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荀子》

第一节 荀卿之年代及行历

吾辈对于国中大思想家,莫不欲确知其年代及其行历。然而世愈古则所知愈少,故思想界关系最大之先秦诸子,其事迹往往绝无可考。或仅有单词孤证,不能窥全迹十之一二。如荀卿者,著书虽数万言,而道及本身历史殊少。《史记》虽有列传,而文甚简略,且似有讹舛。故非悉心考证,不足以语于知人论世也。今遍引各书关于荀卿之资料而参验论次如下: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

《史记·春申君列传》

楚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春申君相楚八年,以荀卿为兰陵令……春申君相楚之二十五年,考烈王卒,李园伏死士刺春申君斩其头。

《史记·李斯列传》

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欲西入秦,辞于荀卿……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吕不韦舍人……二十余年,秦并天下,以斯为丞相……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本书刘向《叙录》

孙卿,赵人,名况。方齐威王、宣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髠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是时,孙卿有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孙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孙卿,孙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人或谓春申君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孙卿贤者也,今与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谢之。孙卿去,之赵。后客谓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今孙卿,天下贤人,所去之国,其不安乎?”春申君使人聘孙卿。孙卿遗春申君书,刺楚国,因为歌赋以遗春申君。春申君恨,复固谢孙卿。孙卿乃行,复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孙卿废……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及韩非、浮丘伯皆受业为名儒。孙卿之应聘于诸侯,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至赵,与孙膑议兵赵孝成王前,孙膑为变诈之兵,孙卿以王兵难之,不能对也。卒不能用。孙卿道守礼义,行应绳墨,安贫贱。孟子者,亦大儒,以为人之性善。孙卿后孟子百余年。孙卿以为人之性恶,故作《性恶》一篇以非孟子……

应劭《风俗通·穷通篇》

……孙卿有秀才,年十五始来游学……(余略同刘向《叙录》。)

《战国策·楚策》

……孙子去而之赵,赵以为上卿。春申君使请孙子。孙子为书谢之曰,鄙语曰“厉怜王……”此为劫杀死亡之主言之也……

桓宽《盐铁论·论儒篇》

齐湣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矜功不休……诸儒谏不从,各分散……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伐之。

《盐铁论·毁学篇》

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无二。然而荀卿为之不食,睹其罹不测之祸也。

《韩非子·难四篇》

燕王哙贤子之而非荀卿,故身死为僇。

本书《儒效篇》

秦昭王问孙卿子曰……

本书《议兵篇》

临武君与孙卿子议兵于赵孝成王前……

本书《强国篇》

应侯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荀卿子说齐相曰……处胜人之势,不以胜人之道,索为匹夫不可得也……今巨楚县吾前,大燕alt吾后,劲魏钩吾右……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

群书所记载荀卿事迹,略尽于此。其中年岁最明显者,则西纪前二五五年——即楚考烈王八年,荀卿仕楚为兰陵令。此事史文记载详确,宜据为荀卿传迹之中心。虽然,若依《韩非子》所说,则荀卿及见燕王哙。哙在位九年,汉西纪前三二○至三一二年,下距考烈王八年几六十余年。依《盐铁论》所说,则荀卿及见李斯相秦。斯相秦始皇三十四年,当西纪前二一三年,上距考烈王八年凡四十一年,前后相去已百余年。若如后人所解《史记》本传及刘向《叙录》之文,则荀卿当齐威、宣时,年五十来游学。齐威王在位三十年,自前三七八至三四三年,宣王在位十九年,自前三四二至三二四年。即以宣王末年卿五十计,则至李斯相秦时,荀卿当百六十一岁。天下安有此情理?且刘向言“孙卿后孟子百余年”,若卿及见齐燕王哙,则与孟子并世矣。故《韩非子》之说,当然不可信。(此又关涉《韩非》真伪问题,当别论之。)而《史记》及刘向之文,亦当仔细alt绎,别下解释。彼文记齐威、宣间稷下列大夫之事,乃是追叙,并非谓荀卿及见威、宣,故《史记》云“田骈之属皆已死”。宣王后为湣王,凡四十年。湣王后为襄王,凡十九年。荀卿游齐,盖在湣王末年。旋因进谏不用,遂去齐适楚。及襄王时再游齐,则年辈已尊,三为祭酒也。然自湣王最末一年下至秦始皇三十四年,亦已七十一年。若荀卿其时年五十,则亦必百二十余岁始能见李斯之相,其说仍不可通。“年五十”之文,《风俗通》作“年十五”,似较近真。今本《史记》及刘向叙,或传写为讹耳。荀卿及见李斯相秦与否,亦一问题。《盐铁论》云云,或因李斯述荀卿“物禁太盛”一语而增益附会之,未可知也。要之齐湣王末年,荀卿年当在二十前后。李斯为相时,卿存没虽难确考,然斯之贵盛,则卿尚及见。似此推定,则卿年寿盖八九十岁,虽不中当不远矣。今略依此设为假定谱荀卿年历如下:

前二九三年(齐湣王三十一年),假定是年荀卿年十五,始游学于齐。

前二八六年(齐湣王三十八年),是年齐灭宋。

前二八五年(齐湣王三十九年),荀卿有说齐相书,见本书《强国篇》。说既不行,遂去齐适楚。(《盐铁论·论儒篇》所言即指是年事,知说齐相书在是年者。因书中叙四邻强国举楚燕魏而不及宋,知在灭宋后矣。时齐君相方“矜功不休”,而荀卿已料“一国作谋,三国起乘”,齐人不能听,卿遂去之。明年而五国伐齐,湣王为僇矣。)

前二八四至二六八年(齐襄王元年至十七年),荀卿复游齐,三为祭酒,当在此十余年间。

前二六七年(齐襄王十八年)(秦昭王四十一年),是年秦以范雎为相,号为应侯。本书《儒效篇》与秦昭王问答,《强国篇》与应侯问答,皆当在本年以后。

前二六六年(赵孝成王元年),本书《议兵篇》与孝成王及临武君问答,当在本年以后。(临武君,姓名无考。《叙录》指为孙膑,恐非是,其年代不相及也。)

前二六二年(楚考烈王元年),是年春申君相楚。

前二五五年(楚考烈王八年),假定是年荀卿五十三岁,是年春申君以卿为兰陵令。(列传言:“齐人或谗孙卿,孙卿乃适楚。”去齐适楚之年,难确考,要当在本年以前也。“《战国策》又言春申君客谗孙卿,卿去楚适赵,赵以为上卿”事,当在本年以后。其见秦昭王及赵孝成王,疑皆在兰陵令去职之后。)

前二四六年(秦始皇元年),《史记·李斯列传》言:“斯辞荀卿入秦,会庄襄王卒。”事当在此一两年间。

前二三六年(秦始皇十一年)(楚考烈王二十五年),是年李园杀春申君,荀卿遂废居兰陵。假定是年荀卿七十二岁。(据《战国策》及刘向《叙录》,荀卿似尝两度为兰陵令,其第二次任职当在本年之前数年间。)

前二一三年(秦始皇三十四年),是年李斯相秦。是年荀卿若尚生存,则假定为九十五岁。

第二节 关于荀卿年代行历之参考书

(以下各篇,王先谦《荀子集解》汇录于卷首,可参看。)

宋唐仲友《荀子序》。

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子部儒家类荀子条。

宋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荀子条。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荀子条。

清汪中《述学·荀卿子通论附年表》。

清胡元仪《荀卿别传附考异》。

第三节 《荀子》书之著作及其编次

本书刘向《叙录》云:“孙卿卒不用于世,老于兰陵,疾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乎巫祝,信机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滑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是以《荀子》书为荀卿所手著也。今案读全书,其中大部分固可推定为卿自著,然如《儒效篇》、《议兵篇》、《强国篇》,皆称“孙卿子”似出门弟子记录。内中如《尧问篇》末一段,纯属批评荀子之语,其为他人所述尤为显然。又《大略》以下六篇,杨倞已指为荀卿弟子所记卿语及杂录传记。然则非全书悉出卿手盖甚明。

《荀子》书初由汉刘向校录,名《孙卿新书》。《汉书·艺文志》著录,名《孙卿子》。(颜注云:“本曰《荀卿》,避宣帝讳故曰孙。”)唐杨倞为作注,省称《荀子》,今遂为通名。刘向《叙录》云:“所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复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言中秘所藏孙卿之书共三百二十二篇,实三十二篇,余皆重复之篇也。《汉书·艺文志》作三十三篇,王应麟谓传写之讹,殆然。《隋书·经籍志》作十二卷,旧《唐志》同。今本二十卷,乃杨倞所析,编次亦颇易其旧。倞自序云:“以文字繁多,故分旧十二卷三十二篇为二十卷。其篇第亦颇有移易,使以类相从。”今将新旧篇第列表对照如下:

(刘向本)    (杨倞本)

劝学篇第一     同

修身篇第二     同

不苟篇第三     同

荣辱篇第四     同

非相篇第五     同

非十二子篇第六   同

仲尼篇第七     同

成相篇第八     第二十五

儒效篇第九     第八

王制篇第十     第九

富国篇第十一    第十

王霸篇第十二    第十一

君道篇第十三    第十二

臣道篇第十四    第十三

致仕篇第十五    第十四

议兵篇第十六    第十五

强国篇第十七    第十六

天论篇第十八    第十七

正论篇第十九    第十八

乐论篇第二十    同

解蔽篇第二十一   同

正名篇第二十二   同

礼论篇第二十三   第十九

宥坐篇第二十四   第二十八

子道篇第二十五   第二十九

性恶篇第二十六   第二十三

法行篇第二十七   第三十

哀公篇第二十八   第三十一

大略篇第二十九   第二十七

尧问篇第三十    第三十二

君子篇第三十一   第二十四

赋篇第三十二    第二十六

杨倞所改编是否惬当,另为一问题。但刘向旧本,亦不过就中秘所藏三百余篇之丛稿订讹芟复,从新编次。原非必荀卿时之旧,故改编亦不必指为紊古也。(汪容甫《荀卿子通论》谓:“其书始于《劝学》,终于《尧问》,篇次实仿《论语》。”恐是附会。)

但刘向本篇第,是否即向之旧,似仍有问题。《汉书·艺文志》儒家载“《孙卿子》三十三篇”,而赋家复载“《孙卿赋》十篇”,知刘向裒定《七略》时,两书本各别行。乃今本则《赋篇》即在三十二篇中,而其赋又仅五首,颇难索解。今案《成相篇》纯属韵文文学,其格调绝类今之鼓儿词,亦赋之流。《汉志》杂赋十二家别有《成相杂辞》十一篇,知古代本有此体,而作者非独荀卿矣。本书《成相篇》亦以五首组成,故知《汉志》所谓“赋十篇”者,实即本书《成相篇》、《赋篇》之各五首也。(此说采自胡元仪,但胡谓合此二篇即《成相杂辞》之十一篇,而谓《汉志》“《孙卿赋》十篇”之文为脱去“一”字,则误也。)以此论之,则所谓“孙卿子”者,当除此两篇外别有三十二篇。今乃合此两篇共成三十二篇,不已缺其二耶?案:本书《大略篇》首“大略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大略”二字与下文不相属,明是标题(杨倞注已言之)。而《儒效篇》篇末一段云:“人论志不免于曲私……”“人论”二字不与下连。《王制篇》篇中一段云:“序官宰爵知宾客……”“序官”二字与下不连,体例正如《大略篇》。是“人论”、“序官”本为两篇名,略可推见。(王念孙谓“论当读为伦”,未免求之太深,“人论”为一篇名,正如书中《天论》、《礼论》、《乐论》诸篇耳。)然则后此何故失此二目而将四篇并为两篇耶?当缘有传抄者以“孙卿子”与“孙卿赋”合为一书,将赋十篇(并《成相》言)附于末。二度传抄者,不解“成相”之义,见其文与“非相”相近,遂提前置诸第八篇。三度传抄者,觉增此二篇与“三十二篇”之数不符,而当时各篇名,或皆如《大略篇》之仅著于篇首,并未提行另写,抄者失察,遂合四为二。谓符原数。信如是也,则《仲尼篇》第七之下,宜次以《儒效篇》第八,《人论篇》第九,《王制篇》第十,《序官篇》第十一,其《富国》、《王霸》至《尧问》、《君子》诸篇以次从第十二递推至三十二,而《成相》、《赋》两篇则别为“孙卿赋”而不以入《荀子》,庶几还中垒校录之旧观矣。此问题前此绝未尝有人提起,吾所推论,亦别无旁证,姑悬之以俟好事者疏证云尔。

大小戴两《礼记》,文多与《荀子》相同,今互举其篇名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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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皆当认为《礼记》采《荀子》,不能谓《荀子》袭《礼记》,盖《礼记》本汉儒所裒集之丛编,杂采诸各家著述耳。然因此可推见两《戴记》中其摭拾荀卿绪论而不著其名者或尚不少。而《荀子》书中,亦难保无荀卿以外之著作搀入。盖《荀子》书亦由汉儒各自传写,诸本共得三百余篇,未必本本从同。刘向将诸本冶为一炉,但删其重复。其曾否悬何种标准以鉴别真伪,则向所未言也。杨倞将《大略》、《宥坐》、《子道》、《法行》、《哀公》、《尧问》六篇降附于末,似有特识。《宥坐》以下五篇,文义肤浅。《大略》篇虽间有精语,然皆断片。故此六篇宜认为汉儒所杂录,非《荀子》之旧。其余二十六篇,有无窜乱或缺损,则尚待细勘也。

第四节 荀子学术梗概及书中最重要之诸篇

荀子与孟子,为儒家两大师,虽谓儒家学派得二子然后成立,亦不为过。然荀子之学,自有其门庭堂奥,不特与孟子异撰,且其学有并非孔子所能赅者。今举其要点如下:

第一,荀子之最大特色,在其性恶论。性恶论之旨趣,在不认为人类为天赋本能所支配,而极尊重后起的人为,故其教曰“化性起伪”。伪字从人从为,即人为之义。

第二,惟其如是,故深信学问万能。其教曰“习”、曰“积”,谓习与积之结果能使人尽变其旧。前后若两人,若为向上的习积,则“积善成德而圣心备”,是即全人格之实现也。后世有提倡“一超直入”之法门者,与“积”之义相反,最为荀子所不取。

第三,学问如何然后能得,荀子以为全视其所受教育何如。故主张“隆师”,而与孟子“虽无文王犹兴”之说异。

第四,名师或不获亲接,则求诸古籍,故荀子以传经为业。汉代诸经传受,几无一不自彼出(说详汪客甫《荀卿子通论》),而其守师法皆极严。

第五,既重习而不重性,则不问遗传而专问环境。环境之改善,荀子以为其工具在“文理”——文物与条理。文理之结晶体谓之“礼”,故其言政治、言教育皆以礼为中心。

第六,“礼,时为大”,故主张法后王而不贵复古。

第七,“礼”之表现在其名物度数。荀子既尊礼学,故常教人对于心物两界之现象,为极严正、极绵密之客观的考察,其结果与近世所谓科学精神颇相近。

以吾所见荀子学术之全体大用,大略如是。盖厘然成为一系统的组织,而示学者以可寻之轨也。今将全书各篇重要之内容论次如下(次第依今本):

《劝学篇》上半篇(自“学不可以已”起至“安有不闻者乎”止)采入《大戴礼记》,大旨言性非本善,待学而后善。其要点在力言“假于物”之义、“渐积”之义,以明教育效能。其下半篇则杂论求学及应问方法。

《修身篇》教人以矫正本性之方法,结论归于隆礼而尊师。

《不苟篇》教人审度事理,为适宜之因应。

《荣辱篇》论荣辱皆由人所自取,中多阐发性恶语。

《非相篇》篇首一段,辟相术之迷信,编录者因取以为篇名。内中有“法后王”一段,实荀卿学说特色之一。篇末论“谈说之术”两段亦甚要。

《非十二子篇》本篇批评当时各家学派之错误,并针砭学风之阙失。内中所述各派,实为古代学术史之重要史料。

《仲尼篇》本篇多杂论,无甚精采。

《儒效篇》大旨为儒术辩护。内中有“隆性隆积”一段,为性恶论之要语。

《王制篇》以下五篇皆荀子政治论。本篇论社会原理有极精语。

《富国篇》本篇论生计原理,全部皆极精。末两段言“非攻”及外交术,文义与全篇不甚相属。

《王霸篇》本篇言政术,多对当时立言。

《君道篇》本篇论“人治”与“法治”之得失,有精语。

《臣道篇》、《致仕篇》此两篇无甚精采。

《议兵篇》、《强国篇》此两篇承认当时社会上最流行之国家主义,而去其太甚。

《天论篇》本篇批驳先天前定之说,主张以人力征服天行,是荀子哲学中极有力量的一部分。

《正论篇》本篇杂取世俗之论,批评而矫正之。全篇不甚有系统,惟末两段批评宋alt,最为可贵。因宋alt学说不多见,得此可知其概也。

《礼论篇》礼学为荀子所最重,本篇自为书中重要之篇。惟alt绎全文,似是凑集而成。其第一段论礼之起原最精要。“礼有三本”以下,《大戴礼记》采录为《礼三本篇》。“三年之丧何也”以下,《小戴礼记》采录为《三年问篇》。

《乐论篇》本篇一部分采入《小戴礼记·乐记篇》,其论音乐原理及音乐与人生之关系最精。但《乐记》所说,尤为详尽。未知是编《小戴》者将本篇补充耶?抑传抄本篇者有遗阙耶?

《解蔽篇》本篇为荀子心理学。其言精深而肃括,最当精读,且应用之于修养。

《正名篇》本篇为荀子之逻辑学。条理绵密,读之益人神智。(宜与《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同读。)

《性恶篇》本篇为荀子哲学之出发点,最当精读。

《成相篇》、《赋篇》此二篇为荀子的美文,本不在本书之内,略浏览知文体之一种可耳。

《君子篇》、《大略篇》、《宥坐篇》、《子道篇》、《法行篇》、《哀公篇》、《尧问篇》此七篇疑非荀子著作,不读亦可。

第五节 读《荀子》法

读《荀子》有两种目的:第一,为修养应用。第二,为学术的研究。

为修养应用起见,读《荀子》最能唤起吾辈之自治力,常检束自己,不至松弛堕落。又资质稍驽下之人,读之得“人定胜天”的信仰,能增加其勇气。又其理论之剖析刻入处,读之能令思虑缜密遇事能断。是故读《孟子》之益处在发扬志气,读《荀子》之益处在锻炼心能,二者不可偏废。为此种目的而读《荀子》,宜将心赏之格言,分类摘抄。——如有益于修身者,有益于应事者,有益于治学方法者——常常熟讽牢记,随时参证于己身,庶几《荀子》所谓“博学而日参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为学术的研究起见,其目的在求了解荀子学术之全系统及其在学术史上之位置。此种读法,宜特别注重数篇——最初读《劝学篇》,观其大概;次读《性恶篇》,观其思想根核所在;次读《解蔽》、《正名》、《天论》三篇,观其所衍之条理;次读《礼论》、《乐论》两篇,观其应用于社会所操之工具如何;次读《正论篇》、《非十二子篇》,观其对于异派之攻难及辩护,如是则可以了解荀子之哲学及其教育;次读《富国》、《君道》、《王制》三篇,则可以了解荀子之政治学及其政术;更次则《荣辱》、《非相》两篇。间有极精之语,但不名一类,宜撷取为补助。以上诸篇,极须精读,余篇涉览足矣。

凡欲彻底了解一家学说,最好标举若干问题为纲领,将全书中关涉此问题之语句,悉数抄录,比较钩稽以求其真意之所存。例如《荀子》之所谓性伪,所谓积,所谓习与化,所谓名,所谓礼,所谓蔽等等,皆其主要问题也。各篇皆有论及,类抄而比观之,始能得其全豹。

凡立言总带有几分时代彩色,故孟子贵“知人论世”。荀子生今二千余年前,其言有专为当时之社会而发者,自当分别观之,不可盲从以责效于今日。但亦不可以今日眼光绳之,遂抹杀其在当日之价值也。至于其学说之含有永久性者——即并非对于时代问题而发言者,则无论何时,皆可以咨其严刻之评骘也。

《荀子》书多古训,其语法亦多与近代文不同,且脱误之字颇不少,故有时非借注释不能了解。旧注惟唐杨倞一家,前清乾嘉以降,校释者复数家。最先者为谢墉、卢文弨合校本,浙刻《二十二子》所采是也。次则郝懿行之《荀子补注》、王念孙之《读荀子杂志》、俞樾之《荀子平议》。自有此诸书,而《荀子》始可读矣。近人王先谦裒诸家所释,间下己意,为《荀子集解》。现行《荀子》注释书,无出其右,读者宜置一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