽定婚,其意颇急切。夏阶平处一说,本可相安,因其与黄子寿为亲家,余亦嫌辈行少屈,是以未就。黄茀卿有女年十三矣,近托袁漱六往求婚,茀卿言恐余升任总宪,渠须回避(例给事回避改郎中,御史回避改员外,最为吃亏),不知渠是实意,抑系不愿成婚而托辞以谢也,故现未说定,弟可一一禀告堂上大人。又余意乡间若有孝友书香之家,不必问其贫富,亦可开亲,澄弟盍为我细细物色一编〔遍〕 ?然余将同邑各家一想,亦未闻有真孝友人家也。

余至刑部,日日忙冗异常,迥不与礼部工部兵部相同,若长在此部,则不复能看书矣。湖南副主考乔鹤侪水部,颇称博雅,今年经策,必须讲究古茂。曹西垣办分发,本月可引见,七月可出京。朱石翘明府昨有信来,言澄弟四月底到县。此次摺弁到京,石翘有信,而澄弟无信,殊不可解。兹有书复朱,家中封好送去。

诸惟心照,馀待续布。国藩手草。咸丰元年六月初一日。(第七号)

60.咸丰元年七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七月初六日接澄弟四月廿六信,五月初一、初八、廿三各信,具悉一切。植弟洪弟各信,亦俱收到。洪弟之书已至,六月初二所发者亦到矣。澄弟回家,至此始算放心。

樊城河内,泡沙如此可怖,闻之心悸。余戊戌年九月下旬在樊城河,半夜忽遭大风,帆散缆断,濒于危殆,后亦许观音戏,至今犹有馀惊。以后我家出行者,万不可再走樊城河,戒之!记之!敬告子孙可也。

彭山屺苦况如此,良为可怜,一月内外,当更求一书,以苏涸鲋,但不知有济否耳?此等人谋,亦须其人气运有以承之,如谢博泉之事,即鲜实效,若使南翁在彼,当稍有起色矣。

凌荻舟之银,虽周小楼与荻舟之子私相授受以欺紫嫂,而荻子盖又当受小楼之欺,终吞于周氏之腹而后已。余处现尚存凌银将二百金,拟今年当全寄去。澄弟既将此中消息与孙筱石〔小石〕 道破,则此后一概交孙,万无一失。

刘午峰曾言赙赠百金,不知今岁可收到否?余今年还凌银须二百,又须另筹二百五十金寄家,颇为枯窘。今年光景,大不如去年之源源,然后知澄弟之福星来临,有益于人国不浅也。其二百五十金,望澄弟在家中,兑与捐职者及进京会试者,总在今冬明春归款,不致有误,但不可以更多耳。

父大人至县城两次,数日之经营,为我邑造无穷之福泽,上而邑长生感,下而百姓歌颂,此诚盛德之事。但乡民可与谋始,难与乐成,恐历时稍久,不能人人踊跃输将,亦未必奏效无滞。我家倡义,风示一邑,但期鼓舞风声,而不必总揽全局,庶可进可退,绰绰馀裕耳。

朱明府之得民心,予已托人致书上游,属其久留我邑。若因办饷得手,而遂爱民勤政,除盗息讼,则我邑之受赐多矣。

社仓之法,有借无还,今日风俗,诚然如此,澄弟所见,良为洞悉时变之言,此事竟不可议举行矣。王介甫青苗之法,所以病民者,亦以其轻于借而艰于还也。

季弟书中言,每思留心于言行之差错,以时时儆惕。余观此语,欣慰之至。凡人一身,只有“迁善改过”四字可靠;凡人一家,只有“修德读书”四字可靠。此八字者,能尽一分,必有一分之庆;不尽一分,必有一分之殃。其或休咎相反,必其中有不诚,而所谓改过修德者,不足以质诸鬼神也。吾与诸弟,勉之又勉,务求有为善之实,不使我家高曾祖父之积累自我兄弟而剥丧,此则余家之幸也。

余癣疾上身全好,自腰以下略有未净,精神较前三年,竟好得几分,亦为人子者仰慰亲心之一端。宅内小大上下俱平安。同乡周子佩丁忧,余送银八两,挽联一付。杜兰溪放山西差。漱六又不得差,颇难为情;写作俱佳,而不可恃如此。曹西垣请分发,将于月半后之官皖中。李笔峰完娶之后,光景奇窘。同乡各家,大半拮据。子佩开吊,不足京蚨千吊。黄正斋仅送一障而无奠分,徐芸渠既不吊又不赙,皆同乡所不以为然者也。

纪泽近日诗论,又稍长进。书不十一,顺候近佳,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七月初八日。(第八号)

61.咸丰元年八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七月初九日发家信第八号,想已收到。八月初十摺差来京,接张湘纹书。计摺弁当于七月廿外起行,诸弟正在省城,而无家书,何也?诸弟发家信交提塘后,往往屡次不带,或一次带数封。摺弁颇为可恶,诸弟须设法与提塘略一往还,当面谆托,或稍有济,否则每次望信,甚闷损人也。

京寓小大平安,前月内人病数日,近已全愈。曹西垣于八月四日出京之官安徽,张书斋于十一日出京之官贵州。张尚须回长沙,曾借我银八十金,言明内三十俟补缺再还,其五十到省送凌家。予收凌家奠分,尚有二百金未寄,兹张处既寄五十,其百五十总于今冬妥寄孙筱石,不再借人也。

今冬本欲寄银到家,因前次澄弟书言公车来京,家中尽可兑银,是以予不另寄矣。除凹里田价外,尚须送亲族年例银五十金,亦宜早早筹画,共计若干,概向各处公车妥兑,免致年底掣肘。如无处可兑,即须闰八月寄信来京,以便另办,然不如兑之为便也。

诰轴已经用宝,日内即可发下,准于乡试者带回,九月即可到家。

乡试题刻于京报上,诗题“得庨字”,系出高宗御制。是题诗中句云,“即此供吟眺,奚烦事豁庨”,场中无人知之也。李子彦之文甚好,然苟得中式,印结竟不易取。镜云文尚未见。宋湘宾教习已传到,昨日专人去告知渠矣。

李石梧身后恩典甚厚,乃于七月末翰林院撰祭文、碑文进呈,朱批竟加严饬,谓其夸奖过当,词藻太多,且贬其调度乖方,功过难掩,历任封疆,尤不足称云云,饬令翰林院另行改撰。其后复撰进呈,遂多贬词,将来建立冢〔石〕 ,殊不冠冕。功名之际,难得终始完全也。

耦耕先生家亲事,予颇思成就。一则以耦翁罢官,予亦内有愧心,思借此联为一家,以赎予隐微之愆。二则耦翁家教向好,贤而无子,或者其女子必贤,诸弟可为我细访罗罗山,下次信来详告。若女子果厚重,则儿子十七岁归家省祖父母叔祖父母时,即可成喜事也。前托在乡间择婚,细思吾邑读书积德之家如贺氏者亦实无之,诸弟暂不必昌言耳。

馀俟续布。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三日夜。(第九号)

62.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阴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神〔身〕 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馀千,每都几须派千吊。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也。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摺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

曾仪斋若系革职,则不复能穿补子,若系大计休致,则尚可穿。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自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季弟又言愿尽孝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馀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

书不十一,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二更。(第十号)

63.咸丰元年闰八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八月二十日发家信第十号想已收到。顷闰月初十日摺弁来京,计其在省起行当在前月廿外,乃竟未接到家信,诸弟出闱后不惟不付文章,亦并不抄一题寄一信,何耶?或者已发,而摺弁未带,未可知也。

近来京寓平安,癣疾又微发。以兼署刑部,较为繁劳。儿女辈皆如常,足慰堂上老人之垂念。惟近来有两件事,大不快意。

一件国事:系黄河于丰县北岸决口,数十万生灵罹此凶灾,目前抚恤固非易事,将来堵筑非帑金数百万不可,且漕船尚未回空,水道中梗,恐致贻误。

一件家事:诰封已于八月用宝,我家各轴竟尚未用。吾意思急急寄回,以博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之一欢,乃竟未领得,心焉负疚。去年请封时,系由礼部行文吏部,彼时曾与澄弟谈及,以为六部毕竟声势相通,办事较易。岂知不另托人,不另给钱,则书办置之不议不论,遂将第一次用宝之期已误过矣。现在已另托夏阶平妥办,不知今夕〔岁〕 尚用宝否?然父亲叔父顶戴补服,皆于服阕后即穿用一品服色,盖此以去年颁诏之日为定,不以接轴之日为定也。

顺天于初十日发榜,湖南中十一人,镜云中而子彦黜,一喜一惋。然子彦九月就婚蔚州,亦是大喜,小挫正无伤也。曹冶山(鎔)于闰月初殁于老馆,实为可怜。近来此等事,棺木之费,皆我任之,颇觉拮据不给,然使无人任之,又岂可听其客死无归。

耦庚先生之女,其德容言功诸弟曾打听分明否?茶叶将近吃完,望即觅便再寄。做饼药巴巴之法,此间为之不善,澄弟可问明做法写信来告知,江氏三家近况亦望详示。兰姊蕙妹二家不睦,将来不宜在一屋居住,即田地毗连亦非所宜。予署刑部,大约十月可卸事,现在审办琦善一案,正为吃紧之时。予保养身体,自知慎重,诸弟禀知堂上大人,敬求放心。馀俟续布。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闰八月十二日。(第十一号)

64.咸丰元年九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又已微发,幸不为害,听之而已。

湖南榜发,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书中言温弟之文典丽矞皇,亦尔被抑,不知我诸弟中将来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积累及父亲叔父之居心立行,则诸弟应可多食厥报;以诸弟之年华正盛,即稍迟一科,亦未遽为过时。特兄自近年以来,事务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诸弟有继起者,长住京城,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诸弟分此重任,余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无倚。

盖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废,场中又患眼疾,自难见长。温弟天分本甲于诸弟,惟牢骚太多,性情太懒。前在京华不好看书,又不作文,余心即甚忧之。近闻还家以后,亦复牢骚如常,或数月不搦管为文。吾家之无人继起,诸弟犹可稍宽其责,温弟则实自弃,不得尽诿其咎于命运。吾尝见友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如吴橒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屈。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温弟所处,乃读书人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以吴橒台、凌荻舟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不惟平心谦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且养此和气,可以消减病患。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直一哂也。

王晓林先生(植)在江西为钦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抚。余署刑部,恐须至明年乃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殇其二;又丧其兄,又丧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穷翰林之难当也。黄麓西由江苏引见入京,迥非昔日初中进士时气象,居然有经济才。王衡臣于闰月初九引见,以知县用,后于月底搬寓下洼一庙中,竟于九月初二夜无故遽卒。先夕与同寓文任吾谈至二更,次早饭时,讶其不起,开门视之,则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报,竟不可解。

邑中劝捐弥补亏空之事,余前已有信言之,万不可勉强勒派。我县之亏,亏于官者半,亏于书吏者半,而民则无辜也。向来书吏之中饱,上则吃官,下则吃民。名为包征包解,其实当征之时,则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当解之时,则以官为雉媒而播弄之。官索钱粮于书吏之手,犹索食于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终不肯吐;所以积成巨亏,并非实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蚀入己也。

今年父亲大人议定粮饷之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之陋风,实为官民两利,所不利者仅书吏耳。即见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诸弟皆宜极力助父大人办成此事。惟捐银弥亏,则不宜操之太急,须人人愿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则好义之事,反为厉民之举,将来或翻为书吏所借口,必且串通劣绅,仍还包征包解之故智,万不可不预防也。

梁侍御处银二百,月内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兑去。公车来,兑五七十金,为送亲族之用,亦必不可缓。但京寓近极艰窘,此外不可再兑也。

邑令既与我家商办公事,自不能不往还,然诸弟苟可得已,即不宜常常入署。陶、李二处,容当为书。本邑亦难保无假名请托者,澄弟宜预告之。

书不详尽,馀俟续具。兄国藩手草。

65.咸丰元年十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九月廿六日发家信第十三号,想已收到。十月初十日,接到家中闰月廿八所发信及九月初二、九月十四所发各件。十二夜又于陈伯符处接到父亲大人闰八月初七所发之信,系交罗罗山手转寄者。陈伯符者,贺耦庚先生之妻舅也,故罗山托其亲带来京。得此家书四件,一切皆详知矣。

纪泽聘贺家姻事,观闰八月父亲及澄弟信,已定于十月订盟,观九月十四澄弟一信,则又改于正月订盟。而此间却有一点挂碍,不得不详告家中者:京师女流之辈,凡儿女定亲,最讲究嫡出庶出之分,内人闻贺家姻事,即托打听是否庶出,余以其无从细询,亦遂置之。昨初十日接家中正月订盟之音,十一日即内人〔内人即〕 亲至徐家打听,知贺女实系庶出,内人即甚不愿。余比晓以大义,以为嫡出庶出何必区别,且父亲大人业已喜而应允,岂可复有他议?内人之意,以为为夫者先有嫌妻庶出之意,则为妻者更有跼蹐难安之情,日后曲折情事亦不可不早为虑及。求诸弟宛转禀明父母,尚须斟酌,暂缓订盟为要。陈伯符于十月十日到京,余因内人俗意甚坚,即于十二日夜请贺礼庚、陈伯符二人至寓中,告以实情,求伯符先以书告贺家,将女庚不必遽送,俟再商定。伯符已应允,明日即发书,十月底可到贺家。但兄前有书回家,言亲事求父亲大人作主。今父亲欢喜应允,而我乃以妇女俗见从而挠惑,甚为非礼。惟婚姻百年之事,必先求姑媳夫妇相安,故不能不以此层上渎。即罗山处,亦可将我此信抄送一阅,我初无别见也。

夏阶平之女,内人见其容貌端庄,女工极精,甚思对之。又同乡陈奉曾一女,相貌极为富厚福泽,内人亦思对之。若贺家果不成,则此二处必有一成,明春亦可订盟,余注意尤在夏家也。京城及省城订盟,男家必办金簪、金环、玉镯之类,至少亦须花五十金。若父亲大人决意欲与贺家成亲,则此数者亦不可少。家中现无钱可办,须我在京中明年交公车带回,七月间诸弟乡试晋省之便再行订盟,亦不为晚。望澄弟下次信详以告我。

祖父佛会既于十月初办过,则父母叔父母四位大人现已即吉。余恐尚未除服,故昨父亲生日,外未宴客,仅内有女客二席。十一我四十晋一,则并女客而无之。

朱石樵为官竟如此之好,实可佩服。至于铳沙伤其面,尚勇往前进,真不愧为民父母。父亲大人竭力帮助,洵大有造于一邑。诸弟苟可出力,亦必尽心相扶。现在粤西未靖,万一吾楚盗贼有乘间窃发者,得此好官粗定章程,以后吾邑各乡自为团练,虽各县盗贼四起,而我邑自可安然无恙,如秦之桃花源,岂不安乐。须将此意告邑之正经绅耆,自为守助。

牧云补廪,烦弟为我致意道喜。季弟往凹里教书,不带家眷最好。必须多有人在母亲前,乃为承欢之道。季洪十日一归省,亦尽孝之要也;而来书所云寡欲多男之理,亦未始不寓乎其中。甲五读书,总以背熟经书常讲史鉴为要(每夜讲一刻足矣)。季弟看书不必求多,亦不必求记,但每日有常,自有进境,万不可厌常喜新,此书未完,忽换彼书耳。

兄国藩手草。

66.咸丰元年十二月廿二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十二月十一日发家书十六号,中言纪泽儿姻事,求家中即行与贺家订盟,其应办各物,已于书中载明,并悔前此嫌是庶出之咎云云,想已接到。如尚未到,接得此信,即赶紧与贺家订盟可也。

诰封各轴已于今日领到,正月廿六恩诏四轴(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四月十三恩诏亦四轴,三月初三恩诏一轴(本身妻室),凡九轴。八月初六用宝一次,我家诸轴因未曾托人,是以未办,曾于闰八月写信告知,深愧我办事之疏忽。后虽托夏阶平,犹未放心,又托江苏友人徐宗勉,渠系中书科中书,专办诰敕事宜。今日承徐君亲送来宅,极为妥当,一切写法行款俱极斟酌,比廿六年所领者不啻天渊之别,颇为欣慰。虽比八月用宝者迟五个月,而办法较精,且同年同乡中有八月领到者,或只一次,未能三次同领,或此番尚未用宝者,亦颇有之。诸弟为我敬告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恭贺大喜也。

惟目前无出京之人,恐须明年会试后乃交公车带归。重大之件,不敢轻率。向使八月领到,亦止十二月陈泰阶一处可付(与雨苍同行),此外无便。

余于十八日陈奏民间疾苦一疏,十九日奏银钱并用章程一疏,奉朱批交户部议奏,兹将两摺付回。文任吾于十三日搬至我家。庞省三于廿四日放学。

寓中一切如常,内外大小平安。今年腊底颇窘,须借二百金乃可过年,不然,恐被留住也。袁漱六亦被年留住。

刘佩泉断弦,其苦不可名状,儿女大小五六人无人看视。黎樾翁尚未到京,闻明年二月始能到,未带家眷。涂心畲已到京,尚未来见我。公车中惟龙皞臣及澧州馆到二人而已。

粤西事用银已及千万两,而尚无确耗。户部日见支绌,内库亦仅馀六百万。时事多艰,无策以补救万一,实为可愧。明年拟告归,以避尸位素餐之咎,诸弟为我先告堂上可也。馀不一一。国藩手草。

67.咸丰二年正月初九日与诸弟书

京城贾家胡同寓所.〔据刻本〕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正月初八接到十二月初旬父大人所发二信,皆系在县城发者,不胜欣慰。纪泽儿定婚之事,予于十二月连发二信,皆言十月十二所发之信言嫌贺女庶出之说系一时谬误,自知悔过,求诸弟为我敬告父亲大人,仍求作主,决意对成,以谐佳耦,不知此二书俱已到家否?细思贺家簪缨门弟〔门第〕 ,恐闻有前一说,惧其女将来过门受气,或因此不愿对亦未可知。果尔,则澄弟设法往省城,坚托罗罗山、刘霞仙二君,将内人性情细告贺家,务祈成此亲事,不致陷我于不孝之咎。

澄弟与朱尧阶成亲,余甚欢喜。我朋友最初之交,无过于尧阶者,盖今日姻缘,已定于二十年以前矣。魏家亦我境第一诗书人家,魏栋尚未到京,容当照拂一切也。植弟买笔事,总在春间寄南,以备科考之用。若科考不在前三名,则不宜考优,无使学政笑我家太外行也。

《关帝觉世经》刷五百张,须公车回南乃可付归,《阴骘文》《感应篇》亦须公车南去乃可带。澄弟戒烟,正与阿兄同年,余以壬寅年戒烟,三十二也,澄弟去年亦三十二也。戒酒似可不必,三两杯以养血,未始不可,但不宜多耳。

去年带回父大人之干尖子皮褂,不知已做成否?若未做,可即做成,用月白缎子为面。今年当更寄白风毛褂回家,敬送与叔父大人。若父、叔二大人同日出门,则各穿一件;若不同出门,则薄寒穿干尖子,盛寒穿白风毛。予官至二品,而堂上大人衣服之少如此,于孝道则未尽,而弥足以彰堂上居家之俭德矣。

京寓大小平安。癣疾未发。文任吾先生(希范)于正月六日上学,其人理学甚深,今年又得一贤师。

植弟劝我教泽儿学八股,其言甚切至有理,但我意要《五经》读完始可动手。计明年即可完经书,做时文尚不过满十四岁,京师教子弟十四岁开笔者甚多。若三年成篇,十七岁即可作佳文。现在本系荫生,例不准赴小考。拟令照我之样,二十四岁始行乡试,实可学做八股者十年。若稍有聪明,岂有不通者哉?若十九、二十即行乡试,无论万万不中,即中得太早又有何味?我所以决计令其明秋始学八股,二十四始乡试也。九弟为我禀告父大人,实不为迟,不必挂虑。

余近来常思归家,今年秋间实思挈眷南旋,诸弟为我禀告堂上大人,春间即望一回信。九弟进京之说,暂不必急急。同乡诸家如故,馀容后日续寄。兄国藩手草。

68.咸丰四年三月廿五日与澄温沅书

长沙营中.〔据手迹〕

澄、温、植三弟左右:澄弟有病,即可不必来此。此间诸事杂乱,澄弟虽来,亦难收拾,不如在家料理一切也。长夫来此者至六十名之多,澄弟于此等处不知节省,亦疏略也。兹一概遣归,仅留十三名在此,如不好尚须再遣回。

昨夜褚太守带三营水师至靖江〔靖港〕 剿贼,不知能得手否?塔、周大胜仗归来,余赏银千两、功牌百张、猪十口、酒五百斤,颇觉鼓舞。现惟邓湘一营难于收辑耳。

馀不一一。廿五日,兄国藩顿首。

69.咸丰四年四月初四日与澄温沅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三位老弟足下:初四日午刻安五等来,接到家信,具悉一切。父大人声色不动,毫无惊怖,实我辈所万不能及。

贼于廿七早辰刻破湘潭,即刻分股,窜至株亭〔朱亭〕 、渌口、朱洲〔株洲〕 一带,掳大河及一宿河〔易俗河〕 之船,又分股窜至湘乡,掳涟江之船。廿八早塔副将在潭大获胜仗,踏破贼营三座,烧毁木城一座,杀贼至六百馀人。是夜贼又筑营垒。廿九日塔副将与大战二次,初次烧贼营二座,杀贼七百人,二次真长发老贼拚命出战,塔将又大胜,杀贼千馀。初一、初二皆大战,皆官兵大捷。五仗共杀贼至四千人,三日连破贼营三次,至第四日,贼不敢筑营矣。凡自贼中逃出者,皆言自广西起事以来,官兵从无此非常之胜。

褚太守、彭玉麟、杨载福、邹世琦至湘潭水战,自初一日黎明起至初三止,烧毁贼船至七百馀号之多,亦为近年所仅见。现在湘潭贼势甚为穷蹙,若能破城剿灭此股,则靖港以下之贼、朱亭以上之贼皆为易办。

湘潭大战之时,贼调回湘乡一枝兵,我县得以无恙,我家得以安全,皆塔副将之功也。

所可恨者,吾于初二日带水师五营、陆勇八百至靖港攻剿贼巢,申刻开仗仅半顿饭久,陆勇奔溃,水勇亦纷纷奔窜,二千馀人竟至全数溃散,弃船炮而不顾,深可痛恨!惟钓钩子未出队者,略存子药炮位,而各水手亦纷纷尽散,红船之水手仅存三人,馀船竟无一水手,实为第一可怪之事。

刻下兄已移寓妙高峰,留数百陆勇护卫。如使湘潭一股竟就扑灭净尽,则天下事大有可为;若湘潭贼不遽灭,则贼集日众,湖南大局竟多棘手之处。尽人事以听天,吾惟日日谨慎而已。馀俟续布。四月初四夜,兄国藩草。

70.咸丰四年四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十四日刘一名四来,安五来,先后接到父大人手谕及洪弟信,具悉一切。

靖港之贼现已全数开去,窜奔下游,湘阴及洞庭皆已无贼,直至岳州以下矣。新墙一带土匪皆已扑灭,惟通城、崇阳之贼尚未剿净,时时有窥伺平江之意。湘潭之贼,在易俗河以上被烧上岸者,窜至醴陵、萍乡、万载一带,闻又新裹胁多人,不知其尽窜江西,抑仍回湖南浏、平一带,如其回来,亦易剿也。安化土匪现尚未剿尽,想日内可平定。

吾于三月十八发岳州战败请交部治罪一摺,于四月初十日奉到朱批“另有旨”。又夹片奏初五邹国螭被火烧伤、初七大风坏船一案,奉朱批“何事机不顺若是,另有旨”。又夹片探听贼情各条,奉朱批“览,其片已存留军机处矣”。又有廷寄一道,谕旨一道,兹抄录付回。十二日会同抚台、提台奏湘潭、宁乡、靖港各处胜仗败仗一摺,兹抄付回,其摺系左季高所为。又单衔奏靖港战败请交部从重治罪一摺,又奏调各员一片,均于十二日发六百里递去,兹抄录寄家,呈父、叔大人一阅。

兄不善用兵,屡失事机,实无以对圣主,幸湘潭大胜,保全桑梓,此心犹觉稍安。现拟修整船只,添招练勇,待广西勇到,广东兵到,再作出师之计。而饷项已空,无从设法,艰难之状,不知所终。人心之坏,又处处使人寒心。吾惟尽一分心作一日事,至于成败,则不能复计较矣。

魏荫亭近回馆否?澄弟须力求其来。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庶渐渐务本而不习于淫佚矣,至要至要,千嘱万嘱。四月十四申刻,兄国藩草。

71.咸丰四年四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子植、季洪四弟足下:昨寄去一函,谅已收到。十五日接父大人手谕,敬知一切。

兄每日黎明看操,现已阅看四日,专看戈什哈及亲兵二种。然有所表率,他营亦将兴起。

父大人命招湘乡之原水手,赶紧前赴鄂省下游。此时所患者,水手易添,船只难办。不特衡州新造之船难以遽就,即在省之船经屡次风波屡次战阵后,亦多有损坏者,修整难以遽毕。且广西水勇、广东水兵皆于五月可到,不得不少为等候,整顿成军稍有把握,然后扬帆东下。

余近来因肝气太燥,动与人多所不合,所以办事多不能成。澄弟近日肝气尤旺,不能为我解事,反为我添许多唇舌争端。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澄侯及诸弟以后尽可不来营,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则所以保家门而免劫数者,可以人力主之,望诸弟慎之又慎也。四月十六夜,国藩书于长沙妙高峰。

72.咸丰四年四月二十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十七、十九接父大人十三、十五手谕,及澄弟两函,具悉一切。兹分列各条于后,祈诸弟禀知父大人,兼禀叔父大人:

一、水勇自廿四五日成章诏营内逃去百馀人,胡维峰营内逃去数十人。廿七日何南青营内逃去一哨,将战船炮位弃之东阳港,尽抢船中之钱米帆布等件以行。廿八日各营逃至三四百人之多,不待初二靖港战败,而后有此一溃也。其在湘潭打胜仗之五营,亦但知抢分贼赃,全不回省,即行逃回县城。甚至将战船送入湘乡河内,各勇登岸逃归,听战船飘流河中,丢失货物。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水手见忽有顶戴,遂自言并册上姓名全是假的,应募之时乱捏姓名,以备将来稍不整齐,不能执册以相索云云。鄙意欲预为逃走之地,先设捏名之计,湘勇之丧心昧良,已可概见。若将已散者复行招回,则断难得力。衡永之水勇不过五月可到,亦不甚迟迟也。

一、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广东兵一百,洋炮一百,已于四月初六日到郴,月内可到省。广西水勇亦五月可到。衡州造新船,省城整旧船,皆五月可齐,不至延到七月始行也。

一、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气盛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禀之。

一、王璞山之骄蹇致败,贻误大局,凡有识者皆知之。昨在家招数百乡勇,在石潭杀残贼三十人,遂报假胜仗,言杀贼数百人,余深恶之。余与中丞、提军三人会衔具奏一摺,系左季高所作,余先本将摺稿看过。后渠又添出几段,竟将璞山之假胜仗添入,发摺后始送稿来画,已无可如何,只得隐忍画之。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倒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曲徐图。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辞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孤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呕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璞山之事,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一、我廿四都之长夫不耐劳苦,好穿长衣鞋袜,不敢远行,时刻思归。余拟在此另雇长夫,其本境长夫止留三四人在此,以便送信归家。

一、率五病故,我绝不知信息,季弟何以并不告我?前澄弟信中有半句,我始骇然。昨葛十一来,乃实知之。刻下已搬柩还乡否?若尚在省,急须写信来,我当设法送归也。其如何病,如何没,季弟当详告我知。以上数条,望诸弟细心体贴,缕禀堂上大人为要。四月廿日午刻,国藩字。

73.咸丰四年四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屡日发家信数次,想已收到。实收换部照,须造清册一本,大非易事。现命孙阆青经理此事,恐非二十日不能了,纵不能如请咨部功牌册之精妙,亦不宜太草率也。三月廿二所发一摺,顷于四月二十日接奉朱批并廷寄,兹照抄送回,呈堂上大人一阅。

广东水师兵已于廿一日到一百矣,洋炮亦到百尊。广西水勇尚未到。衡州所造新船,闻甚不合用。顷有信与萧可兄〔萧可卿〕 ,令其略改也。

荫亭兄到馆,请其催将侯兄速来,并告贵州徐河清、韩超、张礼度并皆奏调来楚,均五月可到也。

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四月廿一日午刻。

74.咸丰四年五月初一日与澄沅季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沅、洪三弟左右:三十日奉到父大人手谕及三弟信件,具悉一切。长夫俱留在此,吃上头饭,每日给钱百文,实无一事可劳其筋力,故不能不略减也。

借用厉伯苻之抽箱内,竟无抄录《说文便考》,不知何处遗失,俟查出付回。

沅弟言我仁爱有馀威猛不足,澄弟在此时亦常说及,近日友人爱我者人人说及。无奈性已生定,竟不能威猛。所以不能威猛,由于不能精明,事事被人欺侮,故人得而玩易之也。

甲三之论、甲五之小讲,已加批付回,科一、科三、科四之字俱好。科一请安禀,其字画粗大,颇有乃父之风。

季弟在益阳所领钱文,绅士文任吾等已料理清楚,在湘阴时即在兄处领得实收,兄到岳州忘告季弟耳。

四月初一日与中丞会衔奏请调贵州、广东兵,兹于廿六日奉到寄谕,抄录付回,馀不一一。五月初一日,国藩手草。

75.咸丰四年五月初四日与澄温季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季三位侍右:初二日接奉寄谕。兄两次请罪,尚止革职,不加严谴。鲍提军革职,即以塔副将署提军任。圣鉴之公明,天恩之高厚,实令人感激无地。兹抄录付回。

江采七于三月自庐州回,初三到省,千辛万苦,或三日而仅得两饭,或数夜而不得一眠,乱世行路之难,真奇难也。在湖北时得见魏召亭,光景甚窘,曾与采五言及,万一城破,当由大东门避去。湖北官弁兵勇久无饷银,真不堪设想也。召亭家书一件付去。

兄身体甚好。树堂、云仙皆来此过节。专待衡州船到,广西勇到,即配齐东下。塔智亭于初八日先带陆勇三千馀人至岳州去,馀不一一。初四日巳刻,兄国藩手草。

父亲、叔父大人前,诸弟为我一一禀明,并跪叩节禧。

76.咸丰四年五月初九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初九日芝三到省,接奉父大人手谕及澄、季、芝生各信,具悉一切。余于初八日具摺谢恩,并夹片三件,兹一并抄录付回。

凡谕旨章奏等件付至家中者,务宜好为藏弆。我兄弟五人,无一人肯整齐好收拾者,亦不是勤俭人家气象,以后宜收拾完整。可珍之物固应爱惜,即寻常器件亦当汇集品分,有条有理。竹头木屑,皆为有用,则随处皆取携不穷也。温弟在此住旬馀,心平气和,论事有识,以后可保家中兄弟无纷争之事,余在外大可放心。

李筱泉之家眷意欲寄居湘乡,一则省城虽防守甚严,而时时有寇至之虑,一则寓公馆比之居乡,其奢俭相去甚远。渠托江采五在中沙等处,又托余在廿三四都等处寻觅住居(渠遣一人来乡同觅,先至江采五处后至我家),澄弟等为之留心,或在离我家二三十里之区择一善地,以省俭为主,渠光景甚窘也。余再三辞之,言我家尚难自保,且迁徙而远避,又焉能庇及他人?渠意总欲居乡,缓急尚可藏匿山穴;至土匪抢劫,渠本无可抢云云。余不能再辞,澄弟可一为照拂之。鲍提督于初八日出省至辰州住,塔智亭初十拟至岳州。馀不一一,即请近佳。初九日二更,兄国藩手草。

77.咸丰四年六月初二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父大人自县还家后,又接一信,知合家清吉,甚慰甚慰。

此间发探卒数十人至常德、龙阳探听,均言常德已于十六日失守。省局及各处探信,众口一词。而桃源廿三日尚有请兵禀帖来省,桃源去常六十里,不应郡城失陷一无所闻,大约常德此时尚未失守。现已遣周凤山带道州新田勇一千六百前往,李辅朝带楚勇一千,胡咏芝带黔勇六百,新宁赵令带楚勇千人驰往,合之贵州兵一千,并常德本城二千,共六七千之多,兵力实不为单。惟中隔河水四渡,不知各兵能过至常否?澧州西接荆州之贼,南接常德之贼,而蒋家之富久为贼所垂涎,实属可危。塔提军于廿二日在新墙打一胜仗,夺获贼船四十七只,夺得木城一座,现驻扎新墙之北,离岳州尚五十里。通城之贼,与江老四之楚勇,相持月馀。

林秀三因声名不好(人人言其勇骚扰异常),撤回省城。自通城、平江之官绅庶民及省城之官员,无不说秀三坏话者。毁誉之至,如飘风然,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不知其所自,人力固莫能挽回也。

水师战船,省河所修葺及衡城所新造者,皆精坚可爱,比去年者好得三倍。拟于初十间令褚、夏、杨、彭起行赴常德剿办,是为头帮;余待广西水勇到一同起行,为二帮;陈镇台七月初起行,为三帮。现在发往各处者兵勇共二万人,饷项十分支绌,幸广东解银十二万,近日可到,略有生机。罗罗山初三可到省,芝生之信,罗山一到即交,当可速耳。

儿侄辈总须教之读书,凡事当有收拾。宜令勤慎,无作欠伸懒漫样子,至要至要。吾兄弟中惟澄弟较勤,吾近日亦勉为勤敬。即令世运艰屯,而一家之中勤则兴,懒则败,一定之理,愿吾弟及吾儿侄等听之省之。付回参茸丸一坛,即颜翼臣、王仲山所作者,父大人能服更好,若不相宜,叔父及家中相宜者服之可也。初二日申刻,兄国藩手草。

78.咸丰四年六月初四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季四弟足下:昨发一信后,罗山即于初三到省。是日二更得信,周凤山、李辅朝之勇,于廿九在龙阳得三胜仗,廿九日夜终宵鏖战不得休息,初一早一战即已败溃。盖扎营城外沙洲之上,是夜涨水侵入营盘。初一早营内水深尺馀,贼船三面环攻,共二千馀号之多。此时逃出营外,途中无船可渡,淹毙至二三百人,军器全失。周、李皆健将,此番大挫,尤焦灼也。

家中长夫,春二、维五、芝三、明四等皆不愿远出,兹皆令其回里。其工钱每月三十日,并未扣一日耳。

馀不一一。初四夜,国藩手草。

79.咸丰四年六月初六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季老弟足下:昨寄一信,言周凤山、李相堂龙阳之败。后接来禀,知周营千一百人中实伤毙四十人,李营千人中实毙十九人,尚不为大挫。胡咏芝初四由安化至桃源,一路剿贼,周、李即可同去。广西水勇,李太守带来,今日到省,若配齐船只,尚须十馀日乃可行也。

馀不一一。初六夜,兄国藩手草。

80.咸丰四年六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刘一至,接到父大人手谕并诸弟各信,欣悉乡里人和年丰,犹是盛世景象。

周凤山初一早在沅江城外打败仗,次日退至益阳,初三停住一天,初四仍出征,由安化、桃源一路至常德剿贼。凤山之勇,打仗并未多伤,仅伤十馀人,水淹死者又近二十人,其馀陆续回营,隔日即能整队出征,真可爱!真可敬!

常德、澧州并于十六日失守,现在均已贼退。初三、四、五,贼船由西湖回至东边,约以千馀计,不知系占踞岳州,抑系径赴下游湖北,现未探确。

初十日奏摺奉批回,谢恩摺批云“知道了”,请专摺奏事片批云“着准汝单衔奏事”,请塔军门出境剿贼片批云“另有旨”,其寄谕抄回。圣上此次并不十分催促,尤深感激。

省城新铸大钱,甚为可观,兹付当百者五十文,当五十者五十文,乞查收,并寄七千五百文收挥为凭。

馀不一一。十二夜,兄国藩手草。

81.咸丰四年六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温、沅、季四弟左右:十三日接塔军门信,知湖北又于六月初二失守,官勇全溃奔来南。南省经费支绌,周济为艰。彭、杨水师于十三日起行,褚、夏今日可起行,余与陈镇台须月底乃可行也,馀不一一。

夏憩亭于十三日赴四川按察任矣。十四日巳刻,兄国藩手草。

82.咸丰四年六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湖北青抚台于今日入省城。所带兵勇均不准其入城,在城外二十里扎营,大约不过五六千人。其所称难民数万在后随来者,亦未可信。此间供应数日,即给与途费,令其至荆州另立省城,此实未有之变局也。

邹心田处,已有札至县撤委。前胡维峰言邹心田可劝捐,余不知其即至堂之兄也,昨接父大人手谕始知之,故即札县撤之。胡维峰近不妥当,亦必屏斥之。

余去年办清泉宁征义、宁宏才一案,其卷已送回家中,请澄弟查出,即日付来为要。

湖北失守,李鹤人(孟群,带广西水勇来者)之父想已殉难。鹤人方寸已乱,此刻无心办事,日内尚不能起行,至七月初旬乃可长征耳。馀不一一。十八日早,兄国藩手草。

诸弟在家教子侄,总须有勤敬二字。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余深悔往日未能实行此二字也,千万叮嘱。澄弟向来本勤,但不敬耳,阅历之后,应知此二字之不可须臾离也。

83.咸丰四年六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长沙妙高峰军营.〔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廿二日彭四到,接父大人手谕及诸弟来信,欣悉一切。

廿日摺差归,阅京报,袁漱六于五月十三日引见得御史,十五日特旨放江苏苏州府遗缺知府。渠写家信回,甚长,怨我何不写信复之,又言即日须娶妾。于干戈乱离之际,放知府甫三日,即以此事为初政,颇为可怪。又要其家专人至京,渠有多少事要交代。兄因各捐生事,亦欲造册专人至京,如袁家人去,即与之同行也。余前奏捐事,部议已准,兹抄回。

广西水勇于十八日杀死祁阳勇七人,日内严查逞凶下手之犯,必须按律严办。

湖北青抚台带来之兵勇,大约二万金乃可了事。饥困之后甚安静,不闹事也。

余拟于七月初六起行,甲三、甲五二人可令其来省送我。盖少年之人,使之得见水陆军旅之事,亦足以长见识;且子侄送我,亦至理之不可少者也。

书不十一,馀俟续布。

84.咸丰四年七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岳州军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自十六日水师大败,十八日陆营获胜,吾两寄家书,想已收到。

十九、二十皆平安。二十一日陆军开仗,辰勇深入,误中贼伏。诸殿元阵亡,带新化勇之刘国庆亦阵亡,辰勇、新化勇、宝勇相继奔溃。塔军门坐马扎子镇住,独不奔回,身旁仅数十人。杨名声带宜章勇前往救援,喝令各营倒回,仍进前杀贼,始得保全。智亭又追贼数里,杀毙数十名,我军伤亡者亦仅数十人。下半天水师至陈陵矶〔城陵矶〕 开仗,去三板〔舢板〕 艇二十馀只,二更尚未归营,不知胜负若何。下游贼势浩大,合武昌汉口之贼尽锐上犯,水师太单,恐难得力。吾惟静镇谨守,以固军心而作士气。

初六、十四胜仗一摺,十六、十八胜败互报一摺,兹专人送归,呈父叔大人一阅。

家中兄弟子侄,总宜以勤敬二字为法。一家能勤能敬,虽乱世亦有兴旺气象;一身能勤能敬,虽愚人亦有贤智风味。吾生平于此二字少工夫,今谆谆以训吾昆弟子侄,务宜刻刻遵守,至要至要。家中若送信来,子侄辈亦可写禀来岳,并将此二字细细领会,层层写出,使我放心也。

馀俟续布。七月廿一夜三更,兄国藩手草。

水师顷已于三更回营,完好无恙。辰勇闻止伤十馀人,阵亡者系一刘千总,带道标勇者,非刘国庆也。

85.咸丰四年七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岳州军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安五至,接到家书,具悉一切。

自十八日一战后,廿一日陆路开仗,小有挫衄。诸殿元阵亡,千总刘士宜阵亡,馀兵勇伤亡廿馀人,贼亦歼毙数十人。二十六日,贼从湖北颁集悍贼二万人,由临湘陆路前来,意欲扑塔、周、罗山等之营盘。陆路既得,水军自然失势,拼死攻扑,满山满坑无非黄旗红巾,比三月初十人数更多。幸罗山之湘勇得力,将头起杀退。以后如周凤山之营、杨名声之营,亦俱奋勇,杀贼共七八百名。此股贼来甚多,必有屡次血战。东南大局,在此数日内可定。如天之福,陆路得获大胜,水路亦可渐次壮盛也。带水师者,有战阵之险,有风波之苦,又有偷营放火之虑,时时提防,殊不放心,幸精神尚好,照料能周耳。

霞仙定于本月内还家,渠在省实不肯来,兄强之使来。兵凶战危之地,无人不趋而避之,平日至交如冯树堂、郭云仙等尚不肯来,则其他更何论焉!现除李次青外,诸事皆兄一人经手,无人肯相助者,想诸弟亦深知之也。甄甫先生去年在湖北时,身旁仅一旧仆,官亲、幕友、家丁、书差、戈什哈一概走尽,此亦无足怪之事。兄现在局势,犹是有为之秋,不致如甄师处之萧条已甚;然以此为乐地,而谓人人肯欣然相从,则大不然也。

兄身体如常,癣疾不作,乞告禀父、叔大人千万放心。七月廿七日,兄国藩顿首。

好茶叶望寄数斤来。

86.咸丰四年闰七月初二日与诸弟书

岳州军中.〔据手迹〕

澄、温、植、洪四弟足下:初一日胡二、春二、维五至,接父大人及诸弟手书,具悉一切。自廿六日陆路大获胜仗之后,廿八日陆路又大胜,廿九日水陆大胜。贼自湖北汉黄以下,尽纠其精锐来岳,以与我军相抗。廿八日鏖战至五个时辰之久,塔军门匹马冲突,忽东忽西,全军士卒无一人不俯首咋舌,称为神勇。

廿九日辰刻接仗,塔公打中路,罗山打西路,周凤山打东路。罗山之湘勇,此次最为出力。贼分五六千人,专扑罗山一路,湘勇竟能以少胜多。我军猛杀则贼退,败退不过二里,辄回戈相向,大杀一回,如是者三退三进,湘勇竟能抵住,不忙不乱,至第三次追去,贼亦不敢回顾矣。周凤山之勇,杨名声之勇,皆极勇敢向前,一可当十。是日自辰至申,杀贼共计五百馀人,贼自败奔跌岩坠涧死者,其数尚多。

水师于未刻至城陵矶,适有贼船上来。开炮轰击,贼舟奔退,乘胜追下至擂鼓台,烧贼船约二十馀号,夺获贼船约七十馀号,杀毙溺毙之贼约千馀人。盖是日凶悍之贼皆已上岸,每船仅留二三贼在船,馀皆被掳之水手,一见官兵开炮轰击,贼与水手纷纷扑水自溺,故我军愈得势也。

三十、初一日,水师皆出队击贼。三十日未甚交锋,初一日李鹤人一营在前攻剿,击断陈镇军之旧拖罟船头桅,毙贼十馀人。

陆营经廿六廿八九日三次血战之后,二日内未开仗。现在陆营有六七分可靠,水营有四五分可靠。拟再备舢板数十号,小渔划一百号,出队开仗时,散布满河,抛掷火球,以乱贼阵,或更有济。馀不一一,即乞禀告父、叔大人堂上为要,千万放心。闰七月初二日,兄国藩字。

外萧可卿一信,专人即日送去。

自十六日水师大挫之后,至廿九日获一胜仗,人心始克大定。不料初一日酉刻,广西勇收队回来,在刘公矶一带开炮,讹传为贼船上来,岳城百姓纷纷逃奔,扶老携幼,号泣于道。南津港各船皆挂帆开逃,严禁之而不能止。军心总不坚定,颇可虞也。

现在力求镇定,总以不出队、不开仗为主。

87.咸丰四年闰七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岳州军中.〔据手迹〕

澄、温、沅、洪老弟左右:初二日,遣刘四、王晚送信回家。是日申刻得信,智亭于巳刻传令直扑贼营,行至近贼营盘,天大风雨,贼点大炮不燃,放火球亦不燃。我军勇气百倍,虽数万竹签布地,数重深沟高墙,竟能一直扑入。一营既破,各营胆寒,不过一时之久,竟将贼营十三座全行踏破。数万之贼,狂奔大溃,满山遍谷。我军穷追,愈追愈力。有直追至城陵矶江边,逼贼下水者不下千人;有追至半途而返收取贼物者,大约抢到骡马六七百匹,大炮数十位,抬枪数百支,鸟枪刀矛以千件计,旗帜亦以千计。自有此贼以来,未有如此剿洗痛快者也。

兄申刻得信,又派水师前往追剿。行至城陵矶,即已天黑,因驻扎焉。派舢板往下追十馀里,贼舟已全数下窜。今日黎明,各船当进追。待其追贼归来,水营当进扎城陵矶下擂鼓台一带,以与陆营相近,联络一气。

馀俟续布。初三日辰刻,兄国藩字。

此信托抚台官封递县,不知迟速何如。

88.咸丰四年闰七月初九日与诸弟书

岳州军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自初二日陆路连踏贼营十三座,夺获马骡七八百匹,军械二千馀件。是夜水师进追四十里,贼舟舍命奔逃。初三日又追百馀里,贼弃舟登岸者甚多。初四日追至六溪口,追得贼船十馀号,开炮轰击,贼仅放数炮抵拒,旋即登岸逃走。我军入口内之湖搜剿,搜得贼船百数十号,一见我军开炮围攻,即纷纷弃舟而去。军士争欲抢船,杨载福下令止许焚烧,不许抢夺,遂将百馀船一炬焚之。是夜将士搜湖三十里,通宵未睡,次早仍回新堤、螺山驻扎。以小划探至金口,皆无贼船。

自金口至武昌六十里,不知贼船尚存若干。此番若能乘胜直追下去,武汉竟易收复。可惜我水师尚须添募,船炮亦未齐全,陆路之兵尚无粮台随行,不能遽进。连日北风甚大,亦难东下,风稍息,余即进扎螺山也。兹遣人回送一信,即日移营前进,求堂上大人放心。

馀不一一。闰七月初九早,兄国藩手草。

89.咸丰四年闰七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湖北螺山军营.〔据手迹〕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兄于初十日开船,十一日巳刻至罗山〔螺山〕 ,去岳州八十里。杨载福、萧捷三(即彭玉麟之营)两营已下驻扎新堤,去螺山又四十五里。

杨、萧于十一夜入倒口黄盖湖内搜剿馀贼,贼仅开十馀炮,即纷纷登岸逃走。各哨官谨遵我不许抢货之令,将六十馀号空船一概焚烧。岸上百姓焚香于辫顶,跪岸上欢迎,呼各勇为青天大人。各勇每见一人即得如此称呼,高兴之至。倒口湖内既已搜剿,其下六溪口亦经搜剿,金口以上已无贼踪。自金口六十里至武昌尚未探明。

大抵贼于水战一事,极为无能。渠所用者民船,每放一炮全身震破;所掳者水手,皆不愿在贼中久住。又以所掳之百姓,令其勉强打桨,勉强扶舵,皆非其所素习。即两次得我之船,得我之炮,皆我兵勇自先上岸,情愿将船炮丢弃与他,是以大败。若使我兵勇自顾其船,不将船炮送他,渠亦断不能拢来追我,此屡次打仗,众勇所亲见而熟知者。渠得我之战船洋炮,并不作水战之用,以洋炮搬于岸上扎营,而战船或凿沉江心,或自焚以逃,亦未收战船之用。惟贼中所擅长制胜者,在渔划百馀号,每战四出围绕,迷目惊心。此次余亦办得小渔划百廿号,行走如飞,以后我军见贼小划,或不致惊慌耳。

衡州捐项究竟何如?便中可一打听。永丰大布厚而不贵,吾意欲办好账房五百架,又宽大又结实,以为军士寒天之用。澄弟若可承办此事,望与尧阶细商,即在本邑捐项内支用。馀不一一,望敬禀父亲大人、叔父大人,军中匆忙不及楷禀也。闰七月十四日,兄国藩草。

诸子侄辈于勤敬二字略有长进否?若尽与此二字相反,其家未有不落者;若个个勤而且敬,其家未有不兴者,无论世乱与世治也。诸弟须刻刻留心,为子侄作榜样也。又行。

凡我屡次所寄奏摺、谕旨,家中须好为收藏,不可抛散。或作一匣收之,宜敬谨弆藏也。

90.咸丰四年闰七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湖北新堤.〔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日来北风甚劲,省城各船不能来营。吾自十六挫失之后,陆续添募水勇。募小划子共百三十号,每号多者六七人,少者三四人,通共小划子载水师千馀人,已到七十馀号。此外添募之勇,仍用快蟹、长龙、舢板等船,但恨无好炮配之。

水师前营(李孟群)、左营、中营(秦国禄)、清江营(俞晟)各战船皆已驻扎金口,去武昌仅六十里。右营尚在嘉鱼,去金口百五十里。后营、定湘营尚随余在新堤,去嘉鱼九十里。通共水师大营八营、小营五营。若在广西借得洋炮急至,则振兴气象,较自省起程时尚远胜之,但恐炮难遽至耳。

陆兵大队驻扎羊楼司。罗山于十八日在长安驿打一胜仗。廿三日在羊楼洞打胜仗,破一贼卡。廿四日在佛岭打胜仗,破一贼卡。廿六日在羊楼洞打大胜仗。四次共杀贼七八百人,而我军仅一人受伤。

湘勇之善战,超出各营之上,而罗山以书生而善用兵若此,良可敬也。

智亭剿灭崇、通股匪后,即直下收复武汉。水师亦待陆军同进,而水勇皆跃跃欲战,暗笑主将之不进为极怯也。

廿一至廿九四次胜仗摺已批回,兹抄回呈堂上大人一阅,求诸弟禀明。

馀不一一。闰七月廿七日,兄国藩草。

91.咸丰四年八月十一日与诸弟书

湖北牌洲至金口小舟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值、季洪四弟足下: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维五等到后亦无信来,想平安也。

余于廿九日自新堤移营,八月初一日至嘉鱼县。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阅地势,初七日即将大营移驻牌洲。水师前营、左营、中营自又七月廿三日驻扎金口,廿七日贼匪水陆上犯,我陆军未到,水军两路堵之,抢贼船二只,杀贼数十人,得一胜仗。罗山于十八、廿三、廿四、廿六等日得四胜仗。初四发摺俱详叙之,兹付回。

初三日接上谕廷寄,余得赏三品顶戴,现具摺谢恩,寄谕并摺寄回。余居母丧,并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跼蹐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渐次肃清,即当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尽人子之心。

诸弟及儿侄辈,务宜体我寸心,于父亲饮食起居十分检点,无稍疏忽;于母亲祭品礼仪必洁必诚,于叔父处敬爱兼至,无稍隔阂。兄弟姒娣,总不可有半点不和之气。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未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诸弟试在乡间将此三字于族戚人家历历验之,必以吾言为不谬也。

诸弟不好收拾洁净,比我尤甚,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细心收拾,即一纸一缕,竹头木屑,皆宜检拾伶俐,以为儿侄之榜样。一代疏懒,二代淫泆,则必有昼睡夜坐、吸食鸦片之渐矣。四弟九弟较勤,六弟季弟较懒,以后勤者愈勤,懒者痛改,莫使子侄学得怠惰样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前寄来报笋〔曝笋〕 殊不佳,大约以盐菜蒸几次,又咸又苦,将笋味全夺去矣。往年寄京有曝竹,今年寄营有曝盐菜,此虽小事,亦足见我家妇职之不如老辈也,因便附及,一笑。烦禀堂上大人,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一。

坐小舟至金口看营,船太动摇,故不成字。

92.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湖北金口营中.〔据手迹〕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廿五日着胡二等送家信,报收复武汉之喜。廿七日具摺奏捷。初一日制台杨慰农(霈)到鄂相会,是日又奏廿四夜焚襄河贼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进兵之摺。其日酉刻,杨载福、彭玉麟等率水师六十馀船前往下游剿贼。初九日,前次谢恩摺奉朱批回鄂。初十日彭四、刘四等来营,进攻武汉三路进剿之摺奉朱批到鄂。十一日,武汉克复之摺奉朱批、廷寄、谕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抚,并赏戴花翎。

兄意母丧未除,断不敢受官职。若一经受职,则二年来之苦心孤诣,似全为博取高官美职,何以对吾母于地下?何以对宗族乡党?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决计具摺辞谢,想诸弟亦必以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业,其名震一时,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与虽美而远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若仗圣主之威福,能速将江面肃清,荡平此贼,兄决意奏请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暂或一年,亦足稍慰区区之心,但未知圣意果能俯从否?

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弟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罗罗山于十二日拔营,智亭于十三日拔营,余十五六亦拔营东下也。

馀不一一,乞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万福金安。兄国藩手草。

猞猁马褂亦宜付来,皮边冬帽亦可付来。

泽儿写信太短,以后宜长些。

〔附录寄骆中丞信一节〕

廿一日罗山由金口移营至河泊山,水师出队接应,恐贼因我营垒未成而遽来扑也。水师与花园江边贼营对敌,各哨官中有勇敢者冲过贼营,直下鹦鹉洲、汉阳、鲇鱼套等处。贼见水师已出其下,立时慌乱。而罗老及确湖、义渠各营竟不扎营,直扑贼垒。贼恐水师抄后陆军攻前,相率奔溃。罗老、义、确及李光荣之川勇三路冲入,将贼营三座踏平。烧毁其墙三重,高皆盈丈。又壕三层,引江水入壕内通青林湖,竹签密布十丈,用钓桥〔吊桥〕 出入。彼自奔溃,并此而不能守。军事纯视气之盛衰,不尽关人力也。

水师自巳刻开仗,至二更始行收队。烧贼船约三百馀号,夺获亦近百号。自沌口起下至鹦鹉洲,东至鲇鱼套,烧毁略尽,套内尚未烧净。西岸沌口之下盐关,贼营四五座,亦被魁、杨荆兵踏破烧毁。

盖贼之所以坚垒于两岸者,皆重重置炮以击我之水军。忽见水军冲出营垒之下,顿失所恃,遂相顾惊奔。而水军由江中轰岸营,子如雨下,故东岸罗老、义、确之军能破贼营,西岸魁、杨之军亦破贼营,各夺炮百馀座,马数百匹。

廿二日,水师清晨出队,接攻鲇鱼套之船,鏖战约一时之久。各营奋勇,哨官遂弃而之他,竟攻汉口,直下塘角,并追剿青山以下,从下游雷轰而上。纵火焚舟,适北风甚劲,贼船不能下窜,塘角、汉口、鲇鱼套等处同时延烧,火光烛天,比廿一日所焚之船数尚倍之,夺获贼船约二百馀号。杨载福等自青山归来,又入襄河烧船十馀里。其未烧尽者,仅鲇鱼套口内数十号,襄河口内若干号而已。

是日罗罗山等进踏鲇鱼套贼营六座,直抵武昌城根。魁、杨荆兵亦踏尽西岸贼营,直抵汉阳城根。廿三未明,两城贼众皆逃,仅留数十人点放虚炮。我军辰刻入城,两岸同时克复。贼之衣被钱物,一概未收,徒手剪发,鼠窜狂奔。从东门逃出者,至洪山一带,遇塔兵杀二千人。自军兴以来,未有如此痛快者也。

——此余寄骆中丞信中语,罗伯宜所抄。

93.咸丰四年九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汉口舟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温、沅、季四弟左右:昨日遣刘一、齐三送信回家。十三日酉刻发谢署湖北巡抚之恩一摺,十四早接到三十日续奏襄河烧船胜仗摺朱批及廷寄一道,兹并抄寄回家。余日内癣疾颇发,精神不甚好,然尚可敷衍办事也。

馀俟续具。九月十四日,兄国藩书于汉口舟中。

94.咸丰四年十月廿二日与诸弟书

湖北田家镇.〔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胡二等于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具悉一切。

兄于二十日自汉口起行,二十一日至黄州,二十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甄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四在巴河晤郭雨三之弟,知其兄观亭在山西,因属邑失守革职,雨三现署两淮盐运使。

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日水师大战获胜。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之对岸半壁山大战获胜。初九、初十,水师大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贼防,烧贼船四千馀号。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有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现在前帮已至九江,吾尚驻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之贼均在广济、黄梅一带,塔、罗于廿三日起行往剿。一切军事之详,均具奏报之中,兹并抄录寄回,祈敬呈父大人、叔父大人一览。

刘一、良五于廿日至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吉,甚慰甚慰。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书来坚执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次及幕中诸君子熟商,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具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讲求有年。

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渠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渠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中别无人,植弟坚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一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师。

馀不一一,诸俟续布。兄国藩手草,十月廿二日夜。

95.咸丰四年十一月初七日与诸弟书

湖北武穴舟次.〔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廿五日遣春二、维五归家,曾寄一函并谕旨奏摺二册。

廿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获胜。陆路塔、罗之军,在江北蕲州之莲花桥大获胜仗,杀贼千馀人,廿八日克复广济县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获胜仗,初四日在黄梅城外大获胜仗,初五日克复黄梅县城。该匪数万现屯踞江岸之小池口,与九江府城相对,塔、罗之军即日追至江岸,即可水陆夹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渡江以剿九江府城之贼,自到九江后,即可专夫由武宁以达平江、长沙。

兹因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三分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处此乱世,愈穷愈好。

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且愧且慎。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身守家之道。至军事之成败利钝,此关乎国家之福,吾惟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冯树堂前有信来,要功牌一百张,兹亦交荫亭带归,望澄弟专差送至宝庆,妥交树堂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峻明带去,外带照千张交郭云仙,从原奏之所指也。朱于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归,给渠钱已四十千,今年送亲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馀不一一。十一月初七日,兄国藩书于武穴舟中。

96.咸丰四年十一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九江舟次.〔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十月廿五专人送信回家。魏荫亭归,又送一函。想先后收到。十一月二十一日,范知宝来九江,接澄弟信,具悉一切。

部监各照已交朱峻明带归矣。树堂要功牌百张,又交荫亭带归。余送朱峻明途费二十金,渠本解船来,故受之。送荫亭二十金,渠竟不受,俟有便当再寄渠。江隆三表弟来营,余念母亲之侄仅渠有子,送钱四十千,渠买盐花带归,不知已到家否?荫亭归,余寄百五十金还家,以五十周济亲族,此百金恐尚不敷家用。军中银钱,余不敢妄取丝毫也。

名者,造物珍重爱惜,不轻以予人者。余德薄能鲜,而享天下之大名,虽由高曾祖父累世积德所致,而自问总觉不称,故不敢稍涉骄奢。家中自父亲、叔父奉养宜隆外,凡诸弟及吾妻吾子吾侄吾诸女侄女辈,概愿俭于自奉,不可倚势骄人。古人谓无实而享大名者,必有奇祸。吾常常以此儆惧,故不能不详告贤弟,尤望贤弟时时教戒吾子吾侄也。

塔、罗自田家镇渡至江北后,五获胜仗,九江对岸之贼遂下窜安徽境。余现泊九江河下,塔、罗渡江攻城。罗于廿一日与贼接仗,杀贼二三百,而我军亦伤亡四十馀人,此在近数月内即是小有挫失,而气则未稍损也。

水师已下泊湖口,去我舟已隔六十里。二十夜,贼自江西小河内放火船百馀号,实以干柴、桐油、松脂、火药,自上游乘风放下,惊我水营。两岸各千馀人呐喊,放火箭、火球,其战船放炮,即随火船冲出,欲乱我阵。幸我军镇定,毫不忙乱,反用小船梭穿于火船之中,攻入贼营,烧贼船十馀号,抢贼划数十号。摇撼不动,是亦可喜之事。

余身体平安,癣疾近又大愈。胡须日长且多。军中将士俱平安。

馀不一一,即候近佳,并恳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福安。兄国藩手草,十一月廿三日夜书于九江舟次。

97.咸丰四年十一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九江舟次.〔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前信已封,而春二、维五于廿五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件,敬悉一切。

曾祖生以本境练团派费之事,而必求救于百里之外,以图免出费资,其居心不甚良善。刘东屏先生接得父大人手书,此等小事,何难一笑释之,而必展转辨论,拂父大人之意?在寻常人尚不能无介介于中,况大人兼三达尊而又重以世交,言不见信,焉能不介怀耶?望诸弟曲慰父大人之意,大度含容,以颐天和,庶使游子在外,得以安心治事。所有来往信件,谨遵父大人谕,即行寄还。

吾自服官及近年办理军务,中心常多郁屈不平之端,每效母亲大人指腹示儿女曰“此中蓄积多少闲气,无处发泄”。其往事〔年〕 诸事不及尽知,今年二月在省城河下,凡我所带之兵勇仆从人等,每次上城,必遭毒骂痛打,此四弟季弟所亲见者。谤怨沸腾、万口嘲讥,此四弟、季弟所亲闻者。自四月以后,两弟不在此,景况更有令人难堪者。吾惟忍辱包羞,屈心抑志,以求军事之万有一济。现虽屡获大胜,而愈办愈难,动辄招尤。倘赖圣主如天之福,歼灭此贼,吾实不愿久居宦场,自取烦恼。四弟自去冬以来,亦屡遭求全之毁,蜚来之谤,几于身无完肤,想宦途风味,亦深知之而深畏之矣。而温弟、季弟来书,常以保举一事疑我之有吝于四弟者,是亦不谅兄之苦衷也。

甲三从师一事,吾接九弟信,辞气甚坚,即请研生兄,以书聘之。今尚未接回信,然业令其世兄两次以家信催之,断不可更有变局。学堂以古老坪为妥,研兄居马托铺乡中,亦山林寒苦之士,决无官场习气,尽可放心。至甲三读书,天分本低,若再以全力学八股试帖,则他项学业必全荒废,吾决计不令其学作八股也。

曾兆安、欧阳钰皆已保举教官,日内想可奉旨。曾子庙税钱用空二百四十千之多,可由营寄省还之,应交何店,付何人手收存,下次信来望详明示知,以便妥寄。范知宝来营,言尚欠途费一千五百,比即给之,又给三千为两月工价,又给四千为归去途费。上次春二、维五归,给银四两。下次唐四、在下〔在十〕 归,给钱八千。渠辈到营,往往言不够使用,不可信也。

馀不一一,统候续布,再颂澄、温、沅、季四弟近佳。国藩再行,十一月廿七日。

冯树堂一信,托速寄去。

98.咸丰五年正月初二日与诸弟书

九江城外陆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久未专使回家,想家中极为悬念。王芝三等到营,得悉家中大人安福,合室平善,甚慰甚慰。

此军自破田镇后,满拟九江不日可下。不料逆贼坚守,屡攻不克。分罗山湘营至湖口,先攻梅家洲坚垒,亦不能克。而士卒力战于枪炮雨下之中,死伤甚众,盖陆路锐师,倏变为钝兵矣。

水师自至湖口屡获大胜,苦战经月,伤亡亦复不少。腊月十二日,水师一百馀号轻便之船精锐之卒,冲入湖口小河内,该逆顿将水卡堵塞,在内河者不能复出。在外江之老营船只,多笨重难行,该逆遂将小划乘夜放火,烧去战船民船四五十号之多。廿五日又被小划偷袭,烧去抢去各船至二三十号之多。以极盛之水师,一旦以百馀号好船陷入内河,而外江水师遂觉无以自立,两次大挫。而兄之座船被失,一军耳目所在,遂觉人人惶愕,各船纷纷上驶。自九江以上之隆坪、武穴、田家镇,直至蕲州,处处皆有战船,且有弃船而逃者。粮台各所之船,水手尽行逃窜。此等情景,殊难为怀。现率残败之水师,驻扎九江城外官牌夹,兄住罗山陆营之内,不知果能力与此贼相持否?

兄于廿五日蒙恩赏穿黄马褂,并颁赐狐皮黄马褂一件,四喜班指一个,白玉巴图鲁翎管一个,小刀一把,火镰一个。廿六夜蒙恩赏福字一幅,大小荷包三对,又有奶饼果食等件颁到军营。廿五夜之变,将班指、翎管、小刀、火镰失去。兹遣人送回黄马褂一件,福字一幅,荷包三对。兄船上所失书籍、地图、上谕、奏章及家书等件,甚为可悚;而两年以来文案信件如山,部照、实收、功牌、账目一并失去,尤为可惜。莘田叔解战船来,离大营止少一二日,竟不能到。军家胜败本属无常,而年馀辛苦,难补涓埃,未免心结。廿九日,罗山率湘勇渡江,剿小池口之贼,又见挫败,士气愈损。现惟力加整顿,挽回元气,不审能如意否。兹遣长夫自江西送信回家,当无梗阻。

书不千一,诸惟心照。即祈代禀堂上大人,不必挂念。五年正月初二日,兄国藩手泐。

99.咸丰五年正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初二遣人送信回家,想节后可到。

初四日大风,击坏战船三十馀号。水师自十二日百馀轻便之舟、二千精锐之卒陷入内湖,外江老营两次被贼用小划烧袭,业已不能自立。终日惶惶,如坐针毡。又复遭此大风,遂全数开赴上游武汉等处,桅折楫摧,多不堪战,不知回至上游,果尚足以御贼否。

兄因小舟陷入江西内河者,皆向来能战之船,不甘遽弃之无用之地,必须亲至江西整顿。即于十二日自九江起行,十六日至江西省城,官绅相待甚好。在内之百馀船尚皆完好,再加大船数十号,另成一军,即足自立。

罗山所带湘勇,自二十九日挫败后,现在淘汰整顿,认真操练。塔公所带之兵勇,亦日日操练。将来兄在江西另成之水军,由湖口打出,与塔、罗相依护。其外江新回武汉之水师,如果能重整劲旅,则两路会合攻击。如不能重整劲旅,则我专治内河之水师,亦自能独立不惧。江西物力尚厚,供我水陆两军口粮,大约足支八个月。

兄身体甚好,惟左腰有寒气作痛,癣疾亦尚未愈,想皆不久可痊。

家中长夫,相住甚近,军中危地,恐小有差失,反为不妙,且送信行走极缓,在营又无事可干,兹尽遣回家。以后若有家信,即用湘乡县官封发至江西南昌府史大老爷署中,可以必到,兼可速到,不似长夫专送之迟延也,慎勿再令长夫来营。

兵凶战危,我境之人俱未历过险难。莘田叔此次行二千里,竟不得见我之面,受尽千惊万苦,实实可悯。嗣后族戚有愿至营者,切劝不必前来,至要至要。

书不百一,诸惟心知,其不详者,长夫自能面述耳。正月十八日,兄国藩书于江西省。

100.咸丰五年二月廿九日与诸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廿一日春二、维五到,接一信;廿六日唐萍洲官封,递到家书一件;廿九日王在十、良五到,接一信。此两次专夫走信均极快,每人各赏钱一千也。

自到江西办理水师,一切尚为顺平。船只三月初可尽完,惟快蟹未毕,目下本不须此。廿七日具摺分两路用兵,兹抄稿寄回。已调罗山来江省,欲令前往饶州剿贼,不料廿九日得湖北失守之信,诸将士苦战经年,一旦前功尽弃,可惜可恨!贼既占湖北,自必窥伺湖南,兄与塔公一军,恐不能不回救桑梓。而回救之法,人少则无济于事,人多则口粮无出。且全军回救,而战船之在江西鄱湖以内者,又复无人统领,殊不放心。日内定计,发摺后再专信回。

腾七、起三、有六、怀三来江西投效,即日遣之回家。每人送银四两,腾七加二两。魏荫亭、阳凌云亦来江,亦将速遣回。

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读熟,或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也。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而已,不必能背诵也,不必常温习也。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若蛮读蛮记蛮温,断不能久熟,徒耗日工而已。诸弟必以兄言为不然,吾阅历甚多,问之朋友皆以为然,植弟教泽儿即草草一读可也。儿侄辈写字亦要紧,须令其多临帖,临行草字亦自有益,不必禁之。兄癣疾未好,馀俱平安。

即问近好。二月廿九日夜,兄国藩书于江西省城。

101.咸丰五年三月二十日与诸弟书

江西省河七里港舟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久未接家信,想堂上大人安康,家中老幼清吉为慰。

自北省再陷,兄处一军,反在下游进退两难。在内湖之水师,兄在江西驻扎两月,造船添勇,已有头绪。现在船近二百号,勇逾三千人,认真操练,可成劲旅。

兄于十三日出省登舟。郭云仙于十六日到营,曾莘田、易敬臣兄弟于十五日到营,罗芸皋于初旬到营。事机不顺而来者偏众,可见乡间穷苦也。阳凌云初间归去,余送途费八两。魏荫亭尚未归。

塔军门尚扎九江。罗山于初十日进剿广信、饶州之贼。李次青忽然高兴带勇,于十一日起行赴南康府,实非其所长也。

余办内湖水师,即以鄱阳湖为巢穴。间或出江剿贼,亦不过以三分之一与贼鏖战。剿上游,则在九江、武穴、田镇等处游绎,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退回鄱湖巢穴之内;剿下游,则在彭泽、望江、安庆等处游绎,亦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亦退鄱湖巢穴之内。如此办理,则上游武汉之贼与下游金陵之贼,中间江路被我兵梗阻一段,其势不能常通,亦足以制贼之命。特上游金口等处,我军战船无人统领,常不放心耳。

近日吾乡人心慌乱否?去年迁避,终非善策。如贼窜上游岳、常等处,谣言四起,总以安居不迁为是。

季洪弟尽可不必教书,宜在家中读书,文理尚未甚通,不可误人子弟。去年季弟带兵在益阳等处,所出告示,人有传以为笑者,笔墨之间,不可不慎。沅弟要方望溪、姚姬传文集,霞仙已代为买得,可用心细看,能阅过一遍,通加圈点,自不患不长进也。

纪泽儿记性极平常,不必力求读书背诵,但宜常看生书,讲解数遍,自然有益。八股文,试帖诗,皆非今日之急务,尽可不看不作,至要至要。儿子〔于〕 史鉴略熟,宜因而加功。看朱子《纲目》一遍为要。纪鸿儿亦不必读八股文,徒费时日,实无益也。修身齐家之道,无过陈文恭公《五种遣规》一书,诸弟与儿侄辈皆宜常常阅看。

吾夏季衣服有在家者,可交来人即日送营,特袍褂不宜带来,馀皆可送也。诸不一一,惟祈心照。兄国藩手草。咸丰五年三月廿日,江西省河七里港舟中。

102.咸丰五年三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廿五日春二、维五来营,接家书数件,具悉一切。

乘败仗之时,兵勇抢劫粮台,此近年最坏风气。向大人营中屡屡见之,而皆未惩办。兄奏明将万瑞书即行正法,奉严旨饬骆中丞即行正法。闻骆中丞不欲杀之,将附片奏请开释,近日意见不合,办事之难如此。

周万胜一案,唐父台既经拿获认供,即录供通禀请在本县正法可也,立毙杖下可也,何必遣澄弟先至省城一次?既非湘乡署内之幕友,又非署内之书办,而仆仆一行,何不惮烦?谓为出色之乡绅耶,则刘、赵诸君皆不肯去,而弟独肯出头;且县署办案,必一一请乡绅去省一次,则绅士络绎于道矣。谓为吾军中之事耶,则军事极多,澄弟能一一管之耶?且军中事件,家中亦不宜干预。唐父台径禀来营,兄可批令正法也。

自兄办军务以来,澄弟在兄左右,得谤议甚多。澄弟肝气亦甚旺,人咎怨于弟,弟亦咎怨于人,去春在省在岳之景象,岂忘之耶?澄弟在省河告假归家之时,其意似甚忿嫉,若终身不愿复出家门者,而今忽又至省一行,将何颜以对兄乎?澄弟接此回信,务望即刻回家,凡县城、省城、衡城之事,一概不可干预。丹阁叔受辱之事,可为前车之鉴。

提捐项五万,前有此札,后因武昌失守,又有札止之。凡有信托商大营事者,弟概辞以不管可也(捐项事尤不可干预。湖南捐项,实未多解交吾军,十月以后未解一文;粮台所抢,陕西、江西之银也)。兄在外年馀,惟有忍气二字日日长进,常恐弟等在家或受侮辱,故不惮迫切言之,不知弟果知兄之意否也?

吾癣疾大发,幸精神尚足支持。罗山在广信府大获胜仗,杀贼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平安。吾常有家信并奏摺寄回,而来信言塔公回鄂,不听吾家信而专听谣言,何也?

纪泽儿读书记性平常,读书不必求熟,且将《左传》《礼记》于今秋点毕,以后听儿之自读自思。成败勤惰,儿当自省而图自立焉。吾与诸弟惟思以身垂范而教子侄,不在诲言之谆谆也。即候近祺。兄国藩手草,咸丰五年三月廿六日巳刻。

103.咸丰五年四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吴城水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凌问樵来,接澄弟信,知勇劫粮台事办有头绪,澄弟已归去矣,甚慰甚慰。

当此乱世,黑白颠倒,办事万难。贤弟宜藏之深山,不宜轻出门一步。澄弟去年三月在省河告归之时,毅然决绝,吾意其戢影家园,足迹不履城市矣。此次一出,实不可解。以后务须隐遁,无论外间何事,一概不可与闻,即家中偶遇横逆之来,亦当再三隐忍,勿与计较。吾近来在外,于忍气二字加倍用功。若仗皇上天威,此事稍有了息之期,吾必杜门养疾,不愿闻官事也。

癣疾近日大发,懒于治事。自廿七日至吴城镇,迄今已满十日。罗山于廿一日克复弋阳,廿三日克复兴安,廿五六两获大胜,克复广信府城。智亭军门尚扎九江。水师前队扎南康府,李次青率陆勇护之,后队扎吴城,均尚安吉,家中不必挂念。

莘田在营,甚为安雅,拟留二三月遣归。魏荫亭近日即当告归。馀不一一,即候近好。

付去谕旨一本,奏章一本,幸好为收存。向来寄回家中之奏稿,不知收置一处否?以后望作箱存之为要,诸惟心照。兄国藩手草,四月八日。

104.咸丰五年四月二十日与诸弟书

南康城外水营.〔据手迹〕

澄、温、沅、季四位贤弟左右:十六日在南康府,接父亲手谕及澄沅两弟、纪泽儿之信,系刘一送来,二十日接澄弟一信,系林福秀由县送来,具悉一切。

余于十三日自吴城进扎南康,水师右营、后营、向导营于十三日进扎青山。十九日,贼带炮船五六十号,小划船五六十号,前来扑营,鏖战二时,未分胜负。该匪以小划二十馀号又自山后攒出,袭我老营。老营战舟业已全数出队,仅坐船水手数人及所雇民船水手,皆逃上岸。各战船哨官见坐船已失,遂尔慌乱,以致败挫,幸战舟炮位毫无损伤,犹为不幸中之大幸。且左营、定湘营尚在南康,中营尚在吴城,是日未与其事,士气依然振作。现在六营三千人同泊南康,与陆勇平江营三千人相依护,或可速振军威。

现在余所统之陆军,塔公带五千人在九江,罗山带三千五百人在广信一带,次青带平江三千人在南康,业已成为三枝,人数亦极不少。赵玉班带五百湘勇来此,若独成一枝,则不足以自立;若依附塔军、依附罗军,则去我仍隔数百里之远;若依附平江营,则气类不合。且近日口粮实难接济,玉班之勇可不必来。玉班一人独来,则营中需才孔亟,必有以位置之也。

蒋益澧之事,唐公如此办理甚好。密传其家人,详明开导,勒令缴出银两,足以允服人心,面面俱圆。请苹翁即行速办,但使探骊得珠,即轻轻着笔,亦可以办到矣。

此间自水师小挫后,急须多办小划以胜之,但乏能管带小划之人。若有实能带小划者,打仗时并不靠他冲阵,只要开仗之时,在江边攒出攒入,眩贼之眼,助我之势,即属大有裨益。吾弟若见有此等人,或赵玉班能荐此等人,即可招募善驾小划之水手一百馀人来营。冯玉珂所缴水勇之抢银,及各银应缴营者,可酌用为途费也。

余在营平安,惟癣疾未愈,精神不足,诸事未能一一照管。小心谨慎,冀尽人事,以听天命。诸不详尽,统俟续布。父亲、叔父大人前恭请福安。兄国藩手草,四月廿日,南康城外水营。

顷与魏荫亭谈及招小划水勇一事,渠可回家与萧可卿商办。大约每划五人,五划立一哨官,每百人四哨官,十馀哨即立一营官。此不难于招勇,而难于选求哨官、营官。澄弟若见有可当哨官者,或令其来营,或荐与荫亭。勇则不必招,听萧、魏办理可也。

105.咸丰五年四月廿四日与诸弟书

南康营中.〔据手迹〕

澄、温、沅、季四弟左右:廿二日齐三、昴十到营,奉到父亲大人手谕并沅弟一信,研生代作之墓表稿在焉。廿三日接澄弟在县官封一信,乃三月廿五日所发,比齐三等之信迟十六日也。

水师自十九日小挫,日内未开仗。闻都昌有贼船,派船二十号前往搜剿,廿二日烧船八十馀号,廿三日烧三十馀号,皆贼所掳之民舟也。

李次青所带之平江陆勇,现扎南康,护卫水师。魏荫亭回衡招小划水勇,请萧可卿同办。

吾乡有三眼铳,亦有单眼铳,喜事用之,响振山谷。吾意单眼铳若装子弹于内,尽可打贼。乡间用木削铳尖,往往打得四五十丈远。请澄弟在吾乡打单眼铳数竿,用硬木为把,试装铜扣、小石之类于内,是否可打半里远?如其合用,即可多打数十竿或百竿,交魏荫亭之水勇带来,其钱兄由营寄回也。

兄近日身体尚好,惟火气甚旺,癣疾未愈。莘田在营安静谨慎,冯玉珂亦稳实也。

馀不一一,容俟续具。四月廿四日,兄国藩草。

蒋芗泉之事,唐苹翁迫于邑绅之言,不能不办,但须轻妙,不着痕迹。若过于着迹,必至大伤体面,将来使带勇者人人有自危之心,即罗山、迪庵亦觉为之不怡,非所宜也。

前年在衡州时,与季弟定陆营薪水单,五百人一营者,每月营官帮办薪水二百六十两。章程本过于丰厚,故营官无人不发财,闻周凤山家已成素封矣,其馀积资置产者甚多。若专办蒋家,则未免厚于外人而薄于邑人,故兄日内于此事极踌躇也。

大营事件甚多,凡关涉本邑者,诸弟总以不管为妥。军事愈办愈难,有非一言所能尽者,诸惟心照。兄再行,廿五日。

106.咸丰五年五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南康营中.〔据手迹〕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足下:廿五日春二、维五到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并澄沅来信、纪泽儿禀函,具悉一切。

此间自四月十九小挫之后,五月十三各营在青山与该逆大战一次,幸获全胜。该逆水战之法,尽仿我军之所为,船之大小长短,桨之疏密,炮之远近,皆与我军相等。其不如我军处,在群子不能及远,故我军仅伤数人,而该逆伤亡三百馀人。其更胜于我处,在每桨以两人推送,故船行更快。

罗山克复广信后,本可即由饶州、都昌来湖口会剿,因浙江抚台札令赴徽州会剿,故停驻景德镇,未能来湖口。顷又因义宁州失守,江西抚台调之回保省城,更不能来南康、湖口等处矣。事机未顺,处处牵掣,非尽由人力作主也。

永丰十六里练团新集之众,以之壮声威则可,以之打仗则恐不可,澄弟宜认真审察一番。陈锟系加捐何职,俟查明再复。现在大营并无部照,如果漏填,尚须向麓西处借填耳。

小划子营,如有营官哨官之才,望即告知荫亭,招之以出。沅弟荐曾和六,其人本有才,但兵凶战危,渠身家丰厚,未必愿冒险从戎,若慷慨投笔则可,余以札调则不宜也。朱楚成之才,不过能带一舢板耳,亦不值一札。

闻父亲所办单眼铳甚为合用,但引眼宜略大,用引线两三根,更为可靠。

沅弟买得方、姚集,近已阅否?体气多病,得名人文集静心读之,亦自足以养病。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泳,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但于已阅过者,自作暗号,略批几字,否则历久忘其为已阅未阅矣。筠仙来江西时,余作会合诗一首,一时和者数十人,兹命书办抄一本寄家一阅。

癣疾近已大愈,惟今年酷暑异常,将士甚苦。馀不一一,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五月廿六日。

父亲大人前即此跪禀万福金安。

叔父大人前诸弟送阅禀安。

107.咸丰五年六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南康水营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春二、维五来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并诸弟信函,敬悉一切。

此间自五月十三日水战获胜后,三十日该逆七十馀舟上犯至青山一带,我军出队迎敌,又获胜仗。夺回余去年所坐之拖罟船外,又夺贼战船五只,军心为之一振。六月初七日、初九夜两次风暴,营中坏船十馀号,应修整者二十馀号。

十三日派人至南康对岸之徐家埠水陆搜剿,其地去湖口县七十里,贼匪督率土匪在该处收粮,诛求无度,民不聊生,因派水陆六百人前往搜剿。真贼十馀率土匪三百人与我军接仗,仅放两排枪,该匪即败窜。追奔十馀里,焚贼馆十馀所,焚辎重船百馀只,击毙十馀人,生擒七人,十四日收队回南康。

十五日水师至湖口探看贼营情形,该匪坚匿不出,迨我军疲乏将归,逆船突出大战。我军未约定开仗,人心忙乱,遂致挫败,被该匪围去长龙船一号,舢板船二号,三船共阵亡五十馀人,受伤二十馀人,军士之气为之一减。

今年内湖水师共开四仗,两胜两败。湖口一关,竟难遽行打出,不胜焦灼。塔军门在九江十三日打一胜仗,杀贼三百馀人,亦无益于大局也。

自义宁州失守,不特江西省城戒严,而湖南亦有东顾之忧。盖义宁与平江、浏阳接壤,贼思由此路窥伺长沙。罗山现回江西省,拟即日进攻义宁,以绝两省腹心之患。若能急急克复,则桑梓有安枕之日,否则三面受敌,湖南亦万难支持。大乱之弭,岂尽由人力,亦苍苍者有以主之耳!

余癣疾未愈,用心尤甚,夜不成寐,常恐耿耿微忱,终无补于国事,然办一日事,尽一日心,不敢片刻疏懈也。陈竹伯中丞办理军务不惬人心,与余诸事亦多龃龉,凡共事和衷,最不易易也。

澄弟近日尚在外办公事否?宜以余为戒,步门不出,谢绝一切。余食禄已久,不能不以国家之忧为忧,诸弟则尽可理乱不闻也。子侄辈总宜教之以勤,勤则百弊皆除,望贤弟留心。即问四位老弟近好。兄国藩手草。

并请四弟将此呈父亲大人前跪请福安。

叔父大人均此问安。六月十六日。

108.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南康水营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刘朝相来营,得植弟手书,具审一切。

内湖水师自六月十五日开仗后,至今平安。本拟令李次青带平江勇渡鄱湖之东,与水师会攻湖口,奈自六月底至今,十日大风,不克东渡。初四日风力稍息,平勇登舟,甫经解缆,狂飙大作,旋即折回,弁勇衣被帐棚,寸缕皆湿。天意茫茫,正未可知,不知湖口之贼,运数不宜遽灭乎?抑此勇渡湖,宜致败挫,故特阻其行,以保全此军乎?现拟俟月半后,请塔军渡湖会剿。

罗山进攻义宁,闻初四日可至界上,初五六日当可开仗。湖南三面用兵,骆中丞请罗山带兵回湘,业经入奏。如义宁能攻破,恐罗山须回湖南保全桑梓,则此间又少一枝劲旅矣。内湖水师,船炮俱精,特少得力营官,现调彭雪琴来江,当有起色。

盐务充饷,是一大好事,惟浙中官商,多思专其利。邵位西来江会议,已有头绪,不知渠回浙后,彼中在事人能允行否?舍此一筹,则饷源已竭,实有坐困之势。

东安土匪,不知近日何如?若不犯邵阳界,则吾邑尚可不至震惊。

带兵之事,千难万难。澄弟带勇至衡阳,温弟带勇至新桥,幸托平安,嗣后总以不带勇为妙。吾阅历二年,知此中构怨之事造孽之端不一而足,恨不得与诸弟当面一一缕述之也。诸弟在家侍奉父亲,和睦族党,尽其力之所能为,至于练团带勇,却不宜过于出头。澄弟在外已久,谅知吾言之具有苦衷也。

宽二弟去年下世,未寄奠分,至今歉然于心。兹付回银二十两,为宽二奠金,望送交任尊叔夫妇手收。植弟前信言身体不健,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此余阅历语也,植弟试一体验行之。

馀不一一,即问近好,并求禀呈父亲大人万福金安,叔父大人福安。咸丰五年七月八日,国藩手具。

109.咸丰五年八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南康营中.〔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胡二等来大营,接奉父亲大人、叔父大人手谕及诸弟各书,具悉一切,此次余已月馀未寄家信矣。

七月十八夜,忽报塔军门大病,至三更而凶问至。余十九往九江陆营料理一切,派周凤山统领浔城陆军。至廿三日湖口水陆开仗,萧捷三阵亡。廿五日,余又从九江回至青山水营,连日大北风,不能办一事。廿九日,罗山兄由义宁州单骑行六百里至南康面议大局。余初一日又回南康。

李次青自七月十四渡湖攻剿湖口,十八、廿一、廿三连获胜仗,现已入奏,初四、初八又获胜仗。而水师初八日开仗小挫,失去炮船廿一号,小划二号。次早初九未明,贼舟大队前来扑营,我军极力堵御,轰击二时,该匪败退。今年内湖水师分为两帮,前帮四营,后帮五营,各船百号。初八之胜,初九之败〔初八之败,初九之胜〕 ,皆后帮之事,前帮未曾与闻,故水营虽小挫,尚足以自立。

罗山一军,定计由崇、通以进剿武汉。骆中丞奏调罗军回剿湖南境内,余令其扫荡崇、通一带,则巴陵、平江皆安,即所以固湘省北门之锁钥也。由崇、通以捣武汉,则有裨于大局,不仅保全桑梓,年内仍可来南康湖口与余军会合。余在南康,已过五月,不能打出湖口,仅能保全江西,无能补益全局,焦灼难名。癣疾日甚,身无完肤,夜不成寐,惟日服滋阴之剂,以冀平善。

九弟信来,言纪泽姻事。泽儿年尚轻,姻事概由父亲大人作主,或早办或迟办,或丰或俭,均请父亲经理,内子不得自主也。至入赘之说,则断不可,我乡向无此例,恐习富贵习气。今冬明年读书,亦由父亲大人作主,诸弟为我择师可也。余在军中,诸事冗杂,多不能理,家事尤不克兼顾。罗研生将来军中,不能教书耳。

即问近好。八月十三夜二更,国藩手草。

110.咸丰五年八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南康军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十四日良五、彭四回家,寄去一信,谅已收到。嗣罗山于十六日回剿武汉,霞仙亦即同去。

近接武昌信息,知李鹤人于八月初二日败挫,金口陆营被贼踏毁,胡润芝中丞于初八日被贼踏破奓山陆营,南北两岸陆军皆溃,势已万不可支。幸水师尚足自立,杨、彭屯扎沌口,计罗山一军可于九月初旬抵鄂,或者尚有转机。即鄂事难遽旋转,而罗与杨、彭水陆依护,防御于岳鄂之间,亦必可固湘省北路之藩篱也。

内湖水师,自初八日以后迄未开仗,日日操演。次青尚扎湖口,周凤山尚扎九江,俱属安谧。葛十一于初八日在湖口阵亡,现在寻购尸首,尚未觅得,已奏请照千总例赐恤。将来若购得尸骸,当为之送柩回里,如不可觅,亦必醵金寄恤其家。此君今年大病数月,甫经痊愈,尚未复元,即行出队开仗。人劝之勿出,坚不肯听,卒以力战捐躯,良可伤悯,可先告知其家也。去年腊月廿五夜之役,监印官潘兆奎与文生葛荣册(即元五)同坐一船,均报阵亡,已入奏请恤矣。顷潘兆奎竟回至江西,云是夜遇渔舟捞救得生,则葛元五或尚未死,亦不可知,不知其家人中有音耗否?

余癣疾稍愈,今年七八两月最甚,为数年之第一次,连子字都对了,近日诸事废弛,故得略痊。馀俟续布,顺问近好,父亲大人前跪禀万福金安,叔父大人前敬请福安。八月廿七早,兄国藩草于南康军中。

甲三、甲五等兄弟,总以习劳苦为第一要义。生当乱世,居家之道,不可有馀财,多财则终为患害。又不可过于安逸偷惰,如由新宅至老宅,必宜常常走路,不可坐轿骑马。又常常登山,亦可以练习筋骸。仕宦之家,不蓄积银钱,使子弟自觉一无可恃,一日不勤则将有饥寒之患,则子弟渐渐勤劳,知谋所以自立矣。

再,父亲大人于初九日大寿,此信到日恐已在十二以后。余二十年来仅在家拜寿一次,游子远离,日月如梭,喜惧之怀,寸心惴惴。又十一月初三日为母亲大人七旬晋一冥寿,欲设为道场,殊非儒者事亲之道;欲开筵觞客,又乏哀痛未忘之意。兹幸沅弟得进一阶,母亲必含笑于九泉。优贡匾额可于初三日悬挂。祭礼须极丰腆,即以祭馀宴客可也。

我家挂匾,俱不讲究。如举人即用横匾“文魁”二字,进士即用横匾“进士”二字,翰林即用直匾“翰林第”(或用院字)三字,诰封用直匾“诰封光禄大夫”等字,优贡即用横匾“优贡”二字。如礼部侍郎不可用匾,盖官阶所历无定也。前此用“进士及第”直匾,亦属未妥。

昨接上谕,补兵部右侍郎缺。此缺廿九年八月曾署理一次,日内当具摺谢恩。

澄侯弟在县何日归家?办理外事,实不易易,徒讨烦恼。诸弟在家,吾意以不干预县府公事为妥,望细心察之。

即问近好。国藩再具。

111.咸丰五年九月三十日与诸弟书

屏风水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廿六日王如一、朱梁七至营,接九月初二日家书,廿九日刘一、彭四至营,又接十六日家书,具悉一切。

沅弟优贡喜信,此间廿三日彭山屺接家信,即已闻之,廿七日得左季高书,始知其实,廿九日得家书乃详也。沅弟在省,寄书来江西大营甚便,何以未以一字报平安耶?(宽十来有一信。)在省城刊刻朱卷,应酬亲友,计非一月不能了办,十月初当可回家,为父亲叩祝大寿。各省优贡朝考,向例在明年五月,沅弟可于明年春间进京。若由浙江一途,可便道由江西至大营,兄弟聚会。吾有书数十箱在京,无人照管,沅弟此去,可经理一番也。

自七月以来,吾得闻家中事有数件可为欣慰者。温弟妻妾皆有梦熊之兆,足慰祖父母于九原,一也。家中妇女大小皆纺纱织布,闻已成六七机,诸子侄读书尚不懒惰,内外各有职业,二也。阖境丰收,远近无警,此间兵事平顺,足安堂上老人之心,三也。今又闻沅弟喜音,意吾家高曾以来积泽甚长,后人食报更当绵绵不尽。吾兄弟年富力强,尤宜时时内省,处处反躬自责,勤俭忠厚,以承先而启后,互相勉励可也。

内湖水师久未开仗,日日操练,夜夜防守,颇为认真。周凤山统领九江陆军,亦尚平安。李次青带平江勇三千在苏官渡,去湖口县十里,颇得该处士民之欢心。茶陵州土匪,间窜扰江西之莲花厅永新县境内,吉安人心震动,顷已调平江勇六百五十人前往剿办,又派水师千人往吉防堵河道,或可保全。

余癣疾迄未大愈,幸精神尚可支持。王如一等来,二十四日始到。余怒其太迟,令其即归,发途费九百六十文,家中不必加补,以为懒漫者戒。宽十在营住一个月,打发银六两,途费四千。罗山于十四日克复崇阳后,尚无信来。罗研生兄于今日到营。纪泽、纪梁登九峰山诗,文气俱顺,且无猥琐之气,将来或皆可冀有成立也。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五年九月卅日书于屏风水营。

112.咸丰五年十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屏风水营.〔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十月十三县城专人来营,接到父亲大人手谕,同日成章鉴来,又接植弟十五、十八日二函,具悉一切。张德坚处寄书,至今尚未到也。温弟得生一女,母子平安,甚慰甚慰。闻其侧室亦有梦熊之兆,想当再索得男也。

唐苹洲父台恺恻慈祥,吾邑士民爱戴,此际去任,自必攀辕挽留。但仅夏憩亭一信,不足为凭,夏此时并非湖南之官,私信干预或者有之,断不能以公牍禀告中丞。余若遽以书抵骆中丞,恐省城并无唐公调任之说,翻讶此言从何而来,则根究其由,无损于夏憩亭,而转有损于唐父台。如果有调任之事,俟确信到日,沅浦以一书求左季高,可挽回也。留好官非干预公事可比,余之信所能止者,沅弟之信亦能止之,第不可早发,徒生疑窦耳。

澄弟带勇至朱州、株亭〔株洲、朱亭〕 等处,此间亦有此信。兹得沅弟信,知系康斗山、刘仙桥二人,澄弟实未管带,甚好甚好。带勇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经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离此苦恼。若似季弟吃苦数月便尔脱身,又不免为有识者所笑。余食禄有年,受国厚恩,自当尽心竭力办理军务,一息尚存,此志不懈。诸弟则当伏处山林,勤俭耕读,奉亲教子,切不宜干涉军政,恐无益于世,徒损于家,至嘱至嘱。

罗山分军在濠头堡失利,彭三元、李杏春殉难,有此一挫,武汉恐不能即复。浔阳周凤山一军,湖口李次青一军及水军,平安如故。茶陵贼匪窜至江西,安福、永新失守,吉安府城戒严。在次青处调平江勇千三百人往援,周臬台亦带千馀人往剿,不知能迅速扑灭否?

余癣疾日痊,营务平善,无劳挂虑。诸弟为我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千万放心。不一一具。

十月十四夜,兄国藩手草于南康府屏风水营。

113.咸丰五年十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屏风水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十月初一日宽十等归,寄一函,县城专差来,又寄一家信,想均收到。

营中日内如常。周凤山九江陆军三千馀人尚属整顿。次青在湖口,因分去千三百人往剿吉安,刻拟添募五百人,以厚兵力。吉安之事,闻周臬台带千人已至,或足以资剿办。罗山在羊楼峒,廿六获胜后,尚无嗣音。

兹因春二患病,维五送之还家,复寄数行,以慰堂上老人悬念。罗山在岳、鄂间,军气单弱。余甚不放心家中,上而衡、郴,下而岳、平,均多可虞,望多送信几次来大营也。兄国藩书于屏风水次,十月十九早。

114.咸丰五年十一月初四日与诸弟书

南康水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十月廿八日在十等到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纪泽儿禀件及儿侄外甥等寿诗,具悉一切。

澄弟在朱亭带勇,十八九可以撤营,欣慰之至。兵凶战危,一经带勇,则畏缩趋避之念决不可存。兵端未息,恐非二三年所能扫除净尽。与其从事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不如早自审度,量而后入,想诸弟亦必细心筹维也。

南康水师,廿八日开仗一次,失长龙船一号。九江陆军相持如故,李次青在湖口亦未开仗。

黄莘农先生今年为我军办理捐输,已解银六十馀万两,未收者尚有二十馀万,水陆兵勇自入江西境内,已用口粮百馀万。此项捐款,实为大宗。

目下捐款将次用毕,莘翁又接办盐务。盐务之可以筹饷者有二端:一则四月间奏请浙盐三万引,现在陆续运行,大约除成本外,可获净利十万两;一则于江西饶州、吴城、万安、新城四处设卡,私盐过境,酌抽税课,大约每月亦可得银万馀两。若此两举刻期办齐,则明年军饷竟可无虑,黄司寇之为功于我军者大矣。浙江盐务,先须成本十馀万,现请郭云仙往浙一行,张罗本钱,虽未必有济,姑试图之。

罗山自入湖北境内克复崇、通后,忽有濠头堡之挫,旋于廿六日、初三日两获大胜,军威大振。伪北王、伪翼王俱上犯岳、鄂之交,楚事孔棘。乃十月初二早,庐州克复,杀贼近万,官兵即日可捣安庆。上游之贼均须回救安省,韦石二逆或俱退回下游,两湖之事近日必可渐松。此吾省之福,而亦国家之厚泽,冥冥中巧为布置,使悍贼不得逞志于两湖也。

兄身体如常,癣疾未愈。昨日系先妣七旬晋一冥寿,军中不得备礼以祭,负罪滋深。莘翁自省来营商议盐事,军中亦无盛馔款之,故未将冥寿之期告之也。

馀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咸丰五年十一月初四日,南康府水营。

115.咸丰五年十二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南康舟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安五、蒋一来,接到父亲大人手谕及各书函,欣悉温弟生子之喜,至慰至慰。我祖父母生平无一缺憾之事,惟叔父一房后嗣未盛,九泉尚未满意。今叔父得抱长孙,我祖父母必含笑于地下,此实一门之庆。而叔父近年于吉公祠造屋办祭极勤极敬,今年又新造两头横屋,刚值落成之际,得此大喜,又足见我元吉太高祖庇佑后嗣,呼吸可通,洋洋如在也。

安五等途次遇贼,迂折数日,始归正道。彭雪琴亦于袁州遇警,抛弃行李,与安五等同步行数百里,千辛万苦,现尚未到大营。

江省于十一月初十日临江失守,十一日瑞州失守,两府同陷,人心皇恐。不得已调九江周凤山全军前往剿办,暂解浔城之围。吾率水军及湖口、青山两处陆军尚驻南康,安稳如常。

吾今年本拟付银百两回家,以三十两奉父亲大人甘旨之需,以二十两为叔父大人含饴之需,以五十两供往年资送亲族之旧例。此时瑞、临有贼,道途阻梗,不能令长夫带银还家。昨接冯树堂信,言渠将宝庆捐功牌之银,送二百两与子植,为进京之川资,不审已收到否?如已收到,即请子植先代出百金,明年来大营如数给还,或有所增加亦未可知。如未收到,即请澄侯代为挪借百金,即付还归款也。资送亲族之项,比往年略有增改,兹另开一单,祈酌之。

闻屡次长夫言及,我家去年在衡阳五马冲买田一所,系国藩私分等语,并云系澄侯弟玉成其事。国藩出仕廿年,官至二品,封妻荫子,且督师于外,薄有时名。今父亲叔父尚未分析,两世兄弟怡怡一堂,国藩无自置私田之理。况田与蒋家垅相近,尤为鄙陋,此风一开,将来澄弟必置私产于暮下,温弟必置私产于大步桥,植弟、季弟必各置私产于中沙、紫甸等处,将来子孙必有轻弃祖居而移徙外家者。昔祖父在时,每讥人家好积私财者为将败之征,又常讥驼五爹开口便言水口,达六爹开口便言桂花树,想诸弟亦熟闻之矣。内子女流,不明大义,纪泽儿年幼无知,全仗诸弟教训,引入正大一路;若引之入于鄙私一路,则将来计较锱铢,局量日窄,难可挽回。

子孙之贫富,各有命定。命果应富,虽无私产,亦必自有饭吃;命果应贫,虽有私产多于五马冲倍蓰什佰,亦仍归于无饭可吃。兄阅历数十年,于人世之穷通得失,思之烂熟,兹特备陈大略,求澄侯弟将五马冲田产,为我设法出脱,或捐作元吉公祭田,或议作星冈公祭田,或转售他人,以钱项备家中日用之需。但使不为我私分之田,并不为父亲私分之田,则我之神魂为之少安,心志为之少畅。温、植、季三弟,亦必力赞成吾意,至幸至慰。诸弟禀明父亲叔父后,如何定计,望详明告我。

余身体如常,癣疾迄未大愈,营中之事尚能料理,无所疏失耳。馀不一一,即问近好。十二月初一夜,兄国藩书于南康舟中。

〔附单〕

西冲三家、犁头三家向例各三串。(今年拟添厚一、宽五各二串。)

添梓坪满太婆向例三串(用银块,封上写岁仪)。

大舅、五舅、龙三表弟向例各三串。(今年大舅八十,拟添一串。)

定二、定三舅祖,荆四、荆八表叔,向例各一串。(今年拟添舅祖二人各一串。)

兰姊、蕙妹向例各三串。(今年拟添震四外甥三串。)

商七、徵一表叔向例各一串,腾七表弟二串,宫九姑娘一串。

欧阳家向例六串。汪家、葛家、熊家、邓家向例各二串。

族内乞丐者共十串。——以上共用钱七十九串。如有至亲应酌添者,诸弟裁度行之。

116.咸丰六年正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南康水营.〔据手迹〕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去年腊月初二遣胡二、佑七送家信,中途遇贼,抢去银两等件,仍回南康大营。嗣后未专人回家,想父亲、叔父及家中老幼悬望之至。以瑞、临尚未克复,长夫视为畏途,故迟迟也。

自周凤山至江西省城,人心为之安定。十二月初四日大战樟树镇,杀贼千馀,军威颇振。其时即应留贼之浮桥,星夜修造,次日渡河,攻剿临江,必可得手。周凤山不敢渡河,而移剿上游六十里之新淦,失此机会。于是省城各大吏,有请其移兵救援吉安以解重围者,有欲其上剿峡江者,有求其留守新淦者,迁延商榷,遂逾二旬。

周凤山以水师孤扎樟镇,恐致疏虞,派辰勇常勇八百人,至樟树护卫水师。正月初二贼匪渡河来扑,辰常二勇人少败挫,伤亡二百馀人,幸初三日大战获胜,军威复振。盖贼匪于初二日得胜后,即上窜新淦,扑周凤山之营。而周凤山于初二日闻败后,亦速回樟树,为辰常二勇之援,中途遇于瓦山,大战杀贼千馀,夺马七十馀匹,军械锅帐无算。初七日,彭雪琴水师又获胜仗,拆贼浮桥,夺贼新舟。水陆两军,目下仍紧扼樟镇,江西省城可保无虞。

至南康、青山、湖口水陆各营,自腊月初三青山战胜后,未经开仗。李次青带平江勇驻湖口,训练不懈,日有起色。惟望罗山在湖北克复武汉,周、彭在樟镇克复临、瑞,大局方有转机耳。

余身体如常,癣疾十愈六七。高云亭于去年十月初二三来营诊视癣疾,但云可治,并未开方。去后寄二方来,云须服一百帖,今已服六十帖,大有效验,不知果可断根否?兹将二方抄回一览。此间并湖北军情有寄罗山观察一函,亦抄回一览。

兹专人由义宁、平江、长沙回家,不知可无梗阻否?年终奉圣恩赐福字一方,大小荷包三对,食物各件,于正月十六日接到。兹将军机处原咨抄回,其赐件暂不敢寄,俟道路肃清,再行专送。

去腊初旬之函,兹一并附呈。

馀不一一,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

咸丰六年岁次丙辰正月十八日,自江西南康府水营发。

117.咸丰六年二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南康水营.〔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正月十九日发去家信,交王发六、刘照一送回,又派戈什哈萧玉振同送,想日内可到。正月三十日、二月一日连接澄侯在长沙所发四信,具悉一切。唐四、景三等正月所送之信,至今尚未到营。

江西军事,日败坏而不可收拾。周凤山腊月四日攻克樟树,不能乘势进取临江,失此机会。后在新淦迁延十馀日,正月五日复回樟镇,因浮桥难成,未遽渡剿临江,而吉安府城已于二十五日失守矣。周臬司、陈太守等坚守六十馀日,而外援不至,城破之日,杀戮甚惨。伪翼王石达开,自临江至吉安督战,既破吉郡,自回临江,而遣他贼分攻赣州,以通粤东之路。如使赣郡有失,则江西之西南五府尽为贼有,北路之九、南、饶本系屡经残破之区,九江早为贼据,仅存东路数府耳。

罗山观察久攻武昌,亦不得手,现经飞函调其回江救援。但道途多梗,不知文报可达否?刘印渠一军,闻湘省将筹两月口粮,计二月初启行,不知袁州等处果能得手否?

余在南康身体平安,癣疾已好十之七。青山陆军,正月十八日攻九江城一次,杀贼百馀人。水师于二十九打败仗一次,失去战舟六号。湖口陆军于初一日打胜仗一次,杀贼七八十人。省城官绅请余晋省,就近调度,余以南康水陆不放心,尚未定也。陈锟捐官,例须专摺具奏,黄、曹处之部照不可用,即日当行入奏。

纪泽儿定三月廿一日成婚,招赘之后,七日即回湘乡,尚不为久。诸事总须节省,新妇入门之日,请客亦不宜多。何者宜丰,何者宜俭,总求父大人定酌之。

纪泽儿授室太早,经书尚未读毕。上溯江太夫人来嫔之年,吾父亦系十八岁,然常就外傅读书,未久耽阁。纪泽上绳祖武,亦宜速就外傅,慎无虚度光阴。

闻贺夫人博通经史,深明礼法。纪泽至岳家,须缄默寡言,循循规矩。其应行仪节,宜详问谙习,无临时忙乱,为岳母所鄙笑。少庚处以兄礼事之,此外若见各家同辈,宜格外谦谨,如见尊长之礼。

新妇始至吾家,教以勤俭。纺绩以事缝纫,下厨以议酒食,此二者,妇职之最要者也。孝敬以奉长上,温和以待同辈,此二者,妇道之最要者也。但须教之以渐,渠系富贵子女,未习劳苦,由渐而习则日变月化而迁善不知,若改之太骤则难期有恒,凡此祈诸弟一一告之。

江西各属告警,西路糜烂。子植若北上,宜走樊城,不宜走浙江,或暂不北上亦可。优贡例在礼部考试,随时皆可补考,余昔在礼部阅卷数次,熟知之也。

澄侯每写家信,全无安详气象,不知何事匆忙若此?以后宜戒之。即问近好,不一一。兄国藩书于南康,二月初八日。

118.咸丰六年四月初八日与温弟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温六老板左右:三月廿八日,有小伙计自鄂来江,乃初九日起程者。接润之老板信三条,知雄九老板噩耗。吾邑伟人,吾店首功,何堪闻此。迪安老板新开上湘宝行,不知各伙计肯听话否?若其东来,一则恐无盘缠,二则恐润老板太单薄。小店生意萧条。次青伙计在抚州卖买较旺,梧冈伙计亦在彼帮助,邓老八、林秀三亦在彼合伙也。雪琴河里生意尚好。浙闽均有些伙计要来,尚未入境。黄虎臣老板昨往瑞州去做生意,欲与印渠老行通气,不知可得手否?

余身体平安,癣疾痊愈。在省城与秋山宝店相得,特本钱太少,伙计又不得力,恐将来火食为难耳。馀不一一。澄四老板三月十九发一信来,已收到矣。开益号手具。

润公老板、迪安老板、义渠宝号、吴竹宝店均此。

来伙计二人,照给白货。初七日到小店,初九日行。

〔叔河按:此系隐语密信,为防落入太平军手中,故作商人通问口气,人名多用代号,“温六老板”即六弟温甫,“润之老板”即胡林翼,“雄九老板”即罗泽南,“迪安老板”即李续宾,“次青伙计”即李元度,“梧冈伙计”即周凤山,“邓老八”即邓辅纶,“林秀三”即林源恩,“雪琴”即彭玉麟,“印渠老行”即刘长佑,“秋山宝店”即新任江西巡抚文俊,“澄四老板”即四弟澄侯,“义渠宝号”即唐训方,“吴竹宝店”即吴坤修,末署“开益号”即国藩自称也。〕

119.咸丰六年七月廿七日与澄沅季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澄侯、沅浦、季洪三位老弟左右:七月十六夜温甫弟自瑞州坐船至省,兄弟相会,得悉阖家老幼平安。十九日韩升至,接澄弟书,备悉一切,欣慰无似。

此间军事,李次青在抚州大小三十馀战,小挫二三次,馀俱获胜,虽未克复府城,而东路十馀州县赖以保全。饶州经毕金科于六月廿二日大战攻克,月内尚属安谧。彭雪琴吴城水师平安,贼舟亦未上犯。瑞州自温甫与吴、普、刘诸军到后,江西省城又发兵四千人前往迎接,十五日已相会合。十七日贼来扑营,省兵几不能支,幸楚军救援,转败为胜。廿三日,吴竹庄率彪勇千人,并省兵八百人,回剿新昌县。瑞州贼势浩大,守备完密,尚难遽破也。

温弟之病,系伤暑热,在营误服大黄太多,几至阳陷于阴,现服补阳之剂,日就痊可,二日内能食能眠,若再服补药数帖,即可复元矣。余身体平安,癣疾自腿以上皆未发。江西年谷丰稔,足以告慰。顺候近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咸丰六年丙辰七月廿七日,江西省城。

120.咸丰六年八月十八日与澄沅季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澄侯、沅浦、季洪老弟足下:七月之季,遣刘一、安五回家,寄呈家书,想已得达。温弟之病日见痊愈,因盛暑行军过于劳苦,又误服大黄太多,故到省后以温补而始奏效,再调养半月即可复元,仍回瑞州也。

瑞郡官军屡获大胜,军威日振,贼势日蹙。惟闻伪翼王石达开新自鄂中东下,为李迪庵所败,或当来援瑞州,不免大战数场。果能擒此巨憝,献俘北阙,则江省全局,立转破竹之势,易于着手耳。

七月下旬,有永丰败匪,勾结江闽交界之“边钱会”匪,连陷南丰、新城、泸溪、贵溪、弋阳等县,河口一镇、广信府城十分危急。幸浙江防兵之在玉山者逾境来援,信郡尚保无恙。一波特起,全省震荡。现抽拨次青抚州军中四千人往剿河口,未审能迅速扑灭否。闽兵尚在建昌,兵多贼少,克复久稽。粤兵在赣,得保要郡,差强人意。毕金科在饶州,彭雪琴在吴城,均尚平安。

前三月间,澄弟在长沙兑李钟云家银二百两,刻下营中实无银可拨,只得仍在家中筹还。前年所买衡阳王家洲之田可仍卖出,以田价偿李家之债可也。余身体平安,癣疾略发,尚不甚为害。诸惟心照,不具。

121.咸丰六年九月初十日与澄沅季书

瑞州营次.〔据抄件〕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九月初二日刘一来江西,奉父亲大人、叔父大人手谕,敬悉家中平安。而澄弟在永丰,沅弟在省,季弟居稍远,均无安信,纪泽儿亦未写信,则殊不可解。

自瑞、临道梗,不通音问者已八阅月。此次刘一等回家,纪泽应惊喜异常,写详禀以告家中之琐事,以安余之心。即今年新婚一节,亦应将喜事之首尾、新妇之贤否缕晰禀告,何竟无一字上陈耶?嗣后每次长夫来营,纪泽必写详禀一封,细述家中及亲邻之琐事,并陈己身及诸弟之学业,每次以一千字为率,即以此当问视之子职可也。

温甫病已痊愈,眠食均皆复旧,惟脚力略软,是以尚留省城再为调养。

余于初三日自省起程,初五日至瑞州。见刘峙衡营务整肃,治全军如治一家,每日皆饭毕始近黎明,深堪佩服。普承尧宝勇营亦队伍整齐。吴竹庄彪勇现已分出进省,另剿东路广信之贼。省兵五营在瑞者,亦尚有规矩。余驻瑞数日,即行回省,令温弟来瑞也。

沅弟在长沙招勇,不知系代南坡兄办就后即交他人管带,抑系亲自统辖?与周凤山并为一军乎,抑各树一帜乎?此间有凤、新、虎三营千七百人,周凤山之旧部也。益以渠在长沙所招之千五百人,王吉昌投效之八百人,已足自成一军,皆永州道、新、宁、江四属之人。即不收王吉昌之勇,亦尚有伍化蛟等营可以合并。沅弟所招之湘勇,似不必与周合。如来瑞州,则与峙衡合可也,与宝勇合亦可也;如来吉安,则须另觅一军合之。沅弟与黄南兄、夏憩兄熟商后,望专人飞速寄信来江。

安五在营浮躁,不甚守规矩,兹遣之送信回,以后不可令渠来营。馀俟续布。

122.咸丰六年九月十七日与沅弟书

瑞州营次.〔据手迹〕

十七日李观察处递到家信,系沅浦弟在省城所发者。黄南兄劝捐募勇,规复吉安,此豪杰之举也。南路又出此一枝劲兵,则贼势万不能支。

金田老贼,癸甲两年北犯者,既已只轮不返,而曾天养罗大纲之流,亦频遭诛殛;现存悍贼,惟石达开、韦俊、陈玉成数人,奔命于各处,实有日就衰落之势。所患江西民风柔弱,见各属并陷,遂靡然以为天倾地坼,不复作反正之想,不待其迫胁以从,而甘心蓄发助战,希图充当军师旅帅,以讹索其乡人,掳掠郡县村镇,以各肥其私橐,是以每战动盈数万人,我军为之震骇。若果能数道出师,擒斩以千万计,始则江西从逆之民有悔心,继则广东新附之贼生疑贰,而江西之局势必转,而粤贼之衰象亦愈见矣。

南兄能于吉安一路出师,合瑞、袁已列为三路,是此间官绅士民所祷祀以求者也,即日当先行具奏。沅弟能随南翁以出料理戎事,亦足增长识力。南翁能以赤手空拳干大事而不甚着声色,弟当留心仿而效之。夏憩兄前亦欲办援江之师,不知可与南兄同办一路否?渠系簪缨巨室,民望所归,又奉特旨援江,自不能不速图集事。惟与南兄共办一枝,则众擎易举;若另筹一路,则独力难成。沅弟若见憩翁,或先将鄙意道及,余续有信奉达也。

周凤山现在省城,余飞札调之来江,盖欲令渠统一军,峙衡统一军,一扎老营,一作游兵,不知渠已接札否?望沅弟催之速来。其现在袁州之伍化蛟、黄三清,本系渠部曲,可令渠带来也。馀俟续布。国藩又及——沅浦九弟足下。

123.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沅浦九弟左右:二十七日胡二等来营,接手书,具悉一切。

兄十七日在瑞州发去之函,胪列弟与周梧冈来瑞赴吉之利害,不敢专,辄请左季兄、夏憩兄、黄南兄为我断决;而弟之行止,则断以与温并军而毫无疑义,此际想早收到。

十九日兄自瑞返省,闻次青十七日之失。缘次青初二日分兵攻剿近县,初四日克复宜黄,初九日克复崇仁,又分数百人出防许湾,前后共拨出四千有馀,老营单薄,遂致疏失。此时广信须派重兵防守,丰城进贤等县,亦宜屯驻一旅,以为近省藩篱。此间兵勇不敷分布,意欲调周梧冈一军,与弟办夏、黄之师同来章门。又以饷需无出,不敢多招食客,以重主人之愆,是以梧冈一军,或赴吉安,或赴袁州,仍听骆中丞之调度。其弟岐山自抚州败后,亦饬其带凤字营暂回湖南,归并梧冈大队。

惟弟所部之千五百人者,兄意决望其仍来瑞州,与温并营。盖峙衡治军整肃,实超辈流,弟若与之同处一二月,观摩砥厉,弟与温合之二千人,决可望成劲旅。而憩兄南兄与我投契夙深,又为此间官绅之所属望,一至章门,则嘘枯振萎,气象一新,使我眉间忽忽有生气。望弟商之季兄、憩兄、南兄,即率此千五百人速来瑞州。兄得与憩、南两君熟商一切,大局或有转机,温弟亦得更番归省,公私实为两利。

如众议必欲为吉安之行,亦望先来瑞州小驻半月,然后自袁入吉,亦不过少迟月馀。此间诸务,有不能不面谈者,而弟与憩、南二公新军,势亦有不能与梧合,仅可与温、峙、湘、宝合者。此中气机,弟与季翁自必熟知之也。

兹专人送长沙信,另有信送新堤胡莲舫处。(胡莲舫一信一札,请弟专人送至新堤,守取回信。山、陕、湖北三咨,请交马递发去。)草布一二,诸惟心照。兄国藩手具,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江西省城寄。

124.咸丰六年十月初三日与澄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澄侯四弟左右:胡二等来,知弟不在家,出看本县团练。吾兄弟五人,温、沅皆出外带勇,季居三十里外,弟又常常他出,遂无一人侍奉父亲膝下,温亦不克遽归侍奉叔父,实于《论语》“远游”“喜惧”二章之训相违。余现令九弟速来瑞州与温并军,庶二人可以更番归省。澄弟宜时常在家,以尽温清之职,不宜干预外事,至嘱至嘱。

李次青自抚州退保崇仁,尚属安静。惟败勇之自抚回省者,日内在中丞署中闹请口粮,与三年又一村之局相似,实为可虑。

明年延师,父大人意欲请曾香海,甚好甚好。此君品学兼优,吾所素佩,弟可专人作书聘请。稍迟旬日,吾再手缄请之。其馆金丰俭,则父大人酌定,吾自营寄归可也。俊四归,带回福字荷包,祈查收。不一一。兄国藩手具,十月初三日。

125.咸丰六年十月初六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沅浦九弟左右:十月十五日接来缄并季公、筠公信,具悉一切。

攻吉攻瑞,二者俱无把握。瑞则纵筑长围,环攻数月,仍不能下,亦属意中之事。吉则初锐后顿,仍蹈袁、瑞之辙。守吉安者为周亚春,绰号“豆皮春”,贼中颇有名迹。必谓我师能一至而举之,余则未敢深信。

惟此军初起,劝捐皆以援吉为名,湘省官绅,皆以援吉为念,势之所在,余何能违众而独成其说?纵余欲违众,弟与梧冈之三千人者,岂敢违上而自定所向,无口粮而直赴瑞州乎?弟可从憩、南两兄,一听骆中丞、左季兄之命,敕东则东,敕西则西。其周梧冈一军,刻有禀来,余亦批其听候南抚院调度。周岐山败挫之营,余亦饬其回湘,归并梧冈一军,同赴吉安,以符湘省官绅之初议,而开江西上游之生面。

至沅弟之所处,则当自为审度。辱南翁青睐,代为整理营务,送至吉安,无论战之胜败,城之克否,即可敬谢速行。或来章门与余相见,或归里门侍奉老亲,无为仆仆久淹于外也。此事登场甚易,收身甚难,锋镝至危,家庭至乐,何必与兵事为缘?

李次青上年发愤带勇,历尽千辛万苦,日昨抚州一败,身辱名裂,不特官绅啧有烦言,即其本邑平江之勇亦怨詈交加。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弟之才能不逮次青,而所处之位,尚不如次青得行其志。若顿兵吉安城下,久不自决,以小战小胜为功,以劝捐办团为能,内乖脊令之义,外成骑虎之势,私情公谊,两无所取。弟之自计不可不审,与憩兄、南兄约不可不明也。

日内平江等勇,因口粮久缺拥闹衙署,兄情绪瞀乱,不克详陈。季翁、筠公两处,并不克作答。弟可婉告颠末,或即将此信一呈,亦足以稍见余之郁郁。馀俟续布,不尽不尽。

126.咸丰六年十月初九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沅浦九弟左右:初六日复去一缄,言弟与夏、黄、周军并赴吉安,刻计尚未达也。

初八日接来书,因次青抚州之挫,请拨周军先至瑞州,中丞、季兄慨然允许,周协当以初二日成行,斯诚不失救焚拯溺迫切之忱。第余初六日业许援吉之行,初七日令周岐山还湘归并凤营,亦以赴吉告之,不得因弟一信骆公一咨而遽变成说也。且夏、黄可为我分忧而筹饷,温、沅可与峙观摩而奋兴,弟与夏、黄不来而周军独来,难合瑞城之围,徒增筹饷之虑,殊非余本意也。

兹以书达季高,悉遵渠之初指,送各批与梧冈,令其同赴吉安。如梧已行至浏、万,可寄书令其折回醴陵小驻,以待弟至而同行也。周岐山自抚州败后回湘,军无锅帐,弟可商之季翁筹给之。到吉后,约以半月为率,即速掣出作游兵,驰剿各处,不可久顿城下。若事机顺手,兄弟年内相见则幸耳。不宣不宣。兄国藩手具,十月初九日夜。

127.咸丰六年十月十三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沅浦九弟左右:初十日复缄并周梧冈批禀,谅得速达。十二日接初三来缄,藉悉近状。

黄、夏与周同赴吉安,既尽于昨书所云。十一日附片奏请此军颁发执照二千张,俾黄、夏劝捐稍得应手,兹趁来卒带往。至札饬裕时兄接收捐款专济此军一节,黄、夏若果来瑞州,非中丞与季公初意,亦即非司道时、石诸公佥同之议,强人以曲从吾说,不得不设法将捐项罗归此军。今既全数赴吉,则季公当能主持其事,捐款自为此军支用,不必更由余处下札,又多一重斧凿痕也。

至入吉以后,或速行掣动,或久顿城下,亦难预决。惟沅甫则以半月为率,急来瑞州,俾温甫得以更替归省,此则家庭要事,弟当与南翁、憩翁坚确订约者耳。复候近好,不宣。兄国藩手具,十月十三日。

128.咸丰六年十月十八日与温弟书

江西省城.〔据南京图书馆藏件,刻本未收〕

温甫六弟左右:十七夜接十六夜来缄,具悉一切。我军坚筑南城,该逆必出死力来争,贼之生路在临江也。若能东南隅扎一大营,贼日日来战,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者,正谓此等。若仰攻坚城,恐徒伤壮士。攻具及火药子弹,当悉交吴令带解。

新、虎两营不和,尚不至十分决裂否?新营向隶周梧冈麾下,吾意乃令李新华赴吉安与梧相依,或两相安耳。

易贵十二到省,火药还以四百斤,他物多未还,实收亦缴到。

安徽、湖北之事极为顺手,江苏亦日有转机,江西则洎乏好音。日内亦多造伪文,大纵反间,未知有一二处入彀否?

石鼓岭两岸修城,为坚不可拔之计,弟营宜与峙营并力兴工。余下月赴瑞,即在新城中住也。次青于十五日抵进贤,日内即赴广信。

顺候捷喜。兄国藩顿首,十月十八日。

129.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七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沅浦九弟左右:初六日俊四等至,接廿八夜来缄,具悉廿五日业经拔营,军容整肃,至以为慰。

吉安殷富,甲于江西,又得诸绅倾诚输助,军饷自可充裕。周梧冈一军同行,如有银钱,宜分多润寡,无令己肥而人独瘠。梧冈暗于大局,不能受风浪;若扎营放哨,巡更发探,开仗分枝,究系宿将,不可多得。主事匡汝谐在吉安招勇起团,冀图袭攻郡城,闻湖南援吉之师,将别出一枝,起而相应,若与弟军会合,宜善待之。

袁州既克,刘、萧等军当可进攻临江,六弟与普、刘在瑞声威亦可日振。弟与夏、黄诸兄到吉安时,或宜速行抽动,或宜久顿不移,亦当相机办理。若周军与桂、茶诸军足以自立,弟率湘人雕剿来江,兄弟年内相见,则余之所欣慰者也。军事变幻无常,每当危疑震撼之际,愈当澄心定虑,不可发之太骤,至要至嘱。

130.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七日与澄弟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澄侯四弟左右:初六日俊四等来营,奉到父大人谕帖并各信件,得悉一切。弟在各乡看团阅操,日内计已归家。家中无人,田园荒芜,堂上定省多阙,弟以后总不宜常常出门,至嘱至嘱。

罗家姻事,暂可缓议。近世人家,一入宦途,即习于骄奢,吾深以为戒。三女许字,意欲择一俭朴耕读之家,不必定富室名门也。

杨子春之弟四人捐官者,吾于二月廿一日具奏,闻部中已议准,部照概交南抚。子春曾有函寄雪芹,似已领到执照者,请查明再行布闻。

长夫在大营,不善抬轿。余每月出门不过五六次,每出则摇摆战栗,不合脚步。兹仅留刘一、胡二、盛四及新到之俊四、声六在此,馀具遣之归籍。以后即雇江西本地轿夫,家中不必添派人来也。

此间军务,建昌府之闽兵昨又败挫。而袁州克复,大局已转,尽可放心。十月内饷项亦略宽裕矣。

131.咸丰六年十一月十四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沅甫九弟左右:昨信寄去实收二百张,想即收到。军行何日抵吉?至以为念。此间有游击马克魁,曾任龙泉营都司,兹回吉安府寻其眷属。其人朴诚可悯,又新有足疾,贫不能自存,弟可优视而扶植之。

吉安膏腴之区,即不遽克复,若扎一老营,除供给本军外,尚可兼解银以润省城。此间众议以为弟军到吉安,宜驻扎不动,不宜遽作抽掣他往之计,恐失民心而涸利源也,望弟熟思而审度之。扎营不可离城太近,宁先远而渐移向近,不可先近而后退向远,至嘱至嘱。

如弟果扎驻吉安,余可赴吉犒师一次,与弟会合,且与黄、夏、周一叙也。

132.咸丰六年十一月廿九日与澄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

澄侯四弟左右:二十八日,由瑞州营递到父大人手谕并弟与泽儿等信,具悉一切。

六弟在瑞州,办理一应事宜,尚属妥善,识见本好,气质近亦和平。九弟治军严明,名望极振。吾得两弟为帮手,大局或有转机。次青在贵溪尚平好,惟久缺口粮,又败挫之后,至今尚未克整顿完好。雪琴在吴城名声尚好,惟水浅不宜舟战,时时可虑。余身体平安,癣疾虽发,较之往在京师则已大减。幕府乏好帮手,凡奏摺、书信、批禀均须亲手为之,以是未免有延阁耳。余性喜读书,每日仍看数十页,亦不免抛荒军务,然非此更无以自怡也。

纪泽看《汉书》,须以勤敏行之,每日至少亦须看二十页,不必惑于在精不在多之说。今日半页,明日数页,又明日耽阁间断,或数年而不能毕一部。如煮饭然,歇火则冷,小火则不熟,须用大柴大火乃易成也。甲五经书已读毕否?须速点速读,不必一一求熟,恐因求熟之一字,而终身未能读完经书。吾乡子弟未读完经书者甚多,此后当力戒之。诸外甥如未读毕经书,当速补之,至嘱至嘱。

再,余往年在京曾寄银回家,每年或百金或二百金不等。一以奉堂上之甘旨,一以济族戚之穷乏。自行军以来,仅甲寅冬寄百五十金,今年三月,澄弟在省城李家兑用二百金,此际实不能再寄。盖凡带勇之人,皆不免稍肥私橐,余不能禁人之不苟取,但求我身不苟取,以此风示僚属,即以此仰答圣主。今年江西艰困异常,省中官员有穷窘而不能自存者,即抚藩各衙门亦不能寄银赡家,余何敢妄取丝毫。兹寄银三十两,以二十两奉父亲大人甘旨之需,以十两奉叔父大人含饴之佐,此外家用,及亲族常例,概不能寄。

澄弟与我湘潭一别之后,已若漠然不复相关;而前年买衡阳之田,今年兑李家之银,余皆不以为然。以后余之儿女婚嫁等事,弟尽可不必代管,千万千万!

再候近好。国藩再叩,廿九日。

133.咸丰六年十二月初十日与澄弟书

江西省城.〔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顷接来缄,又得所寄吉安一缄,具悉一切。

朱太守来我县,王、刘、蒋、康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见怪。嗣后弟于县城省城,均不宜多去。处兹大乱未平之际,惟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圭角于外,至要至要。

吾年来饱阅世态,实畏宦途风波之险,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家中一切有关系衙门者,以不与闻为妙。诸惟心照,不一一。兄国藩再行,初十。

134.咸丰六年十二月廿七日与沅弟书

吴城.〔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廿三日在九江接弟初八日一缄,廿六日在隘口途次又接弟十三日一缄,具悉一切。

改民船为战船,是贼匪向来惯技。自前年水师舢板出,遂远胜贼改之船。弟营若距水次太远,似不必兼习炮船,恐用之不熟,或反资敌也。

十一日击太和援贼,尚为得手。与此贼战,有两难御者:一则以多人张虚声,红衣黄旗漫山弥谷,动辄二万三四万不等;季洪岳州之败,梧冈樟树之挫,皆为人多所震眩也。一则以久战伺暇隙,我进则彼退,我退则彼又进,顽钝诡诈,揉来揉去,若生手遇之,或有破绽可伺,则彼必乘隙而入;次青在抚州诸战是也。二者皆难于拒御,所幸多则不悍,悍则不多。盖贼多则中有裹胁之人,彼亦有生手,彼亦有破绽,吾转得乘隙而入矣。

告示及实收,新岁再当续寄。季高信甚明晰,以后得渠信,弟即遵行之,自鲜疏失。

余于十九日抵九江,廿五六日自九江回吴城,廿八九可抵省城。迪庵之陆师更胜于甲寅塔、罗合军之时,厚庵水军亦超出昔年远甚,而皆能不矜不伐,可敬爱也。

袁州往返千馀里,吾即不请父大人远出。若江西军事得手,明年或可奏明归觐乎?

馀不一一,顺贺岁禧。兄国藩手草,廿七日。

梧冈于军中小事尚能办理妥协,遇有大事则无识无胆。设有四路探报,称东路有贼数千,西路来贼数千,南北两路各数万,风声鹤唳,大波特起,则梧冈摇惑无主,必须吾弟作主也。

到吉安后,专为自守之计,不为攻城之计;打数大仗后,则军心民心大定,此军乃可特立也。

弟若久驻吉安,余于正月初旬即至吉安犒师,并拟请父亲大人来袁州一行。父子相离四年,或得借此一见,则弟军在吉安不遽掣动,亦一好事也。于公则吉安有一枝劲旅,筹饷较易,于私则兄或借此以谒父亲,不知弟意以为然否?如以为然,则请在彼深沟高垒,为坚不可拔之计;先为不可胜,然后伺间抵隙,以待敌之可胜。无好小利,无求速效,至要至嘱。再问近好。涤生手具。

135.咸丰七年正月十五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据抄件〕

沅甫九弟左右:元旦接去腊廿五日来函,初九又接除夕一函,均已阅悉。“待贼远出,庶可邀截”一节,“痛加剿洗”及“但求固守营垒,以俟各军之至”等语,均系吾弟近日阅历有得之言,吾亦于禀中批示矣。

水师办成,先烧江中贼船,自是绝接济之一法。第恐哨勇未能老练,或以利器资敌,慎之慎之!

钱漕一禀,批语宜干净斩截,此事究应由地方官以全力主持,乃为切实;不然,恐吾批愈结实,而人愈疑贰。此等处颇费斟酌,望吾南公一志径行,不恤其他。

余拟日内赴瑞州军营,吉安之行,必须至瑞后乃能定议。馀不具,即问近好。

136.咸丰七年正月十八日与澄弟书

江西奉新县.〔据手迹〕

澄侯四弟左右:十五日安七等来,接父亲大人手谕,及弟与纪泽儿各信,具悉一切。弟之子配王梅谷之女,龙神订庚,贺。尧阶、芝生、荫亭、梅谷,凡为吾家之先生者,即为吾弟之亲家,古人言亲师取友,吾弟可谓善于亲师矣。

余去年有一信,言第三女许罗山之次子,敬请父大人主其事,顷接回信,知家中已有信与罗宅矣。惟余去冬至九江晤李迪安,知罗山生前曾与订姻,以李女配罗子,业已当面说定,虽未过庚书,而迪安此时断不肯食言。余闻迪安之言,比即详述一切,因订定罗子决配李女,而余为之媒,余之第三女即另行择婿。望弟详禀父大人,可将此事中辍,纵已过女庚,亦可取还。缘罗子系恩赐举人,恐人疑为佳婿而争之也,至要至要。

余于腊月廿八日自九江回省,正月十二日接到内赏福字、荷包及食物等件。十七日自省城起行,十八日至奉新县,因吴竹庄于正月初五日克复此城,特来犒师也,二十日可至瑞州会晤六弟。

兹专人送福字、荷包、食物至家,祈查收敬谨尊藏。又寄回《日知录》一册二十四本,与儿子纪泽阅看。纪泽前有信言家中无段氏《说文》,余记家有《皇清经解》,其中即有段《说文》一种,尽可取阅,又有《经传释词》一种,亦小学之要也。纪泽若至省城,不宜久住;过石潭时,不宜至罗家去。馀不一一,惟心照。咸丰七年正月十八日,兄国藩草。

137.咸丰七年正月廿二日与沅弟书

瑞州营中.〔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十八日乌山途次接弟十一日所发一缄,具悉一切。

兄于十七日卯刻出省,十八日至奉新,绅耆款留二日。廿一日率吴竹庄之彪营等四千人同来瑞州,拟于东北隅扎一大营,则四面合围,接济可断,声息不通,或易得手。

近日省中因探报抚州之贼意图内犯,人心颇涉惊惶。而饶州毕都司一军,因毕将初一日在景德镇败挫不知下落,其老营纷纷溃散,饶防自隳,岌岌可虞。福将军于腊月三十日至广信,十三日坐舟赴省,月内应可抵章门。

围城之法,扎营不宜太近,一则开仗之势太蹙,一则军事尚隐尚诡,不宜使敌人丝毫毕知也。余所刻实收,日内另专人送南翁处,南翁事以后省垣不至掣肘也。

即候近好,不一一。国藩手具,廿二日,瑞州。

138.咸丰七年正月廿六日与沅弟书

瑞州营中.〔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廿四日专人至,接来件,知接战获胜,水师虽未甚如意,然已夺船数号,亦尚可用。水师自近日以来,法制大备,然其要全在得人;若不得好哨好勇,往往以利器资寇。弟处以全副精神注陆路,以后不必兼筹水师可也。

用绅士不比用官,彼本无任事之责,又有避嫌之念,谁肯挺身出力以急公者?贵在奖之以好言,优之以廪给,见一善者则痛誉之,见一不善者则浑藏而不露一字,久久善者劝,而不善者亦潜移而默转矣。吾弟初出办事,而遂扬绅士之短,且以周梧冈之阅历精明为可佩,是大失用绅士之道也,戒之慎之。

余近发目疾,不能作字,率布数行,惟心照。兄国藩手草,七年正月廿六日。

139.咸丰七年二月初三日与沅弟书

瑞州营中.〔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初一日接二十六夜一缄,藉悉廿五日梧军小挫,廿六日各军大胜,至以为慰。计二十七八至初旬,援贼城贼尚有数次大战。数大战后,我军营盘始稳,根基初固,从此以后,方可期贼势之渐就衰落,方可断接济文报,而冀就克复也。

瑞州日内开挖长濠,南城峙衡二十五日兴工,北城诸营二十七日兴工,竹庄在东北尚未兴工。余日内赴省一会福将军,耽阁一日,即仍回瑞。此间初合长围,暂不克抽拨数营往吉也。

玉班兄处,即日当有信奉谢,弟先为我致意。

不一一。国藩手具,二月三日辰刻。

140.咸丰七年九月初八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本日送弟起行后,温弟问季牧所索树堂之信,盖忘之矣。兹写就托黄父台寄省,弟妥交季牧可也。

所言效吾之长、惩吾之短及不求近功速效三者,千万勿忘。家中一切,尽可放心。兄涤生手草。

141.咸丰七年九月廿二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日申刻代一自县归,接弟手书,具审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病势甚重,自醴陵带一医生偕行,似是瘟疫之症,两耳已聋,昏迷不醒,间作谵语,皆惦记营中。余将弟已赴营、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嘱其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务,余代为函告南省江省等语,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若调理得宜,半月当可痊愈,复元则尚不易易。

陈伯符十二来我家,渠因负咎在身,不敢出外酬应,欲来乡为避地计。七十侄女十二上来。亦山先生十四归去,与临山皆朝南岳。临山以二十归馆,亦山廿二夕至。科四读《上孟》至末章,明日可毕。科六读《先进》三叶,近只耽搁一日也。彭茀庵表叔十一日仙逝,廿四日发引。尧阶之母十月初二日发引,请叔父题主。黄子春官声极好,听讼勤明,人皆畏之。

弟到省之期,计在十二日。余日内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岂因饷事未定,不遽遣使归欤?弟性褊激似余,恐怫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

廿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专丁来家,求荐至弟营,据称弟已于十七日起程赴吉矣。兹乘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弟接到后,望专人送信一次,以慰悬悬。

家中大小平安。晰箸〔析箸〕 事暂不提。诸小儿读书,余自能一一检点,弟不必挂心。

顺问近好。九月廿二日,兄国藩手草。

142.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廿二日写就一函,拟交首宅来足带省。廿二夜灯后,右九、金八归,接弟十五夜所发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遂不寄首宅信。屈指计弟廿四日的可抵营,廿五六当专人归来,今日尚未到家,望眼又复悬悬。

九月廿四日六〔六系衍文〕 叔父六旬晋一冥寿,焚包致祭,科一、科四、科六亦往与祭。关秀姑娘于十九日生子。临三、昆八于十月初一日散学,拟初间即往邹至堂处读冬书,亦山先生之所荐也。枚谷先生十月中旬可散学,亦山不散学。科四已读《离娄》八叶,科六读至“点,尔何如”,工课尚算有常。家中诸事,弟不必挂虑。

吉字中营尚易整顿否?古之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阙一不可。弟之综理密微,精力较胜于我。军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亲自记注,择人而授之。古人以铠仗鲜明为威敌之要务,恒以取胜。刘峙衡于火器亦勤于修整,刀矛则全不讲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买白蜡杆子,又办腰刀分赏各将弁,人颇爱重。弟试留心此事,亦综理之一端也。至规模宜大,弟亦讲求及之。但讲阔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颟顸,毫无条理,虽大亦奚足贵?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则器局宏大,无有流弊者耳。顷胡润芝中丞来书,赞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余甚爱之。才根于器,良为知言。

湖口贼舟,于九月八日焚夺净尽,湖口、梅家洲皆于初九日攻克,三年积愤,一朝雪耻,雪琴从此重游浩荡之宇。惟次青尚在坎窞之中,弟便中可与通音问也。润翁信来,仍欲奏请余出东征。余顷复信,具陈其不宜,不知可止住否?彭中堂复信一缄,由弟处寄至文方伯署,请其转递至京;或弟有书呈藩署,末添一笔亦可。李迪庵近有请假回籍省亲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带勇,实有不可及处,弟宜常与通信,殷殷请益。

弟在营须保养身体,肝郁最易伤人,余生平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调之也。兹着王芝三赴吉,报家中近日琐事,并问迩好,馀俟续具。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兄国藩手草。

外澄弟信一件,温弟信一件,军山〔亦山〕 写信一件,陈心壶家信一件,京信一件。

143.咸丰七年十月初十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月初七日接弟廿八日所发家信,具悉一切。所得饷银,计可发两月口食。细问得二、金三等,言阖营弁勇夫役,皆欢声雷动。似此气象尚好,或者此出事机顺手。余与合家大小,均为欣慰。

家中内外平安。初九日父亲大人六十八冥寿,具财包五百束,行礼仍仿朱子虞祭仪节。男女客十席,夫五席,外间来祭六堂(本房一,二女一,牧云一,圭十一,贤五等一,庆九等一),祭席用燕翅,客席用羊肉。凌问樵于初六日来乡。亦山先生修金于九月底全数送去。邓汪琼处,洎未写信去请,一则自涉怠惰,一则修金颇不易筹,而余之行止,亦尚未十分定妥也。胡中丞信来,已于九月廿六日专摺奏请余赴九江,总统杨、彭、二李之师。余重九所发之摺,至今未奉朱批。

弟此刻到营,宜专意整顿营务,毋求近功速效。弟信中以各郡往事推度,尚有欲速之念。此时自治毫无把握,遽求成效,则气浮而乏,内心不可不察。

进兵须由自己作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牵制。非特进兵为然,即寻常出队开仗,亦不可受人牵制。应战时,虽他营不愿,而我营亦必接战;不应战时,虽他营催促,我亦且持重不进。若彼此皆牵率出队,视用兵为应酬之文,则不复能出奇制胜矣。五年吴城水师,六年抚州瑞州陆军,皆有牵率出队之弊,无一人肯坚持定见,余屡诫而不改。弟识解高出辈流,当知此事之关系最重也。

宝勇本属劲旅,普副将所统太多,于大事恐无主张,宜细察之。黄南坡太守有功于湖南,有功于水师,今被劾之后,继以疾病,弟宜维持保护,不可遽以饷事烦之。逸斋知人之明,特具只眼,豪侠之骨,莹澈之识,于弟必相契合,但军事以得之阅历者为贵,如其能来,亦不宜遽主战事。

各处写信自不可少,辞气须不亢不卑,平稳惬适。余生平以懒于写信,开罪于人,故愿弟稍变途辙。在长沙时,官场中待弟之意态,士绅中夺情之议论,下次信回,望略书一二,以备乡校之采。

吉安在宋明两朝,名贤接踵,如欧阳永叔、文信国、罗一峰整庵诸公,若有乡绅以遗集见赠者,或近处可以购觅,望付数种寄家。馀俟续布,即候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月初十日。

144.咸丰七年十月十五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十一日彭金三至营,发第二号家信,想十九上下可到。十五日巳刻俊四等归,接弟初八日信,具悉一切。

前信言牵率出队之弊,关系至重。凡与贼相持日久,最戒浪战。兵勇以浪战而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猾,猾则巧。以我之疲敌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昔在营中诫诸将曰:“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此刻吉安营头太多,余故再三谆嘱。

重九所发之摺,十二日奉至朱批,兹抄付一览。圣意虽许暂守礼庐,而仍不免有后命,进退之际,权衡实难。王得二十六日赴吉,先书数行,以达左右。俊四等十八日赴吉,再行详布一切。顺候近佳。兄国藩手草。十月十五日申刻。(第三号)

145.咸丰七年十月十六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五日发第三号信,交王得二带营,计廿三日可到。

余于初十宿添梓坪,十一在丹阁叔家,夜宿白玉堂,十二日赴文吉堂葛宅之饮,欲少避家中庆生之说。而家中十一亦有客三席,曾家坳宅内十二亦有两席。

十三日孙阆青司马来乡。张学使丁内艰,余办祭幛挽联交阆青带省,渠于张,内戚也。张十九廿日开吊,孙十六日冒雨归去。

凌荫庭十四日归矣。王枚谷十五散学,十六归去。科一暂送亦山处读书,拟近日专丁去请邓汪琼,如渠不能来,再行定计。

季洪十六日代弟接会,甲三、科四均去赴席,甲五则十二已去。叔父初二在尧阶家题主,十三在庙山主祭。温弟近在利见斋临习董字,大有长进。兰姊家起横屋一栋,日内已落成矣。临三、昆八从邹志堂先生,订十七日上馆,每人修金五千文。弟昨各送十两,除读书外,计尚少有所馀。

在吉安扎营不宜离城太近,盖地太逼,则贼匪偷营难于防范,奸细混入难于查察;节太短,则我军出队难于取势,各营同战难于分段。一经扎近之后,再行退远,则少馁士气,不如先远之为愈也。

牵率出队之弊,所以难于变革者,盖此营出队之时,未经知会彼营,一遇贼匪接仗,或小有差挫,即用令箭飞请彼营前来接应,来则感其相援,不来则怨其不救。甚或并未差挫,并未接仗,亦以令箭报马预请他营速来接应,习惯为常,视为固然。既恐惹人之怨憾,又虑他日之报复,于是不敢不去,不忍不去。夫战阵呼吸之际,其几甚微,若尽听他营之令箭牵率出队,一遇大敌,必致误事。

弟思力革此弊,必须与各营委曲说明,三令五申;又必多发哨探,细侦贼情,耳目较各营为确,则人踅〔渐〕 信从,而前弊可除矣。馀俟续布。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月十六日。(第四号)

146.咸丰七年十月廿二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七夜发第四号信,交俊臣等带至吉营。兹有曾纪仁求投弟营,渠自咸丰三年在衡州起至本年夏,在湘后营久历戎行,曾经保举把总,屡经战阵,或可备什长之选。特给一缄,令其带投吉营。弟可令其试打两仗,以渐拔用。渠履历禀附寄一阅。

此问近好,统俟续布,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月廿二日辰刻。(第五号)

147.咸丰七年十月廿七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廿三夜彭一归,接弟十五书,具悉一切。

吉安此时兵势颇盛。军营虽以人多为贵,而有时亦以人多为累。凡军气宜聚不宜散,宜忧危不宜悦豫。人多则悦豫,而气渐散矣。营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营;人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人。如木然,根好株好而后枝叶有所托;如屋然,柱好梁好而后椽瓦有所丽。今吉安各营,以余意揆之,自应以吉中营及老湘胡朱等营为根株为柱梁,此外如长和,如湘后,如三宝,虽素称劲旅,不能不侪之于枝叶椽瓦之列。遇小敌时,则枝叶之茂椽瓦之美尽可了事;遇大敌时,全靠根株培得稳,柱梁立得固,断不可徒靠人数之多,气势之盛。倘使根株不稳,柱梁不固,则一枝折而众叶随之,一瓦落而众椽随之,败如山崩,溃如河决,人多而反以为累矣。

史册所载,战事以人多而为害者,不可胜数。近日如抚州万馀人卒致败溃,次青本营不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瑞州万馀人卒收成功,峙衡一营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弟对众营,立论虽不必过于轩轾,而心中不可无一定之权衡。

来书言弁目太少,此系极要关键。吾二十二日荐曾纪仁赴吉充什长,已收用否?兹冯十五往吉,若收置厨下,亦能耐辛苦。

凡将才有四大端:一曰知人善任,二曰善觇敌情,三曰临阵胆识(峙有胆,迪、厚有胆有识),四曰营务整齐。吾所见诸将,于三者略得梗概,至于善觇敌情,则绝无其人。古之觇敌者,不特知贼首之性情技俩,而并知某贼与某贼不和,某贼与伪主不协,今则不见此等好手矣。贤弟当于此四大端下工夫,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第一、第二端不可求之于弁目散勇中,第三、第四端则末弁中亦未始无材也。

家中大小平安。葛亦山先生回家六日未来,闻其弟喉痛,或未愈耳。科一、科四、科六皆在馆。甲五课之点读,尚属安静,弟可放心。尧阶于廿二来,廿八可归。洪、夏所争之地,余意欲买之。以东阳叔祖极称其好,不知可得否。

胡润芝中丞奏请余率水师东下,廿七日送寄谕来家,兹抄寄弟营一阅。馀俟续布,弟初九日所发之信由省城转达者,亦廿七始到也。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廿七日夜。

亦山不在此,命科四等写一禀安帖。咸丰七年十月。(第六号)

148.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五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一月初二日,春二、甲四归,接廿四夜来书,具悉一切。弟营中事机尚顺,家中大小欣慰。余廿二日寄第五号信,廿八日发第六号,计次第均达矣。日内四宅平安。初三日显妣江太夫人冥诞,有客四席,兰姊、蕙妹、本房皆未来,临三、昆八亦以远在云溪寺未归也。亲戚惟五舅、龙三、魏荫庭,行礼仿十月初九之例,但添歌童耳。

帅逸斋之叔号小舟者,于初二日来,携有张六琴太守书缄,具告逸斋死事之惨。余具奠金五十两交小舟,为渠赴江西之旅资。又作书寄雪琴,嘱其备战船至广信,迎护逸斋之眷口由浙来江。又备舟至省城,迎护逸斋与其侄之灵柩,于南康会齐,同出湖口,由湖口段窑至黄梅帅宅,不过数十里耳。前此仙舟先生墓门被贼掘毁,余曾致书润之中丞、莲舫员外,筹银三四百两为修葺之资。此次小舟归里,可一并妥为安厝。少有馀资,即以赡济逸斋之眷口,然亦极薄,难以自存矣。

东乡败挫之后,李镇军、周副将均退守武阳渡。闻耆中丞缄致长沙,请夏憩亭募勇数千赴江应援,不知确否?

自洪杨内乱以来,贼中大纲紊乱,石达开下顾金陵,上顾安庆,未必能再至江西。即使果来赴援,亦不过多裹乌合之卒,悍贼实已无几。我军但稍能立脚,不特吉安力能胜之,即临江萧军亦自可胜之也。

邓汪琼处已专缄去请,初五接复信,已允许矣,须正月乃可上馆,且请带一子来。亦山先生于廿八日来,科一、科四、科六读书如常。

胡蔚之将以初十日回省,家中以后不请书启朋友,韩升告假回家,余文案尚繁,不可无一人料理,望弟饬王福于腊月初回家交代后,即令韩升回省度岁。韩于正初赴吉营,计弟处有四十日无人经管文案,即交彭椿年一手料理,决无疏失。韩升与王福二人皆精细勤敏,无所轩轾。凌荫庭于日内赴雪琴处,若弟处再须好手,亦可令凌赴吉也。诸不详尽,顺问近安。兄国藩手草。十一月初五日酉刻。(第七号)

149.咸丰七年十一月廿五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四日王得一归,接十六日信,具悉一切。前两次信皆告假还乡而不遽回营者,故未写回信,亦别无便可寄也。以后有信仍以专人送归为妥,只须一人,不必两人,择捷足如曾正七之类,更可迅速。

汪〔邓〕 先生(即邓汪琼,号瀛皆)于初七日专人来。订今冬上学,因迎其十五入馆,甲三于十八开课,廿三第二课,改文甚细心。甲五眼睛,近日已好十分之七八,右目能认寸大字,左目则能读小注,每日静坐二次,以助药力之不及。邓先生向来亦多病,得力于静坐者深也。科一每日仍读三百字。亦山十六日回家住六天,恰易芝生来此代馆。科四《离娄》将读毕,科六读至《卫灵公》。日内因萧组田刻字,同在一间屋内,心气未免稍浮;而科四仁厚,科六警敏,将来均可望有成,弟可放心。

廿九日祖母大人九十晋一冥寿,内外眷口皆去拜寿,惟九弟妇、季弟妇不能去。前廿日大伯祖母九十一冥寿,本房亦均赴木兜冲助祭,上下七席,廿九日当倍之也。

今年本境买田者多,居然太平景象。余在家亦略读书。下手七宝庙下挑一土山,将下砂接长,以培坟山而遮洞风。邻近如训三、贤五、代三、金五、诗八、陈俊九、上兰叔家,均请吃便饭。猫面脑之地,余又请庚一、宽十(近亦好看地,据德六叔祖谓其颇好)去看一次,据称大局与皮公圫相似,而当前一案系背面。质之东阳,则谓当日雨中忙看,或未审实云云。若果买之,余明正须自往一看耳。

弟所寄各件:代普将请饷,代黄太守上禀,均系顾全大局,即使上官未必批准,亦不失缓急相顾之道。请奖一禀,尚欠妥协。湘后营一军,不知从何处筹饷?即宝营亦自难支持。弟辞总理之任,极是极是。带勇本系难事,弟但当约旨卑思,无好大,无欲速。管辖现有之二千人,宁可减少,不可加多。口粮业得一半,此外有可设法更好,即涓滴难求,亦自不至于脱巾溃散,但宜极力整顿,不必常以欠饷为虑也。

打仗之道,在围城之外,节太短,势太促,无埋伏,无变化,只有队伍整齐,站得坚稳而已。欲灵机应变,出奇制胜,必须离城甚远,乃可随时制宜。凡平原旷野开仗,与深山穷谷开仗,其道迥别。去吉城三四十里,凡援贼可来之路,须令哨长、队长轮流前往该处看明地势,小径小溪、一丘一洼,细细看明,各令详述于弟之前,或令绘图呈上。万一有出队迎战之时,则各哨队皆已了然于心。古人忧学之不讲,又曰“明辨之”,余以为训练兵勇,亦须常讲常辨也。家中四宅平安,不必挂念,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一月廿五日。(第八号)

150.咸丰七年十二月初六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初四日午刻萧大满、刘得二归,接廿八日来信,藉悉一切。吉水击退大股援贼,三曲滩对岸之贼空壁宵遁,看来吉安之事尚易得手。

廿九日祖母太夫人九十一冥寿,共三十三席,来祭二十一堂。地方如王如一、如二、罗十、贺柏八、王训三、陈贵二等皆来,吉公子孙外房亦来。五席海参、羊肉、蛏虷,祀事尚为诚敬。初一日,余与轩叔至三亩冲拜三舅婆八十一寿,抬盒一架,因接定二舅爹至腰里住五日。

王大诚所借先大夫钱百千,收租十石十馀年,收六石九斗者又已二十年,实属子过于母。澄弟与余商,王氏父子太苦,宜焚券而蠲免之。初三日请大诚父子祖孙来,涂券发还,令元一每年量谷二石以养其祖,量谷二石一斗分济其叔。

三房下首培砂工程已办一半。余日内作报销大概规模摺一件片二件,交江西耆公代为附奏(其摺稿下次寄吉安),兹由萧大满等手带至吉安,弟派妥人即日送江西省城,限五日送到。耆、龙、李三处并有信,接复信专丁送家可也。

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距。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李迪庵新放浙中方伯,此亦军兴以来一仅见之事。渠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其平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审慎,定静安虑。弟理繁之才胜于迪庵,惟临敌恐不能如其镇静。至于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迪庵妙在全不识世态,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却一味浑含,永不发露。我兄弟则时时发露,终非载福之道。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当以我为戒,一味浑厚,绝不发露,将来养得纯熟,身体也健旺,子孙也受用,无惯习机械变诈,恐愈久而愈薄耳。李云麟尚在吉安营否?其上我书,才识实超流辈,亦不免失之高亢,其弊与我略同。

长沙官场,弟亦通信否?此等酬应,自不可少,当力矫我之失,而另立途辙。余生平制行,有似萧望之、盖宽饶一流人,常恐终蹈祸机,故教弟辈制行,早蹈中和一路,勿效我之褊激也。

黄子春丁外艰,大约年内回省,新任又不知何人。吾邑县运,如王、刘之没,可谓不振;迪庵之简放,可谓极盛。若能得一贤令尹来,则受福多矣。

余身体平安。近日心血积亏,略似怔忡之象。上下四宅小大安好,诸儿读书如常,无劳远注。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二月初六日戌刻。(第九号)

151.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日正七、有十归,接弟信,备悉一切。定湘营既至三曲滩,其营官成章鉴,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与之款接。

来书谓意趣不在此,则兴会索然,此却大不可。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病,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涉猎他书,以纷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杂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时,又不甚实力讲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无一成,即水军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当以为鉴戒,现在带勇,即埋头尽力以求带勇之法,早夜孳孳,日所思,夜所梦,舍带勇以外则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读书,又想中举,又想作州县,纷纷扰扰,千头万绪,将来又蹈我之覆辙,百无一成,悔之晚矣。

带勇之法,以体察人才为第一,整顿营规、讲求战守次之。《得胜歌》中各条,一一皆宜详求。至于口粮一事,不宜过于忧虑,不可时常发禀。弟营既得楚局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月二三千,便是极好境遇。李希庵十二来家,言迪庵意欲帮弟饷万金。又余有浙盐赢馀万五千两在江省,昨盐局专丁前来禀询,余嘱其解交藩库充饷,将来此款或可酌解弟营,但弟不宜指请耳。

饷项既不劳心,全副精神讲求前者数事,行有馀力则联络各营,款接绅士。身体虽弱,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凡此皆因弟兴会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弟宜以李迪庵为法,不慌不忙,盈科后进,到八九个月后,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来。余生平坐无恒流弊极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诫吾弟吾子。

邓先生品学极好,甲三八股文有长进,亦山先生亦请邓改文。亦山教书严肃,学生甚为畏惮。吾家戏言戏动积习,明年吾在家,当与两先生尽改之。

下游镇江、瓜洲同日克复,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闽中提督,已赴金陵会剿,准其专摺奏事。九江亦即日可复。大约军事在吉安、抚、建等府结局,贤弟勉之。吾为其始,弟善其终,实有厚望。若稍参以客气,将以斁志,则不能为我增气也。营中哨队诸人气尚完固否?下次祈书及。家中四宅平安,澄弟十四日赴县吊丧,馀无他事。

顺问近好。兄国藩草。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夜。(第十号)

152.咸丰七年十二月廿一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十九日亮一等归,接展来函,具悉一切。临江克复,从此吉安当易为力。弟黾勉为之,大约明春可复吉郡,明夏可克抚、建。凡兄所未了之事,弟能为我了之,则余之愧憾可稍减矣。

余前在江西,所以郁郁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干预民事,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满腹诚心无处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凡省中文武官僚,晋接有稽,语言有察;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绅士与我营款惬,则或因吃醋而获咎(万篪轩是也)。坐是数者,方寸郁郁,无以自伸。然此只坐不应驻扎省垣,故生出许多烦恼耳。弟今不驻省城,除接见官员一事无庸议外,至爱民、联绅二端,皆可实心求之。现在饷项颇充,凡抽厘劝捐,决计停之,兵勇扰民,严行禁之,则吾夙昔爱民之诚心,弟可为我宣达一二矣。

吾在江西,各绅士为我劝捐八九十万,未能为江西除贼安民。今年丁忧,奔丧太快,若恝然弃去,置绅士于不顾者,此余之所悔也(若少迟数日,与诸绅往复书问乃妥)。弟当为余弥缝此阙,每与绅士书札往还,或接见畅谈,具言江绅待家兄甚厚,家兄抱愧甚深等语。

就中如刘仰素、甘子大二人,余尤对之有愧。刘系余请之带水师,三年辛苦,战功日著,渠不负吾之知,而余不克始终与共患难〔刻本误作虽〕 。甘系余请之管粮台,委曲成全,劳怨兼任,而余以丁忧遽归,未能为渠料理前程。此二人皆余所惭对,弟为我救正而补苴之。

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此日内省躬责己之一端耳。弟此次在营境遇颇好,不可再有牢骚之气,心平气和,以迓天休,至嘱至嘱。

承寄回银二百两收到。今冬收外间银数百(袁漱六、郭雨三各二百),而家用犹不甚充裕,然后知往岁余之不寄银回家,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澄弟于十四日赴县,廿日回家。赖古愚十七日上任。亦山先生十七日散学。邓先生尚未去。萧组田、罗伯宜并已归去,韩升亦于十七日旋省矣。

四宅大小平安,余日内心绪少佳。夜不成寐,盖由心血积亏,水不养肝之故,春来当好为调理。甲三所作八股文,近颇长进,科一、四、六三人之书尚熟。二先生皆严惮良师也,一切弟可放心。即颂年祺,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七年十二月廿一日。(第十一号)

153.咸丰八年正月初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月廿八日接弟二十一日手书,欣悉一切。

临江已复,吉安之克实意中事。克吉之后,弟或带中营围攻抚州,听候江抚调度,或率师随迪安北剿皖省,均无不可,届时再行相机商酌。此事我为其始,弟善其终,补我之阙,成父之志,是在贤弟竭力而行之,无为遽怀归志也。

弟书自谓是笃实一路人,吾自信亦笃实人,只为阅历世途,饱更事变,略参些机权作用,把自家学坏了。实则作用万不如人,徒惹人笑话,教人怀恨,何益之有?近日忧居猛省,一味向平实处用心,将自家笃实的本质,还我真面,复我固有。贤弟此刻在外,亦急须将笃实复还,万不可走入机巧一路,日趋日下也。纵人以巧诈来,我仍以浑含应之,以诚愚应之,久之则人之意也消。若钩心斗角,相迎相距,则报复无已时耳。

至于强毅之气,决不可无,然强毅与刚愎有别。古语云,自胜之谓强。曰强制,曰强恕,曰强为善,皆自胜之义也。如不惯早起,而强之未明即起;不惯庄敬,而强之坐尸立斋;不惯劳苦,而强之与士卒同甘苦,强之勤劳不倦,是即强也。不惯有恒,而强之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是刚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谨。

李云麟气强识高,诚为伟器,微嫌辨论过易。弟可令其即日来家,与兄畅叙一切。

兄身体如常,惟中怀郁郁,恒不甚舒鬯,夜间多不成寐,拟请刘镜湖三爷来此,一为诊视。闻弟到营后体气大好,极慰极慰。九弟媳近亦平善,元旦至新宅拜年。叔父、六弟亦来新宅。余与澄弟等初二至白玉堂,初三请本房来新宅。任尊家酬完龙愿三日,因五婶脚痛所许,初四即散,仅至女家及攸宝庵,并未烦动本房。温弟与迪安联姻,大约正月定庚。科四前耍包铳药之纸,微伤其手,现已全愈。邓先生订十八入馆。葛先生拟十六去接。甲三姻事,拟对筱房之季女,现尚未定。三女对罗山次子,则已定矣。

刘詹岩先生(绎)得一见否?为我极道歉忱。黄莘翁之家属近况何如?苟有可为力之处,弟为我多方照拂之。渠为劝捐之事,呕气不少,吃亏颇多也。

母亲之坟,今年当觅一善地改葬,惟兄脚力太弱,而地师又无一可信者,难以下手耳。

馀不一一,顺问近好,诸惟心照。国藩手具。咸丰八年正月四日。(第一号)

再,带勇总以能打仗为第一义,现在久顿坚城之下,无仗可打,亦是闷事。如可移扎水东,当有一二大仗开。第弟营之勇,锐气有馀,沉毅不足,气浮而不敛,兵家之所忌也,尚祈细察。偶作一对联箴弟云:

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

办事无声无臭,既要精到,又要简捷。

贤弟若能行此数语,则为阿兄争气多矣。国藩又行,初四日夜。

154.咸丰八年正月十一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初七、初八连接弟由便足寄回及由胡二、安七送回两信,具悉一切。亮一去时,信中记封有报销摺稿,来信未经提及,或未得见耶?

廿六早地孔轰倒城垣数丈,而未克成功,此亦如人之生死早迟,时刻自有一定,不可强也。

总理既已接札,则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懒,置之不理也。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坐是百无一成。李云麟之长短,亦颇与我相似,如将赴湖北,可先至余家一叙再往。润公近颇综核名实,恐亦未必投洽无间也。

初八日祖父大人八十四冥诞,共二十席,彭寿七、曾题五等皆来,留萧丕八之龙午饭。初九日温弟妇来曾家坳住,二妹子亦同在彼。七十侄女则回老屋。纪泽随易芝生至罗、李、峙衡三家拜年,即至沅堂先生家吊其师母之丧。温弟十一日至永丰等处拜年。澄弟拟节后至城一次。王福、韩升均不在此,余甚不方便。

近日身体略好,惟回思历年在外办事,愆咎甚多,内省增疚。饮食起居一切如常,无劳廑虑。今年若能为母亲大人另觅一善地,教子侄略有长进,则此中豁然畅适矣。弟年纪较轻,精力略胜于我,此际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贤谓宜用猛火煮、漫火温,弟今正用猛火之时也。

李次青之才实不可及,吾在外数年,独觉惭对此人。弟可与之常通书信,一则少表余之歉忱,一则凡事可以请益。

玉班兄送弟廿二史甚好。余京中书籍,承漱六专人取出,带至江苏松江府署中,此后或易搬回。书虽不可不看,弟此时以营务为重,则不宜常看书。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称用志不纷,乃凝于神,皆至言也。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甲五目疾,右目尚未好,略有光,能辨对联字耳,左目已将全好。因谷四胡子仙逝,今日自往一吊,馀亦未出门也。诸不详尽,顺问近好。兄国藩手具,正月十一日。(第二号)

155.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日安五来营,寄第二号家信,谅已收到。十三日午刻,九弟妇生一女,极为迅速。巳刻余在曾家坳,尚无信息。旋因胡二龙来,余回腰里交付,即闻接内人、四弟妇过去;少顷龙过曾家坳,则已踏生矣。血晕约大半个时辰,服大补剂,申初痊愈。仰仗祖宗福庇,此事平安,弟可放心。

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

甲三十三日回家,芝生十三日复来。温弟与李家,定二月十三日拨庚。龙达生解元初七、初九宿腰里,初八宿小界家中。四宅平安,不必挂念。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第三号)

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馀,弟营此时不缺银用,不必解往。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恨。弟若有宜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十四日又行。

156.咸丰八年正月十六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十四日连发第二、三号信,想次第收到。兹有旧戈什哈李卿云千里来投,特命其驰赴吉安,交弟差遣,尚属有用之才。渠系李竹屋之族侄,曾在次青平江营充当哨官两年,受伤假归,战阵之事,自所惯见。据次青屡称其善于打仗,余观其平日语言过多,恐其稍涉于浮,临阵或未必稳实。然其抚绥士卒,颇有恩意,又大小经百馀战,甘苦备尝,究为难得。在湘营充哨长则或不宜,充队长则已有馀,若派总查等杂职则必胜任,弟可酌处之。

九弟妇产后三日平安,尚服补剂以扶养之。厚二十五日来,下午归去代雇乳母。四宅小大均吉。葛先生今日可到,邓先生今日始去接也。韩升、王福尚无一人来家,殊不方便。弟处得彭椿年便可了办一切否?诸不一一,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正月十六日。(第四号)

157.咸丰八年正月十九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正月十七日蒋一等归,接十一日信,藉悉一切。兄于初五、十二、十四、十六共发四信,十六之信系交戈什哈李卿云带去,中有报销摺稿,计二月初可到。次青处回信及密件,弟办理甚好。

民宜爱而刁民不必爱,绅宜敬而劣绅不必敬。弟在外能如此条理分明,则凡兄之缺憾,弟可一一为我弥缝而匡救之矣。

昨信言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谅于下;余之所以颇得民心勇心者,此也。与官员及绅士交际,则心虽有等差,而外之仪文不可不稍隆;余之所以不获于官场者,此也。去年与弟握别之时,谆谆嘱弟以效我之长,戒我之短。数月以来,观弟一切施行,果能体此二语,欣慰之至。惟作事贵于有恒,精力难于持久,必须日新又新,慎而加慎,庶几常葆令名,益崇德业。

亦山先生十六日到,十七日上学,科四、科六书尚熟。九弟妇近日平安,季洪所请乳母十七已到,六弟妇、二妹子、青山舅舅皆常在左右不离。南五舅爹十七日来,十九日归。邓先生十九日可到。余身体如常。请刘镜湖先生,要廿四五始至。

四宅眷口均吉。母亲改卜吉城之事,余常常在念,现请刘为章来乡,大约正月可到,猫面脑之地,必须渠与尧阶等一看,始可放心。此外寻新穴,颇不易得,然余决志在今年办妥。新宁知县许九霞过此,自言于风水颇精,许来帮同寻觅,惟渠新被劾,未便在乡久住。弟在外亦尝闻有明眼人可延至家者否?若无其人,不必为此更分心也。

馀俟续布,即候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正月十九日。(第五号)

158.咸丰八年正月廿九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七日刘福一等四人者归,接弟信,并廿二史七十二套〔函〕 ,金、史赙银三百两,具悉一切。此书十七史系汲古阁本,《宋》《辽》《金》《元》系“宏简录”,《明史》系殿本,较之兄丙申年所购者多《明史》一种,馀略相类,在吾乡已极为难得矣。吾后在京,亦未另买有全史,仅添买《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而已,《宋史》至今未办,盖阙典也。

吉贼决志不窜,将来必与浔贼同一办法,想非夏末秋初不能得手,弟当坚耐以待之。迪安去岁在浔,于开濠守逻之外,间亦读书习字。弟处所掘长濠,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亦有闲隙可以偷看书籍,目前则须极力讲求濠工、巡逻也。

澄弟于廿二日下县。赖明府于蝗蝻事办理极为认真,有信邀绅士去。温弟于廿五日回家。亦山先生廿二日归,廿六日复来。瀛皆先生二十上学,廿二日开课,亦山亦执贽受业。甲五目疾总未甚好,右目外云如故,左目已属大好,究不能与常人一般。九弟妇体气极弱,服峻补之剂,日有起色,再过数日,应可出房照料杂事。青山廿七日暂归,余嘱其初一复来。廿八日夕接弟廿二日信,亦请青山在此多住月馀,二月内必坚留之也。

周济受害绅民,非泛爱博施之谓,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流转迁徙归来无食者、房屋被焚栖止靡定者,或与之数十金,以周其急。先星冈公云,“济人须济急时无”,又云随缘布施,专以目之所触为主,即孟子所称“是乃仁术也”。若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与造册发赈一例,则带兵者专行沽名之事,必为地方官所讥,且有挂小漏万〔挂一漏万〕 之虑。弟之所见,深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无力济之,故推而及于吉安,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

金、史谢信此次未写,少迟再寄。李雨苍廿九日到家,孙朗青、吴贯槎均来。初四日系先大夫初周年忌辰,敬办小祥祭事,俟日内再行详布。即问近好,诸惟心照。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正月廿九日。(第六号)

159.咸丰八年二月初二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九日发第六号信,交刘福一等带至营中,想已接到。

日内家中大小平安。澄侯初二未刻自县城归来,季洪初二可来新宅。父大人初四日周年忌辰,只请本房,馀俱不便惊动。祭祀全依朱子家礼,早起至坟山泣奠,日中在家恭祭也。

吴贯槎(齐源)由桂东来此住二日。外间言萧浚川在樟树小败,究竟情形若何,下次可便述一二。

弟昨信劝我不必引前事以自艾。余在外立志,以爱民为主,在江西捐银不少,不克立功,凡关系民事者,一概不得与闻。又性素拙直,不善联络地方官,所在龃龉。坐是中怀抑塞,亦常有自艾之意。春来间服补剂,医者以为水不养肝之所致,待刘镜湖来,加意调理,或可就痊。余自知谨慎,弟尽可放心。馀俟续布,顺问近好,不戬。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二月初二日。(第七号)

再,九弟妇初一日微觉受寒,现服代三之剂,季洪亦间有参酌,已痊愈矣。镜湖先生来,当请其诊视,服大补剂也。

又行,初三日午刻。

再,余所为《水师得胜歌》《陆军得胜歌》,吉安各营尚有之否?望弟觅一二分寄回为要。涤字,二月三日又行。

160.咸丰八年二月十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春二等归,接弟手函,敬悉一切。

吉安贼势虽蹙,而水东无路可窜,自不能不死守穷城。即迟至五六月始行克复,亦属意中之事,弟当坚意忍耐,不可欲速烦闷。濠沟既成,总宜细心巡守,使之无粒米勺水之接济,无蚍蜉蚁子之文报,则十日内外即已迫不可忍。欲得巡逻严密,须自弟营为始。弟既有总理名目,又夙为人望所属,弟行则众营随之以行,止则众营随之以止,勤则皆勤,怠则皆怠,观瞻之所在也。僧王每夜于五更自出巡濠,天明方归,此近人所传颂者。

家中日内小大平安。九弟妇前于初五夜病势颇重,汗出黏手,兼以脾虚发泄,服大补剂,芪、党各四两,配以鹿茸、丽参,日就痊可。而初一伤风,略有寒邪在内。初十日葛甸四先生稍投表剂,立即霍然。十一二三又进大补剂,刻已满月复元矣。十三日鼎三侄订庚,余兄弟及甲三、甲五、科一、四、六皆至白玉堂。易芝生自长沙归家做媒,渠今年馆左季高家故也。共四席,仅请本房。先与李家订定,除庚帖之外,一概礼物不用。十一日,六弟除降服,共二席。十三日,王壬秋、罗伯宜来,而李秉苑及营中各弁亦来数人。尧阶于初三日来,十四始归。李雨苍至霞仙处,顷亦归矣。应接不暇,是以春二等多住二日。

胡二前以龙愿假归,此次亦同赴营,弟可收用。厚一弟亦求赴营,渠以厚三、厚五皆在厘局当差,故涎羡而有此行。或收与否,在弟斟酌。同在宗盟,恐弟亦难处置耳。

史士良同年所送赙仪二百金兹璧去百五十金,金眉生观察送百金兹璧去七十金,望弟于近日寄去。余身体平安,夜不成寐近亦略好。四弟于初五六至永市开蝗蝻局,初八即归。六弟起行大约在廿一二也。馀不一一,统俟续布。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二月十四日。(第八号)

161.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四日发第八号信,交春二等带往,并带璧还金、史两处银二百二十两,想将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两家儿女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之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馀日可归也。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甲三《史》《汉》《韩文》二月中可看毕,三月即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一则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则有益于制艺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在举止轻佻,言语伤易,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

澄侯弟于十五日上永丰,十九可归。温甫弟于廿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九弟妇日内痊愈,业在地下照料一切,展转床褥已历弥月,亦由体气素弱之故,以后再服补剂,必有大裨,弟尽可放心,馀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第九号)

162.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初三日刘福一等归,接来信,藉悉一切。

城贼围困已久,计不久亦可攻克。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弟当以身先之。

家中四宅平安。季弟尚在湘潭,澄弟初二日自县城归矣。余身体不适,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温弟何日至吉安?在县城、长沙等处尚顺遂否?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嚚讼,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嚚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

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很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协。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闻在县有随意嘲讽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惩之。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

九弟妇近已全好,无劳挂念。沅在营宜整刷精神,不可懈怠,至嘱。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第十一号)

163.咸丰八年三月十三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初十日接初三日来书,具悉一切。

余在白玉堂住五日,初七日仍回新宅,身体总未全好。回思往事,处处感怀。而于湖口一关未得攻破,心以为恨。虽经杨、彭、二李攻破,而未得目见,亦常觉梦魂萦绕于其间。此外错误之事,触端悔悟,恒少泰宇,每恨不得与弟同聚,畅叙衷曲也。

尧阶初九日来,霞仙与其叔镜翁至今未来。服药亦不甚得法,心血耗亏,骤难奏效。九弟妇全好,十二日带五妹子至新宅出行。甲三十一日晋省,备寿屏一架,寿幛一悬,送贺太太五十生日。澄侯在县,初二归来后,未多出门。科一、四、六读书如常,科九亦读至“经既明”等句。四宅大小眷口平安,无劳廑念。

姚秋浦索讨贼檄文,家中竞无稿本全〔全稿本〕 。在外数年,一事无成,每念昔年鸿爪,便若赧然无以自安者。有始无终,内省多疚。湖口水师刘副将(国斌)来乡,道旧叙故,略开怀抱。闻雪琴时时系念,尤为笃挚。

次青眷口至章门寻视,余闻之尤用愧切。使次青去乡从军者,皆因不才而出也。若得东路大定,次青归来,握手痛谈,此心庶几少释耳。弟在吉,宜以书常致次青。余前有信求润公保之,闻润公近解万金至贵溪,奏派次青防浙一路,张皇而提挈之,次青于是乎增辉光矣。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三月十三日。(第十二号)

164.咸丰八年三月廿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日胡二等归,接弟十三夜书,具悉一切。所论兄之善处虽未克当,然亦足以自怡。兄之郁郁不自得者,以生平行事,有初鲜终;此次又草草去职,致失物望,不无内疚。

朱尧阶于初九日来家。刘霞仙侍其叔父镜湖于十三日来家,悉心诊视,先用开痰之剂,旋服解郁之方,日有效验。镜叟于十九日归去,以廿五日为季子完娶也,霞仙亦于廿三日归去。

长傲、多言二弊,历观前世卿大夫兴衰,及近日官场所以致祸福之由,未尝不视此二者为枢机,故愿与诸弟共相鉴诫。第能惩此二者,而不能勤奋以图自立,则仍无以兴家而立业。故又在乎振刷精神,力求有恒,以改我之旧辙,而振家之丕基。弟在外数月,声望颇隆,总须始终如一,毋怠毋荒,庶几于弟为初旭之升,而于兄亦代为桑榆之补,至嘱至嘱。

次青奏赴浙江,令人阅之气王。以次青之坚忍,固宜有出头之一日,而咏公亦可谓天下之快人快事矣。

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问,此次暂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此亦兄长傲之一端,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

家中四宅,小大平安。纪泽尚未归,闻廿一日在省起行。韩升二十二日来家,渠二人当酌派一人前赴弟营。

馀不一一,顺问近好,统惟心照。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三月廿四日。(第十三号)

165.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春二、安五归,接手书,知营中一切平善,至为欣慰。

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其眷属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弟寄接到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未知果否成行?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言浙省江山、兰溪两县失守,调次青前往会剿,是次青近日声光,亦渐渐脍炙人口。广信、衢州两府不失,似浙中终可无虑,未审近事究复如何?广东探报,言逆夷有船至上海,亦恐其为金陵馀孽所攀援,若无此等意外波折,则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

九江竟尚未克,林启荣之坚忍实不可及。闻麻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确否?弟于次青、迪、厚、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俾余亦略有见闻也。

家中四宅大小眷口清吉。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日内并未服药,夜间亦能熟睡,至子丑以后则醒,是中年后人常态,不足异也。纪泽自省城归,廿五日到家。尧阶廿六日归去。澄侯廿七日赴永丰,为书院监课事。湘阴吴贞阶司马于廿六日来乡,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次日归去。

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摺,奉朱批:“该部议奏。”户部奏〔奏字系衍文〕 于二月初九日复奏,言曾某某所拟尚属妥协云云。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闻杨、彭在华阳镇抽厘,每月可得二万,系雪琴督同凌荫庭、刘国斌等经纪其事,其银归水营杨、彭两大股分用。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力赞其议,想杨、彭亦必允从。此款有着,则余心又少一牵挂。

郭意城信言四月当来乡一次,胡莲舫信言五月当来一次。余前荐许仙屏至杨军门处,系厚庵专人来此请荐作奏者,余荐意诚、仙屏二人,闻胡中丞荐刘小钺(芳蕙,袁州人),已为起草一次,不知尚须再请仙屏否?余因厚庵未续有缄来,故未先告仙屏也。仙屏上次有一信与余,尚未复信,若已来吉营,乞先为致意。

季高处此次匆遽,尚未作书,下次决不食言。

温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两弟相晤时,日内必甚欢畅。温弟丰神较峻,与兄之伉直简憺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病,盖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上烁则伤水,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朱云亭妹夫廿七日来看余疾,语及其弟存七尚无功名,兹开具履历名条,望弟即为玉成之。亲族往弟营者为数不少,广厦万间,本弟素志。第善觇国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善觇军者亦然。似宜略为分别,其极无用者,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庶为得宜。

至顿兵城下,为日太久,恐军气渐懈,如雨后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馔,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此亦宜深察者也。

目力极疲,此次用先大夫眼镜,故字略小,而蒙蒙者仍如故。温弟未及另缄,谅之。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第十四号)

166.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

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怔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而又曲合时趋,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琐事亦甚妥协。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

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滋疑。弟目下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令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当趁此增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常常以求才为急,其阘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澄侯弟初九日晋县,系刘月槎、朱尧阶等约去清算往年公账。亦山先生近日小疾,服黄芪两馀,尚未全愈,请甲五在曾家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2 帮同背书。如再数日不愈,拟令科四来从邓先生读,科六则仍从甲五读,若渐愈则不必耳。纪泽近亦小疾,初八日两人皆停课未作。纪泽出疹咳嗽,亦难遽期全瘳。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馀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安。定三舅爹三月十六来,四月初六归去,在新宅住四天,余住老宅。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兹不详。兄国藩草。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第十五号)

再,弟前请兄与季高通信,兹写一信,弟试观之,尚可用否?可用则便中寄省,不可用则下次再写寄可也。又行。

迪庵嘱六弟不必进京,厚意可敬。弟于迪、厚、润、雪、次青五处,宜常常通问。恽廉访处,弟亦可寄信数次,为释前怨。《欧阳文忠集》吉安若能觅得,望先寄回。

167.咸丰八年四月初十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初九日发第十五号信交王得一,初十日王福起行赴吉安。王福、韩升侍我有年,均属难得之才。前此有孙福者,屡从我于危难,余在营本思附案一保,事不顺手,因未果行,兹开名条付吉,望弟附案一保。从我既久,众所共知,以保列武职为妥,免将来挂入弹章。丁义方亦系武职,求改文员,未之许也。渠等均思文职,未虑后患,弟可便中略开导之。陈斌尚在后营否?前此保举甚不优,若得便可一借齿牙馀芬,亦须察其近日立行何如耳。上次春二带回之银,已交澄侯收到。馀不一一,统俟续布。

王福到恐在半月〔月半〕 矣。兄国藩草。八年四月初十日。(第十六号)

丰城杜秀才所看之地二处,廿六日余请东阳叔祖往看,宽十同去,廿八日归来,东老以为决不可用。一在板仓,对河骑头者至十馀棺之多,吾家安可葬其下乎?一在金瓶山,穴情全无阴阳分合,东老亦深非之。杜秀才被马踶其面,出血数碗,几濒于危,幸有好法师咸三和尚救之得愈,廿九日送之还永丰矣。渠寄信言金瓶山实佳域也,极口叫屈。吾欲自往亲看一次,然恐不出东老之说矣。此外实无地师可信者,弟言不必性急,此事日复一日,不知何时始得成就?兄涤生又及。

168.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四日胡二等归,接弟初七夜信,具悉一切。

初五日城贼猛扑,凭壕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凡扑人之墙,扑人之濠,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濠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致于人者也。我不越濠,则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稳守稳打,彼自意兴索然。峙衡好越濠击贼,吾常不以为然。凡此等处,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安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弟以类求之可也。

夷船至上海、天津,亦系恫喝之常态。彼所长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极远人极少。若办理得宜,终不足患。

报销奏稿及户部复奏,即日当缄致诸公。依弟来书之意,将来开局时,拟即在湖口水次盖银钱所。张小山、魏召亭、李复生诸公多年亲依,该所现存银万馀两,即可为开局诸公用费及部中使费。六君子不必皆到此局,但得伯符、小泉二人入场,即可了办。若六弟在浔较久,则可至局中照护周旋;若六弟不在浔阳。则弟克吉后回家一行,仍须往该局为我照护周旋也。至户部承书说定费资,目下筠仙在京似可料理,将来胡莲舫进京亦可帮助。

筠仙顷有书来,言弟名远震京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兹将原书抄送一阅。

家中四宅小大平安。兄夜来渐能成寐。葛亦山先生病尚未愈,而教书工课如常。刘为章在白果看地,余与尧、霞不以为然,第二次往看岳龙,则飘然不反,回湘潭筱岑家去矣。顷有杜茂才者,丰城人,避难来住永丰,至我家投效,因留其看地。据刘与杜二人言,周璧冲有凶煞,是宜速改。余观杜之识似胜于刘,并胜于近处诸人,不知视东阳叔祖何如耳?余心时时未忘改葬一事,而苦自己不善看,又苦无最贴心之人。弟意以东阳叔祖为主,渠亦难于远出寻求,且上等者自须先自为谋,日夜念此,至焦灼耳。

先大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费,温弟临行捐银百两,余以刘国斌之赠亦捐银百两,弟可设法捐资否?四弟、季弟则以弟昨寄之银内提百金为二人捐款,合之当业二处,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起祠堂,树墓表,尚属易办。

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颇知其意,而不能多作。日内思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虑不克工,亦尚惮于动手也。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买二宅作住屋,即以腰里新屋为祠,亦无不可。其天家赐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于祠堂,庶有所归宿,将来京中运回之书籍,及家中先后置书,亦贮于此祠。吾生平坐不善收拾,为咎甚巨,所得诸物随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然趁此收拾,亦尚有可为。弟收拾佳物,较善于诸昆,从此益当细心捡点,凡有用之物不宜抛散也。

澄弟在县尚未归,季弟往邵阳邓光一家,此次恐无信,并告。兄国藩具。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第十六号)

169.咸丰八年四月廿三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一日春二等归,接手书,知九江克复,喜慰无量。迪安专人来报,十八夜始到。润芝中丞递报,二十日到,屠戮净尽,三省官绅士民同为称快,从此抚、建、吉安贼胆愈寒。吉贼颇悍,常有出濠死斗攻扑营盘之意,宜时时防备。弟之职分,以战守为第一义,爱民次之,联络上下官绅及各营弁勇又次之,已屡言之矣,务望持之以恒,始终如一为要。

前书言先大夫竹亭公祠宇公费,不知弟意以为然否?如此举有成,则此后凡有书籍、法帖、钟鼎、彝器,皆可存置祠中,先世之积累稍立基业,吾兄弟之什物有所归宿。即如弟寄回之《廿三史》,许仙屏《书谱》,皆可收存,为之目录。若家运隆盛,将来收积之物,兄弟子姓继继承承,尚当不替也。

永丰杜秀才在新桥下看二地,据称的是佳城,日内当去亲看。

罗罗山之夫人张氏于二十一日仙逝,定于五月一日发引,拟令甲三前去吊唁,廿八日去初一日归也。馀不一一。兄国藩手具,咸丰八年四月廿三日。(第十七号)

许仙屏信阅毕封送。

170.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五月二日接四月廿三寄信,藉悉一切。

城贼于十七早、廿日、廿二夜均来扑我濠,如飞蛾之扑烛。多扑几次,受创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围日久,而仍令其逃窜,则咎责匪轻。弟既有统领之名,自应认真查察,比他人尤为辛苦,乃足足〔一足字系衍文〕 以资董率。

九江克复,闻抚州亦已收复,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吉贼无路可走,收功当在秋间,较各处独为迟滞。弟不必慌忙,但当稳围稳守,虽迟至冬间克复,亦可无碍,只求全城屠戮,不使一名漏网耳。若似瑞、临之有贼外窜,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则虽速亦为人所诟病。如似九江之斩刈殆尽,则虽迟亦无后患。愿弟忍耐谨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摆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兹送交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誊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抄手太少,别无副本也。

四宅大小眷口平安。邓师初一日散学归去,葛师初四日归去。今年家中学生,科一进功最多,科四、科六次之,甲三又次之。甲五病目,科三在紫甸,皆未得勤课也。

弟在营所寄银回,先后均照数收到;其随处留心,数目多寡,斟酌妥善。余在外未付银至家,实因初出之时,默立此誓,又于发州县信中,以“不要钱不怕死”六字自明,不欲自欺其志,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以为深痛。弟之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诸公相仿,有其不及,无或过也,尽可如此办理,不必多疑。

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积为星冈公,余又捐二十两于辅臣公、三十两于竟希公矣。若弟能于竟公、星公、竹公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是弟有功于先人,可以盖阿兄之愆矣。修祠或即用腰里新宅,或于利见斋另修,或另买田地,弟意如何,便中复示。公费则各立经管,祠堂则三代共之,此余之意也。

罗罗山夫人仙逝,余令纪泽于廿八日往吊。初一早发引,主系纪泽写,未另点朱,办理甚为热闹。初三日辅臣公生日,在吉公祠祭,黎明行礼,科一、科三、四皆往,科六未去。

初二日接温弟信,系在湖北抚署所发。九江一案,杨、李皆赏黄马褂,官、胡皆加太子少保,想弟处亦已闻之。温弟至黄安与迪庵相会后,或留营,或进京,尚未可知。

弟素体弱,比来天热尚耐劳否?至念至念。羞饵滋补较善于药,如滋阴则海参炖鸭而加以益智仁,补阳则丽参蒸乌鸡或精肉之类,良方甚多,胜于专服水药也。不一一。兄国藩手具,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第十八号)

171.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

沅弟左右:昨信书就未发,初五夜玉六等归,又接弟信,报抚州之复,他郡易而吉州难,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废弛,亦以焦躁故尔。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少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目下濠沟究有几道?其不甚可靠者尚有几段?下次详细见告。九江修濠六道,宽深各二丈,吉安可仿为之否?

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将来克复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升阶为喜,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将来或可勉作循吏,切切实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门户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龙翰臣方伯与弟信,内批胡中丞奏摺,言有副本,勿与他人看,是何奏也?并问,馀续具。兄国藩再行。五月初六。(戊午第十九号)

172.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三日安五等归,接手书,藉知一切。抚、建各府克复,惟吉安较迟,弟意自不能无介介;然四方围逼,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

家中四宅眷口平安。十二日叔母寿辰,男女共九席,家人等三席。亦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澄侯弟于十二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均要余作挽联。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

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

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

挽胡信贤之母云:

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馀载;

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

近来精力日减,惟此事尚颇如常,澄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

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松江来,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具述漱六近状,官声极好,宪眷极渥,学问与书法并大进,江南人仰望甚至,以慰以愧。

杨家滩周俊大兄号少濂,与余同读同考,多年相好,频年先祖、先考妣之丧,均为致情。昨来家中,以久试不进,欲投营博一功名,求荐至吉营。余以功牌可得,途费可赠,保举则不可必。渠若果至吉营,望弟即日填功牌送之,兼送以来往途费。如有机可假,或恰逢克复之日,则望保以从九县丞之类,若无机会,亦不勉强,以全余多年旧好。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用钱,是以人心不附,至今以为诟病。

近日揣摩风会,一变前志。上次有孙、韩、王之托,此次又有周君之托,盖亦情之不得已者。孙、韩、王三人,或保文职亦可,渠辈眼高,久已厌薄干、把也。仙屏在营,弟须优保之,借此以汲引人才。余未能超保次青,使之沉沦下位,至今以为大愧大恨之事。仙屏无论在京在外,皆当有所表见。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亦宜优保。

弟之公牍信启,俱大长进。上次谢王雁汀一缄,系弟一手所成?抑系魏、彭辈初稿润色?祈复示。吴子序现在何处?查明见复,并详问其近况。

余身体尚好,惟出汗甚多,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今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日弱,常用惕然。甲三体亦弱甚,医者劝服补剂,余未敢率尔也。弟近日身体健否?科四、六体气甚好,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是为可喜。甲五目疾十愈其八,右目光总欠四分耳。

馀不一一,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第十九号)

再者,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弟现在上下交誉,军民咸服,颇称适意,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彻始彻终,性功事成,俱可包括。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至于恕字,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近岁在外,恶人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本性倔强,渐近于愎,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令愧耻无已。

弟于恕字颇有工夫,天质胜于阿兄一筹;至于敬字,则亦未尝用力。宜从此日致其功,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四十五十而无闻也。兄再行。

173.咸丰八年五月三十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正七归,接一信。启五等归,又接一信。正七以疟,故不能遽回营。启五求于尝新后始去,兹另遣人送信至营,以慰远廑。

三代祠堂,或分或合,或在新宅,或另立规模,统俟弟复吉后归家料理。造祠之法,亦听弟与诸弟为之;落成后,我作一碑而已。看地之事,宽十现在代觅,冒暑裹粮,一出动十日半月,又不取我家盘缠,颇为可感。惟吉壤难得,即仅图五患之免,亦不易易。余意欲王父母、父母改葬后,将神道碑立毕,然后或出或处,乃可惟余所欲。

目下在家,意绪极不佳。回思往事,无一不惭愧,无一不褊浅。幸弟去秋一出,而江西、湖南物望颇隆;家声将替,自弟振之,兹可欣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望弟慎之又慎,总以克终为贵。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廿三四大水,县城、永丰受害颇甚,我境幸平安无恙。闻季洪有油在永丰,亦已被淹,渠信未之详也。澄弟以三十日赴永丰,因修丞署及蝗虫事。

弟寄归之书皆善本,林氏《续选古文雅正》,虽向不知名,亦通才也。如有《大学衍义》《衍义补》二书可买者,望买之。学问之道,能读经史者为根柢,如两通(杜氏《通典》、马氏《通考》)、两衍义及本朝两通(徐乾学《读礼通考》、秦蕙田《五礼通考》),皆萃六经诸史之精,该内圣外王之要。若能熟此六书,或熟其一二,即为有本有末之学。家中现有四通而无两衍义,祈弟留心。

弟目下在营,不可看书,致荒废正务。天气炎热,精神有限,宜全用于营事中也。余近作《宾兴堂记》,抄稿寄阅。久荒笔墨,但有间架,全无精意,愧甚愧甚,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五月卅日。(第廿一号)

再,弟尚有二女未许字人。余前与次青约请两家订为婚姻,以申永好。渠二子皆已定聘,余许以渠若于三年之内续生男子,即与弟本年生女许之。当复信之时,未曾与弟往返函商,亦因弟与温、季两弟平日皆佩服次青之为人也。兹特奉告,望弟莞允。次青节孝之后,此次赏不偿劳,余实负之。将来天佑其家,必有馀庆也。又及。

此次信交龙勇六送营,勇六即愿留营,不复带回信归也,望弟收用之。倘有家信,另派长夫送归可耳。

抚、建之贼,究系窜闽?抑仍入浙?望查明寄归。

玉班观察家订婚之说,余主持之,尽可对。九弟妇意欲少缓,仍请弟为主。月半道场,亦待弟归再办也。

余有戈什四人(陈考元、向子荣、蒋魁南、詹鸿宾)在得胜营,望告知普钦堂遇便保之。又罗德煌从我最久,现在刘培元营,宜设法优保之,可与刘一商也。馀不一一。兄国藩再具。

再,近日天气炎热,余心绪尤劣,愧恨交集。每中夜起立,有怀吾弟,不得相见一为倾吐。外间讥议之辞弟应得闻十一,便中可密及也。弟近日所事俱合于理,余甚欣慰。惟闻早间晏起,临事少庄敬之象,是亦宜速改者,至嘱至嘱。

外江西抚藩粮道信三件,次青信一件,即日专丁驰送。前杨、李、彭公信,尚无复音,何也?浙抚信一件,浙绅信一件,专勇飞送次青处,由次青派丁送杭州也。又行。

174.咸丰八年六月初四日与沅弟书

湘乡本宅.〔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初一日专人至吉营送信。初二夜接弟来信,论敬字义甚详,兼及省中奏请援浙事,劝余起复。是日未刻,郭意城来家,述此事骆中丞业出奏矣。初三日接奉廷寄,饬即赴浙办理军务,与骆奏适相符合。骆奏廿五日发,寄谕廿日自京发也。

圣恩高厚,令臣下得守年馀之丧,又令起复,以免避事之责,感激之忱,匪言可喻。

兹定于初七日起程,至县停一日,至省停二三日。恐驿路迂远,拟由平江、义宁以至吴城。其张运兰、萧启江诸军,约至河口会齐。将来克复吉安以后,弟所带吉字营,即由吉东行,至常山等处相会。

先大夫少时在南岳烧香,抽得一千〔签〕 云:“双珠齐入手,光彩耀杭州。”先大夫尝语余云:“吾诸子当有二人官浙。”今吾与弟赴浙剿贼,或已兆于五十年以前乎?

此次之出,约旨卑思,脚踏实地,但求精而不求阔。目前萧、张二军及弟与次青四军已不下万人,又拟抬船过常、玉二山,略带水师千馀人,足敷剿办矣。此外在江各军,有饷则再添,无饷则不添,望弟为我斟酌商办。办文案者,彭椿年最为好手,现请意城送我至吴城,或至玉山,公牍私函,意城均可料理。请仙屏即日回奉新,至吴城与我相会。其彭椿年、王福二人,弟随留一人,酌派一人来兄处当差,亦至吴城相会。余若出大道,则由武昌下湖口以至河口;若出捷径,则由义宁、吴城以至河口。许、彭等至吴城,声息自易通也。应办事宜及往年不合之处应行改弦者,弟一一熟思,详书告我。顺问近好。兄国藩再肃。咸丰八年六月初四日。(第二十二号)

175.咸丰八年六月十六日与沅弟书

湖南抚署.〔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六月十四日接弟初二日信,十六日又接初八日信,藉悉一切。所有应复事件,分布如左:

一〔一字叔河添〕 、余十二到省,十三四拜客二天。十四日赴中丞宴,十五早赴李宅宴,系丁、陈、孙(芝房)、周(荇农)、二黄(恕皆、南坡)、李(仲云)、唐(树森)公请。十五日赴贺宅宴,十六早赴左宅宴,馀皆会客,几无暇晷。定于十九日起行,坐船至湖北,停住三五日,至湖口住三五日,然后至河口会齐诸军,始行入浙。

一、定调之军,张凯章、朱南桂、胡兼善、萧浚川,此谕旨所派、骆奏所指者也。浚川久劳于外,疲病日甚,有亲未葬,兹已奏明准假两月,令其回籍。其军派人暂行摄领,带至河口,俟余至河口,或先带入浙,或待萧假旋,再行带赴入浙中,均无不可。自此二军之外,又调吴翔冈之千二百人,又至李迪庵处拨调一千人、马队百人。浚川现统四千人,拟令汰选,仅留二千人,合之张、朱、胡、吴、李,已八千矣(皆精兵)。再加次青一军,则逾万矣。吉安克后,再加弟军及刘腾鹤军,则万四五千矣。嫌其太多,尚须选汰。水师但调舢板六十号过玉山,至多不满千人。水陆合计,与弟条陈之数相符。

一、吉安不能遽克,弟与兄不能即日相会,未得面叙一切,深为怅怅。若六月克复,则请弟坐船来吴城,先与兄相会一次,然后回家一行,在家小住月馀,再至浙中提调一切。若不速克,则常常通信,总以雪琴水师为枢纽。

一、起程日期一摺,于十七日自省拜发,摺稿附寄一阅。骆中丞前奏请起复赴浙之摺,于十五日奉到朱批,嘉其符合圣意,不分畛域,谕旨褒赞,兹亦抄阅。

一、营务处已派王人瑞太守,左公及霞老意也。凡属湘勇,人瑞均可联络。侦探所名目,则照弟之条陈,不复立矣。提调亦难其人,俟弟到营时任之。其稽查各员,颇难得此公明之选,弟可于吉安留心访之。

一、派来之人,朱、萧、李、杨尚未到省,馀五戈什哈皆于十六日到长沙。此后弟有信可派人径送湖口,兄至湖口大约在七月中也。诸惟心照,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六月十六日夜。(第二十三号)

176.咸丰八年六月廿三日与沅弟书

新堤舟中.〔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十七日接弟一缄,系王福所书,知弟小有不适,比已痊愈否?至念至念。余十九日自长沙启行,夜宿青油望,二十夜宿土星港,二十一宿岳州,二十二宿新堤,阻风半日。南风太久,恐北风亦难遽止也。

弟封还余寄耆公一书,而另以一书附去,所论皆正大之至。弟能如是见理真确,兄复何患哉?惟吴某曾以一缄分诉于余,余许为之关白,复书去仅二日,而自背其说,亦有未安,当更详之耳。

弟前后两信所言皆极当,特余精力甚倦,不克力行,日日望弟来助我也。奏摺、咨札请周荇农,书启请仙屏,又请帮写者二三人,从弟所陈也。馀不一一,即问近好。

兄国藩顿首,六月廿三日,新堤舟中。咸丰八年六月。(第二十三〔二十四〕 号)

177.咸丰八年六月廿七日与澄季书

武昌抚署.〔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在长沙寄一缄,亮早接到。十九日在省开船,夜宿青油望。二十日巳刻至湘阴,因等候郭意城,小为停泊,二更开船,行七十里至土星港宿。二十一日过湖,申刻至岳州。二十二日午刻开行,夜宿新堤。二十三日至嘉鱼县,前此皆顺风,是日申刻后转北风,逆风也。二十四日仍逆风,幸江水流驶,二更尽至武昌,住胡宫保署内。拜客应酬及各署赴宴,计须四五日,至二十九或初一日即可买舟东下。闻李迪庵兄弟与温弟尚在黄州,已约其在巴河(黄州下三十里)相会,大约七月初八九可至湖口。

自家起程,酷热异常,至新堤后渐有凉意。余身体平安,前因太热不能耐,近服黄恕皆兄之方,吃鹿茸数帖,稍觉振奋。霞仙、意城皆好,霞公过黄州即归,意城过玉山亦当归。两湖年岁丰稔,民气和乐,居然太平气象。

馀不一一。国藩手具。咸丰八年六月廿七日早书于武昌抚署。(第二号)

178.咸丰八年六月廿七日与沅弟书

武昌抚署.〔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在岳州曾寄一缄,不知到否?余于廿二日到新堤,廿四至武昌,寓胡中丞署内,商议一切,酒食应酬数日,初一日可赴下游。李迪庵十九日自武昌赴麻城,廿五日拔营自蕲水前进,已约其在巴河等候会晤。巴河在黄州下四十里,去鄂垣二百廿里也。

浙中之贼,次青六月初八寄胡中丞缄言,衢州解围,江山、常山并已收复,不知其尽窜闽中?抑系分扰浙东?看来浙事亦易了耳。

余身体平安。到湖口时大约在七月初八九。自家起行至岳,皆值酷暑,近数日稍凉,服鹿茸数帖,略觉健爽,从此新秋益凉,或可日就安泰。弟七月上旬有信,可专人送至吴城、饶州等处,馀不一一。

兄国藩手具,武昌抚署。咸丰八年六月廿七日。(第廿五号)

179.咸丰八年七月初七日与澄季书

兰溪舟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莘田叔来,接澄老信,旋又接廿一日一缄,藉悉一切。兄日来行踪,全在日记簿中,抄回一本,巨细咸知。

七月初六日在兰溪舟次,为长男及四女订庚。长男媒人请彭雪琴方伯、唐义渠廉访,四女媒人请李希庵、孙筱石两观察。四人中三人皆巴图鲁,亦胜会也。庚书俟有妥便再行付回。又兄前在湘潭买地一所,地契亦俟便付回。四女出抚与洪弟,系奉先大夫之命,庚帖到家,即请洪弟存收。拜帖二分,一继父名,一本生父名,从权宜也。馀不一一。七月七日,兄国藩草,兰溪舟中。(第三号)

180.咸丰八年七月初七日与沅弟书

兰溪舟中.〔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七日在武昌发第二十五号信,不知何日可达?

兄此出,立有日记簿,记每日事件,兹抄附一览,可得其详。此后凡寄家书,皆以此法行之,庶逐一悉告,不至遗漏。

余于初二日至巴河晤温弟,初四日晤迪庵,初六日晤希庵,彭雪琴唐义渠皆自下游来迎,可谓胜会。厚庵于六月十一日下攻芜湖,二十七日仍收队回至安庆,余至湖口或可一见。

余与温弟、迪、希、雪、霞诸公商酌一切,皆已就绪。惟温、希及胡中丞之意,欲余于营盘附近另觅一县城驻扎,迪、霞之意,欲即于营盘内驻扎,二者尚无定见。

报起程日期一摺,初五日在巴河奉至朱批:“汝此次奉命即行,足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俟到营日,迅将如何布署进剿机宜,由驿具奏可也。钦此。”圣恩奖借,报称维艰,精力日亏,恐不堪事。只望吉安克复,弟早来浙中相助,则兄诸事得以整理矣。

古来围城,亦有三五年不破者。吉贼无路可窜,势不能不尽力死守。望弟勿过于焦急,总宜静心忍耐,至要至要。

在湖北时,胡中丞以鹿茸二架见惠,服之颇有效。近日身体平善,勿以为念,顺问近好。国藩手具。咸丰八年七月七日兰溪发。(第廿六号)

181.咸丰八年七月十三日与澄季书

湖口舟次.〔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季两弟左右:七月十三日在湖口舟次接到澄弟来信,知弟至县城,一会王人树,即归去矣。

兄于初九日自兰溪开行,十二夜至湖口。行踪一切,俱详载日记中,另抄一阅。浙江衢州于六月初四日解围,江山、常山等县及处州府城均已收复,惟闻龙泉等处尚有大股盘踞。闽省贼情近甚吃紧,余奉旨赴浙,自应俟全浙肃清,乃可议及闽事。待至河口,会商各营后,再行定夺。

科一、四喉痛,皆系火亏之故,宜服补剂,以后不可轻试凉药,千万千万。赵玉班丁艰,家中宜送祭幛,待接九弟信再送可也。顺问近好。兄国藩手具。七月十三日,湖口舟次。(第四号)

182.咸丰八年七月十四日与沅弟书

湖口.〔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久未接弟安报,不知近况何如?余在兰溪发一信,由湖北寄左季翁转致,不知得到否也?

兰溪初九日与迪、希别,十一日至九江一祭塔公祠,十二日至湖口。厚庵近日体气稍逊,雪琴则神采奕奕,在湖口新修水师昭忠祠,土木之工一一皆亲手经营,嘱余奏明。迪庵在九江修塔公祠,亦嘱余一奏,余拟会杨、李衔奏之。迪庵又欲于湘乡立忠义祠,亦将一会奏也。

胡中丞之太夫人(姓汤)于十一日辰刻仙逝,水陆数万人皆仗胡公以生以成,一旦失所依倚,关系甚重。余拟送幛一、联一、银二百,皆书余与温、沅名。玉班兄丁艰,弟如何致情,望速示。

顺问近好,馀详日记中,不另。兄国藩手具。十四日,湖口水营。(第二十七号)

再,兄于近日受暑,夜间又或受风露,体中小有不适,请焦听堂诊治,服药两帖,已愈矣。闻弟病疟,不知痊愈否?罗逢元言尚未愈,韩升之兄言服成章鉴之方,已十愈八九。澄侯信言十六日全好,则尚未悉后小有反复也。七月以来,不审全复元否?体气素弱,不宜多服克伐之剂,而有病在身,又不宜服补剂,殊为惦念。吉安克复尚无把握,千万不可焦急,日慎一日,以求其事之济,一怀焦愤之念,则恐无成耳。千万忍耐,千万忍耐。久而敬之四字,不特处朋友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至嘱。国藩再墨,十四夜。

183.咸丰八年七月十七日与沅弟书

湖口昭忠祠〔刻本未收,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在湖北兰溪发两信。十二至湖口,十五发一信交罗逢元专丁送至吉安,不知到否?自出长沙后,未接弟信将一月矣,心极悬悬。

王福到,问弟近状,据云在南昌买鹿茸片、丽参之属。弟体素弱,固应以药物滋补之,否则军中劳苦,非所能耐。兄在长沙时,黄恕皆诊脉,谓宜服鹿茸,以银廿九两买小茸一架,切片共重一两八钱四分,一路食去一两二钱有奇,尚剩五钱九分,兹专丁送至弟处,大片十、小片十五,祈查收。又胡中丞送我鹿茸丸一帖,兹分去一两,亦查收。试将此二件服之,果有效否?如有效,以后可办得续寄也。军中办事,纯须精神完足。余向不服贵药,此次当略服之。

余将以十九日自湖口至省,在省停二日即速赴河口进兵也。胡中丞丁艰后,闻希庵入鄂帮忙,迪庵十六拔营入皖。

馀不详,顺问近好。兄国藩手具。十七日,湖口昭忠祠。(咸丰八年七月第二十八号)

184.咸丰八年七月二十日与澄季书

江西省河下.〔据手迹〕

澄、季两弟左右: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晋省,一行于十七日至湖口,余因于二十日自湖口开船入省,北风甚大,二十一日可抵章门也。杨厚庵送至南康,彭雪琴径送至省,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伦比。

浙中之贼,闻已全省肃清,余到江与耆中丞商定,大约由河口入闽。

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可怠忽。屋门首塘养鱼,亦有一种生机。养猪亦内政之要者。下首台上新竹,过伏天后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觇人家兴衰气象,望时时与朱见四兄熟商。见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修钱十六千,余在家时曾面许以如延师课读之例,但未言明数目耳。季弟生意颇好,然此后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书为上。

余在湖口病卧三日,近已痊愈,尚微咳嗽。癣疾久未愈,心血亦亏甚,颇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极为悬系,见其初九日与雪琴一信,言病后元气未复,想比已全痊矣。甲五近来目疾何如?千万好为静养。在湖口得见魏荫庭,近况尚好。馀详日记中,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七月廿日江西省河下。(五号)

185.咸丰八年七月廿二日与沅弟书

江西省城陶家花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七日在湖口寄书,并鹿茸片、参茸丸,专罗逢元勇丁赍送吉安,不知何日可到?

余十九日夜与温弟湖口分手,廿日寅刻自湖口开船,午初至吴城,廿一日申刻至江西省城。厚庵送我至南康,雪琴直送至省,用情可谓极厚。

久未接弟信,心极悬悬,不知近已复元否?再邮寄一缄。余在章门小住二日,亦即赴河口与次青会耳。顺问近好,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七月廿二日夜二更,书于江西省城陶家花园东厢。(第廿九号)

186.咸丰八年七月廿八日与沅弟书

瑞洪舟次.〔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在湖口专丁送去一缄,至南昌由驿递发去一缄,均接到否?不接我弟家信已四十日,焦灼之至,未审弟病已痊愈否?余于二十四日出省城登舟,廿五日开船,廿六午刻至瑞洪,闻吴国佐廿七八可至南昌,故在此少为等候。兹因谢兴六赴吉安之便,再寄一缄,询问近状。如吉安尚无克复之耗,千万不必焦急。《达生编》六字诀,有时可施之行军者,戏书以佐吾弟之莞尔。

余向来虽处顺境,寸心每多沉闷郁抑,在军中尤甚。此次专求怡悦,不复稍存郁损之怀,《晋》初爻所谓“裕无咎”者也。望吾弟亦从裕字上打迭此心,安安稳稳。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具。八年七月廿八日瑞洪舟次。(第三十号)

187.咸丰八年八月初四日与澄季书

贵溪县.〔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廿二日在江西寄去一缄,由长沙左公处封达,不知何日得到?余于廿四日出江西省〔省字叔河添〕 城,八月初四日至贵溪县,初六七可至河口。

闽中浦城之贼窜至江西,围攻广丰、玉山两县。次青以一军守两处之城,均得保全,勋名大著。前日浙抚以救浙之功,保次青以道员归于江西请旨简放,此次守玉山,余亦当优保之,次青久屈得伸矣。

余在外身体平安。半月行踪,抄日记奉览。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四日。(第六号)

188.咸丰八年八月初四日与沅弟书

贵溪县.〔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八月一日罗逢元专丁归,接弟廿四日信,知弟病渐痊愈复元。自长沙开船后,四十一日不接弟手书,至是始一快慰。而弟信中所云,先一日曾专人送信来兄处者,则至今尚未到,不知何以耽阁若是?

余自廿五日自江西开船,廿六至瑞洪,廿八日就谢弁之便寄信与弟。八月初二日至安仁,初四日至贵溪,王人瑞、张凯章及萧浚川之弟萧启源均在此相候。初六七可至河口,沈幼丹、李次青皆良觌不远矣。

闽省浦城之贼,于七月上旬中旬出犯江西,围广丰、玉山两城。次青以一军分守两县,各力战五六日夜,逆贼大创。解围以去。现在广信一带,次青勋名大著,民望亦孚。浙抚晏公于全浙肃清案内保举次青以道员记名,遇有江西道员缺出,请旨简放。将来玉山守城案内,余亦当优保之。苦尽甘回,次青今日得蔗境矣。

玉山之贼窜至德兴、婺源一带,将归并于皖南芜湖。余至河口,拟留萧军守河口,而自率张、王、朱(品隆)、吴(国佐)进剿闽之崇安。贼势日乱,或尚易于得手。

安化教官李熙庵在弟处捐钱,望速开履历等件来,以凭汇奏,附见意城信中。顺问近好。兄国藩草。八月初四夜。(第三十一号)

189.咸丰八年八月初六日与沅弟书

贵溪上三十里舟次.〔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初五日贵溪途次,专老湘营勇秦大中等二人送信至吉安营中。甫发二时许,而弟廿四日所遣之人至,接弟信,知体气尚未痊愈。初五夜曾福亦至,得悉弟之近状。

弟素体弱,大黄攻伐之品,非弟所能堪,而误服之后,此复元较难。吉安克后,病当全去。元神尚亏,可至家中将养一月,仍来兄处帮办一切。或带勇或不带,或多带或少带,均听弟之自便,但不可不来帮我。我近来精神日减,此次之出,恶我者拭目以观其后效,好我者关心而虑其失坠。意城在此帮助,颇称水乳,手笔亦能曲达人意,特约定至玉山后即当别去。专望弟来照料一切,外和军旅,内检琐务,大小人才,悉心体察,庶可补余之短,弟决不可怀一不来之见也。

刘培元营不中用,兄决计不调,向亦无与左公约定。李大雄得胜军,即当与江抚会札撤之。玉班处弟送礼甚妥,余亦当作书唁之。胡润之中丞太夫人处,余作挽联云:

武昌居天下上游,看郎君新整乾坤,纵横扫荡三千里;

陶母为女中人杰,痛仙驭永辞江汉,感激悲歌百万家。

胡家联句必多,此对可望前五名否?成章鉴极好,阿兄又当自诩眼力之不谬。馀不一一,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初六日。(第三十二号)

再,来勇李信六、刘升文,于初五日午刻至贵溪县,较之罗逢元之专丁张正魁、杨和贵,廿四日自吉安起行,廿九日即到安仁者,迟速相去多矣。莘田叔日内即至吉安,先此告知。兄又行,初六日,贵溪上三十里舟次。是日始得秋雨,舟中新凉。

190.咸丰八年八月初十日与澄沅季书

河口山陕会馆.〔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兹因莘田叔赴吉、彭芳六归家之便,寄来庚帖二分,即前在兰溪所订者。又地契一纸,系欧阳小岑代买湘潭周家之地,刘为章所看者。沅弟若克复吉安之后乞假归家,便中可至该处一看。

先大夫、太夫人葬地实不放心。澄弟向不信风水之说,洪弟在家无事,可留心学习,为二亲求一佳城,不必为子孙富贵功名,但求山环水抱,略有生气,俾二亲之体魄少安,即子孙之福荫亦未始不在其中。余于亲在日,不克笃一日之孝养,亲没之后,又不克求一善地用妥先灵,诸弟若能尽心竭力肩任此事,则余寸心之疚可少释耳。

余于初八日至河口。莘田叔因赴沅弟之约,急往吉安,芳六因屡病请归,此信沅弟阅后再付家也。芳六自六月初七起至八月三十日止,每月给银八两,此次又给途费十六两。莘田叔薪水十二两,亦至八月晦止,此次途费十两。馀不一一,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八月十日。(第七号)

191.咸丰八年八月十四日与沅弟书

河口.〔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十三日在河口,接弟专差初一日所发一信,藉悉一切。

弟久病之后,尚未复元,吉安克复之日,决计撤勇归田。此在外太久,身体积弱之故。弟于军旅之事,十分认真,而应酬诸务,又复丝丝入扣,旁皇周浃,宜其神以过劳而致敝,心以过虑而多汗,久病不痊,实职是故。余亦以用心太过,积年衰耗,又兼肝气郁抑,目光昏花。近得次青、意城、仙屏三人相助为理,凡公牍信缄,我心中所欲达,三人者之笔下皆能达之,稍觉舒畅。然意城有送至玉山即归之约,日内已萌归志,次青亦思归家觐母一次,吾与仙屏两人,不克一一了办也。弟克城后,还家住两个月,迅即来营帮办一切,替出次青得以归觐,则兄处之事,尚可判决如流耳。

余于十二日具奏遵旨援闽一摺,言即日由分水关直捣崇安。是日申刻,闻闽贼回窜江西,楚勇败挫,泸溪、金溪、新城三县失守。十三早,凯章禀请回剿金溪,即时批准。十四早,凯军行矣。十五日,余亦当回驻弋阳,以便调度。余以援浙而来,改而援闽,今又改而剿办江西之贼,天下事固无定也。

胡恕堂新简浙江巡抚,晏中丞于全浙肃清之后,忽得来京另候简用之命,不审何故?王人瑞现办营务处,勤勤恳恳,颇惬众心,次、意二公均极称之,或可相与有成。竹庄事在章门并未与闻,以众论所不与,而弟与温老皆极不义之,未敢违人而行臆私耳。

此次出来,尚未刻有功牌,日内即将刊刻。吉安如欲来领者,当可刷就,或就近领南省者亦可。弟到家之后,宜多服补剂。余在湖北,胡中丞送大鹿茸一架,顷黄南坡又专丁送来一架(信上有代购字,非赠送者,将来预备价银寄去)。将来余自留一架,寄一架至家与贤弟服之,弟阳虚之体,非此不足以补之也。

久不接润之中丞信,不知果肯夺情否?莘田叔于十二日自河口起行,何日可到吉安?奏稿一本,阅后寄家。

即问近好。兄国藩手具。八月十四日,河口。(第三十二号)

再,次青一军欠饷二十万,断难弥补。次青乃设一绝妙之法,捐十万两请增广平江县文武学额各十名,又捐五万两请增广岳州府文武学额各五名。盖咸丰三年新例,捐银万两者,除各该捐生家给予应得议叙外,其本县准加文武学额各一名。去年今春湖南办捐输加额一案,长、善、阴、浏、潭、醴六属各加学额十名(捐银至十万以上者,加额亦以十名为止),湘乡加三名,平江加一名,盖湘乡仅捐三万,平江仅捐一万,为数甚少也。次青以此项应得之口粮银出捐,加县学十名,府学五名,真可俎豆泮宫,流芳百世。各勇闻可刊碑泐名于学宫,亦皆欣然乐从。此事若成,诚为美举。

前此咸丰三年,平江以团防出力,加文武学额各三名,系次青所办,余咨抚、学而成者。五年,湘乡援平江之例,亦加额三名。弟营现在欠饷若干?若欠至七八万以上,则与各哨弁勇熟商,令其捐出。捐得七万,可增文武学额各七名,合之今春新增之三名,亦为十名,与长、善、阴、浏、潭、醴六邑相等,合之五年特奏增额之三名,则共为十三名矣。弟若办成此事,亦可俎豆泮宫,流芳无既。若弟营不能捐出许多,则或倡捐二三万,余再劝迪、希、浚、凯、玉班诸君子各捐若千万两,凑成七万之数,亦可办成此事,不让次青专美于平江也。次青禀稿现未在此,俟至玉山取来后,即专丁送至吉安,与弟阅看,以作蓝本。

手此。再问日佳。兄国藩又草。

此次未寄家信,弟可将此二件寄家一阅。

192.咸丰八年八月十七日与沅弟书

弋阳行营.〔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八月十四日寄三十三号信,末言李次青捐饷增广学额一事,兹特将禀稿专人送吉。

细思吾弟若撤散各勇,则必给予现银,以欠饷报捐,必非撤勇之所愿。而此事又似在当办之列。现在长、善、阴、浏、潭、醴六邑皆已增至十名,湘乡捐银不如六邑之多,此后自不能补捐矣。

平江以勇丁欠饷而增县府学额至十五名,湘乡何不可仿行之有?必须贤弟仍带勇不撤,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此事必成无疑。

弟之不愿带勇者,以久病体弱也。吾之不强弟以多带全部勇来者,一则恐弟独统一部,另扎一营盘,不克在幕内帮办一切也;一则恐饷项不继,愈久愈难也。近来因学额一事,反复细思,若不趁此军务未竣、皇恩浩荡之时协力办成,将来即捐银十万、二十万,欲求增一名学额,亦不可得。湘乡近年带勇剿贼,立功各省,极美极盛,而广额反不如长、善、阴、浏、潭、醴、平江之多,亦不可谓非一阙典。

弟病后虽体弱,然回家养息两月,尽可复元,一张一弛,精神自可提振得起。吉安克后,或先送五百人来,或先送千人来。其馀各勇,或令休息两月,将来随弟同出,或竟行撤散,均听弟自行裁酌。总之,弟宜速到,为阿兄计,兼为学额计也。饷项本极艰窘,然只好放开手,使开胆,不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吾弟以为何如?余十五日至弋阳,十七住营盘矣。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七日,弋阳泐。(第三十四号)

193.咸丰八年八月廿二日与澄季书

弋阳行营.〔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八月十九曾象五来营,廿一日蒋得胜来,接两弟初一、二、三等日之信,具悉家中四宅平安,不胜欣慰。

余于八月初八日至河口,本拟即日入闽,由铅山进捣崇安,十二日已拜摺矣,其摺稿寄吉安转寄至家。因闽贼出窜江西,连破泸溪、金溪、安仁三县,不得已派张凯章回剿,十八日抵安仁,十九日大战获胜,克复县城,杀贼约四千馀,追至万年、乐平等县,尚未收队。待张军归来,余即率以入闽也。

刘星槎尚未到营。以后家信,不可交投效之人带来,渠或中途变计忽归,或投别处军营,即果到,亦迟而又迟。莫如交省城左季高处,最为便捷。

家中养鱼、养猪、种竹、种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以来相承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虽多花几个钱,多请几个工,但用在此四事上,总是无妨。

澄弟在家教科一、厚七、旺十习字极好,不特学生有益,亦可教学相长。弟近年书法,远逊于昔,在家无事,每日可仍临帖一百字,将浮躁处大加收敛。心以收敛而细,气以收敛而静,于字也有益,于身于家皆有益。明年请师,仍请邓寅皆先生,人品学问,皆为吾邑第一流人,若在我家教得十年,则子侄皆有成矣。葛亦山先生前言愿来余营,不知其计已决否?若不果来,可仍请之教科四、科六;若渠决来军,则科四、六亦可请邓先生教之。

左头横屋配房二间甚好,但嫌其不甚光亮,又嫌由阶基至账房(即韩升等住房)须由地坪绕入耳。思云馆之外,染坊架子之下,尚须添种王瓜、竹,夏月思云馆中可生凉风。牛路之内,须筑墙一道。田塘上田一丘,秋冬可作菜园。此皆余在家时与澄弟熟商者,望即行之。

季弟远隔紫甸,余总不放心。汤家屋场之业及各处田业,余皆不愿受。若季弟能回近处居住,或在老屋之上新屋之下中间择买一屋与季弟安居,我则愿寄钱文至家,办成此事。否则,余守旧规,不敢少改也。

后辈子侄,总宜教之以礼,出门宜常走路,不可动用舆马,长其骄惰之气。一次姑息,二次、三次姑息,以后骄惯则难改,不可不慎。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廿二日,弋阳行营。(第八号)

194.咸丰八年八月廿二日与沅弟书

弋阳行营.〔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二日未刻捷书至,知吉安于中秋夜克复,欣慰之至。自弟从军以来,变故百出,危疑困乏,极难下手。弟内治军旅,外和官绅,应酬周密,条理精严,卒能致此成功。余在江西数年,寸功未就,得弟隐忍成业,增我光华不少。

余至弋阳,已发两信。张凯章十八日至安仁,十九日大战获胜,克复安仁县城,杀老长毛悍贼四千馀,入闽之贼当以此支为最凶。二十日凯章收队,吴翔冈追至万年,与贼接仗,先胜后挫,刘隐霞殉难,帮办死者三人(李雨苍尚无下落)。景德镇现尚有贼,我军为所牵制,目下尚难入闽。看来弟归不可久住,宜速来帮我也。手此叩贺大喜,馀详日记及家信中。兄国藩草,廿二夜,弋阳。(第三十五号)

195.咸丰八年八月廿七日与沅弟书

弋阳行营.〔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廿三日发一信,交送喜报之来营带往,想收到矣。吴翔冈万年之挫,查明实亡二十八人。帮办刘隐霞之死,老湘营人人痛之,余挽以联句云:

五载共兵戈,地下知心王壮武;

万年歆俎豆,沙场归骨马文渊。

此外军械失者甚少。翔冈廿五日收队,廿六日来弋阳一见。余即于廿七日拔营,张、吴廿七日自贵溪拔营,约廿九、卅日至陈坊取齐,由云际关入闽也。

闻吉安初十、十五日夜两次窜贼攻陷宜、崇二邑,余军行至陈坊时再行察看。如建昌危急,或分兵往剿亦未可知。然余职办闽省军务,未敢再迟也。

功牌刷就,兹送去五百张,交杨喜贵、蒋魁南、曾象六送往;又鹿茸一架,为弟病后调养之资,均即查收。吉安有好长夫,望代雇一百名送至余营。善抬四轿者,挑十馀人为余与次青、意城之用。价钱如须略加,弟为酌之。李廷楷事,听弟自办,兄即不归入捐案另奏也。

张、萧各军病者甚多,半系疟疫。许仙屏亦病,现留弋阳不能从行。次青、意城均有假归之意,余强留之。实则意城本约至玉山归去,不愿入浙闽,乃其初议。次青五年未归,思母极切,亦至情耳。弟若可速归速出,则望于十一月中旬到营,以便放次青归去过年。若目下不克速归,到家后不克速出,则请即日弟来营一次,小住二十日,俾次青得于九月归省亦好。两者在弟酌之。弟与次、意三人者,有两人在余营,则余案无留牍矣;若仅一人在余营(仙屏长于书启,公牍少逊),则必以彭椿年辅之,尚至不可废事。

诸不详尽,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廿七日弋阳将拔营时发。(第三十六号)

196.咸丰八年八月廿九日与沅弟书

双港行营.〔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沅甫九弟左右:廿七日在弋阳发一信,送鹿茸一架,功牌五百张,差蒋魁南、杨喜贵等至吉安,不知何日可到?是日拔营,仅行五里。廿八日行四十五里,双港驻扎。因弋阳所雇长夫中途逃失,又等候张凯章,廿九日停住一日。

凯章自贵溪来会,语及闽中股匪,复有二万馀窜至新城,恐其与宜、崇贼合,窥伺抚、建,急欲赴建昌、新城。营中如次青、人瑞、意城,皆力主此议。吴翔冈尚在贵溪,亦主此说,朱品隆等从而和之。余以初奏入分水关,次奏入云际关,不愿累迁其说,因众意所趋,勉强从之。惟可与弟会晤,是极幸事,望弟即日驰至建昌一会,细商一切。诸不详尽,统俟面叙。兄国藩手草。八月廿九日夜,双港行营。(第三十七号)

再,昨日派蒋魁南送去之功牌,刻手本不佳,而纸又太薄,刷印太草率,不知可用否?如不可用,则另请江抚、楚抚之牌,而此五百张暂存,待至建昌相见后再说。

手此复候刻佳。兄国藩又行,八月卅夜。

197.咸丰八年八月三十日与澄季书

双港行营.〔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在弋阳曾发一缄,谅达矣。余于廿七日拔营入闽,是日仅行五里,廿八日行四十五里至双港。因闻闽中之贼又有一股约二万人窜扰新城,窥伺抚建,恐其与吉安窜贼前破宜崇者合而为一。营中诸将及友人皆愿回援建昌,即从新城入闽。定于三十日改道入建,较之由云际关入者迂道三百馀里。此时闽中将次肃清,亦不须大军急去也。

余身体平安,惟癣疾大发,为近年所仅见,目光与去年相似,夜间常不成寐,并非心有郁抑,家中不必挂念。子侄辈读书总宜时加约束,不可松懈。顺问近好。兄国藩草,八月卅日,双港行营。(第九号)

198.咸丰八年九月初七日与沅弟书

金溪行营.〔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八日在弋阳专勇送信言学额事,廿三日喜信人归寄一复信,廿八日专勇送鹿茸、功牌,初一日专人送信约弟来建昌一会,次第皆接到否?

余于初七日至金溪,初十可至建昌,闻弟亦到宜黄,旦夕可会,欣慰之至,兹派李承典往迎。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初七日申刻。(第卅八号)

199.咸丰八年九月初九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初一日派戈什哈张定魁至弟处,约弟来建昌一会。初六日闻弟已至宜黄,喜慰之至,又派李承典往迎。初九日兄入建昌府城,问弟踪迹,尚无知者,乃知昨传弟到宜黄者误也。兹再专勇送信,望弟飞速来建昌一晤。

弟复不能办学额事一信,已于初八日接到矣。吉字中营之勇,或全撤或酌留,听弟自为酌裁,余初无成见也。馀容面罄。许仙屏病住弋阳,尚未来营。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九月九日建昌城外营次。(第卅九号)

200.咸丰八年九月初十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初十日接初二夜一缄并禀复稿,得悉一切。余于初一派张定魁,初七派李承典,初十派老湘营勇三次至弟处,约来建昌一会,均接到否?弟若由水路晋省,可中途登陆先来建昌,至嘱至嘱。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初十夜。(第四十号)

201.咸丰八年九月十二日与澄季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二弟左右:八月卅日在双港发一信,并日记交九弟转寄。初一日起行,每日行四十里,因无长夫,又值天雨,军行甚滞。初三四在上清宫耽搁二日,即张天师之宫府也。初七至金溪,闻刘印渠在新城大获胜仗,杀贼万馀。初九日至建昌府。

十一日刘星槎到,接澄弟信。十二日九弟专人来,接澄弟廿三夜信、洪弟初三夜信、夫人廿四信,具悉一切。家事如馆内之书,园里之蔬,塘中之鱼,栏内之猪,四者皆一家生趣,余时时挂心。至于下首之竹,虽不押韵,亦宜加意培植。今冬明春,又须于思云馆外、屋后山上多栽新竹。

纪泽付来闱中文三首,虽字句多生而气势尚畅,从此猛加工夫,将生字生句除去,将来可望有成。惟书法大退,远不如去年春夏,宜日日学习,以复旧观。

余三次以缄约九弟来建昌一会,想不日可到。到后即专丁来回省家,日记俟下次带回。兹因老湘营专人回湘之便,顺寄此缄。刘星槎在营当有以位置之,不必挂心。下次家信将本家亲戚略述一二,以慰拳拳,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咸丰八年九月十二日。(第十号)

202.咸丰八年九月十三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一日接初一日专丁来信,并澄季二弟、纪泽等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余于廿八日专蒋魁南送功牌、鹿茸,初一日专张定魁至吉安,约弟来建昌一会。初七日派李承典往迎,初十日派老湘营二勇催迎。十一日弟营二人回吉(初三所专来者),令其由樟树水路迎候,恐弟先由水路晋省也。

吉字中营,弟意欲全裁,温弟意欲全留为我军根本,余意欲酌留,必须面商。又余欲于弟营抽雇长夫三百,派营官一人、哨长三人管之,及家中各事,均须面商,故各缄均不详也。伫候速来,不一一。兄国藩手草,十三日。(第四十一号)

203.咸丰八年九月廿一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九日接十六早樟树一缄,廿一早接十七申刻一缄,均悉一切。今年病勇极多,此间日内又添一番病者。凯章一军本札令十七八拔营入闽,至今尚未起行,一为雨阻,一为病者所展也。连日夜雨不息,念吾弟行路甚苦,想不能不借住民村矣。仙屏因父病归去,日内冒雨而行,亦可怜念。弟寄温弟信,今日专人送江北也。复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廿一日辰刻。(第四十二号)

204.咸丰八年九月廿一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弟左右:廿一早发一缄交来勇带去,计明日可接到。兹朱、唐两营各派夫六十名前往迎接,哨官二人、戈什哈八人赴抚州迎接。计廿三四兄弟相见矣,岂胜欣慰。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廿一日夜。(第四十三号)

205.咸丰八年九月廿四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廿四日申刻接廿二日戌刻同源墟一缄,知廿三日乃到抚州也。此间廿三早派长夫百廿名、戈什哈十人往迎,争传弟于廿一日抵抚郡也。

凯章、钤峰等廿四日拔营由杉关入闽。吴翔冈军廿七日拔营往广昌、石城一带,以堵为进。凯章本思与弟一会,因廿四日期较佳,遂启行不复候矣。

轿夫之难得,甚于名将。吾自弋阳至建昌,备历辛苦。刘得一耆宿,亦令其出队一次。吾弟比又尝此况味耶?廿六应可至此面罄,不一一,先此专问近好。兄国藩手具,廿四日申刻。(第四十四号)

再,此间于十七日派二人送信至六弟处,又于二十一日派二人至六弟处,即送弟寄来转递之件,而弟与迪庵之信乃忘未封去,可谓徙宅而忘其妻矣,待弟到后再专人去也。兄又行,廿五日辰刻。(四十四号)

206.咸丰八年九月廿八日与澄季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九月十二日寄第十号家信,交王人树营勇带归,内有高静轩信一件,杜光邦托信一件,日记数页,计将接到。

十三日发摺,奏明改道建昌之故。张凯章于廿四日拔营,由新城之杉关入闽。萧浚川于廿七八拔营,由广昌境内入闽。

营中勇夫,病者极多。张军之不能从行留建昌养病者,至八百人之多,萧军亦复不少。吴翔冈所带千三百人,病者至四百人。建昌知府、知县皆病,委员中病者亦层见迭出。余身体尚幸平安。许仙屏之父患病,十七日归去省视,现在幕中惟郭意城及其叔笙阶二人,幸事不甚烦,余尚能了之。癣疾近日略愈。

九弟于廿六日到建,兄弟相聚极欢。克复吉安案内,湖南保九弟即选府加道衔。九弟若服阕入仕,将来必能作一好官也。

湖南乡试榜发,吾邑得中者三人。傅泽鸿不知即邓师之徒否?黄南坡之世兄、麓溪之世兄皆中。麓溪年甫四十,而子已登科,可谓早矣。新学政单,徐寿蘅放福建,郑小珊放山东,云仙不与,恐其不乐久居京师。

金陵大营去冬即有克复之望,今年六七月间,贼势尤极穷蹙。八月间,逆匪忽破浦口,德钦差营盘失陷,又破江浦、天长、仪征三县,扬州被围,并有失守之说。南京之贼,接济已通,气势复旺。天下事诚有非意料所及者,澄弟当自诩先见之明也。

押韵之书、蔬、鱼、猪,不押韵之竹,千万留心,一一培养。下首台上之线瓜、娈瓜,今年有收否?冬塘肥鱼,望烘几个寄营,一笑,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九月廿八日,建昌行营。(第十一号)

再,正封缄间,接澄弟九月十二日来信,兹亦分条复告如下:

一、押韵四事,蔬菜茂盛,此是一家生意。细塘上之横墙,不筑尽可,下首须雄过上首,此吾弟之老主意,兄亦颇主此说。且有菜无淤,亦是罔济,淤亦押韵字也。县城菜园之人,似尚须请来治菜畦,一切究竟在行些。

一、湘乡捐建忠义祠,所奉谕旨,前已寄归。迪庵捐银二千两,已付归交朱铁桥手。余捐银千两,拟于九弟归时寄银五百,明年再寄五百,俟择能手修理也。

一、买雷家湾田业,尚不甚荒唐。余意欲为竹亭公立祠置产,亦思在大坪等处,取其在老屋上下适中之区。将来即以此作祭产,实获我心。屋前屋后,总须多种竹树,以期气象葱郁。

一、薛晓帆之银,交还甚好。罗银买田之事,即日当告雪琴耳。

一、余去年在家,见家中日用甚繁,因忆先大夫往年支持之苦,自悔不明事理,深亏孝道。今先人弃养,余岂可遽改前辙?余昔官京师,每年寄银一百五十两至家,只有增年,更无减年,此后拟常循此规。明知家用浩繁,所短尚巨,求老弟格外节省。现虽未分家,而吃药买布及在县在省托买之货物,必须各房私自还钱,庶几可少息争尚奢华之风。

一、纪泽照常读书,不作悻悻之态,余亦欣慰。闻右九言,纪梁右眼亦愈矣。子侄辈须以敬恕二字常常教之,敬则无骄气,无怠惰之气;恕则不肯损人利己,存心渐趋于厚。率复,再问近佳,不一一。兄国藩又行。九月廿九日。(第十一号)

207.咸丰八年十月初三日与澄季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廿九日专勇归,寄家信一件,内叔大人一信,纪泽儿一信,牧云一信,日记一本,奏章一本,想十月上半月可到。

张凯章廿四日拔营后,中途各勇夫患病者极多,在资福桥小住调养,日内尚未入闽,闽中贼势亦渐松矣。北路洋口之贼,已被周天培击破,仅存顺昌股匪,数不满万。南路汀州之贼亦极散漫,所虑零匪不成大股,此剿彼窜,难于奏功耳。

江北贼势复炽,张军门自金陵带兵渡江,于九月十六日克复扬州,大局尚可保全。

天津夷务,闻和局已定,出银六百万与该夷作军资,见诸闽督来咨。馀条尚未尽悉,想广州亦将退出矣。

余身体平安。自九弟来此,日增快鬯。营中疾病尚多,冬令气敛,当渐愈耳。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十月三日。(第十二号)

208.咸丰八年十月初四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麻姑之游乐乎?衡湘等处,似此者颇多,惜无谢康乐、颜鲁公辈题记耳。

闻麻源特胜,迟日终当一往。家信小缄并封入。沅弟夕佳。涤致。

209.咸丰八年十月初十日与澄季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十月三日发一信交右九、芝三带归,初八日接纪泽九月十九日一信,初十日接纪泽廿五日一信。澄弟寄沅弟之信,叔父贺沅弟喜信,皆得见之。家中四宅平安,无任欣慰。

营中诸事平善,惟勇夫病者过多。张凯章营驻扎资福桥,已稍愈矣。自度于关入闽境,又添病者百馀人,殊焦灼也。李筱泉于初九日到营,将留于建昌住两月,即至湖口办理报销。

纪泽看《诗经注疏》,议论大有长进。其问时艺可否暂置,抑或他有所作?可教之每课作赋一首,或古赋,或律赋皆可。余下次再有信教之。即问近好。兄国藩手具,十月初十日。(第十三号)

210.咸丰八年十月初十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余今下午往太平桥、万年桥看东岸形势,弟同往否?黄荫山请游麻源,余定期十二。

弟可多住一日,同游麻源,十三归去也。沅弟左右。涤字。

211.咸丰八年十月十五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日解缆,闻可行六十里,甚慰。至许湾后,当更顺鬯矣。余十二日游麻源,较麻姑山稍胜。

日内当发一摺,报近日军情,声明暂驻建昌,不遽东也。温弟处复信,十四日始行。

江北六合、江南溧水均于九月十八日失守。沈幼丹信言金陵大营退扎白兔、镇江一带。顷接何制军十月初三咨,无和帅移营之说,想不确也。

黄东山太守十三日病故,余拟饬各处凑赙千金,以五百办后事及归榇贵州之资,以五百周其妻子。应俟新太守到,呼应乃灵耳。

乾隆五十五年殿刻仿宋(岳珂)本《相台五经》,极为可爱。近程春海仿刻于贵州,不知庄木生有此书否?

即问近好。兄国藩具,十五日。(第四十五号)

212.咸丰八年十月廿五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廿一日、廿三日接弟在江西二信,藉悉一切。廿四申刻忽接雪琴信,告迪庵三河之败,不胜惊悸。闻六弟已至桐城,迪庵则往六安,不知确否?弟至湖口可否便中一会六弟?望飞告我。

弟所购书,《西河集》《畿辅志》可不用,馀皆有用书也。诸详日记中。即问刻佳。兄国藩手具,十月廿五日。(第四十六号)

213.咸丰八年十月廿六日与澄季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十月初十日发第十三号家信,谅经收到。廿四日接澄弟由刘仙桥带来之信,具悉一切,兹亦分条刊复如下:

一、九弟于十一日晚自建昌开行,十六至江西省城;十九起行,由湖口、九江、湖北而归。余于廿四申刻接雪琴信,知迪庵有初十日三河之败,十二个营盘均被失陷,温甫弟与孙筱石、李续焘、杨得武等已冲出重围来至桐城县等语。不知温弟果无恙否?又不知迪庵冲出否?计九弟日内抵湖口,必有确信寄家,并有确信来营也,余已飞书告九弟矣。

一、前信问罗宅两个世兄来余家读书。余在家时本有此说,曾与霞仙道及。来缄言明年已有五人,想即泽、梁、鸿、湘与邓十也。若再添二人,先生实在照料不到。且余不在家,澄弟又常常出门,罗世兄在此恐周旋不到,反生微隙。不如竟行辞谢,听罗家另择良师。惟三女儿订庚之事,必须于今冬明春办之,即请两弟为我代办。此先大夫遗命,礼仪不妨略丰。东序先生去世,即请芝生为媒亦可。

一、募来长夫百有三人,其口粮均照九弟原议。刘仙桥在此十日后,即可送之归去,江龙三亦可随渠归去。

一、纪梁侄捐功名,余亦颇有此意,曾与弟说过一次,此次办就。来缄中言纪梁自行抽出之六十千,余即出之为贺,不必梁侄自备也。兹付去银五十两,系成篪轩观察(启琛)所送之奠金,送二百两,余受五十两。兹付归作梁侄捐款,以为大伯之贺礼也可,以为祖父之赏赐也亦可。

一、来信言用银三百两,以后不再向我〔我字叔河添〕 追取。去年我在家中,嫌用度太广,今年我既出,务求澄弟减省用之;若难于裁减,则我与澄弟共食而分用,或者可以略少。我在军中,决不肯多寄银回家,改向来之样子。一则因父母在时我未多寄,二则因百姓穷困异常,我不忍独丰也。余此次在外,一切俱照旧样,惟于人情应酬上略周到些(如胡中丞丁艰送二百,龙方伯送一百之类,向来所无。此后家中亲戚族人如有庆吊,亦当致情,望弟先写信告知)。一、宾兴堂字,待写就交仙桥带归。以上各条,均乞查照。顺候近好。十月廿六日,国藩手具。(第十四号)

214.咸丰八年十月廿七日与沅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廿四日闻三河败挫之信,廿五日专朱营勇送信至温弟并弟处,各附日记一本,想日内可到。雪琴十八之信言温弟已至桐城者,廿四已到;其十七之信反于廿五始到,未言温弟行踪也。

廿七日澄弟专局勇二人送家信各件,言洪弟养义子事,其说甚长。除澄、洪二信外,又有亦山、纪泽、纪瑞、纪官信,并专吉营勇送弟一阅。此事澄、洪已各稍有意见,必须弟回家妥为和解。苟可委曲成全,总宜不废抚,乃可对先大夫于地下;若万分不相安,而后言废。在贤弟细心体察,默断于寸心,卜筮于先灵,然后告知澄、洪及长嫂可耳。余此次回澄、洪信,回内子信,皆言俟沅弟归,请沅作主。一则事缓乃圆,二则弟善说话,必能使内外咸服耳。洪弟志欲外出,弟到家,可代为妥筹全局。

弟此次南还,一则可至江北问温弟败后景况,二则力谋改葬先考妣,三则调停家事,四则谋季弟出处。四者关系极大,惟弟是赖。即问近佳。兄国藩草,十月廿七夜。(第四十七号)

再,此次家中不和,皆由我去年在家,意气不平,渐染成习之所致。吾昔在江西,与官场不甚融洽,弟出以委婉,既为我少补过矣。此次若能调停家事,则为我补过更多,至嘱至嘱。国藩又行。

215.咸丰八年十一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建昌营中.〔据抄件〕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二十五日闻三河挫败之信,专安七、玉四送信回家。三十日就县局回勇之便,又寄一信。初五日又专吉字营勇,送九弟湖口所发之信,其时尚幸温弟当无恙也。兹又阅八日,而竟无确信,吾温弟其果殉节矣,呜呼恸哉!

温弟少时性情高傲,未就温和,故吾以温甫字之。六年在瑞州相见,则喜其性格之大变,相亲相友,欢欣和畅。去年在家,因小事而生嫌衅,实吾度量不闳,辞气不平,有以致之,实有愧于为长兄之道,千愧万悔,夫复何言。

自去冬今春以来,吾喜温弟之言论风旨,洞达时势,综括机要。出门以后,至兰溪相见,相亲相友,和畅如在江西瑞州之时。八九月后屡次来信,亦皆和平稳惬,无躁无矜。方意渠与迪庵相处,所依得人,必得名位俱进,不料遘祸如是之惨。迪庵一军,所向无前,立于不败之地,不特余以为然,即数省官绅军民人人皆以为然。此次大变,迪庵与温弟皆不得收葬遗骨,伤心曷极。

现在官制军、骆中丞皆奏请余军驰赴江北,计十五六及月杪可先后奉旨。如命余赴皖楚之交,余留萧浚川一军防剿江闽,自率张、吴、朱、唐及吉字中营赴皖,必求攻破三河贼垒,收寻温弟遗骸,然后有以对吾亲于地下。若谕旨令余留办闽贼,则三河地方不知何年方有兵去,尤为痛悼。

九弟久无信来,想竟回家矣。想过蕲、黄等处,闻温弟确耗,不审如何哀痛,何无一字寄我?自九江至长沙,水路二千馀里,溜急而风亦难顺,不知途次若何愁闷?如能迅速到家,亦是快慰之一端。

去年我兄弟意见不和,今遭温弟之大变,和气致祥,乖气致戾,果有明征。嗣后我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力求和睦。

第一要安慰叔父暨六弟妇嫡庶二人之心。命纪泽纪梁纪鸿纪渠纪瑞等轮流到老屋久住,五十、大妹、二妹等亦轮流常去。并请亦山先生常住白玉堂,安慰渠姊之心。

二要改葬二亲之坟。如温弟之变果与二坟相关,则改葬可以禳凶而迪吉;若温弟事不与二坟相关,亦宜改葬,以符温弟生平之议论,以慰渠九泉之孝思。

三要勤俭。吾家后辈子女皆趋于逸欲奢华,享福太早,将来恐难到老。嗣后诸男在家勤洒扫,出门莫坐轿;诸女学洗衣,学煮菜烧茶。少劳而老逸犹可,少甘而老苦则难矣。

至于家中用度,断不可不分。凡吃药、染布及在省在县托买货物,若不分开,则彼此以多为贵,以奢为尚,漫无节制,此败家之气象也。千万求澄弟分别用度,力求节省,吾断不于分开后私寄银钱,凡寄一钱,皆由澄弟手经过耳。

温弟殉难事,吾当另奏一摺。九弟在湖北若得悉温弟初十日详细情形,望飞速告我,以便入奏。若希庵有详信来,吾即先奏亦可。纪寿侄目清眉耸,忠义之后,当有出息,全家皆宜另目看之,至嘱至嘱。

216.咸丰八年十一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建昌营中.〔据抄件〕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十三日专吉字营勇送信至家,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敬悉一切。三河败挫之信,初五日家中尚无确耗,且县城之内毫无所闻,亦极奇矣。

九弟于廿二日在湖口发信,至今未再接信,实深悬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汉口后有书与渠,且专人至桐城三河访寻下落,余始知沅甫弟安抵汉口,而久无来信则不解何故。岂余近日别有过失,沅弟心不以为然耶?当此初闻三河凶报,手足急难之际,即有微失,亦当将皖中各事详细示我。

今年四月,刘昌储在我家请乩。乩初到,即判曰:“赋得偃武修文,得閒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曰:“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曰:“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应,岂非数皆前定耶?

然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

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

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蕙二家。又,父母坟域必须改葬。请沅弟作主,澄弟不可过执。

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写铺帐。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谆谆言之。馀详日记中,不赘。

217.咸丰八年十二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初一日接澄弟信,知玉四等于初十日到家,尚未接六弟确耗也。沅弟初九日在长沙所发之信,廿五日接到,甚慰甚慰。此次江行之速,为从来所未有。在汉口所发之信,至今尚未接到。

沅弟抵家后,不得温甫实信,不知何如〔如何〕 忧伤。吾派人至江北,至今未归。沅弟所派六人至三河、桐城访查者,想亦无真实下落也,已矣,尚何言哉!

吾去年在家,以小事争竞,所言皆锱铢细故,洎今思之,不值一笑。负我温弟,即愧对我祖我父,悔恨何极。当竭力作文数首,以赎余愆,求沅弟写石刻碑。沅弟字有秀骨,宜日日临帖作大楷。凡余文概请沅弟写之,组田刻之,亦足少摅我心中抑郁愧悔之怀。

余近日体尚平安,惟下身癣尚如故,抓烂作痛。张凯章于初二日拔营赴景德镇,吴翔冈初四日起行。吾于新正亦当移营进扎鄱阳、彭泽等处,与水师相联络,即可为江北之声援。萧军现赴南赣,贼踪已远,大约回广东矣。如江闽一律肃清,明岁并带萧军至九江两岸也。

付回银一百两,寄送亲戚本家,另开一单,不知当否?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十二月初三。(第十九号)

再,此次附银六十两,以三十两寄兰姊家,内二十为兰姊五十寿辰贺仪,十两为七甥女出嫁奁仪,以三十两寄蕙妹家,补往年奠待聘妹夫之仪,望即日送去。嗣后亲族家如有应行致情者,望写信告我为嘱。再问澄、沅、洪弟近好。涤又行。

218.咸丰八年十二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建昌营中.〔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十二月初三日接澄弟十六、十七日两信,初七日接沅弟廿一、洪弟廿日两信,得悉家中四宅大小平安。

吾于十月廿五日派安七、玉四送信回家,不知何以至今未归营?已四十八日矣。初三日专人送信已得回报,十三日专人亦满一月,不知何以久延未到也?

此间一切平安。意城于廿八日归,人树于初三日归去,李小泉之弟少荃于初十来营,王壬秋初九来,次青初九日抵南昌,计日内亦可到矣。

温弟之事,家中不知如何举动?至今犹无手信,尚忍言哉!〔刻本此处加昨字〕 希庵接霍山王令信,言迪庵及筱石遗骸业经寻得,兹抄付归,不知我温弟尚能返葬首邱否?吾往年在外,与官场中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此次改弦易辙,稍觉相安。去年在家,兄弟为小事争竞,今日温弟永不得相见矣,回首前非,悔之何及!

洪弟明年出外,尚须再三筹维。若运气不来,徒然怄气。帮人则委曲从人,尚未必果能相合;独立则劳心苦力,尚未必果能自立。如真能受委曲,能吃辛苦,则家庭亦未始不可处也,望与沅弟酌之。馀详日记中。十二月十三日。

再,此次寄银百两与刘峙衡之嗣子。我去年丁艰时,峙衡穿青布衣冠来代我治事,至今感之,故以此将意。或专使送去,或交纪泽正月带去,祈酌之。

再,泽六老爷之孙葛培,因昨归于玉山解围案内保举主簿,兹将饬知付回,望专人送去。并望写一信,言明年不可再来投效,来则决不再收,须切实言之,使通境皆闻也。

古人言,今日之恩窦即异日之怨门,其理深矣。

澄、沅、洪三弟左右。藩又行。

219.咸丰八年十二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十三日写信专人回家,十五日接澄、沅冬月廿九、三十两缄,得悉叔父大人于廿七日患病,有似中风之象。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历三十馀年均极平安。自咸丰年来,每遇得意之时,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壬子科余典试江西,请假归省,即闻先太夫人之讣。甲寅冬余克武汉田家镇,声名鼎盛,腊月廿五甫奉黄马褂之赏,是夜即大败,衣服文卷荡然无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师于外,瑞州合围之时,气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丧。今年九弟克复吉安,誉望极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衔谕旨,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变。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忧喜并时,殊不可解。

现在家中尚未妄动,妥慎之至,余在此则不免皇皇。所寄各处之信,皆言温弟业经殉节,究欠妥慎,幸尚未入奏,将来拟俟湖北奏报后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报到日乃有举动,诸弟老成之见,贤于我矣。

叔父大人之病,不知近状何如?兹专法六归,送鹿茸一架,即沅弟前此送我者。此物补精血远胜他药,或者有济。

迪公、筱石之尸业经收觅,而六弟无之,尚有一线生理。若其同尽,则六弟遗骸必去迪不远。意者,其已逃出如潘兆奎,或暂降如葛原五乎?

家中分用钱项,澄弟意待各炊时再说,余亦无成见,听弟主张可也。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悔恨无极。

霞仙请做嫁装,即祈澄弟代做,明年三、四、五月可办婚事。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十二月十六日。(第廿一号)

220.咸丰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与诸弟书

建昌营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阁下:十五日接叔父患病之信,十六日专王发六送鹿茸回家,限年内赶到。十七早接澄弟二信、沅弟一信,又于朱家二处问叔父病势已愈,大幸大幸!

温弟之事,日内计已说破,不知叔父与温弟妇能少节哀否?温弟妇治家最贤,而赋命最苦,不知天理何以全不可凭?

十八夜接希庵信,知沅弟所派六弁已回,皆未寻得,而迪庵遗骨于初一日已搬至霍山县,同一殉节,而又有幸不幸若此。余又专五人去寻,中有二人系贼中逃出者,言必可至三河故垒,其三人则杨名声、杨镇南、张吟也。能寻得遗蜕,尚是不幸中之一幸,否则,吾何面目见祖考妣及考妣于地下哉?

日内心绪慌乱,不能办一事。刘良二不愿当长夫,仍令回家。其在家领去之银三两三钱,或给或否,惟酌之,此间亦不另给途费也。家有殿板初印《史记》一部廿六本,望命纪泽查出带来。即问新禧。兄国藩手草。十二月廿日。(第廿二号)

221.咸丰九年正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建昌府衙.〔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十二月廿三日接澄、沅初十、十一日信,除夕又接十六日信,敬悉叔父大人体气渐好,不至成中痰之症,如天之福,至幸至幸。两弟缄中所言各事,兹分条列复如下:

一、先考妣改葬事决不可缓。余二年、七年在家主持葬事,办理草草,去冬今春又未能设法改葬,为人子者第一大端,问心有疚,何以为人?何以为子?总求沅弟为主,速行改葬,澄弟、洪弟帮同料理,为我补过,至要至祷!洪夏争地果可用否?吾不得知,兹亲笔写二信与洪、罗二处,以冀或有所成。

一、张凯章于十八日到景德镇附近地方,十九日分两路进。王(钤峰)、吴走西路,凯章走东路。王、吴挫败,义营亡百人,吉左营九人,副湘营三十七人,营务处十二人,在行仗则已为大伤,幸凯章全军未与其事,现尚扎崖角岭,去景德镇二十馀里,势颇岌岌。兹札调朱南桂、朱惟堂飞速来军,望即专人送去。又王人树一信亦速送去,筱岑信弟阅后封寄。

一、季弟决计出外,不知果向何处?今日办事之人,惟胡润之、左季高可与共事。此外皆若明若昧,时信时疑,非季弟所能俯仰迁就也。沅弟宜再三开导,令季弟择人而事,不可草草。或沅、季同来吾营商定后,再赴他处亦可。

一、沅弟所画屋样,余已批出。若作三代祠堂,则规模不妨闳大;若别起祠堂于雷家湾,而此仅作住屋,则不宜太宏丽。盖吾邑带勇诸公,置田起屋者甚少;峙衡家起屋,亦乡间结构耳。我家若太修造壮丽,则沅弟必为众人所指摘;且乱世而居华屋广厦,尤非所宜。望沅弟慎之慎之,再四思之。祠堂样子,余亦画一个付回,以备采择。

一、科一喉痛,系先天火亏之症,宜服参茸姜附等药,庶可一劳永逸,切不可服凉药,千万记之,馀不一一。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元旦。(第一号)

222.咸丰九年正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建昌府衙.〔据手迹〕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正月初七日接沅弟腊月廿日信,敬悉叔父大人病体大愈,远怀少慰。除夕、元旦两日,不知温弟妇伤痛奚似。此间派杨名声、杨镇南等至舒城一带访寻,日内尚无确耗。接胡中丞三、四信,似于温弟事极关切,可感可感。杨弁等去,吾亦告之,苟有可图,费二三千金不惜也。

屋样、祠堂样、罗洪信及各事,皆已寄归。吉中营事,吾未细查。派四川曾佑卿太守(省三,壬子庶常改主事,捐知府)在营看操,意在为沅弟分劳。然合营望沅甚切,正不能不早来,来此从容调停,再谋蝉蜕可耳。顺问近好。兄国藩顿首,九年正月八日。(第二号安报)

再,凯章于二十七日大获胜仗,杀贼近千,景德镇一军当可站得住。惟贼多而狡,垒密而坚,恐刻下难遽克复。

吴翔冈败后,禀告病请撤,吾已批准撤之,派凌荫庭前往接统矣。翔不服凯章,钤峰亦与凯龃龉,并讥其不应用“统领老湘营全军”关防,凯已换刻矣。吾爱惜凯章,不得不撤翔也。又行。

223.咸丰九年正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建昌府衙.〔据抄件〕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初二日专人送一缄,初八盛四归又付一缄,想次第将到。

初十日接胡中丞信,迪庵及温弟已奉旨优恤。迪公饰终之典至隆极渥,其灵柩廿五日到湖北,廿六日宣读恩旨,廿九日请官中堂题主,正月初三日起行还湘,备极哀荣。温弟与之同一殉难,而遗骨莫收,气象迥别。予于十一日具摺奏温弟殉节事,盖至是更无生还之望矣,恸哉!

家中此刻已宣布否?若尚未宣布,则请更秘一月,待二月间杨镇南等归来,我摺亦奉批转来。如实寻不得,则招魂具衣冠以葬。余上无以对祖考妣及考妣,下无以对侄儿女。自古皆有死,死节尤为忠义之门,奕世有光,本无所憾,特以骸骨未收,不能不抱憾终古。

沅弟近日出外看地否?温弟之事,虽未必由于坟墓风水,而八斗冲屋后及周璧冲三处皆不可用,子孙之心,实不能安。千万设法,不求好地,但求平妥。洪夏之地,余心不甚愿。一则嫌其经过之处山岭太多,一则既经争讼,恐非吉壤。地者,鬼神造化之所秘惜,不轻予人者也。人力所能谋,只能求免水、蚁、凶煞三事,断不能求富贵利达。明此理,绝此念,然后能寻平稳之地。不明此理,不绝此念,则并平稳者亦不可得。沅弟之明,亮能了悟。余在建尚平安,惟心绪郁悒,不能开怀,殊褊浅耳!

224.咸丰九年正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建昌府衙.〔据抄件〕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正月十三日发第三号信,并摺稿及温弟优恤之旨。十八日王林三等来,接澄信二件、沅信一件、纪泽一件,得知家中四宅平安,甚慰。纪泽在省所寄之禀,尚未接到。

此间军事,去腊十九日吴翔冈之挫,亡百六十人。廿七日凯章之胜,亦亡九十人。正月十一日凯章又小挫一次,其第五旗扎牛角岭,距凯章老营十八里之远,十二早被贼攻陷。余因五旗去凯太远,除夕曾有信止之,凯复书言旗长可恃,未移也。五旗被陷之后,又换三旗扎该处,余甚为悬悬,又函止之矣。

凯军现处孤危之际,不得不思所以济之振之。已派彭山屺回湘调兵六百名,派佘星焕回湘招勇千名,与喻吉三同带之,又令朱品隆添勇二百名,函告王人树添勇三百名,又令张岳龄招平江勇千二百名,共添三千馀人。向耆中丞索取饷项,能得与否,尚未可知,然不能不放手一办也。

待兵勇到时,先派在建老营赴凯章处助剿。将来须另派统领,另打一支,与萧、张分为三路,庶足以张犄角之势。此间各营,望沅弟如望岁;吉字中营,尤如婴儿之望慈母。吾前欲派吉中营偕朱、唐去攻景镇,莘田及各帮带皆以沅弟未来,不敢作主。余近日心绪郁郁,望沅弟来此,叙手足之情,并商定大局。

先考妣改葬之事,本属刻不可缓,然如此春雨淋淋,何能登山觅地?余意托萧可卿、冯至善在家再寻三四个月。九弟于二月间来营,一面为我画定全局,一面将吉字中营安个实在着落,住数月后再行回家。温弟遗蜕若竟寻不得,则沅弟于江北宿松等处招魂而归,具衣冠而葬。将来改葬先考妣时,即将温弟衣冠祔葬于二亲之旁。若鬼神呵护,温弟忠骸一旦寻得,则九弟即迎温弟灵柩以归,是亦不幸中之一大幸。先考妣改葬时,附寻吉地以葬温弟,亦可少慰叔父及温弟妇之心。

若九弟久不来营,吉中营全无着落,家中不能寻地;温弟招魂葬衣冠等事早也不好,迟也不好,沅弟心悬数处,均不妥善。是否应于二月来营,数月再归,望沅弟与叔父、澄、季熟商妥办。余此次缄催郭意城、王人树、王枚村来营,皆言沅弟于二月来营,沅弟若有信与意、树诸公,可邀其同行也。

正月十三日接奉御赏福字,兹专人送归,又枣果面饼等物,送一半归查收。顺问近好。建昌军中。

再,吾近写有手卷一大卷。首篆字五个,次大楷四十八个,后小行书二千馀。中间空一节,命纪泽觅此三十二人之遗像,绘之于篆字之后,大楷之前。查武梁祠画像内有文、周、孔、孟诸像,外间间有藏本,翁覃溪《两汉金石记》曾刻之,王兰泉《金石萃编》亦刻之。此外如名臣像,亦间有之。纪泽觅得像底,则双钩摹于卷内,不必着色也。或嫌此卷太大,则另办一卷画像。此卷即先付长沙装潢,楠木匣藏之,将来求沅弟精钩刻石。其像有不可尽得者,略刻数像可也。吾生平读书百无一成,而于古人为学之津途,实已窥见其大,故以此略示端绪。手此再告澄、沅、季三弟,并谕纪泽儿知之。国藩又行。

225.咸丰九年正月廿八日与诸弟书

建昌府衙.〔据抄件〕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正月廿三日发第四号家信,并福字、手卷等件,想出月初间可到。

廿七日亥刻接胡润公专丁来信,知温甫弟忠骸业经寻获,是犹不幸中之一幸;惟先轸丧元,又幸中之一大不幸。计胡中丞亦必有专信另达舍间,沅弟此时自不便遽出,应觅地两所,一面改葬先考妣,一面安厝温弟。润公待我家甚厚,温弟灵榇归舟,想必妥为照料,吾即派杨名声等三弁送湘乡,建昌不另派人,以赶不上也。墓志铭作就,再行专丁送归,胡信及霍山王令信、杨信附去一觅,顺问近好。

226.咸丰九年二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建昌府衙.〔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二十八日发第五号信,告温弟寻获遗骸事。三十日玉四等来,得澄沅两弟及纪泽三信,得知一切。叔父大人病势稍加,得十三日优恤之旨,不知何如?顷又接十九日来缄,知叔父病已略愈,欣慰欣慰。然温弟灵柩到家之时,我家祖宗有灵,能保得叔父不添病,六弟妇不过激烈,犹为不幸中之一幸耳。

此间兵事,凯章在景镇相持如故,所添调之平江三营、宝勇一营均已到防,或可稳扎。浚川在南康之新城墟打一大胜仗,夺伪印四十三颗、伪旗五百馀面,皆解至建昌,甚为快慰。惟石达开尚在南安一带,悍贼亦多,不知究能扫荡否。吉中营以后常不离余左右,沅弟尽可放心。

起屋起祠堂,沅弟言外间訾议,沅自任之。余则谓外间之訾议不足畏,而乱世之兵燹不可不虑。如江西近岁,凡富贵大屋无一不焚,可为殷鉴。吾乡僻陋,眼界甚浅,稍有修造,已骇听闻,若太闳丽,则传播尤远。苟为一方首屈一指,则乱世恐难幸免。望弟再斟酌,于丰俭之间妥善行之。

改葬先人之事,须将求富求贵之念消除净尽,但求免水蚁以安先灵,免凶煞以安后嗣而已,若存一丝求富求贵之念,必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见所闻,凡已发之家,未有续寻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务望将此意拿得稳,把得定,至要至要!

纪泽姻事,以古礼言之,则大祥后可以成婚(再期为大祥);以吾乡旧俗言之,则除灵道场后可以成婚。吾因近日贼势尚旺,时事难测,颇有早办之意。牧云定五月廿七,外姑又以毒月为嫌,则改至六月为妥,盖以先考妣神主尚在中厅供饭,不便行礼也。

纪泽前两禀请心壶抄奏摺,尽可行之,吾每月送修金二两可耳。应抄之奏,不知家中有底稿否?每抄一篇,可寄目录来一查,注明月日。

纪泽之字近日大退,较之七年二三月间远不能逮。大约握笔宜高,能握至管顶者为上,握至管顶之下寸许者次之,握至毫以上寸许者亦尚可习得好字;若握近毫根,则虽写好字,亦不久必退,且断不能写好字。吾验之于己身,验之于朋友,皆历历可征。纪泽以后宜握管略高,纵低亦须隔毫根寸馀,又须用油纸摹帖,较之临帖胜十倍矣。

沅弟之字,不可抛荒。如温甫哀辞、墓志及王考妣、考妣神道碑之类,余作就后,均须沅弟认真书写。《宾兴堂记》首段未惬,待日内改就,亦须沅弟写之。沅弟虽忧危忙乱之中,不可废习字工夫。亲戚中虽有漱六、云仙善书,余因家中碑版,不拟倩外人书也。

玉四来时,曾纪芬、唐介文未到。安五、有四来此,余因未收留。本日接澄弟言玉四荒唐之事,已饬委员重责之矣。近地勇夫,颇不易于约束,余昔不欲多用,正为此故。胡长发亦未收作戈什哈,观其规矩太生,非戈什哈之才耳。

顺问近好。大祥前一日。

227.咸丰九年二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清水铺营次.〔据手迹〕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二月初三日发第六号信,想将次收到矣。

张凯章一军廿八日小挫,阵亡二百六十馀人,平江营之新到者亦阵亡二十馀人。余连日正焦灼之至,幸婺源于二月一日克复,贼窜往祁门一带,浮梁于初四日克复。浮梁去景德镇三十里,婺源去镇百馀里,三处之贼,本系互相犄角,互相联络。今婺源既克,则镇贼之后路稍空,声势稍孤矣。浮梁既克,则贼不敢绕出乐平,抄凯章之后尾矣。

初五日刘养素又打一胜仗,夺贼战舟五号、民船百馀,夺贼垒十馀座,西路之军威一振,凯章在东路或亦无恐矣。初三日萧浚川一军克复南安府城,南路贼势似稍散漫,或者易于剿办,全数逃出广东亦未可知。

余前因景德镇官军危急,恐贼锋内犯,先及抚州,定计移驻抚州,拟初十日拔营,因雨不果。十二日冒雨拔营,仅行十五里,驻扎清水铺,泥深没骭,小住一日。

正月十一日所奏通筹全局、温弟殉节等摺,今尚未接批谕。温弟忠骸于三十日到黄州,胡中丞致祭尽礼,派都司姚敏忠送回湘中,计二月廿外可到。记得出门甫满一年,今日归骨而不归元,可胜惨痛!七年兄弟争辨不休,今日回思,皆芝麻细故,可胜悔恨!罗椒生之祖在四川阵亡,亦系归骨而不归元,厥后卜葬得吉壤,葬十馀年而产椒生,二十馀年而椒生之父举于乡,三十馀年而椒生以甲午举乡试,乙未入词馆。温甫生前郁抑不伸,或者身后能享罗家之报乎?

沅弟寻觅阴地,自必为温弟择一佳壤,不待余之嘱矣。如实难得,或与先考妣同域亦可。俟杨镇南自三河归,余即作墓志付回。温弟照道员例优恤,昨初九日已具摺谢恩矣,数日内再行抄稿寄家。李迪庵之丧,余送奠金二千两,挽联一副,句云:

八月妖星,半壁东南摧上将;

九重温诏,再生申甫佐中兴。

盖去年彗星,人以为迪庵应之也。

馀不一一,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二月十三日,清水铺营次。(第七号)

正封函间,接奉正月十一日各摺批谕。温弟一摺,奉旨赏给叔父从二品封典,盖未知前此已受从一品、正一品两次封典也。若前此未经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3 封,则此次恩亦渥矣。惟受侄之封与受子之封,覃恩普遍之封与谕旨特颁之封,究有不同,即日当具摺谢恩,并声明“诰轴则拜此次之新纶,以彰君恩之稠迭;顶戴则仍二年之旧典,以明宠贶之久增”云云,庶叔父先受侄封,后受子封,二者并行不悖。

余于正月具摺之时,本拟为温弟乞恩赐谥,因恐交部议驳,反为不美,遂未奏请。此次又与次青、仙屏再三商酌,次青之意,谓皇上以同知而予二品封,已属非常之恩,请谥之举,不若留以有待,将来如有战功,皇上或加恩国藩之身,则一面自己辞谢,一面乞恩为温甫请谥云云。次青此说,甚有见解,特不知将来有机可乘否?又作摺甚难着笔,亦恐江楚各省识者见哂也。沅弟近于外事颇熟悉,曾思及此事否?筠仙至天津办夷务,又不如来我营耳。

再候近佳。涤生又行,十三日夜。

228.咸丰九年二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二月十五日,曾恒五等来,接家信: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纪泽一件。廿二日,宋顺理等到,接家信,仅沅弟一件。应复之事,分列于后:

一、夏家之地既经买得,可否即于三月改葬?贼氛方盛,人事之变不可知,早改一日,即早放一日之心。沅弟来营一次,能否如期告归,尚未可必。且周璧冲之有凶煞,众议佥同,自温弟遭难后,余常以七年择地不慎为悔,故此时求改葬之意,尤形迫切。

一、沅弟晋省迎接温弟忠榇,计日内已在省接到矣。温弟读书颇有识,而生前于科名之途太蹇,死后又有阙憾。余拟作哀辞、墓志、家传等文,沅弟亦宜作文,以抒其意,将来汇刻一本,俾纪寿长大,有所考核。文成后寄来营中,一为订定。

一、南安之贼窜入湖南,连陷桂阳、宜章、兴宁三县,吾乡必大震动。现派萧浚川速赴吉安,如贼犯茶陵、安仁等处,即由吉安横出截剿。浚川稳而且悍,或者足资防御。

一、起祠宇之事,本系要务不可缓者,刻下湖南贼氛正盛,我家为众人所瞻仰,举动不可不慎,目下不宜兴工。

一、纪泽禀中问看书之法,《经义述闻》博洽精深,非初学所能看,目下不必看也,看注疏时有不能解者,偶一翻查则可耳。做赋亦可不必。李次青劝多做八股,渠极善教八股,不过讲批数篇,即能启发无限天机。沅弟亦常催泽儿多做时艺,与次青意同。趁此时光,即认真讲求八股,免得将来吃亏。馀不一一,顺问诸弟近好。二月廿三日夜。

229.咸丰九年二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廿四日接澄弟及纪泽在家发信,又接沅弟在省发信,廿五接沅弟十八发信。

贼破永兴、桂阳州,均距衡州甚近,不知吾乡果得幸免于兵事否?此间调萧浚川由吉安回剿湖南,已去二札一批,不知赶得及否?

景德镇相持如故。闻降贼献出江浦县城,金陵或可速下。兹专人慰问叔父,顺问诸弟近好。兄国藩手草,二月廿七。(第九号)

230.咸丰九年三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初二日接澄弟二月廿日一缄,具悉一切。自接沅弟十七日在省一信,至今七日未接长沙嗣音,不知耒阳、常宁、安仁、衡州近状何如,至为悬系。

团练之法,余向不甚以为然,而我邑此次却须有团练以壮声威,望澄弟尽心为之,无以我言为典要也。

此间新招之三千馀人,佘星焕等之长宁勇千人于初一日到营,张子衡之平江勇千三百人已到千零,将齐矣。凌荫庭之接带义勇营千人俱扎贵溪,俟练妥后,即日亦当来老营矣。惟彭山屺之兵未到。到齐时,老营共七千馀人,将卒皆跃跃欲试,气象颇好,似堪一战,惜无好统领临阵指麾之耳。

湘勇之在江者,多有回援湖南之意。吾令浚川由吉安回茶陵,已去二札一批,至今尚未回信。又派吴翔冈回援,翔冈之营虽交凌荫庭,尚留四百人,合新招之三百人,亦差足成军。王钤峰、张凯章禀请回援,此时景镇未克,碍难撤退。廿四日镇贼扑凯章所辖之祥字营,一击即退。凯军近日已稳,但难期克复耳。

我日记中郁闷之怀虽不能免,然癣疾已愈十分之八九,想系服鹿茸丸之效。办事精神,亦较六年略好。往年心中愧悔之事,与官场不和之事,近亦次第消融而弥缝之矣。惟七年在家度量太小,说话太鄙,至今悔之,此外方寸尚泰然也。澄弟劝我“得日过日”四字,以后当谨记之。目光近更花,或因写字太多之故,此后当少写,诸弟不必挂念。

家中或徙避或否,诸弟自有斟酌,余亦不复挂念。沅弟事,谢恩摺宜早发,因湖南并未咨到,又因今年三次奏温弟事,故未同发,昨始奏谢。即问近好,不一一。

231.咸丰九年三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初四日发第十号信后,接沅弟廿四日在县城所发之信。贼不直趋衡州,俾我得以从容设备。若谢泰平水师至耒河口,王人树陆军入衡城要郡固守,则各处皆易布置。甚慰甚慰。

今日接奉谕旨,温弟之子纪寿交吏部带领引见,将来无论何项恩典,皆系至荣,温弟九原之下亦可少慰。兹专人送回,以安叔父与温弟妇之心。

此间诸事平善,刘杰人(腾鹤)于廿八日在建德之云风岭阵亡。渠奉札守彭泽,而自请进剿建德,亦属不自量力,其麾下阵亡者至五百馀人,此后不能成军矣。普钦堂独当湖口、彭泽,恐难胜任。如有疏虞,则养素在饶州可危,雪琴在湖口亦可危也。

今年军事,沅弟缄言“稳扎稳打,机动则发”,良为至论。然机字殊不易审,稳字尤不易到,余当一一奉为箴言,与澄弟之缄常常省玩耳。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三月初八申刻。(第十一号)

232.咸丰九年三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沅、季三位老弟左右:初十日接澄弟及纪泽儿廿八信,沅弟廿九日自县城发信,具悉一切。

温弟忠榇初三自黄州开行,尚未到省,殊深系念,日内想已到矣。纪寿侄既奉恩旨交吏部带领引见,其叔父大人诰封,仍当咨部恭领诰轴,盖第二次谕旨中有“着再加恩”字样,再字即承前次诰封之旨言之也。请谥一节,不敢再渎矣。

澄弟信中变格谶语之说,兄早虑及之。七年闰五月十七初得谕旨时,正在白玉堂拆阅,叔父欲将此四字悬匾槽门,余不甚愿,亦未免中有所忌。然此等大事,冥冥中有主之者,皆已安排早定。若兄则久已自命为“癞头牙子”,与其偷生而丛疑谤,又不如得所而泯悔憾耳。

沅弟问克复景镇作何调遣?目下镇贼狡悍,似难遽克。既克之后,如湖南渐安,萧军复来,则当全力以规皖南;如湖南尚危,萧军留湘,则且休兵以驻湖、彭。是否有当,俟沅弟来营面商,尚不为迟。

纪泽儿问地图六分,可否送一分与文辅卿?此图刻板在新化,尚属易购,可分一与文也。所论怀祖先生父子解经,什九着意于假借字,本朝诸儒,其秘要多在此,不独王氏为然。所问各书,《易林》长沙蒋氏曾刻过,《汉魏丛书》亦有之;《逸周书》杭州卢抱经丛书有之;唐石经陕西碑洞〔碑林〕 有之,唐开成元年刻,字类欧帖,可托人刷买,郑南侨现官陕西,亦可托也;《北堂书抄》不多见,抄本尤为难得。

泽禀中“讹”、“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4 ”误作两字,“喙”误“啄”,附告之。并问诸弟近好。兄国藩手草。三月十三日。(第十二号)

再,纪寿侄蒙恩交吏部带领引见,俟下次发摺,再行具摺谢恩。

二月十五日所发摺。初八日奉到批谕,比付回矣。初九日所发摺,三月初九奉到批谕,今付归也。兄又行。

233.咸丰九年三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澄弟初五信,沅弟初七信,均于十七日接到。家中初八日所发叔父及澄弟、纪泽儿信,县城初十日所发沅弟信,廿二日夜接到。知温弟灵榇于初十到县,十五可到家,至以为慰。又幸叔父能亲笔写字,得纪寿引见恩旨后,必可日就康强,尤为家庭之福。

凯军在景德镇相持如故,十三日打一小胜仗,十六日二更,贼放火伪遁以诱我,我军亦未受其害。老营气象如常。湖南每月协饷三万,因有事停解;余以萧军之二万五千馀请其发给,亦差足相当。吉营望沅弟甚切,四月能来为妙。

澄弟身常劳苦,心常安逸,最善最善。余近日事亦平顺,以心血太亏,故多忧疑,恒用自警。沅弟劝我规模宜阔,我可勉而几也;其谓处事宜决断,则尚有未能。用情之厚薄,惟李家赙仪略厚,以渠以厘金济我军已二万馀,不可无以酬之,此外皆循旧规耳。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三月廿三日,抚州军中。(第十三号)

再,芝生前有信,言写信复渠,请用大字书格言,兹写挂屏四张寄之,虽非格言,亦聊以答其殷殷之意。芝生、亦山皆亲戚中之极可敬爱者,可嘱其多作时文,在家则请邓寅师改,付营则请次青改,或与纪泽之文一同付来。或竟另请人誊写,在外多邀数人同作,如京城联课者,用糊名易书之法。沅弟在家,此次所以润泽族戚朋友者,皆得其当。若能于族戚之读书者更加一番奖劝,暗暗转移风气,人人讲究品学,则我家之子弟随在观感,不期进而自进,沅弟于此等处曾加体验否?兄国藩又草,二十三日夜。

234.咸丰九年四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三月廿五日王长清等来营,接澄弟一信,沅弟一信,纪泽一信,廿七日王贵和等来营,接澄、沅各一信,具悉一切。

洪弟坠马,不知近日全好否?吾自七年见澄弟坠马,即有戒骑马之意,曾与澄弟言之,因乡间有马较便,故未果戒之。闻三七治跌打伤最好,不知乡间办得出否?邱恩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5 子法水已退,不可用,以后须物色一个极好法水,不特我家可防不测之患,即亲族地方偶有跌打损伤,亦可行方便。即远在邻县衡、清、邵阳、宁乡等处,我家去请,亦尚易为力。或熬三七膏,以待不虞之需,与人方便,自己亦方便也。

温弟归榇,族戚地方迎接者多,足征祖父、叔父感人之深。吾前请孙芝房作温弟墓志,顷接芝房信,乃垂死告别之词,以后事托我,发信后芝房死矣。孙氏家运之坏,可悯可钦〔可悯可叹〕 。

二杨、张、朱四人,即照沅弟所拟,归南安案内保之。王自籍、刘步瀛诸人,待杨、张回营,再议所以酬之。迪庵之忠骸,即系刘步瀛所觅得,胡公必已酬之,此间略缓无碍也。沅弟谢恩摺本不甚好,次青之稿吾未甚改,叔父封典谢恩摺、纪寿引见谢恩摺似尚妥协,诸弟以为何如?

吾身体尚好,惟眼蒙日加,此后恐难多看书耳。

顺问近好。四月初三日。

沅弟似宜速来,吉营望之极切也。张凯章于廿八日获一胜仗。又行。

235.咸丰九年四月十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大人左右:四月初四日接澄、沅二信,十一日盛四到,接澄、沅及纪泽信,具悉一切。

盛四言叔父病体略愈,六弟妇亦微想得开,上峰庵后地甚好,此三事足慰远念。温弟殉难,吾于手足之情抱疚良多,幸三弟在家办理一切,尽情尽礼,可无遗憾。孟子言人乐有贤父兄,吾则乐有贤老弟矣。

衡州、祁阳、宝庆三处皆有重兵,吾乡应无大碍。

此间一切如常,景德镇相持如故。初三日,平江营小挫,亡四十八人。老营操练颇勤。吾日内精神困顿,目光尤苦涩,惟静养不作事。上堂墟之事,待杨镇南到即发作,去其咽喉差事而已。

泽儿前请来营,现在家中尚有风鹤之警,又须作制艺,决不可来,至嘱至嘱!季弟坠马全愈,慰喜,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四月十三日。(第十五号)

亦山处,少迟亦寄挂屏。

236.咸丰九年四月廿三日与诸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位〕 老弟左右:四月十四日王上国来,接澄、沅信各一件。

日来上游信息何如?闻东安之贼窜至新宁,江、刘两家被害,并有贼踞江忠烈之屋,信否?沅弟初六日果起行否?

此间诸事如常,景德镇久未开仗。凯章与钤峰,洎难和协。所派屈见田,带平江老中营,于初八日到湖口,与雪琴至交。水陆得渠二人,湖口应可保全矣。下游张国梁在江北浦口小挫一次,胜帅保定远大营,亦屡次挫败。各处军事,皆不甚得手,幸雨泽沾足,天心尚顺,当有转机。

家中一切,自沅弟去冬归去,规模大备。惟书、蔬、鱼、猪及扫屋、种竹等事,系祖父以来相传家法,无论世界之兴衰,此数事不可不尽心。朱见四先生向来能早起,又好洁有恒,此数事应可认真经理也。

九弟所谓过厚之处,此后余更当留心。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四月廿三日。(十六号)

再,余此次再出,已满十个月。论寸心之沉毅愤发,志在平贼,尚不如前次之坚。至于应酬周到,有信必复,公牍必于本日办毕,则远胜于前次。惟精神日衰,虽服参茸丸亦无大效,昨胡中丞又专使赠送丸药,服之亦无起色,目光昏花作疼,难于久视。因念我兄弟体气皆弱,澄弟、季弟二人近年劳苦尤甚,趁此年力未衰,不可不早用补药扶持。季弟过于劳苦,尤须节之。兹付回高丽参一斤,为两弟配药用之。查收。

沅弟想已启行矣?藩又行。

正封缄间,接沅甫弟十五日自省发信,萧浚川亦有信,知魏喻义等败挫,衡城危迫,不知吾乡近状若何?余意吾家居万山之中,贼踪难到,似可不必迁移。盖乱世保全身家,本非易事。若在本乡本土,纵然贼到,东山避一个,西屋寄一个,犹有可幸全之理,若徙至别处,反恐生意外之变,均听两弟临时斟酌。

沅甫信言五月初一二日可到抚州,届日再有专信。再问澄、季两弟近好。国藩又行,四月廿三夜。

237.咸丰九年五月初三日与澄季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四月廿七日沅弟到营,详询家中一切,多所慰喜。日内未得南中军报,不知宝庆等处近状何似?

此间诸事如恒,吉字中营、朱唐两营与新添之三营操演颇勤,队伍颇整,端节后即令其全赴景德镇会剿。沅弟率之以行,初九、十一或可启行。湘后营刘杰人在彭泽败后,其营现来抚州,留在身边护卫。普承尧在建德大败,其勇多溃走九江,渠暂守彭泽,恐亦不能久驻耳。

余身体平安,而怕热异常,出汗甚多;眼蒙如故,不增不减;癣疾较春间稍甚,比之往年则大好矣。

十二日值叔母大人五十晋一大寿,兹送春罗一匹、夏布四匹,燕窝一封,鱼翅二斤,以致拜祝之忱。又《皇朝舆地略》一本,交纪泽手收。余派委员伍华瀚在衡州坐探,每三日送信一次。家中若有军情报营,可寄衡城交伍转送也。

馀详九弟信中,即候近好。

238.咸丰九年五月初六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四弟左右:初四早发家信,是夕接弟廿三夜之信,今年以来,贤弟实太劳苦,较之我在军营,其劳殆过十倍,万望加意保养也。

祁阳之贼或可不窜湘乡,万一窜入,亦系数万家各有定数,余已不复悬系。

余自去年六月再出,无不批之禀,无不复之信,往年之嫌隙尤悔,业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办理军务仍不能十分尽职,盖精神不足也。贤弟闻我在外近日尚有些什么错处,不妨写信告我。

内人问纪泽招赘之事,予复信请弟作主。或五月招赘,或八月成婚皆可,余无成见耳。科三、九读书之进否,家信须提及。即候近佳。兄国藩手具。五月六日。(第十八号)

239.咸丰九年五月十三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四弟左右:五月十一季弟寄沅弟信,内有澄侯廿八日在永丰所发之信,得悉一切。贼集宝庆,官兵将近三万人,应足御之,若竟无一匪窜入湘乡境上也,即有阑入邑界者,团练堵于前,赵、周、王诸军追于后,或亦可以无碍。

此间一切如常。朱、唐两营,喻吉三、凌荫庭两新营,均于初九日拔赴景德镇,吉中营、岳字新营,十一日拔营前进。初九早,九弟在余公馆行释服礼。三献礼毕,除服即吉,天甫黎明,尚属整齐。十一早,九弟起行赴景德镇,十二、三皆大雨,路上甚辛苦也。

下游情形,江北浦口、六合等处,前甚危急,近已获胜仗,军情尚安。胜克斋于四月十二日在天长败挫,其定远老营尚无恙。英夷前欲进京更换和约,业经奏准,不知近事何如?广东夷船于二月间驶至广西梧州,旋即退出。

余日内精神困倦,血不养肝。幸刘星房来营,日与畅谈,略觉爽快。星翁老年失明,殊可悯念,幸其子慈民孝廉博学不倦,克家继起,尚足自娱。弟以公事常不在家,所有书、蔬、鱼、猪及应扫之屋,栽植之竹,须请建四兄勤勤经理,庶不改祖父以来之旧家风也,至嘱至嘱!此问近好。

240.咸丰九年五月廿四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

澄侯四弟左右:五月廿四早接弟十三夜所发一缄,藉悉一切。

萧浚川又至宝庆,大局当不足虑。贼至十万之多,每日需食米千石,需子药数千斤。渠全无来源,粮米掳尽,断无不走之理,可不须大胜仗也。

沅弟启行后,日日大雨,甚为辛苦。

余右目红疼,不能写小字。前因贤弟夫妇四十寿辰,思写红纸屏一付寄贺,即将平日所称祖父之勤俭孝友、书蔬鱼猪等语述写一编,以为寿序也可,以为格言也可,因目疾尚未及办,待下次再寄也。叔父处,前年以大事未办寿屏,明年叔母五十晋一,拟请漱六、筠仙为之,弟意以为何如?

在界岭等处,弟亦太辛苦,须常常服补药。保养身体,孝之大端也。顺问近好。

241.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有删节〕

澄侯四弟左右:贺常四初二到营,接弟十九日所发信,具悉团练操演认真,宝庆官兵云集,大局或可无碍,至以为慰。

此间一切如常。弟信言早起太晏,诚所不免。吾去年住营盘,各营皆畏慎早起。自腊月廿七移寓公馆,至抚州亦住公馆,早间稍晏,各营皆随而渐晏,未有主帅晏而将弁能早者也。犹之一家之中,未有家长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吾癣疾较往年实好十之六七。目光昏蒙如故,亦因写字看书下棋,未尝休息之咎,若能戒此数事,当可渐好。沅弟在景镇,办事甚为稳靠,可爱之至。惟据称悍贼甚多,一时恐难克复。官兵有劲旅万馀,决可无碍耳。季弟在湖北已来一信,胡咏帅待之甚厚,家中尽可放心。

家中读书事,弟亦宜常常留心。如甲五、科三等,皆须读书,令晓文理,在乡能起稿,在外能写信,庶不失大家子弟风范。若不能此二者,则是为父母者之过,即余为伯者亦与有责焉,弟不可太疏也。顺问近好。

正封缄间,接奉寄谕,饬令赴蜀剿贼。此时欲去,则景镇之官兵实难遽行抽调,欲不去则四川亦系要地。尚未定计复奏,兹先将廷寄付回一阅。又行。

242.咸丰九年六月初六日与沅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

沅甫九弟左右:初四日曾甫六等来,接弟廿九日一缄,知廿八日贼出大队前来搦战,我军坚坐不动,反客为主,最为得势。朱、唐、张、喻、凌五营,究以何营为最善战?何营枪炮靠得住?此间湘后营鸟枪极外行,日内方勤操也。

初四夜接奉廷谕,抄送一阅。此时甚难为计,欲即溯江为夔府之行,则弟与凯所部之万人自须全数带去,而景镇一松,抚、建必陷。临江、瑞、袁在在可虞,是未救无事之蜀省,先失初定之江西。欲不为夔府之行,则川、陕两省尚称完善,保川即所以保陕,早一着即占一分之便宜,大局亦何可不顾?特此专使与弟熟商,望与少泉商详复。并候近好。

243.咸丰九年六月初八日与沅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初六日发第十号信,计今日可到。初七日便夫归接弟初一日信,初八日接初三日信两件,具悉一切。应复之条,分列于后:

一、杨名声药局已于初五日起行赴镇,除现有药物外,又以六十金令其添药,一切薪水费用仍由此间,弟不必管也。李卿云亦于今日赴镇,带有纱袍一件、千里镜一具照收。

一、萧慰霖本送以菲仪三十金、川资八千文,令其归去矣,因雨大尚未成行。兹接弟信,嘱其即日赴镇也。

一、凯章初二之挫,殊出意外。贼即有他窜之志,恐因此而游移矣。连日淫雨,念镇营辛苦,恐非破贼之象,望弟步步把稳。

宝庆被围,吾邑震动,闻搬者十室而九。吾欲令家中亦作浮家泛宅之举,弟意以为何如?

再,此次寄谕,除次青、仙屏外,俱未得见。一恐景镇官军闻此生懈,一恐本地官绅纷纷挽留。弟得此千万秘密,自少泉外,似皆不可告,徒乱人意也。金陵之对岸六合、仪征皆为贼踞,又难得手耳。兄又行。

244.咸丰九年六月初十日与沅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初八日发十一号信,谅已收到。日来雨不息,想镇营极辛苦也。

初九日接季洪弟信,知润帅已授之以事,如能磨炼出一人才,亦家门之幸,兹专人送弟处。

乐平团练究可用否?昨日所寄之单相符合否?江、楚扎营之地,能绘一全图寄来否?若不能,则专绘楚军可也。有人自衡州寄一宝庆图,并伍委员探报,送弟一阅。寒热不时,惟保重,千万之嘱!兄国藩手草。六月初十日二更。

245.咸丰九年六月十三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初五接弟信,知宝庆四面合围,口粮子药难以运济,殊深焦灼。幸刘、江之师在外,希庵统黄州劲旅五千人不日可至,当可解围。李、王、刘诸家皆已搬移,不知霞仙与芗泉家亦移避否?我家与罗家究竟宜移否?

此间一切平安。雨多异常,低田业经淹坏,无可挽回,高田尚可望收。景德镇相持如常,闻贼粮无多,或可他窜。

季弟在黄州,胡润帅相待甚好,家中尽可放心。

余目光如常,癣疾日内略加,由作文用心少劳也。四川事尚未复奏。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六月十三日夜。(第二十二号)

246.咸丰九年六月十八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手迹〕

澄侯四弟左右:十四五应接来信而久不见到,想竟赴景镇耶?

宝庆久被长围所困,心殊悬悬。此间景德镇于十四夜克复,十五日派队跟追,闻浮梁贼尚未退,不知该逆别有诡计否?沅弟追贼约三日,回营后即谋来抚,将归里为改葬事也。

前奉防蜀之旨,顷已复奏,言兵力太单,难以入蜀,且景镇未克,不可遽行抽动等因,已于十八日拜发,其时不知景镇之即复也。目下之计,大约带兵由长江上溯至荆州、宜昌等处,防贼占荆、宜,则两湖俱难措手。若谕旨必令赴蜀,则须添至二万馀人,太少无益也。

兹因刘一告假,带温弟祭幛四付、联一付照收。余身体平安,惟目疾久不愈,幸尚能作字耳。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六月十八日夜。(第二十三号)

247.咸丰九年六月二十日与沅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未收〕

沅甫九弟左右:十九日发一缄,交少荃十五派来之勇带归。是夕接澄侯弟信,知宝庆尚未解围,此间拟即派凯章、钤峰,带老湘、副湘、吉左等营四千人,回湘救援。

以公言之:四川防剿者石逆一股,宝庆援剿者亦石逆一股,与其待窜蜀而防之,何如救桑梓而灭之?一也。赴蜀必由岳州经过,由景镇水路至岳千七百里,由樟树、长沙至岳千五百里,二也。

以私言之:老湘营弁勇各怀郁郁,应令回籍以疏宕其气,一也。凯章要做事,须略改局面,另行添募,吉左、副湘等营不愿与合者不必勉强,二也。

余日内当札张、王回援,附片奏报。其弟昨带去之五千八百人,概扎景镇不动。七月初余赴饶州,带各营至湖口。八月半后湖南事定,余带各营入蜀,令萧、张来岳州会师可也。大局粗定如此,弟意以为何如?

弟之进退,弟当自为斟酌,或兄弟相见再行熟商。余赴饶拟走水路,约在初十后耳。

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六月二十日。

248.咸丰九年六月廿二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刘一归,曾寄一缄。顷接禾十〔抄件作和十〕 稿发〔稿发二字疑衍〕 一信,具知宝庆危急如故,十六里团练齐心,虽未必真可恃,究足以壮声威,甚慰甚慰。弟略发体,尤大慰也。

此间现派凯章率四千人回援,一则桑梓之缓急,即大局之所关;一则各弁勇皆思回救,不过因势而利导之。余拔营约在七月初十间,由湖口、武昌而至荆、宜,共二千馀里,须九月乃到也。

季弟约来沅弟处,日内当到景镇矣。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六月廿二日。(第廿四号)

249.咸丰九年六月三十日与澄弟书

抚州公馆.〔据抄件〕

澄侯四弟左右:廿七日接弟十五日信,惊悉鼎二侄殇逝,不胜悼惜。后辈尚只九人,正嫌太少,兹乃遽弱一个。三年之内,家中多故,殊难为怀。弟目下总理团务,万事辛劳之际,尚须宽心,加意保重。

此间派张凯章一军回援,二十六日在景镇拔营,至七月底始可还湘。九弟归家办改葬事,亦七月可到。吾拟于七月七日起程,由湖北至宜昌。季弟已由湖口经过,将由景镇来抚州,日内尚未到,颇不放心。幕府次青诸君多疟疾,吾眼蒙亦未愈,不能作小字。顺问近好。

250.咸丰九年七月十三日与澄弟书

江西省城陶家花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接弟六月廿五、七月初三两信,具悉一切。此时宝庆想已解围矣。

吾于初七自抚州起行,初十至江西省城。日内炎热应酬,幸尚强健。十五六当出省至吴城。季弟初九至抚州,十二至省,始相会也。谕旨催赴四川,不能不速行趱程。如宝庆之贼不至入蜀,则到湖北当有变更耳。

前接叔父信,楷书到底不懈,想已全行复元,此大可喜之事,吾兄弟同欣慰也。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七月十三日。

251.咸丰九年七月廿三日与澄弟书

湖口舟次.〔据抄件〕

澄侯四弟左右:在江西省城发信一缄,谅已收到。予于十六日自江省开船,十七日抵吴城,十九日至湖口。季弟与予同至湖口,二十日先挂帆上黄州矣。

雪琴留予在湖口久住。予因所调之湘后营尚在抚州未来,不得不在此少候。又朱、唐等营自景镇调至九江者,皆伤暑多病,亦不得不少为休息。而予亦抱微恙,廿二早呕吐,两日不能食,拟奏明耽搁十日。

兹专人回家,寄银二百两。以一百为纪泽儿婚事之用,以一百为五十侄女嫁事之用。又袍褂料各二件(并里子),赏纪泽制衣。又套料(大呢,并里子)、裙料(羽毛)各一件,赏五十制用。吾家仕宦之家,凡办喜事,财物不可太丰,礼仪不可太简。澄弟用财,丰俭得宜,所患者,礼仪过于简率耳,宜更酌之。顺问近好。七月廿三日,湖口发。

252.咸丰九年八月初五日与澄沅书

九江舟次.〔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沅两弟左右:六月十八刘得一归寄一信,廿四派吉中营二人送一信,计皆当有复信,而至今未到,颇为悬系。伍少海人来,接澄老十七夜信,知宝庆解围,团勇当撤。贼窜祁、衡,吾邑遂可弛防乎?

予在湖口住十日,八月初一日开至浔阳。因等候送者,耽阁二日。初四五本可开行,又以阻风,不克成行。好在上游无事,贼不入蜀,余行虽迟滞,尚不误事。日内守风此间,可游览庐山近处胜景。

朱品隆等各营,已由陆路先至黄州。季弟奉胡中丞札,募勇千人,闻初四日自黄州起行归湘矣。吉字中营之饷,到黄州再派人起解;如已开船北来,则不远解亦可。

先考妣改葬之期已近,果办得到否?须略置墓田,令守墓者耕之。

凡墓下立双石柱,方柱圆首,柱高而远〔远字疑衍〕 不刻字者,谓之华表;柱矮而刻字者,谓之阙;四柱平立,上有横石二条,谓之坊。凡神道碑,有上覆以亭者(陵上圣德神功碑之亭,四面皆有拱门,民间亦有用此式者);有左右及后皆以以〔衍一以字〕 砖石贴砌,上盖圆筒瓦者(北道上多有);有露立全无覆盖者(不耐风日)。三者随弟斟酌,要之上用螭首,下用龟趺,则一定之式,不可改易。

公卿大夫之家有隆礼者,于墓门之南(专指向南者言之)立墓表碑(上刻文章),又于极南远处立神道碑(上刻大字“某官某人神道碑”,不刻文),稍简者仅立一碑。二者听弟斟酌,要之宜立于墓门之外,江西立于坟堆之趾,湖南立于罗匡之头,皆非古法,亦欠大样,不可学也。至筑坟结顶,上年周璧冲结顶最合古法,今京师王公贝勒及品官之家,坟茔多用此式,勿以其为吾乡所创见骇闻而不用也。

吾之所见如此,望弟细心详酌。吾于祖父坟墓祠庙,皆未尽心,实怀隐疚。今沅弟能力办之,澄弟能玉成之,为先人之功臣,即为余弥此阙憾,且慰且感。余此次在外专了从前未了之事,而弥缝过失亦十得七八耳。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初五日,九江舟次。

去年曾托雪琴一保胡维峰,以答其数年之殷殷。兹雪琴禀官帅保举,原札寄归,望交维峰也。又行。

253.咸丰九年八月十二日与澄沅书

黄州行馆.〔据手迹〕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澄弟七月十三永丰发信,沅弟廿九日易俗河发信,均于初九日道士洑接到。澄老廿六夜一信,初十日巴河接到,得悉一切。叔父病体大愈,是第一庆慰事。澄弟办团,为一邑所服,善起善结,亦极慰也。

余于初六自九江开船,逆风逆水,每日行七八十里。十一日至黄州,胡中丞约为十日之留。官帅奏留余一军共征皖省,大约十七八可奉谕旨。贼踪既不入蜀,余自不必遽赴荆、宜,在此少停,恭俟后命。

除萧、张二军外,带来共万人,别单附览。每月需饷六万,拟概求之湖北,胡中丞亦已允许。江西协款三万,仍以供萧、张二人之半耳。九弟营中,六月分半饷即日起解,七月分少迟亦解。每队多夫一名,或裁与否,应俟到营面定。

沅老近来所办之事,无不惬当。银钱一事,取与均宜谨慎斟酌。今日闻林文忠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每柱田宅价在内,公存银一万为祀田、刻集之费在外),督抚二十年,真不可及。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二日,黄州。(第廿九号)

254.咸丰九年八月廿二日与诸弟书

青山舟次.〔据手迹〕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廿二日武昌下三十里接沅弟初十日信,附洪弟一页,具悉一切。沅弟到家后,雷厉风行,办理改葬大事,启土下肂,俱得吉期,欣慰无量。

余在家疚心之事,此为最大。盖先妣卜葬之时,犹以长沙有警,不得不仓卒将事;至七年二月,大事则尽可从容料理,不必汲汲以图。自葬之后,吾之心神常觉不安,知我先人之体魄亦当有所不安矣。此次改葬之后,我兄弟在外者勤慎谦和,努力王室,在家者内外大小,雍睦习劳,庶可保持家运蒸蒸日上乎?沅弟办理此事,为功甚大。兹以国朝名人法书名画扇三十柄奉赠,酬庸之物颇丰,我父母亦当含笑于九泉也。

余于十一日至黄州,十八日开行赴鄂,途多逆风,五日尚未抵省。官帅奏蜀中无事,请以吾军会剿皖省,已奉俞允。吾在鄂应酬数日,仍赴下游,或驻北岸之黄梅,或驻南岸之九江、湖口,现尚未定。

吾兄弟数人虽共事一方,然皖中为地极大,贼数极多,事势极难,各有所图,不必相防碍,不必嫌疑。季弟既受胡中丞之知,即竭力图功不必瞻顾。九弟六月半饷已解去,七月饷亦即解,恐当于中途接到。此次既出,今冬似不宜归去。身既在官,则众人观瞻所系,去来不可太轻率自由也。

澄弟此次办团,名望极好,甚慰甚慰。家中有当应酬周到之处,望澄弟随时告知,至嘱。

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廿二日。

255.咸丰九年八月廿九日与澄弟书

武昌公馆.〔据手迹〕

澄侯四弟左右:兹有袁漱六亲家之胞弟袁铁庵自松江归来,将我京中书籍概行带送湘乡,实为可感之至。前由京搬至松江,此次由松搬至湘乡,共万馀里,吃尽辛苦,到我家时,望加意款待,至要至要!其书交建四先生及纪泽细心清厘。此外尚有存松之书,并营中之书,将来开单再清也。

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八月廿九日,武昌省次。

256.咸丰九年九月十五日与澄弟书

巴河军次.〔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初七日曾德麟归,寄家信并丸药。近日久不得家中信,系念颇切。吾住营盘已十日,安静如常。日来身体小有不适,略禁油荤,勿药可愈也。九弟闻已到省,季弟计亦将起程。

四川之行,一则吾部下人才太少,二则四川、湖北两省俱不允许饷项,三则鄂省官场除胡中丞外上下均不欲我西行,是以不果入蜀,兹将摺稿付回。

闻漱六病颇不轻,难以作字。叔父寿屏拟改请胡中丞作,李少泉写,更速也。顺问近佳。兄国藩手草,九月十五日。(第卅三号)

257.咸丰九年九月廿四日与澄弟书

巴河军次.〔据抄件,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九月廿一日接初七日一缄,具审一切。泽儿姻事改为十六,五十侄女喜期前缄亦是十六,不知何时改为十九?

“江南老名士”今年亦极忙矣。湘乡防堵,以曾沅甫第一,朱岚轩第二,岂“老名士”反居第三耶?阅卷大臣似亦不甚公平。

余近尚有腹泄之疾,每日一二次不等,幸不甚剧。寅皆先生明年仍请之教书,余去岁信中谓当连请五年,盖其端坐有恒,可以为法。甲五近在书房听讲否?甲五颇有外才,只要笔下水路清楚,则将来到处去得。温甫弟奉部议追赠太常寺卿,可望得谥。余身体平安,足慰远念,顺问近好。

此信于廿五早发后,长夫行至汉口翻船,失去信件,兹命下人再抄一通寄家。廿九夜又记。

258.咸丰九年十月初四日与澄弟书

巴河军次.〔据抄件〕

澄侯四弟左右:十月初二日沅弟到营,得闻家事之详,近日婚嫁两事皆已完毕,“江南老名士”可少休息矣。

吾于二十八日自黄州归,接奉寄谕,以湖北大举征皖,恐其驱贼北窜。吾细察湘勇柔脆,实难北征。一渡淮水,共食麦面,天气苦寒,必非湘人所能耐。拟于日内复奏,陈明楚军所以不能北行之故。

湖南樊镇一案,骆中丞奏明湖南历次保举,一秉至公,并将全案卷宗封送军机处。皇上严旨诘责,有“属员耸恿,劣幕要挟”等语,并将原奏及全案发交湖北,原封未动。从此湖南局面,不能无小变矣。

此间进兵,大约在十月底。余身体平安,惟目疾久不痊愈,精神意兴日臻老态。所差堪自信者,看书看稿犹能精细深入,每日黎明即起,不敢隳祖、父之家风,足以告慰。

馀详九弟信中。顺候近好。十月初四日,草于巴河军次。

259.咸丰九年十月初十日与澄弟书

巴河军次.〔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四弟左右:十月十日蔡宁祥来,接弟廿九夜县寓信,藉悉一切。王孝一之缄,今尚未到。季洪弟于初五到黄州,初八来巴河,初九早兄弟恭祭先大夫七十冥寿,尚属诚敬。毛寄云初九日来营,陈秋门先生亦来,日内应酬甚繁。余往年所欠京账,今冬拟托寄云还清,不知家中尚有清单否?可于此次寄来。

初九日接松江信,知漱六亲家于九月初三日弃世,实可伤悼。其堂侄袁藻在余营当差,派其速行往松,料理一切,十一日起行,计十一月底可到。雨三、漱六连闻凶耗,何亲戚之多故也!即问近好。要事详沅弟信中。兄国藩手草,十月初十夜。(第三十四号)

260.咸丰九年十月十八日与澄弟书

巴河军次.〔据手迹〕

澄侯四弟左右:十月十二王孝一到,接九月十九来缄,具审一切。泽儿及五十侄女两场喜事,办理尽善,慰谢慰谢。

我祖星冈公,第一有功于祖宗及后嗣,有功于房族及乡党者,在讲求礼仪,讲求庆吊。我父守之勿失,叔父于祭礼亦甚诚敬。贤弟若能于礼字详求,则可以医平日粗率之气,而为先人之令子;若于族戚庆吊时时留心,则更可仪型一方矣。若须酌送重礼者,则寄信来营,余当寄付弟手。余于军中之钱不愿寄回,而后辈婚嫁及亲族红白喜事之最要紧者,则当略寄。南五舅父处,余必寄贺信并寄薄礼。其他有应点缀之处,望弟付信来告知。

家中用度,日趋于奢,实为可怕,望弟时时存紧一把之心。其铺账须各开各的,不可由大中开,兄并无私意见也。弟及泽儿并诸侄贺帖皆收到。男婚女嫁,以似以续,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6 家之庆,还为弟贺焉。

顺问近好。十月十八日,兄国藩手草。

261.咸丰九年十一月初三日与澄沅书

黄梅军营.〔据手迹〕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自余于巴河拔营,沅甫亦于次日登舟。计此信到家,沅弟亦抵里门矣。

余拔营后长行七日,十一月初三日至黄梅,驻扎城外,距太湖百二十里。太湖贼约三四千,被我兵万五千人四面环围,城贼极为穷蹙。所虑者“四眼狗”率党来援,或有变动,否则太湖年内可克矣。余暂驻梅邑,细察地势再行前进。

胡蔚之所刻林君碑暨四大字,兹各寄四分查收。钱萍矼星使所寄沅弟联幅,兹亦寄去。余日内癣疾大作,目亦极蒙,幸精神如常,每日竭力支撑,不甚懈怠。

河南捻匪日以猖獗,皖南宁国屡次败挫,六合大营被“四眼狗”攻陷,扬州近又被围,气机殊未转耳。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十一月三日。(第卅七号)

外欧阳牧云信一件,谭湘西之母银廿两。

262.咸丰九年十一月十四日与澄沅书

宿松县公馆.〔据手迹〕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初七日接沅弟汉口信,初九日曹荣至又接澄弟长沙信、沅弟排洲信,藉悉一切。初五、初八、十皆系东北风,沅弟应早到矣。

余于十三日拔营至宿松,一入皖境,百姓望若云雨,爆竹欢迎,不知兵力果足以庇之否?

十月十七日会奏一摺,圣意不以为然,朱批驳斥。保举一单,武职全准,文职交部核议,将来必有驳者,如黄南坡、石芸斋、何廉昉等均属可虞。即李筱泉久未得保,亦不知可允准否?向来从未交部,此次将文武官阶分类,遂尔歧视,想别有所因也。若部文速来,于其驳诘者仍当再请,但恐迟耳。

沅弟带回之银七百零八两,请以二百为温弟祭田之助,馀五百为湘乡忠义祠捐项。霞仙丁外艰,家中已送银否?若未送,则由营中送可也。凡家中红白应酬之需,如有应在十两以上者,可写信由营中寄送,少者则家中自送。

余今年癣疾大发,与道光廿六年相仿佛,目疾亦日以增甚,老境大臻。在外往年未了之事,现已渐次清厘,略有归宿。李小泉所办报销,今冬可毕。京账一项,毛寄云力劝缓清,今尚未定,俟问明“西顺兴”下落再看。

顺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十一月十四日,宿松军次。(第卅八号)

263.咸丰九年十一月廿四日与澄沅书

宿松营中.〔据手迹〕

澄侯、沅甫两位老弟左右:十八日曾天二到接初五日家信,廿三日贺常四到接初一日家信,内澄弟二缄纪泽一缄,并《通鉴》《五代史》及豆、姜等件,廿二日接沅弟岳阳楼下一缄,藉悉一切。叔父大人肝火甚旺,不知沅弟归后劝之少解否?至以为念。

此间军务平安,新马队已立二营,营官马德顺、伍华瀚也。下游“四眼狗”闻将以本月之杪来援太湖,多、鲍各军颇形惊慌,此间亦须派五六千人往太湖助之,但系打行仗,老营仍扎宿松不动耳。

兹付去银五十两送霞仙家赙仪,又银十两送兰姊之次子贺仪,望即日专送。以后应致情之处,请澄侯斟酌一数目更好,即问近佳。兄国藩手草,十一月廿四日。(第卅九号)

澄侯、沅甫两弟再览并谕纪泽儿:

前缄未封,陈明德等至,接澄弟十一日一缄并纪泽在欧阳家所写一禀。科三之字大有长进,甚慰甚慰。第不知甲五近尚读书否?问之刘一、金二,皆云目疾全愈。纵不能多读书应小试,亦须略听史鉴,能动笔写信为妙,不然甲五后日必悔也。澄弟于此等若太松,则有愧父道矣。

泽儿问横笔磔法,如右手掷石以投人,若向左边平掷则不得势,若向右边往上掷,则与捺末之磔相似,横末之磔亦犹是也。《化度寺碑》磔法最明,家中无之;《张猛龙碑》《同州圣教》磔法亦明,可细阅再禀。沅弟于字用功最深,曾留心磔法否?国藩又行。

264.咸丰九年十二月初四日与澄沅书

宿松营中.〔据抄件,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两位老弟左右:初二日萧孚泗、张胜禄到,接沅弟长沙一缄,具悉一切。

此间日来平安。胡润帅屡次欲余拔兵赴太湖围城,而抽出现围太湖之多、鲍、蒋诸军,前往潜山迎击四眼狗之援贼。余因多公忮薄,非能统众将之人,故未允许。纷纷辨论,已阅二十馀日,尚未定局。幸狗贼尚不遽来,虽军心散乱,不足深虑。余日内并未多办事,而目光日昏,筋力亦倦,殊不可解。

许仙屏送余书一箱,《圣教序》一部,墨一匣,又送沅弟殿板《十三经注疏》一部(初印也),端砚一方(亦上品),日内当派浚四由水路送回,兹先将仙屏信寄阅。

此次家信由九江陆路,走奉新、新昌、万载、醴陵,较之俊四由湖北水路者,可速几日,望记出详告。陈作梅(溧阳人,丁未进士)极善看地,明春当请至余家一行。馀详日记中,即问近好。

265.咸丰九年十二月初五日与澄沅书

宿松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昨初四日发去一缄,声明俊四即日送书归去。兹交俊四篾篓一担,内殿板初印《十三经注疏》一部,端砚一方,《圣教序》帖一本,“耕织图”墨一匣,皆许仙屏所送者。

墨似是御府所赐,应是戴中堂家之物;沅弟前索之墨,并非佳品,兹以此墨赠沅。《圣教序》以给纪泽儿,纪泽好作字,此帖即属难得者。

仙屏送此四物皆罕见之珍,渠北上时余当有以酬之。此外送余各书无甚精者,皆未寄回,即存营看也。《注疏》余用油纸包过,应可不汗〔污〕 坏。外寄魏德三银信一件照收。即问近好。兄国藩手草,十二月初五。

266.咸丰九年十二月十三日与澄沅书

宿松营中.〔据手迹,刻本未收〕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王右十等到,接冬月廿五日家信,具悉一切。

沅弟初一日果移居否?至以为念。改葬祖父母看地,总须将庇荫富贵之说丢开。如今年改葬猫面脑,先看定夏家地面,临开穴时却占洪家地面,未始非主葬者以富贵之说相赠,以致临时移易。此次改葬祖父母,望将此层看破为要。

此间诸事如常。连日风雨极大,各营墙濠倒坍。“四眼狗”虽有上援之信,而迄未见其果来。太湖之贼有米无柴,如正月无援贼至,当可克复。

吾癣疾如常,自去夏再出,以此次为剧。目光仍是巴河旧样,不必挂念。顺问近好。兄国藩顿首,十二月十三日。

牧云于初九日到营。

再,附寄菲仪银数分,请即日送去。手笔太不阔,贤弟得无哂之乎?

王定二舅爹……八两

王定三舅爹八两

欧阳东升大爹八两

与诸弟书(咸丰九年以前) - 图17 三爹四两

九木匠九爹四两

瑀胡子二两

蔡俊五老母二两

陈大瞎子(即喊伯一换鞋者)二两

267.咸丰九年十二月廿四日与澄沅书

宿松营中.〔据手迹,刻本有删节〕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十四日发信后,十五日接弟信,知沅弟初一日移屋新宅,贺贺。吾弟以孝友之本,立宏大之规,气魄远胜阿兄,或者祖、父之泽,得吾弟而门乃大乎?余之贺礼:御赐福字一个(即去冬所赏者),红缎对一付,书十种(现尚未配定),兰十盆(愿弟之子孙众多也),明年正月再专妥人送回。

此间日内警报频闻,援贼“四眼狗”纠合捻匪宫瞎子带五六万人来援,鲍超扎小池驿御之,已在太湖之前四十里。蒋之纯扎龙家凉亭,多都护扎新仓,相去各十里内外。廿二日开仗,我军先获大胜,穷追二十馀里,因遇伏而小挫,伤亡若干,现尚未得确信。太湖城外留唐义渠一军三千四百人,太形单薄。余派前帮十营六千人前往助扎(朱、唐三营,湘后三营,振、岳、嘉、务四营),派朱云岩、李申夫统领(朱管战守,李管禀报),不知前敌多、鲍等军果站得住否?

余在宿松,身边仅四千三百人,除吉中、吉左之外,均不甚可恃,心殊焦灼。萧浚川奉旨调赴黔蜀,希庵亦以母病不来,此间统将乏人,不知所以为计。前札调朱惟堂招勇五百前来,顷渠亦禀假不能遽来,望弟催之速来,至要至要。

祖父母地已买得否?若未得,望弟即来营也。余癣疾大发,为十馀年所仅见,夜不成寐,幸温书未甚间断耳。

顺问岁祺。兄国藩手草,十二月廿四日辰正。

并叩叔父母大人万福,兼问新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