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

第一节 概论

物成而丽,交错发形,分动而明,刚柔判象,在物佥然,文亦犹之。惟是捈欲通alt,纮埏实同,偶类齐音,中邦臻极。何则?准声署字,修短揆均,字必单音,所施斯适。远国异人,书违颉诵,翰藻弗殊,侔均斯逊。是则音泮轾轩,象昭明两,比物丑类,泯踦从齐,切响浮声,引同协异,乃禹域所独然,殊方所未有也。

此一则明俪文律诗为诸夏所独有,今与外域文学竞长,惟资斯体。

《易大传》曰:“物相杂故曰文。”《论语》曰:“郁郁乎文哉。”由《易》之说,则青白相比、玄黄厝杂之谓也;由《语》之说,则会集众彩、含物化光之谓也。嗣则洨长《说文》,诂逪相诠;成国《释名》,即绣为辟。准萌造字之基,顾alt正名之指,文匪一端,殊途同轨。必重明丽正,致饰尽亨,缀兆舒疾,周旋矩规,然后考命物以极情性,观形容以况物宜,故能光明上下,劈措万类,未有志白贲而alt翰如,执素功以该缋事者也。

此一则申明文诂,俾学者顾名思义,非偶词俪语,弗足言文。

文区科臬,流衍万殊:董贾摛词,未均羡绌;彦和综律,始阐音和。清浊周疏,间世斯审,后贤所訚,古或未昭。何则?人性之能,别声被色而已。声弗过五,而生变比音,弗可胜奏;色弗过五,而成文不乱,不可胜宣。故舞佾在庭,方员自形,蕤宾孔和,林钟遐应,因物而作,或秉自然。至若龙璪齐晖,上下异昭,笙镛节律,间代而鸣,彰彩谐音,率繇世巧。由是而言,前哲因情以纬文,后贤截文以适轨。故沉思翰藻,今古斯同,而美媲黄裳,六朝臻极。挽近论文,恒以后弗承前为诟,然六爻之位,皆繇左右,剪偶隆奇,曷云成列?况周冕玉藻,前后邃延,骤易夏收,必乖俯仰。至于律吕宫商,虽基沈沦,然锡銮失和,虽有金辂樊缨,末由昭其度,双璜错鸣,虽有缊韨幽衡,末由侜其娓。故文而弗俪,治丝以棼之说也;俪不和律,琴瑟alt壹之说也。

此一则证明齐梁文词于律为进,弗得援后世弗alt程律之作,上薄齐梁。

著诚去伪,从质舍文,两词颇似,旨弗同科。世儒瞀犹,以质诠诚。不知说而丽明,物睽斯类,明不可息,冥升奚贞?古入公门,必彰列彩,杂服是习,不愆安礼。火龙可贱,於昔蔑闻。夫蔑席之平,素衣之襮,犹必画纯铄其华,朱绣炜其裼,况于记久明远,经纬天地者乎?孔崇先进,旨主刺时,故有质无文,葛卢垂贬。质果可复,则是彪蒙匪吉,虎炳匪孚,子羽未可休,棘成未足绌也。又隋唐以前,便章文笔,五代而降,捊类翕观。裋褐在躬,袭蒙袞裳之名,土铏是饭,因云雕俎可齐。董仲舒有言:“名生于真,非其真,弗以为名。”背厥真名,此万民所由丧察也。

此一则诠明沉思翰藻,弗背文律,归、茅、方、姚之伦,弗得以华而弗实相訾。

文崇六代,惟主考型。若夫宣究流衍,撢引绪耑,习肄所及,两汉实先。譬之大飨,丹漆丝纩,庭实旅陈,蒲越稿鞂,兼昭贵本,于礼有然,庸伤翩反?况复娴习雅故,底究六籍,扬、马、张、蔡,各臻厥茂,伐柯取则,执一封域,率迪众长,或庶几焉。

此一则明六朝以前之文,必当研习。

第二节 文学辨体

此篇以阮氏《文笔对》为主,特所引群书,以类相从,各附案词,以明文轨。

《晋书·蔡谟传》:文笔论议,有集行于世。

《宋书·傅亮传》:高祖登庸之始,文笔皆是记室参军滕演,北征广固,悉委长史王诞。

《北史·魏高祖纪》:有大文笔,马上口授。

《魏书·温子昇传》:台中文笔,皆子昇为之。

《北史·温子昇传》:张皋写子昇文笔,传于江外。

《北齐书·李广传》:毕义云集其文笔十卷。

《陈书·陆琰传》:其所制文笔多不存本。

《陈书·刘师知传》:工文笔。

《陈书·徐伯阳传》:年十五以文笔称。

据上九证,知古云文笔,犹今人所云诗文、诗词,确为二体。

《南史·颜延之传》:宋文帝问延之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

据上一证,知文之与笔,弗必两工,犹今工文者,弗必工诗也。

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云: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

又云: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案:惠、慧古通。)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道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刘勰《文心雕龙·总术篇》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据上三证,是偶语韵词谓之文,凡非偶语韵词概谓之笔。盖文以韵词为主,无韵而偶,亦得称文。《金楼》所诠,至为昭晰。

《汉书·楼护传》: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

《梁书·任昉传》:尤长载笔。

《南史·沈约传》:彦昇工于笔。

《陈书·徐陵传》:国家有大手笔,皆陵草之。

《陈书·陆琼传》:讨周迪、陈宝应等,都官符及诸大手笔,并敕付琼。

《唐书·蒋偕传》:三世踵修国史,世称良笔。

据上六证,是官牍史册之文,古概称笔。盖笔从“聿”声,古名“不聿”,“聿”、“述”谊同。故其为体,惟以直质为工,据事直书,弗尚藻彩。《礼·曲礼篇》曰:“史载笔。”孔修《春秋》亦曰“笔则笔,削则削。”后世以降,凡体之涉及传状者,均笔类也。陆机《文赋》,诠述诗赋十体,弗及传记,亦其明征。

《南史·孔珪传》:与江淹对掌辞笔。

《陈书·岑之敬传》:雅有辞笔。

据上二证,均辞笔并言,“辞”字作“词”,“词”与“文”同。《说文》云:“词,意内而言外也。”《周易·乾文言》曰:“修辞立其诚。”又《系辞上》曰:“系辞焉以尽其言。”修饰互文,系辍同情,是词之为体,迥异直言。屈宋之作,汉标《楚辞》,亦其证也。是知六朝之辞,亦以偶语韵文为限。

《梁书·刘潜传》:字孝仪,秘书监孝绰弟也。绰常曰“三笔六诗”,三即孝仪,六孝威也。

《梁书·庾肩吾传》载简文《与湘东王论文》曰:诗既若此,笔又如之。

《北史·萧圆肃传》:撰时人诗笔为《文海》四十卷。

《杜甫集·寄贾司马严使君诗》:贾笔论孤愤,严诗赋几篇。

赵璘《因话录》:韩文公与孟东野友善。韩公文至高,孟长于五言,时号“孟诗韩笔”。

据上五证,均诗笔并言。盖诗有藻韵,其类亦可称文;笔无藻韵,唐人散体概属此类。故昌黎之作,在唐称笔;后世文家,奉为正宗;是均误笔为文者也。

《南齐书·晋安王子懋传》:文章诗笔,乃是佳事。

据上一证,是笔与诗、文并殊。

刘禹锡《中山集·祭韩侍郎文》:子长在笔,予长在论。

据上一证,是笔与论殊。盖笔主直书,论则兼尚植指,故《文赋》隶论于文,于记事之体则否。

合前列各证观之,知散行之体,概与文殊。唐宋以降,此谊弗明,散体之作,亦入文集。若从孔子正名之谊,则言无藻韵,弗得名文,以笔冒文,误孰甚焉。又文苑列传,前史佥同。唐宋以降,文学陵迟,仅工散体,恒立专传,名实弗昭,万民丧察,因并辨之。

第三节 论汉魏之际文学变迁

建安文学,革易前型,迁蜕之由,可得而说:两汉之世,户习七经,虽及子家,必缘经术;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一也。建武以还,士民秉礼,迨及建安,渐尚通侻,侻则侈陈哀乐,通则渐藻玄思,二也。献帝之初,诸方棋峙,乘时之十,颇慕纵横,骋词之风,肇端于此,三也。又汉之灵帝,颇好俳词,(见杨赐《蔡邕传》)下习其风,益尚华靡,虽迄魏初,其风未革,四也。今摘史乘群书之文,涉及文学变迁者,条列如下:

《文心雕龙·时序篇》:自哀、平陵替,光武中兴,深怀图谶,颇略文华。然杜笃献诔以免刑,班彪参奏以补令,虽非旁求,亦不遐弃。及明帝叠耀,崇爱儒术,肄礼璧堂,讲文虎观,孟坚珥笔于国史,贾逵给札于瑞颂;东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论,帝则藩仪,辉光相照矣。自安、和已下,迄至顺、桓,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磊落鸿儒,才不时乏,而文章之选,存而不论。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降及灵帝,时好辞制,造羲皇之书,开鸿都之赋,而乐松之徒,招集浅陋,故杨赐号为驩兜,蔡邕比之俳优,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自献帝播迁,文学蓬转。建安之末,区宇方辑。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文蔚、休伯之俦,于叔(邯郸淳字,元作子俶)、德祖(杨修字)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至明帝纂戎,制诗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何(晏)、刘(劭)群才,迭相照耀。少主相仍,唯高贵英雅,顾盼合章,动言成论。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

案:此篇略述东汉三国文学变迁,至为明晰,诚学者所当参考也。

《魏志·王粲传》: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也。献帝西迁,粲徙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年十七,司徒辟,诏除黄门侍郎,以西京扰乱,皆不就,乃之荆州依刘表。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劝表子琮,令归太祖。太祖辟为丞相掾,赐爵关内候,后迁军谋祭酒。魏国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识,问无不对。时旧仪废弛,兴造制度,粲恒典之。初,粲与人共行,读道边碑,人问曰:“卿能暗诵乎?”曰:“能。”因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观人围棋,局坏,粲为复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较,不误一道。其强记默识如此。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著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建安二十一年,从征吴。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时年四十一。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元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干,并见友善。干为司空军谋祭酒掾属,五官将文学。琳前为何进主簿。进欲诛诸宦官,太后不听,进乃召四方猛将,并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后,竟以取祸。琳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瑀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都护曹洪欲使掌书记,瑀终不为屈。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琳徙门下督,瑀为仓曹掾属。玚、桢各被太祖辟为丞相掾属。玚转为平原侯庶子,后为五官将文学。桢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咸著文赋数十篇。瑀以十七年卒,干、琳、玚、桢二十二年卒。文帝书与元城令吴质曰:“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著《中论》二十余篇,辞义典雅,足传于后。德琏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干有逸气,但未道耳。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也。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也。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alt也。”自颍川邯郸淳、繁钦,陈留路粹,沛国丁仪、丁廙,弘农杨修,河内荀纬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例。玚弟璩、璩子贞,咸以文章显。璩官至侍中,贞咸熙中参相国军事。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景初中,下邳桓威,出自孤微,年十八而著《浑舆经》,依道以见意,从齐国门下书佐、司徒署吏,后为安成令。吴质,济阴人,以文才为文帝所善,官至振威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封列侯。(摘录)

附录

《卫觊传》:觊字伯儒。少夙成,以才学称,受诏典著作,又为《魏官仪》,凡所撰述数十篇。建安末,河南潘勗,黄初时,河内王象,亦与觊并以文章显。

《刘廙传》:廙字恭嗣,著书数十篇,及与丁仪共论刑礼,并传于世。

《刘劭传》:劭字孔才。凡所撰述《法论》、《人物志》之类百余篇。同时东海缪袭,亦有才学,多所述叙。袭友人山阳仲长统,汉末作《昌言》。陈留苏林、京兆韦诞、谯国夏侯惠、任城孙该、河东杜挚等,亦著文赋,颇传于世。

《陈思王植传》: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颁、诗、铭、《新论》,凡百余篇。

《中山恭王袞传》:能属文,凡所著文章二万余言。才不及陈思王,而好与之侔。

《王朗传》:朗著《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咸传于世。

《刘放传》:善为书檄,三祖诏命,有所招喻,多放所为。

《蜀志·郤正传》:凡所著述,诗、论、赋之属垂百篇。

《吴志·韦曜、华覈传》:曜、覈所论事章疏,咸传于世也。

据以上诸传,可审三国人文之大略。

《魏志·文帝纪评》: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陈思王植传评》: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

《王粲等传评》:昔文帝、陈王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声相应,才士并出。惟粲等六人,最见名目。

又云:卫凯亦以多识典故,相时王之式。刘劭该览学籍,文质周洽。刘廙以清鉴著。

《蜀志·秦宓传评》:文藻壮美。

《郤正传评》:文辞粲烂,有张、蔡之风。

《吴志·王蕃、楼玄、贺邵、韦曜、华覈传评》:薛莹称蕃弘博多通,玄才理条畅,邵机理清要,曜笃学好古,有记述之才。胡冲以为玄、贺、蕃一时清妙,略无优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当次之,华覈文赋之才,有过于曜,而典诰不及也。(节录)

据以上诸评,可审三国文体之大略。

魏文帝《典论》: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alt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奇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暗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能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

案:此篇推论建安文学优劣,深切著明。文气之论,亦基于此。

魏文帝《与吴质书》: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已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昔伯牙绝弦於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隽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与之齐矣。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无众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动见瞻观,何时易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此篇据《文选》录)

曹子建《与杨德祖书》: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也。前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余也。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尝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辞。过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见也。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其断割。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日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息乎?人各有好尚:兰茞荪蕙之芳,众人所同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蕃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又,德祖答书亦云:若仲宣之擅江表,陈氏之跨冀城,徐、刘之显青、豫,应生之发魏国,斯皆然矣。至于修者,听采风声,仰德不暇,自周章于省览,何遑高视哉!

案:以上数书,于建安诸子文学得失,足审大凡。

《文心雕龙·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然自卿、渊已前,多俊才而不课学;雄、向已后,颇引书以助文,此取与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琳、瑀以符檄擅声,徐干以赋论标美,刘桢情高以会采,应玚学优以得文,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有足算焉。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何晏《景福》,克光于后进。休琏(应璩)风情,则《百壹》标其志;吉甫(璩子应贞字)文理,则《临丹》成其采。

《文心雕龙·体性篇》: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

《文心雕龙·风骨篇》: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干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则云时有逸气。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

案:彦和所论三则,于建安文学得失,品评綦当。

《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巧为形似之言,班固长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源其飚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徒以赏好异情,故意制相诡。

案:此节独标气质为说,与彦和所论文气合。

《文心雕龙·明诗篇》: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惆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至于张衡《怨篇》,清曲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词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案:此节明建安诗体殊于东汉中叶之作。

《文心雕龙·乐府篇》: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暨后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案:此节明建安乐府变旧作之体。

《文心雕龙·铨赋篇》:及仲宣靡密,登端必道;伟长博通,时逢壮采。

《文心雕龙·颁赞篇》:魏晋辨颁,鲜有出辙。

《文心雕龙·诔碑篇》: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并得宪章,工在简要。陈思叨名,而体实烦缓,《文皇诔》末,旨言自陈,其乖甚矣。

又云: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孔融所创,有慕伯喈,张、陈两文,辨给足采,亦其亚也。

《文心雕龙·哀吊篇》: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

《文心雕龙·谐隐篇》:至魏文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抃推(疑“雅”字)席而无益时用矣。

又云:荀卿《蚕赋》,已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

《文心雕龙·论说篇》:魏之初霸,术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文心雕龙·诏策篇》:建安之末,文理代兴。潘勖《九锡》,典雅逸群;卫alt《禅诰》(疑有脱字),符命炳耀,弗可加矣。

《文心雕龙·章表篇》: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又勿得浮华。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求其靡丽,则未足美矣。

又云: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虽华实异旨,并表之英也。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陈思之表,独冠群才,观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掣巧,随变生趣,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矣。

《文心雕龙·奏启篇》:魏代名臣,文理迭兴,若高堂《天文》,黄观(即王观)《教学》,王朗《节省》,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

《文心雕龙·书记篇》: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

案:以上各条,于建安文章各体之得失,以及与两汉异同之故,均能深切著明,故摘录之。(魏人所作文集,具详《隋经籍志》,兹不赘述。)

又案:建安文学,实由文帝、陈王提倡于上。观文帝《典论·选篇》云:“所著书、论、诗、赋,凡六十篇。”(《御览》九十三引)又《与王朗书》曰:“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故论撰所著《典论》、诗、赋,盖百余篇,集诸儒于肃城门内,讲论大义,侃侃无倦。”(《魏志·文帝纪注》)又作《叙诗》云:“为太子时,北园及东阁讲堂并赋诗,命王粲、刘桢、阮瑀、应场称同作。”(《初学记》十引)此均文帝自述之词也。(卞兰《赞述太子赋》序,亦谓“沉思泉涌,发藻云浮”。)

又案:陈思王《前录·序》曰:“故君子之作也。俨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质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泛乎洋洋,光乎皓皓,与《雅》、《颂》争流可也。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故删定别撰,为《前录》七十八篇。”(《艺文类聚》五十五篇)此为思王自述之词。故明帝《追录陈思王遗文诏》亦曰:“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又曰:“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著论,凡百余篇,副藏内外。”(《魏志·植传》)是思王之文,久为当世所传,故一时文人兴起者众。至于明帝,虽文采渐衰,然亦笃好艺文,观其《以所作〈平原公主诔〉手诏陈王植》曰:“吾既薄才,至于赋、诔特不闲。从儿陵上还,哀怀未散,作儿诔,为田公家语耳。”(《御览》五百九十六引。案此诔不传。)陈王答表则言:“文义相扶,章章殊兴,句句感切。”(《御览》五百九十六引)此为明帝工文之证。又高贵乡公《原和逌等作诗稽留诏》云:“吾以暗昧,爱好文雅,广延诗赋,以知得失。”(《魏志》本纪)此又少王提倡文学之证也。故有魏一朝,文学独冠于吴、蜀。

又案:魏代名贤,于当时文学之士,亦多评品之词。如吴质《答魏太子笺》曰:“陈、徐、应、刘,才学所著,于雍容侍从,实其人也。”(《文选》)《答东阿王书》亦曰:“众贤所述,亦各有志。”(《文选》)均即七子之文言也。

又案:陈思王《王仲宣诔》曰:“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文选》)王粲《阮文瑜诔》曰:“简书如雨,强力敏成。”(《艺文类聚》引)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曰:“植之华采,思若有神。”(《魏志·任城王等传》裴注引)亦均文章定论。自此以外,若陈思王《与吴季重书》云:“后所来讯,文采委曲,晔若春华,浏若清风。”(《文选》)殷褒《荐朱俭表》曰:“飞辞抗论,骆驿奇逸。”(《艺文类聚》五十三引)明帝诏何桢云:“扬州别驾何桢,有文章才。”(《御览》五百八十七引)亦足补史传之缺。至若吴质论元瑜、孔璋,以为不能持论。(吴质《答魏太子笺》谓:“东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论,即阮、陈之俦也。”)鱼豢论王、繁诸子,仅云“光泽足观。”(《魏志·王粲传》注引鱼豢《魏略·王、繁、阮、陈、路传论》曰:“寻省往者,鲁连、邹阳之徒,援譬引类,以解缔结,诚彼时文辨之隽也。今览王、繁、阮、陈、路诸人,前后文旨,亦何昔不若哉!其所以不论者,时世异耳。”又曰:“譬之朱漆,虽无桢干,其为光泽,亦壮观也。”)虽为一时之言,亦千古之定说也。

又案:文章各体,至东汉而大备。汉魏之际,文家承其体式,故辨别文体,其说不淆。如魏文《答卞兰教》云:“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魏志·卞后传》注引)又陈思王《上卞太后诔表》曰:“臣闻铭以述德,诔以述哀。”(《艺文类聚》十五)均其证也。惟东汉以来,赞颂铭诔之文,渐事虚辞,颇背立诚之旨。故桓范《世要论·赞象篇》曰:“夫赞象所作,所以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宜由上而兴,非专下而作也。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人之所耻。”又《铭诔篇》曰:“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称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欺耀当时,疑误后世。”(以上二篇均见《群书治要》)于当时文弊,诠论至详。(其《铭诔篇》又谓诔谥乃人主权柄,而汉世不禁,使私称与王命争流,臣子与君上俱用。盖谓诔文乃君上所锡,不当私作,其说亦与古合。)盖文而无实,始于斯时,非惟韵文为然也,即作论著书,亦蹈此失。故《世要论·序作篇》曰:“世俗之人,不解作体,而务泛溢之言,不存有益之义。”(《群书治要》)文胜之弊,即此可睹。故援引其说,以见当时文学之得失,亦以见文章各体,由质趋华,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汉人惟为己书作序,未有为他书作序者。有之,自三国始。)

第三节附录

汉魏之际,文学变迁,既如上课所述矣。然其变迁之迹,非证以当时文章各体,不足以考其变迁之由。今略录祢衡以下文章十二篇,以明概略。

一 称衡《鲁夫子碑》受天至精,纯粹睿哲。崇高足以长世,宽容足以广包,幽明足以测神,文藻足以辨物。然而敏学以求之,下问以诹之,虚心以受之,深思以咏之。愍周道之回遹,悼九畴之乖悖,故发愤忘食,应聘四方。鲁以大夫之位,任以国政之权,譬若飞鸿鸾于中庭,骋骐骥于闾巷也。是以期月之顷,五教克谐,移风易俗,邦国肃焉,无思不服。懿文德以纡余,缀三五之纪纲,流洪耀之休赫,旷万世而扬光。夫文明以动,天则也;广大无疆,地德也;六经混成,洪式也。备此三者,圣极也。合吉凶于鬼神,遂殂落于梦寐。是以风烈流行,无所不通,故立石铭勋,以示昭明。辞曰:煌煌上天,笃降若人,邈矣幽哉,千祀一邻。明德弘监,情性存存,奕奕纯嘏,稽宪乾坤。曜彼灵祗,以训黎元,终日乾乾,配天之行。在险而正,在困而亨,穷达之运,委诸穹苍。日月则阴,天地不光,圣睿殂崩,大猷不纲。(《艺文类聚》二十。案:此篇《类聚》所引,似缺篇首数语。)

二 称衡《吊张衡文》南岳有精,君诞其姿,清和有理,君达其机,故能下笔绣辞,扬手文飞。昔伊尹值汤,吕尚遇旦,嗟矣君生,而独值汉。苍蝇争飞,凤凰已散,元龟可羁,河龙可绊。石坚而朽,星华而灭,唯道兴隆,悠悠永绝。□□靡滞,君音与浮,河水有竭,君声永流。周旦先没,发梦孔丘,余生虽后,身亦存游,士贵知己,君其勿忧。(《太平御览》五百九十六)

案:东汉之文,均尚和缓。其奋笔直书,以气运词,实自衡始。《鹦鹉赋序》谓:“衡因为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知他文亦然。是以汉魏文士,多尚骋辞,或慷慨高厉,或溢气坌涌(孔融《荐祢衡疏》语),此皆衡文开之先也。(孔融引重衡文,即以此启。故融之所作,多范伯喈,惟荐衡表,则效衡体,与他篇文气不同。)

三 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十一月五日洪白:前初破贼,情奓意奢,说事颇过其实。得九月二十日书,读之喜笑,把玩无厌。亦欲令陈琳作报,琳顷多事,不能得为,念欲远以为欢,故自竭老夫之思。辞多不可一二,粗举大纲,以当谈笑。汉中地形,实有险固,四岳三涂,皆不及也。彼有精甲数万,临高守要,一夫挥戟,万夫不得进。而我军过之,若骇鲸之决细网,奔兕之触鲁缟,未足以喻其易。虽云王者之师,有征无战,不义而强,古今常有。故唐、虞之世,蛮夷猾夏,周宣之盛,亦仇大邦,《诗》、《书》叹载,言其难也。斯皆凭阻恃远,故使其然。是以察兹地势,谓为中材处之,殆难仓卒。来命陈彼妖惑之罪,叙王师旷荡之德,岂不信然!是夏、殷所以丧,苗、扈所以毙,我之所以克,彼之所以败也,不然,商、周何以不敌哉?昔鬼方聋昧,崇虎谗凶,殷辛暴虐,三者皆下科也。然高宗有三年之征,文王有退修之军,孟津有再驾之役,然后殪戎胜殷,有此武功。未有星流景集,飚奋霆击,长驱山河,朝至暮捷,若今者也。由此观之,彼固不逮下愚,则中才之守不然,明矣。在中才则谓不然,而来示乃以为彼之恶稔,虽有孙、田、墨、氂,犹无所救,窃又疑焉。何者?古之用兵,敌国虽乱,尚有贤人,则不伐也。是故三仁未去,武王还师;宫奇在虞,晋不加戎;季梁犹在,强楚挫谋。暨至众贤奔绌,三国为墟,明其无道有人,犹可救也。且夫墨子之守,萦带为垣,高不可登;折箸为械,坚不可入。若乃距阳平,据石门,摅八阵之列,骋奔牛之权,焉肯土崩鱼烂哉?设令守无巧拙,皆可攀附,则公输已陵宋城,乐毅已拔即墨矣,墨翟之术何称?田单之智何贵?老夫不敏,未之前闻。盖闻过高唐者,效王豹之讴;游睢、涣者,学藻缋之彩。间自入益部,仰司马、扬、王遗风,有子胜斐然之志,故颇奋文辞,异于他日。怪乃轻其家丘,谓为倩人,是何言欤?未alt骥垂耳于林坰,鸿雀戢翼于污池,亵之者固以为园囿之凡鸟,外厩之下乘也。及整兰筋,挥劲翮,陵厉清浮,顾盼千里,岂可谓其借翰于晨风,假足于六alt哉?恐犹未信丘言,必大噱也。洪白。(《文选》)

案:孔璋之文,纯以骋辞为主,故文体渐流繁富。《文选》所载《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二文,亦与此同。文之由简趋烦,盖自此始。

四 吴质《答东阿王书》质白:信到。奉所惠贶,发函伸纸,是何文采之巨丽,而慰喻之绸缪乎!夫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逦迤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羡宠光之休,慕猗顿之富。诚以身贱犬马,德轻鸿毛,至乃历玄阙,排金门,升玉堂,伏虚槛于前殿,临曲池而行觞。既威仪亏替,言辞漏渫,虽恃平原养士之懿,愧无毛遂耀颖之才;深蒙薛公折节之礼,而无冯谖三窟之效;屡获信陵虚左之德,又无侯生可述之美。凡此数者,乃质之所以愤积于胸臆,怀眷而悁邑者也。若追前宴,谓之未究,倾海为酒,并山为肴,伐竹云梦,斩梓泗滨,然后极雅意,尽欢情,信公子之壮观,非鄙人之所庶几也。若质之志,实在所天,思投印释黻,朝夕侍坐,钻仲父之遗训,览老氏之要言,对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若乃近者之观,实荡鄙心,秦筝发徽,二八迭奏,埙箫激于华屋,灵鼓动于座右,耳嘈嘈于无闻,情踊跃于鞍马。谓可北慑肃慎,使贡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献其白雉。又况权、备,夫何足视乎!还治讽采所著,观省英玮,实赋颁之宗,作者之师也。众贤所述,亦各有志。昔赵武过郑,七子赋诗,《春秋》载列,以为美谈。质,小人也,无以承命,又所答贶,辞丑义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此邦之人,闲习辞赋,三事大夫,莫不讽诵,何但小吏之有乎?重惠苦言,训以政事,恻隐之恩,形乎文墨。墨子回车,而质四年,虽无德与民,式歌且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众,不足以扬名;步武之间,不足以骋迹,若不改辙易御,将何以效其力哉!今处此而求大功,犹绊良骥之足,而责以千里之任;槛猿猴之势,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不胜见恤,谨附遗白答,不敢繁辞。吴质白。(《文选》)

五 应璩《与曹长思书》璩白:足下去后,甚相思想。叔田有无人之歌,alt阇有匪存之思,风人之作,岂虚也哉!王肃以宿德显授,何曾以后进见拔,皆鹰扬雄视,有万里之望。薄援助者,不能追参于高妙,复敛翼于故枝,块然独处,有离群之志。汲黯乐在郎署,何武耻为宰相,千载揆之,知其有由也。德非陈平,门无结驷之迹;学非扬雄,堂无好事之客;才劣仲舒,无下帷之思;家贫孟公,无置酒之乐。悲风起于闺闼,红尘蔽于杌榻。幸有袁生,时步玉趾,樵苏不爨,清谈而已,有似周党之过闵子。夫皮朽者毛落,川涸者鱼逝,春生者繁华,秋荣者零悴,自然之数,岂有恨哉?聊为大弟陈其苦怀耳。想还在近,故不益言。璩白。(《文选》)

六 陶丘一《荐管宁表》臣闻龙凤隐耀,应德而臻;明哲潜遁,俟时而动。是以altalt鸣岐,周道兴隆;四皓为佐,汉帝用康。伏见太中大夫管宁,应二仪之中和,总九德之纯懿,含章素质,冰洁渊清,玄虚澹泊,与道逍遥,娱心黄、老,游志六艺,升堂入室,究其阃奥,韬古今于胸怀,包道德之机要。中平之际,黄巾陆梁,华夏倾荡,王纲弛顿,遂避时难,乘桴越海,羁旅辽东,三十余年。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养浩,韬韫儒墨,潜化傍流,畅于殊俗。黄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畴咨群公,思求隽乂,故司徒华歆举宁应选。公车特征,振翼遐裔,翻然来翔,行遇屯厄,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为光禄勋。宁疾弥留,未能进道。今宁旧疾已瘳,行年八十,志无衰倦,环堵筚门,偃息穷巷,饭鬻糊口,并日而食,吟咏诗书,不改其乐。困而能通,遭难必济,经危蹈险,不易其节,金声玉色,久而弥彰。揆其终始,殆天所祚,当赞大魏,辅亮雍熙,衮职有阙,群下属望。昔高宗刻象,营求贤哲,周文启龟,以卜良佐。况宁前朝所表,名德已著,而久栖迟,未时引致,非所以奉遵明训,继成前志也。陛下践阼,纂承洪绪,圣敬日跻,超越周成,每发德音,动咨师傅。若继二祖,招贤故典,宾礼俊迈,以广缉熙,济济之化,侔于前代。宁清高恬泊,拟迹前轨,德音卓绝,海内无偶。历观前世,玉帛所命,申公、枚乘、周党、樊英之俦,测其渊源,览其清浊,未有厉俗独行若宁者也。诚宜束帛加璧,备礼征聘,仍授几杖,延登东序,敷陈坟索,坐而论道,上正璇玑,协和皇极,下阜群生,彝伦攸叙,必有可观,光益大化。若宁固执匪石,守志箕山,追迹洪崖,参踪巢、许,斯亦圣朝同符唐、虞,优贤扬历,垂声千载,虽出处殊途,俯仰异体,至于兴治美俗,其揆一也。(《魏志·管宁传》)

案:以上三文,体虽不同,然均词浮于意,足以考文体恢张之渐。盖东汉之文,虽多反复申明之词,然不以隶事为主,亦不徒事翰藻也。

七 丁仪《刑礼论》天垂象,圣人则之。天之为岁也,先春而后秋;君之为治也,先礼而后刑。春以生长为德,秋以杀戮为动;礼以教训为美,刑以威严为用。故先生而后杀,天之为岁也;先教而后罚,君之为治也。天不以久远更其春冬,而人得以古今改其礼刑哉?太古之世,民故质朴,质朴之民,宜其易化。是以中古之君子,或结绳以治,或象刑惟明。夏后肉辟,民转奸诈,刑弥兹繁,礼亦如之。由斯言之,古之刑省,礼亦宜略。今所论辨,虽出传记之前,夫流东源不得西,景正形不得倾,自然之势也。后世礼刑,俱失于前,先后之宜,故自有常。今夫先刑者,用其末也,由礼禁未然之前,谓难明之礼,古人不能行也。按如所云礼,嫂叔不亲之属也,非太古之礼也。所云礼者,岂此也哉?古者民少而兽多,未有所争,民无患则无所思,故未有君焉。后民祸多,强暴弱,于是有贤人焉,平其多少,均其有无,推逸取劳,以身先之,民获其利,归而乐之,乐之得为君焉。夫刑之记君也,精具筋力,民畏其强,而不敢校,得为君也。恐上古未具刑罪之品,设逋亡之法,惧彼为我,而以勇力侵暴于己。能与则校,不能归奉之,明矣。且上古之时贼耳,非所谓君也。(此段有误文。)上古虽质,宜所以为君,会当先别男女,定夫妇,分土地,班食物,此先以礼也。夫妇定而后禁淫焉,万物正而后止窃,此后刑也。(《艺文类聚》五十四)

案:东汉论文,如《延笃》、《仁孝》之属,均详引经义,以为论断。其有直抒己意者,自此论始。魏代名理之文,其先声也。(又:《类聚》十一引王粲《难钟荀太平论》,二十引孔融《圣人优劣论》,亦与此体略同,惟非全文。)

八 刘廙《政论·疑贤篇》 自古人君,莫不愿得忠贤而用之也,既得之,莫不访之于众人也。忠于君者,岂能必利于人?苟无利于人,又何能保誉于人哉?故常愿之于心,而常失之于人也。非愿之之不笃而失之也,所以定之之术非也。故为忠者,获小赏而大乖违于人,恃人君之独知之耳,而获访之于人,此为忠者福无几,而祸不测于身也。得于君,不过斯须之欢;失于君,而终身之故患。荷赏名而实穷于罚也。是以忠者逝而遂,智者虑而不为。为忠者不利,则其为不忠者利矣。凡利之所在,人无不欲;人无不欲,故无不为不忠矣。为君者以一人而独虑于众奸之上,虽至明而犹困于见暗,又况庸君之能睹之哉?庸人知忠之无益于己,而私名之可以得于人,得于人可以重于君也,故笃私交,薄公义,为己者殖而长之,为国也抑而割之,是以直实之人黜于国,阿欲之人盈于朝矣。由是田、季之恩隆,而齐、鲁之政衰也。虽戒之市朝,示之刀锯,私欲益盛,齐、鲁日困,何也?诚威之以言,而赏之以实也。好恶相错,政令日弊。昔人曰:为君难,不其然哉?(《群书治要》)

九 蒋济《万机论·刑论篇》患之巨者,狡猾之狱焉。狡黠之民,不事家事,烦贷乡党,以见厌贱,因反忿恨,看国家忌讳,造诽谤,崇饰戏言,以成丑语。被以叛逆,告白长吏,或内利疾恶尽节之名,外以为功,遂使无罪,并门灭族,父子孩耄,肝脑涂地,岂不剧哉!求媚之臣,侧人取舍,虽烝子啖君,孤己悦主,而不惮也。况因捕叛之时,无悦亲之民,必获尽节之称乎?夫妄造诽谤,虚书叛逆,狡黠之民也。而诈忠者,知而族之,此国之大残,不可不察也。(《群书治要》)

案:上二篇足稔魏代子书,纯以推极利弊为主,不尚华词,与东汉异。

十 杜恕《请令刺史专民事不典兵疏》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术,在于丰财;丰财者,务本而节用也。方今二贼未灭,戎车亟驾,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缙绅之儒,横加荣慕,扼腕抗论,以孙、吴为首;州郡牧守,咸共忽恤民之术,修将率之事。农桑之民,竞干戈之业,不可谓务本。帑藏岁虚,而制度岁广,民力岁衰,而赋役岁兴,不可谓节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丧乱之弊,计其户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然而二方僭逆,北虏未宾,三边遘难,绕天略匝。所以统一州之民,经营九州之地,其为艰难,譬策羸马以取道里,岂可不加意爱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节俭,府藏充实,犹不能十州拥兵,郡且二十也。今荆、扬、青、徐、幽、并、雍、凉缘边诸州,皆有兵矣。其所恃内充府库,外制四夷者,惟兖、豫、司、冀而已。臣前以州郡典兵,则专心军功,不勤民事,宜别置将守,以尽治理之务。而陛下复以冀州宠秩吕昭。冀州户口最多,田多垦辟,又有桑枣之饶,国家征求之府,诚不当复任以兵事也。若以北方当须镇守,自可专置大将以镇安之。计所置吏士之费,与兼官无异。然昭于人才尚复易,中朝苟乏人,兼才者势不独多。以此推之,知国家以人择官,不为官择人也。官得其人,则政平讼理。政平,故民富实;讼理,故囹圄虚空。陛下践阼,天下断狱百数十人,岁岁增多,至五百余人矣。民不益多,法不益峻。以此推之,非政教陵迟,牧守不称之明效欤?往年牛死,通率天下,十能损二,麦不半收,秋种未下。若二贼游魂于疆场,飞刍挽粟,千里不及。究此之术,岂在强兵乎?武士劲卒愈多,愈多愈病耳。夫天下犹人之体,腹心充实,四支虽病,终无大患。今兖、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altalt,实愿四州之牧守,独修务本之业,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论难持,犯欲难成,众怨难积,疑似难分,故累载不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类皆疏贱,疏贱之言,实未易听。若使善策必出于亲贵,固不犯四难以求忠爱,此古今之所常患也。(《三国志·杜畿传》)

十一 夏侯玄《时事议》夫官才用人,国之柄也。故铨衡专于台阁,上之分也;孝行存乎闾巷,优劣任之乡人,下之叙也。夫欲清教审选,在明其分叙,不使相涉而已。何者?上过其分,则恐所由之不本,而干势驰骛之路开;下逾其叙,则恐天爵之外通,而机权之门多矣。夫天爵下通,是庶人议柄也;机权多门,是纷乱之原也。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之来,有年载矣,缅缅纷纷,未闻整齐,岂非分叙参错,各失其要之所由哉!若令中正但考行伦辈,伦辈当行均,斯可官矣。何者?夫孝行著于家门,岂不忠恪于在官乎?仁恕称于九族,岂不达于为政乎?义断行于乡党,岂不堪于事任乎?三者之类,取于中正,虽不处其官名,斯任官可知矣。行有大小,比有高下,则所任之流,亦焕然明别矣。奚必使中正干铨衡之机于下,而执机柄者有所委仗于上,上下交侵,以生纷错哉?且台阁临下,考功校否,众职之属,各有官长,旦夕相考,莫究于此。闾阎之议,以意裁处,而使匠宰失位,众人驱骇,欲风俗清静,其可得乎?天台县远,众所绝意,所得至者,更在侧近,孰不修饰以要所求?所求有路,则修己家门者,已不如自达于乡党矣。自达乡党者,已不如自求之于州邦矣。苟开之有路,而患其饰真离本,虽复严责中正,督以刑罚,犹无益也。岂若使各帅其分,官长则各以其属能否献之台阁;台阁则据官长能否之第,参以乡闾德行之次,拟其伦比,勿使偏颇;中正则唯考其行迹,别其高下,审定辈类,勿使升降。台阁总之,如其所简,或有参错,则其责负自在有司。官长所第,中正辈拟,比随次率而用之,如其不称,责负在外。然则内外相参,得失有所,互相形检,孰能相饰?斯则人心定而事理得,庶可以静风俗而审官才矣。(《三国志·玄传》。此上系议之首篇,《志》之所载,尚有《论官制》及《论文质》二篇,兹弗录。)

案:东汉奏疏,多含蓄不尽之词。魏人奏疏之文,纯尚真实,无不尽之词。观此二篇,足稔大概。

十二 王肃《请恤杀平刑疏》大魏承百王之极,生民无几,干戈未戢,诚宜息民而惠之以安静遐迩之时也。夫务畜积而息疲民,在于省徭役而勤稼穑。今宫室未就,功业未讫,运漕调发,转相供奉。是以丁夫疲于力作,农者离其南亩,种谷者寡,食谷者众,旧谷既没,新谷莫继,斯则有国之大患,而非备豫之长策也。今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显阳之殿,又向将毕。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方向盛寒,疾庆或作。诚愿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深愍役夫之疲劳,厚矜兆民之不赡,取常食廪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及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余,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仓有溢粟,民有余力,以此兴功,何功不立?以此行化,何化不成?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仲尼曰:“自古皆有死,民非信不立。”夫区区之晋国,微微之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是故原虽将降,顾信而归,用能一战而霸,于今见称。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其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以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若有事以次,宁复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孟轲称:“杀一无辜以取天下,仁者不为也。”汉时,有犯跸惊乘舆马者,廷尉张释之奏使罚金。文帝怪其轻,而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之,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周公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言犹不戏,而况行之乎?故释之之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魏志》本传)

案:此疏与前二疏同。

又案:《文心雕龙》诸书,或以魏代文学与汉不异。不知文学变迁,因自然之势。魏文与汉不同者,盖有四焉:书檄之文,骋词以张势,一也;论说之文,渐事校练名理,二也;奏疏之文,质直而屏华,三也;诗赋之文,益事华靡,多慷慨之音,四也。凡此四者,概与建安以前有异,此则研究者所当知也。

第四节 魏晋文学之变迁

魏代自太和以迄正始,文士辈出。其文约分两派:一为王弼、何晏之文,清峻简约,文质兼备,虽阐发道家之绪,实与名、法家言为近者也。此派之文,盖成于傅嘏,而王、何集其大成,夏侯玄、钟会之流,亦属此派。溯其远源,则孔融、王粲实开其基。一为嵇康、阮籍之文,文章壮丽,摠采骋辞,虽阐发道家之绪,实与纵横家言为近者也。此派之文,盛于竹林诸贤。溯其远源,则阮瑀、陈琳已开其始。惟阮、陈不善持论,孔、王虽善持论,而不能藻以玄思,故世之论魏晋文学者,昧厥远源之所出。今征引群籍,以著魏晋文学之变迁,且以明晋宋文学之渊源,以备参考。(凡论文学之变迁,当观其体势若何,然后文派异同,可得而说。)

甲 傅嘏及王何诸人

《三国志·魏·傅嘏传》:常论才性同异,钟会集而论之。

《三国志·嘏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鲜能及之。司隶校尉钟会,年甚少,嘏以明智交会。

《世说新语·文学篇》: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相得,彼此具畅。(案:刘注引《荀粲别传》云:“粲到京邑与傅嘏谈,嘏善名理,粲尚玄远。”)

案:与嘏同时善言名理者,为荀粲。裴松之《三国志·荀彧传注》引何邵《荀粲传》曰:“粲字奉倩(即彧少子)。诸兄并以儒术论议,而粲独好言道。常以为子贡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然则六籍虽存,固圣人之糠秕。粲兄俣难曰:‘《易》亦云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言,则微言胡为不可得而闻见哉?’粲答曰:‘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当时能言者莫能屈。”(案:《世说注》摘引此文,称《荀粲别传》,知《别传》即邵所撰《粲传》也。)“粲与嘏善,夏侯玄亦亲。常谓嘏、玄曰:‘子等在世途间,功名自胜我,但识劣我耳。’嘏难曰:‘能盛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余者耶?’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奖也。然则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识之所独济也。’”此荀粲善言名理之证。又《世说·文学篇》刘注引《管辂传》曰:“裴使君(即谓裴徽,徽字文季,曾为冀州刺史。)有高才逸度,善言玄妙。”《世说·文学篇》亦曰:“王辅嗣弱冠诣裴徽。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氏申之无已,何耶?’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此裴徽喜言名理之证。徽、粲言理之文,今鲜可考,然清谈之风,实基于此。盖嘏、粲诸人,其辨理名理,均当明帝太和时,固较王、何为尤早也。

《文心雕龙·论说篇》: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案:嘏文载于《魏志》本传者,有《征吴对》、《难邵考课法》各篇。(《难邵考课法》,语语核实,近于名、法家言。是知嘏言名理,实由综核名实为基。)又,《艺文类聚》所引,有《请立贵妃为皇后表》、《皇初颂》。其《才性论》不传。

又案:《雕龙》以嘏与王粲并言。《艺文类聚》所引粲文,有《难钟荀太平论》,其词曰:“圣莫盛于尧,而洪水方割,丹朱淫虐,四族凶佞矣。帝舜因之,而三苗畔戾矣。禹又因之,而防风为戮矣。此三圣,古之所大称也,继踵相承,且二百年,而刑罚未尝一世而乏也。然则此三圣能平,三圣能平则何世能致之乎?孔子称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不移者,丹朱、四凶、三苗之谓也。当纣之世,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周公迁殷顽民于洛邑,其下愚之人必有之矣。周公之于三圣,不能逾也。三圣有所不化矣,有所不移矣。周公之不能化殷之顽民,所可知也。苟不可移,必或犯罪,罪而弗刑,是失所也;犯而刑之,刑不可错矣。孟轲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有大而言之者,‘刑错’之属也。岂亿兆之民,历数十年而无一人犯罪,一物失所哉?谓之无者,尽信书之谓也。”又《安身论》曰:“盖崇德莫盛乎安身,安身莫大乎存政,存政莫重乎无私,无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行。然则动者,吉凶之端也;语者,荣辱之主也;求者,利病之几也;行者,安危之决也。故君子不妄动也,必适于道;不徒语也,必经于理;不苟求也,必造于义;不虚行也,必由于正。夫然,用能免或击之凶,厚自天之佑。故身不安则殆,言不顺则悖,交不审则惑,行不笃则危,四者存乎中,则忧患接乎外矣。忧患之接,必生于自私,而兴于有欲。自私者不能成其私,有欲者不能济其欲,理之至也。”观此二文,知粲工持论,雅似魏晋诸贤。其它所著,别有《儒吏论》、《务本论》、《爵论》,亦见《类聚》诸书所引,均于名法之言为近。《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岂不信哉?(王辅嗣为王业之子,业即粲之嗣子也。知辅嗣善持论,亦承仲宣之传。)

《三国志·魏·钟会传》:会弱冠,与山阳王弼并知名。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为尚书郎,年二十余卒。(裴注云:“弼字辅嗣。”)

又《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摘录。裴注:“晏字平叔。”)《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

又引《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

又引《文章叙录》曰: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晏说与圣人同,著论行于世也。

《三国志·魏·夏侯玄传》:玄字太初,少知名。裴注引《魏略》曰:玄尝著《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远,咸传于世。

《三国志·魏·钟会传》:少敏慧夙成。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会尝论《易》无互体、才性同异。及会死后,于会家得书二十篇,名曰《道论》,而实刑名家也,其文似会。(《世说·文学篇》刘注引《魏志》作:“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三国志·会传》注引何邵《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父业,为尚书郎。时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寻亦为傅嘏所知。于时何晏为吏部尚书,甚奇弼,叹之曰:“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正始中,弼补台郎。初除,觐爽,请间。爽为屏左右,而弼与论道,移时,无所他及。淮南人刘陶,善论纵横,为当时所称,每与弼语,常屈弼。弼天才卓出,当其所得,莫能夺也。性和理,乐游宴,解音律,善投壶。其论道,附会文辞,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颇以所长笑人,故时为士君子所疾。弼与钟会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然每服弼之高致。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曰:“夫明足以寻极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颜子之量,孔父之所预在,然遇之不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虽已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于颜子,可以无大过矣。”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著《道略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太原王济好谈,病老庄,尝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然弼为人浅而不识物情。正始十年,曹爽废,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时年二十四。无子,绝嗣。弼之卒也,晋景王闻之,嗟叹者累日,其为高识所惜如此。(摘录。案:此传多为《世说》诸书所本。《世说》刘注引《魏氏春秋》亦云:“弼论道,约美不如晏,自然出拔过之。”所云论道约美,即指《老》、《易》诸注言。)

案:晏文传于今者,以《景福殿赋》(《文选》)、《瑞颂》(《艺文类聚》)、《论语集解序》为最著。其议礼之文,有《难蒋济叔嫂无服论》(《通典》)、祀五郊六宗厉殃议》(同上)。论古之文,有《白起论》(《史记·起传集解》)、《冀州论》(《御览》引)。据《世说·文学篇》,则晏曾注《老子》,后见弼注,改以所注为《道德二论》,今已不传。其析理之文传于今者,有《列子·仲尼篇》张注所引《无名论》,其文曰:“为民所誉,则有名者也;无誉,无名者也。若夫圣人,名无名,誉无誉,谓无名为道,无誉为大。则夫无名者可以言有名矣,无誉者可以言有誉矣,然与夫可誉可名者,岂同用哉?此比于无所有,故皆有所有矣,而于有所有之中,当与无所有相从,而与夫有所有者不同。同类无远而相应,异类无近而不相违。譬如阴中之阳,阳中之阴,各以物类自相求从。夏日为阳而夕夜远,与冬日共为阴;冬日为阴而朝昼远,与夏日同为阳,皆异于近而同于远也。详此异同,而后无名之论可知矣。凡所以至于此者何哉?夫道者,惟无所有者也。自天地已来,皆有所有矣。然犹谓之道者,以其能复用无所有也。故虽处有名之域,而没其无名之象,由以在阳之远体,而忘其自有阴之远类也。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邪?夫惟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唯此足喻而终莫悟。是观泰山崇崛,而谓元气不浩芒者也。”观晏此论,知晏之文学,已开晋、宋之先,而晏、玄所持之理,亦可悉其大略矣。

又案:弼文传于世者,今鲜全篇,惟《易注》、《易略例》、《老子注》均为完书。其《易略例·明彖篇》曰:“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处旋机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凑,未足多也。故举卦之名,义有主矣,观其彖词,则思过半矣。夫古今虽殊,军国异容,中之为用,故未可远也。品制万变,宗主存焉。”又《明爻篇》曰:“情伪之动,非数之所求也。故合散屈伸,与体相乖。形躁好静,质柔爱刚,体与情反,质与愿违。巧历不能定其算数,圣明不能典要,法制所不能齐,度量所不能均也。召云者龙,命吕者律。二女相违,而刚柔合体。隆坻永叹,远壑必盈。投戈散地,则六亲不能相保;同舟而济,则胡、越何患乎异心。故苟择其情,不忧乖远;苟明其趣,不烦强武。”观此二则,可以窥辅嗣文章之略,盖其为文,句各为义,文质兼茂,非惟析理之精也。

又案:王、何注经,其文体亦与汉人迥异。如《易·乾卦》三爻,王注云:“处下体之极,居上体之下,在不中之位,履重刚之险。上不在天,未可以安其尊也;下不在田,未可以宁其居也。纯修下道,则居上之德废;纯修上道,则处下之礼旷。故终日乾乾,至于夕惕,犹若厉也。”又《复卦·彖传》注云:“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又何晏《论语集解·为政篇》“百世可知”注云:“物类相召,世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又《里仁篇》德不孤章注云:“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又《子罕篇》唐棣之华章注云:“夫思者当思其反。反是不思,所以为远;能思其反,何远之有?言权可知,惟不知思耳。思之有次序,斯可知矣。”举斯数则,足审大凡。厥后郭象注《庄子》,张湛注《列子》,李轨注《法言》,范宁注《谷梁》,其文体并出于此,而汉人笺注文体无复存矣。

又案:玄之所著,有《夏侯子》,其遗文偶见《太平御览》。其《肉刑论》(见《通典》)、《乐毅论》(《艺文类聚》),至今具存。(余文详本传。)《御览》所引,别有《辨乐论》二则,盖与嗣宗辨难之文也。(其一则云:“阮生云:‘律吕协则阴阳和,音声适则万物类。天下无乐,而欲阴阳和调,灾害不生,亦以难矣。’此言律吕音声,非徒化治人物,可以调和阴阳,荡除灾害也。夫天地定位,刚柔相摩,盈虚有时。尧遭九年之水,忧民阻饥;汤遭七年之旱,欲迁其社。岂律吕不和,音声不通哉?此乃天然之数,非人道所协也。”)

又案:会文传于今者,以《檄蜀文》、《平蜀上言》(本传)、《母夫人张氏传》(本传注)为最著。其《御览》诸书所引,别有《刍荛论》,与《魏志》所云《道论》或即一书(《隋志》五卷)。其析论之文,如《魏志》所载“《易》无互体”、“才性同异”诸论,今均不传。《世说·文学篇》云:“钟会撰《四本论》,欲使嵇公一见。”刘注云:“四本者,有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钟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据刘说,则“才性同异论”即《四本论》,乃与嘏等同作,复集合其义而论之者也。(会作《老子注》,其逸文时见各家甄引。)

乙 嵇阮之文

《三国志·魏·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裴注:籍字嗣宗。)

案:《魏志》以“才藻艳逸”评籍,最为知言。籍为元瑜之子,瑜之所作,如《为曹公作书与孙权》诸篇,均尚才藻,多优渥之言,此即籍文所自出也。

嵇叔良《魏散骑常侍阮嗣宗碑》曰:先生承命世之美,希达节之度。得意忘言,寻妙于万物之始;穷理尽性,研几于幽明之极。(《广文选》、杨慎《丹铅总录》以此文为东平太守嵇叔良撰,是也。或作叔夜撰,非是。)

臧荣绪《晋书》曰:籍善属文论,初不苦思,率尔便成。(《文选·五君咏》李注引)

案:籍才思敏捷,盖亦得自元瑜。《世说·文学篇》谓魏封晋王为公,备礼九锡,就籍求文,籍时宿醉,书札为之,无所点定,足与臧书之说互明。(刘注引顾恺之《晋文章记》曰:“阮籍劝进,落落有弘致。”)

《三国志·魏·王粲传》: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裴注:“康字叔夜。”)

案:《魏志》以“文辞壮丽”评康,亦至当之论。

《三国志》注引嵇喜所撰《康传》曰:家世儒学,少有隽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善属文、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著《养生篇》。撰录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遗名者,集为传赞。(摘录)《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曰:康所著文论六七万言,皆为世所玩咏。

案:《世说注》诸书所引,有《嵇康集目录》,《太平御览》引作《嵇康集序》。

《御览》引李充《翰林论》曰:研求名理而论生焉。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成文矣。

案:李氏以论推嵇,明论体之能成文者,魏、晋之间,实以嵇氏为最。

《文心雕龙·体性篇》:嗣宗倜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隽侠,故兴高而采烈。

案:彦和以“响逸调远”评籍文,与《魏志》“才藻艳逸”说合。盖阮文之丽,丽而清者也。以“兴高采烈”评康文,亦与《魏志》“文词壮丽”说合。盖嵇文之丽,丽而壮者也。均与徒事藻采之文不同。

《文心雕龙·时序篇》:正始余风,篇体轻澹,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

案:彦和此论,盖兼王、何诸家之文言,故言篇体轻澹。其兼及嵇、阮者,以嵇、阮同为当时文士,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即以诗言,嵇诗可以轻澹相目,岂可移以目阮诗哉?

《文心雕龙·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

案:此节以论推嵇,以诗推阮。实则嵇亦工诗,阮亦工论,彦和特互言见意耳。

《文心雕龙·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惟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明诗篇》又谓“叔夜含其润”。)

案:嵇、阮之文,艳逸壮丽,大抵相同。若施以区别,则嵇文近汉孔融,析理绵密,阮所不逮;阮文近汉祢衡,托体高健,嵇所不及,此其相异之点也。至其为诗,则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谓阮诗之体也。

又案:钟氏《诗品》谓阮籍《咏怀》之诗,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外,会于风雅,厥旨渊放,归趣难求。又谓康诗露才,颇伤渊雅之志,然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轻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惟推重二子也。

又案:阮氏之文传于今者,有《东平赋》、《首阳山赋》、《鸠赋》、《猕猴赋》、《清思赋》、《元父赋》,大抵语重意奇,颇事华采。其意旨所寄,所为《大人先生传》,其体亦出于汉人设论(如《解嘲》之属),然杂以骚赋各体,为汉人所未有。若《文选》所录《为郑冲劝晋王笺》、《诣蒋公奏记辞辟命》,文虽雅健,非阮氏文章之本色也。其论文传于今者,若《通老论》诸文,今均弗完,惟见《御览》诸书所引。其见于明人所刻《阮集》者,(《阮集》,《隋志》十三卷,今其存者仅矣。)有《通易论》、《达庄论》、《乐论》三篇。《通易》综贯全经之义,以推论世变之由,其文体奇偶相成,间用韵语;《达庄论》亦多韵语,然词必对偶,以气骋词;《乐论》文尤繁富,辅以壮丽之词。(如首段云:“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也。合其体,得其性,则和;离其体,失其性,则乖。昔者圣人之作乐也,将以顺天地之体,作万物之性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以迎阴阳八风之声;均黄钟中和之律,开群生万物之情。故律吕协则阴阳和,音声适而万物类;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观,九州一其节。奏之圜丘,而天神下降;奏之方岳,而地祇上应。天地合其德,则万物和其生,刑赏不用,而民自安矣。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道德平淡,故五声无味。不烦,则阴阳自通;无味,则百物自乐。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阮氏之文,盖以此数篇为至美。别有《答伏义书》一书,亦足窥阮氏文体之概略。其词曰:“承音览旨,有心翰迹。夫九苍之高,迅羽不能寻其巅;四溟之深,幽鳞不能测其底。矧无毛分,所能论哉!且玄云无定体,应龙不常仪。或朝济夕卷,翕忽代兴;或泥潜天飞,晨降宵升。舒体则八维不足以畅迹,促节则无间足以从容。是又瞽夫所不能瞻,璅虫所不能解也。然则,弘修渊邈者,非近力所能究矣;灵变神化者,非局器所能察矣。何吾子之区区,而吾真之务求乎?人力势不能齐,好尚舛异。鸾凤凌云汉以舞翼,鸠鹓悦蓬林以翱翔;螭浮八滨以濯鳞,鳖娱行潦而群逝。斯用情各从其好,以取乐焉。据此非彼,胡可齐乎?夫人之立节也,将舒网以笼世,岂樽樽以入罔?方开模以范俗,何暇毁质以通(或作适)检?若良运未协,神机无准,则腾精抗志,邈世高超。荡精举于玄区之表,摅妙节于九垓之外。而翔翱之乘景,跃踸踔,陵忽荒,从容与道化同逌,逍遥与日月并流。交名虚以齐变,及英祇以等化。上乎无上,下乎无下,居乎无室,出乎无门。齐万物之去留,随六气之虚盈。总玄网于太极,抚天一于廖廓。飘埃不能扬其波,飞尘不能垢其洁,徒寄形躯于斯域,何精神之可察?虽业无不闻,略无不称,而明有所逮,未可怪也。观君子之趋,欲衒倾城之金,求百钱之售,制造天之礼,拟肤寸之检。劳玉躬以役物,守臊秽以自毕;沉牛迹之浥薄,愠河汉之无根。其陋可愧,其事可悲。亮规略之悬逾,信大道之弘幽,且局步于常衢,无为思远以自愁。比连疹愦,力喻不多。”此文亦阮氏意旨所寄,观其文体,余可类推。

又案:嵇氏之文传于今者,以《琴赋》、《太师箴》为最著,别有《卜疑》(文仿《卜居》)、《家诫》、《与山巨源绝交书》、《与吕长悌绝交书》,其文体均变汉人之旧。论文自《养生论》外,有《答向子期难养生论》、《无私论》、《管蔡论》、《明胆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答某氏难宅无吉凶摄生论》(本集作《答张辽叔》),析理绵密,亦为汉人所未有。(嵇文长于辨难,文如剥茧,无不尽之意,亦阮氏所不及也。)其所著《声无哀乐论》,文词尤为繁富,今摘录其首节,其词曰:“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化,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钟。古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宝,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则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为主,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又,《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曰:“夫民之性,好安而恶危,好逸而恶劳。故不扰,则其愿得;不逼,则其志从。洪荒之世,大朴未亏,君无文于上,民无竞于下;物全理顺,莫不自得;饱则安寝,饥则求食;怡然鼓腹,不知为至德之世也。若此,则安知仁义之端,礼律之文?及至人不存,大道陵迟,乃始作文墨,以传其意;区别群物,使有类族;造立仁义,以婴其心;制其名分,以检其外;勤学讲文,以神其教。故《六经》纷错,百家繁炽,开荣利之途,故奔骛而不觉。是以贪生之禽,食园池之粱菽;求安之士,乃诡志以从俗。操笔执觚,足容苏息;积学明经,以代稼穑。是以困而后学,学以致荣,计而后习,好而习成,有似自然,故令吾之谓之自然耳。推其原也,《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故仁义务于理伪,非养真之要术;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由是言之,则鸟不毁以术驯,兽不群而求畜,则人之真性无为,正当自然,耽此礼学矣。论又云:‘嘉肴珍膳,虽所未尝,尝必美之,适于口也。处在暗室,睹烝烛之光,不教而悦得于心。况以长夜之冥,得照太阳,情变郁陶,而发其蒙,虽事以未来,情以本应,则无损于自然好学。’难曰:夫口之于甘苦,身之于痛痒,感物而动,应事而作,不须学而后能,不待借而后有,此必然之理,吾所不易也。今子以必然之理,喻未必然之好学,则恐似是而非之议,学如一粟之论,于是乎在也。今子立《六经》以为准,仰仁义以为主,以规矩为轩驾,以讲诲为哺乳,由其途则通,乖其路则滞。游心极视,不睹其外,终年驰骋,思不出位,聚族献议,唯学为贵,执书摘句,俯仰咨嗟,使服膺其言,以为荣华。故吾子谓《六经》为太阳,不学为长夜耳。今若以讲堂为丙舍,以诵讽为鬼语,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腐;睹文籍则目噍,修揖让则变伛,袭章服则转筋,谭礼典则齿龋,于是兼而弃之,与万物为更始。则吾子虽好学不倦,犹将阙焉,则向之不学,未必为长夜,《六经》未必为太阳也。俗语曰:‘乞儿不辱马医。’若遇上有无文之治,可不学而获安,不勤而得志,则何求于《六经》,何欲于仁义哉?以此言之,则今之学者,岂不先计而后学?苟计而后动,则非自然之应也。子之云云,恐故得菖蒲alt耳。”观此二文,足审嵇氏论文之体矣。

又案:魏晋文章,其文体与阮氏相近者,为伏义《答阮籍书》(见明刊本《阮嗣宗集》。义字公表。)、张辽叔《自然好学论》(见明刊本《嵇中散集》。辽叔此文与阮为近。)、刘伶《酒德颂》(见《晋书》。伶文惟传此篇,《世说·文学篇》以为意气所寄。)、嵇叔良《阮嗣宗碑》(此文盖仿阮文为之),其与嵇氏相近者,厥惟向秀一人。向氏论文,其传于今者,虽仅《难嵇氏养生论》一篇(见《嵇中散集》),然其析理绵密,不减嵇氏诸难。(《隋志》有《向秀集》十二卷,知向氏之文,六朝之时传者甚众,然其所工,盖尤在析理一体。据《世说·言语篇》注引《向秀别传》谓:“弱冠著《儒道论》。”《世说·文学篇》又谓:“向秀于庄子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郭象窃为己注。”是今所传《庄子注》,多属向氏之书也。)自是以外,若李康《运命论》、曹元首《六代论》,虽较汉人论体为恢,然与嵇、阮所作异也。

又案:嵇、阮学术文章,其影响及于当时及后世者,实与王、何诸人异派。据《世说·文学篇》谓袁彦伯作《名士传》,刘氏注云:“宏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辅嗣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刘伯伦,阮仲容、王濬仲为竹林名士;裴楷则、乐彦辅、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卫叔宝、谢幼舆为中朝名士。”此即嵇、阮诸人与王、何异之确证也。迄于西晋,一时文士,盖均承王、何之风,以辨析名理为主,即干宝《晋纪·总论》所谓“学者以庄老为宗,谈者以虚薄为辨”者也。故史册所载当时人士,或云通《老》、《易》,《老》、《庄》。如王衍妙善玄言,惟说《老》、《庄》为事(《晋书·王衍本传》);裴楷特精《易》义(《世说·德行篇》注引《晋诸公赞》);阮修好《老》、《易》,能言理(《世说·文学篇》注引《名士传》);谢鲲性通简,好《老》、《易》(《文学篇》注引《晋阳秋》);郭象能言《庄》、《老》(《世说·赏誉篇》注引《名士传》);庾敳自谓老、庄之徒(《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是也。或以理识相高,如满奋清平有识(《世说·言语篇》注引荀绰《冀州记》),闾丘冲清平有鉴识(《世说·品藻篇》注引荀绰《衮州记》),乐广冲旷有理识(《世说·言语篇》注引虞预《晋书》),刘漠以清识为名(《世说·赏誉篇》注引《晋后略》),杨髦清平有贵识(《世说·品藻篇》注引《冀州记》)是也。或以善言名理相标,如裴alt善谈名理(《世说·言语篇》引王衍语,注引《冀州记》),王济能清言(《世说·言语篇》注引《晋诸公赞》),裴遐少有理称(《世说·文学篇》注引《晋诸公赞》),以辩论为业(《文学篇》注引邓粲《晋记》),王承言理辨物,但明旨要(《世说·品藻篇》注引《江左名士传》),王敦少有名理(《文学篇》注引《敦别传》),蔡洪有才辩(《世说·言语篇》注引《洪集录》)是也。又据《世说·文学篇》注引《晋诸公赞》云:“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著《道德论》,于时侍中乐广、吏部郎刘汉亦体道而言约,尚书令王夷甫讲理而才虚,散骑常侍戴奥以学道为业,后进庾敳之徒皆希慕简旷。裴alt疾世俗尚虚无之理,故著《崇有》二论以折之,才博喻广,学者不能究。”(《崇有论》见《晋书》。又《世说·文学篇》注引《惠帝起居注》云:“alt著二论以规虚诞之弊,文词精富,为世名论。”)又据《言语篇》注引《晋诸公赞》谓:“夷甫好尚清谈,为时人物所宗。”盖清谈之风成于王衍诸人,而溯其远源,则均王、何之余绪,迄于裴alt、(《世说·文学篇》注引《晋诸公赞》谓:“裴alt谈理与王夷甫不相上下。”)乐广、卫玠(《世说·赏誉篇》注引《玠别传》云:“玠少有名理,善通《老》、《庄》。”《文学篇》注引《玠别传》云:“玠少有名理,善《易》、《老》。”)而其风大成。即王敦所谓“不悟永嘉之中,复开正始之音”者也(《世说·赏誉篇》注引《玠别传》)。故范宁之徒,即以王、何为罪人。孙盛《晋阳秋》亦曰:“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之谈,而俗遂贵玄。”(《文选》注引)其他晋人所论,并与相同,均其证也。然王、何虽工谈论,及著为文章,亦为后世所取法。迄于西晋,则王衍、乐广之流,文藻鲜传于世,用是言语、文章,分为二途。(《世说·文学篇》谓:“乐令善于清言,而不长于手笔。将让河南尹,请潘岳为表,述己所以为让,二百许语,潘直取错综,便成名笔。”又谓:“太叔广甚辩给,而挚仲洽长于翰墨。每至公坐,广谈,仲洽不能对。退著笔难广,广又不能答。”又谓:“江左殷太常父子并能言理,亦有辩讷之异。扬州口谈至剧,太常辄云:‘汝更思吾论。’”是当时言语、文学分为二事。)惟出口成章,便成文彩(具见《晋书》及《世说》各书)。迄于宋、齐,其风未替,亦足窥当时之风尚矣。至当时之文,其确能祖述王、何文体者,惟石崇《巢许论》(其词曰:“盖闻圣人在位,则群材必举,官才任能,轻重允宜。大任已备,则不抑大才使居小位;小才已极其分,则不以积久而令处过才之位。然则稷播嘉谷,契敷五教,皋陶、夔、龙,各已授职,其联属之官,必得其才,则必不重载兼置,斯可知也。巢、许则元、凯之俦。大位已充,则宜敦廉让以厉俗,崇无为以化世,然后动静之效备,隐显之功著。故能成巍巍之化,民莫能名,将何疑焉?”此文见《艺文类聚》引)以及郭象《庄子注序》、(《世说·文学篇》注引《文士传》:“郭象作《庄子注》,最有清词遒旨。”所评至尽,其序文尤佳。今录如下。其词曰:“夫庄子者,可谓知本矣。故未始藏其狂言,言虽无会而独应者也。夫应而非会,则虽当无用;言非物事,则虽高不行。与夫寂然不动,不得已而后起者,固有间矣,斯可谓知无心者也。夫心无为则随感而应,应随其时,言唯谨尔。故与化为体,流万代而冥物,岂曾设对独遘,而游谈乎方外哉?此其所以不经而为百家之冠也。然庄生虽未体之,言则至矣。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达死生之变,而明内圣外王之道,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其言宏绰,其旨玄妙,至至之道,融微旨雅,泰然遣放,放而不敖,故曰不知义之所适,猖狂妄行,而蹈其大方,含哺而熙乎澹泊,鼓腹而游乎混芒,至人极乎无亲,孝慈终于兼忘,礼乐复乎已能,忠信发乎天光,用其光则其朴自成,是以神器独化于玄冥之境,而源流深长也。故其长波之所荡,高风之所扇,畅乎物宜,适乎民愿,弘其鄙,解其悬,洒落之功未加,而矜夸所以散。故观其书,超然自以为已,当经昆仑,涉太虚,而游恍惚之庭矣。虽复贪婪之人,躁进之士,而揽其余芳,味其溢流,仿佛其音影,犹足旷然有忘形自得之怀,况探其远情而玩永年者乎?遂绵邈清遐,去离尘埃,而返冥极者也。”)欧阳建《言尽意论》(其词曰:“有雷同君子问于违众先生曰:‘世之论者,以为言不尽意,由来尚矣。至乎通才达识,咸以为然。若夫蒋公之论眸子,钟、傅之言才性,莫不引此为谈证,而先生以为不然,何哉?’先生曰:‘夫天不言而四时成焉,圣人不言而鉴识存焉,形不待名而方圆已著,色不俟称而黑白以彰。然则名之于物无施者也,言之于理无为者也。而古今务于正名,圣贤不能去言,其故何也?诚以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辩。言不畅心,则无以相接;名不辩物,则鉴识不显。鉴识显而名品殊,言称接而情志畅。原其所以,本其所由,非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称也。欲辩其实,则殊其名;欲宣其志,则立其称。名逐物而迁,言因理而变。此犹声发响应,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苟其不二,则无不尽,吾故以为尽矣。’”此文亦见《艺文类聚》所引。)诸篇而已。

又案:西晋之士,其以嗣宗为法者,非法其文,惟法其行。用是清谈而外,别为放达。据《世说·德行篇》注引王隐《晋书》谓:“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据《晋书》所载,则山简、张翰、毕卓、庾敳、光逸、阮孚之流,皆属此派,即傅玄所谓“魏氏虚无放诞之论,盈于朝野”(《文选·晋纪总论》注引干氏《晋纪》载玄上书),应詹所谓“以容放为夷达”(《文选·晋纪总论》注引刘谦《晋纪》所载詹表)是也。然山简以下,其文采亦少概见。其以文学著名者,首推张翰,(翰诗尤长于文。《文选》张季鹰《杂诗》注引王俭《七志》云:“翰字季鹰,文藻新丽。”)次则谢鲲、阮孚而已。即其推论名理,亦出乐广诸人之下。

丙 潘陆及两晋诸贤之文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曰: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案:臧书以机文为“绮练”,所评至精。

《文选·籍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潘岳字安仁,总角辩慧,摛藻清艳。

《世说·文学篇》引孙兴公(即孙绰)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又引孙兴公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

案:刘注引《文章传》曰:“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又引《续文章志》曰:“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盖陆氏之文工而缛,潘氏之文虽绮而清,故孙氏论文,以为潘美于陆。(《御览》引《抱朴子》云:“欧阳生曰:‘张茂先、潘正叔、潘安仁文远过二陆。二陆文词源流,不出俗检。’”)

又案:《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曰:“岳夙以才颖发名,善属文,清绮绝世,蔡邕不能过也。”亦以岳文为“清绮”,即《续文章志》之所本也。

《意林》、《北堂书抄》引葛洪《抱朴子》佚篇曰:吾见二陆之文,犹玄圃积玉,莫非夜光,方之他人,若江汉之与潢汙,及其精处,妙绝汉魏之人也。(又:每读二陆之文,未尝不废书而叹,恐其尽卷。又云:《陆子》十篇,词之富者,虽覃思不能损。)《文心雕龙·镕裁篇》曰: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案:见云集《与兄平原书》。)

《文心雕龙·才略篇》曰: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烦。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案:诸家所论,均谓士衡之文偏于繁缛。又《雕龙·定势篇》云:“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词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亦见《与兄书》。)可谓先迷后能从善。”亦足为士云之文定论。(案:云集《与兄平原书》其中数首,于机文评论极当,允宜参考。)

《初学记》引李充《翰林论》:潘安仁为文,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縠。

《文心雕龙·才略篇》曰: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钟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非自外也。

案:彦和以“敏给”推岳,与《时序篇》义同。

《文心雕龙·体性篇》曰: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词隐。

案:六朝论西晋文学者,必以潘、陆为首。故《宋书·谢灵运传论》以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南齐书·文学传论》亦谓潘、陆齐名,机、岳之文永异也。然西晋一代,文士实繁。《雕龙·才略篇》于评论潘、陆外,又谓“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又谓“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傅玄篇章,义多规镜;长虞笔奏,世执刚中,并桢干之实才,非群华之靴萼也。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曹摅清靡于长篇,季鹰辨切于短韵,各其善也。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刘琨雅壮而多风,卢谌情发而理昭,亦遇之于时势也。”(以上均《雕龙》语。)彦和所举,舍张华(张华之文,陆云《与兄平原书》评之甚详)、挚虞、傅玄、傅咸兼长学业,(时学人工文者,别有皇甫谧、束晢、葛洪诸家。)刘琨兼擅事功外,均以文学著名。彦和所未举者,别有应贞、潘尼、欧阳建、木华、王瓒诸人,亦长文学,今略摘史册所记,录之如左:(张翰见前。)

应贞字吉甫《三国志·王粲传》:贞以文章显。

孙楚字子荆《晋书·楚传》载:王济铨楚品状云:天才英博。

张载字孟阳《文选·七哀诗》注引臧荣绪《晋书》:载有才华。

张协字景阳,载弟 钟氏《诗品》谓:协诗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条达,实旷代之高手。(协弟亢,字季阳,与载、协并称三张。《晋书》谓其亦有文誉。)

潘尼字正叔,岳从子《文选·赠陆机诗》注引《文章志》:尼有清才。

何邵字敬祖《文选·游仙诗》注引臧荣绪《晋书》:邵博学多闻,善属篇章。

左思字太冲《世说·文学篇》注引《思别传》:博览名文,有文才。

夏侯湛字孝若《世说·文学篇》引《文士传》:湛有盛才,文章巧思,名亚潘岳。(岳有《湛诔》。)

成公绥字子安《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

嵇含字君道《太平御览》引《嵇氏世家》:书檄云集,含不起草。(《北堂书抄》引《抱朴子》逸文:君道摛毫妙观,难与并驱。)

曹摅字颜远《太平御览》引《晋书》:摅诗文多雄才。

卢谌字子谅《文选·览古诗》注引徐广《晋纪》:谌有才理。

欧阳建字坚石《御览》引《欧阳建别传》:文词美赡,构理精微。

木华字玄虚《文选·海赋》引傅亮《文章志》云:玄虚为《海赋》,文甚隽丽。

王瓒字正长《文选·杂诗》注引臧荣绪《晋书》:瓒博学有俊才。

又案:西晋人士,其于当时有文誉者,别有周处、(石拓《周处碑》云:“文章绮合,藻思罗开。”)张畅、(陆机《荐畅表》:“畅才思清敏。”)张赡、(《晋书·陆云传》:“移书荐赡云:言敷其藻。又曰:篇章光觌。”)蔡洪、(《世说·言语篇》注引洪集录:“洪有才辩。”)崔君苗(陆云《与兄平原书》:“君苗自复能作文。”)诸人,其著作见《文选》者,见有石崇、枣据、郭泰机,其诗文集传于后世者,据《晋书》及《隋书·经籍志》所载,则王濬二卷、羊祜二卷以下,以及山涛五卷、杜预十八卷、司马彪四卷、何邵二卷、王浑五卷、王济二卷、贾充五卷、荀勗三卷、何曾五卷、裴秀三卷、裴楷二卷、刘毅二卷、庾峻二卷、薛莹三卷、盛彦五卷、刘实二卷、刘颂三卷、虞溥二卷、陈咸三卷、吴商五卷、曹志二卷、王沈五卷、卫展十五卷、江统十卷、庾儵二卷、袁准二卷、殷巨二卷、卞粹五卷、索靖三卷、嵇绍二卷、华峤八卷、江伟六卷、陆冲二卷、孙毓六卷、郭象二卷、裴alt九卷、山简二卷、庾敳五卷、邹谌三卷、王瓒五卷、张辅二卷、夏侯淳二卷、阮瞻二卷、阮修二卷、阮冲二卷、张敏二卷、刘宝三卷、宣舒五卷、谢衡二卷、蔡充二卷、刘弘三卷、牵秀四卷、卢播二卷、贾彬三卷、杜育二卷、孙惠十一卷、闾丘冲二卷之属,均有专集,(又:左贵嫔集四卷,王浑妻钟琰集五卷,亦见《隋志》。)足征西晋文学之盛矣。

又案:东晋人士,承西晋清谈之绪,并精名理,善论难,以刘琰、王蒙、许询为宗,其与西晋不同者,放诞之风,至斯尽革。又西晋所云名理,不越老、庄。至于东晋,则支遁、法深、道安、惠远之流,并精佛理。故殷浩、郄超诸人,并承其风,旁迄孙绰、谢尚、阮裕、韩伯、孙盛、张凭、王胡之,亦均以佛理为主,息以儒玄;嗣则殷仲文、桓玄、羊孚,亦精玄论。大抵析理之美,超越西晋,而才藻新奇,言有深致,即孙安国所谓“南人学问,精通简要”(见《世说·文学篇》)也。故其为文,亦均同潘而异陆,近嵇而远阮。《文心雕龙·才略篇》曰:“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辞体,缥缈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以上均《雕龙》语)彦和所举,舍庾亮、温峤兼擅事功,孙盛、干宝尤长史才外,均以文学著名。(王隐诸人,亦长史才。)彦和所未举者,别有庾阐、曹毗、王珣、习凿齿、嵇含,亦长文学,今略摘史册所记,录之如左:

郭璞字景纯《世说·文学篇》注引《璞别传》:文藻粲丽,诗赋赞颂,并传于世。

袁弘字彦伯,小名虎《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虎少有逸才,文章绝丽。(钟氏《诗品》云:“彦伯虽文体未道,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孙绰字兴公《世说·言语篇》注引《中兴书》:绰少以文称。

许询字玄度《文选·杂体诗》注引《晋中兴书》:询有才藻,善属文。

庾阐字仲初《世说·文学篇》注引《中兴书》:阐九岁便能属文。

曹毗字辅佐《世说·文学篇》注引《中兴书》:毗好文籍,能属词。

王珣字元琳《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珣文高当世。(《赏誉篇》注又引《续晋阳秋》:“王珉才辞富赡。”珉字季琰,珣之弟。)

习凿齿字彦威《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凿齿才情秀逸。(《言语篇》注引《中兴书》:“凿齿少以文称。”)

殷仲文字仲文《世说·文学篇》:仲文天才弘赡。(注引《续晋阳秋》:“仲文雅有才藻,著文数十篇。”)

谢混字叔源《文选·游西池诗》注引臧荣绪《晋书》:混善属文。

又案:东晋人士,其于当时有文誉者,别有孔坦(《世说·言语篇》注引王隐《晋书》:“坦有文辩。”)、伏滔(《世说·言语篇》注引《中兴书》:“滔少有才学。”)、袁乔(《世说·文学篇》注引《袁氏家传》:“乔有文才。”)、杨方(《晋书·方传》载贺遁书:“方文甚有奇致。”)、谢万(《世说·文学篇》注引《中兴书》:“万善属文,能谈论。”)、顾恺之(《世说·文学篇》引《晋阳秋》:“恺之博学有才气。”)、王修(《世说·赏誉篇》云:“谢镇西道敬仁文学锹镞,无能不新。”敬仁,即修字。)、桓玄(《世说·文学篇》注引《晋安帝纪》:“玄文翰之美,高于一世。”)。其诗文集传于后世者,据《晋书》及《隋志》所载,则彭城王纮二卷、谯王无忌九卷、会稽王道八卷、贺遁二十卷、顾荣五卷、周alt三卷、王导十一卷、王敦十卷、王廙三十四卷、应詹五卷、华谭二卷、郄鉴十卷、陶侃二卷、蔡谟四十三卷、刘隗二卷、刘超二卷、沈充二卷、卞壶二卷、荀崧一卷、殷蚀十卷、何允五卷、谷俭一卷、温峤十卷、傅纯二卷、梅陶二十卷、张闿二卷、诸葛恢五卷、戴邈五卷、王愆期一卷、熊远十二卷、孔坦十七卷、庾冰二十卷、庾翼二十二卷、谢尚十卷、江虨五卷、江逌九卷、桓温二十卷、殷浩五卷、范汪十卷、孔严十一卷、王彪之二十卷、荀组三卷、王旷五卷、张虞十卷、罗含三卷、王述五卷、王坦之七卷、郄愔四卷、范宁十六卷、顾和五卷、王濛五卷、李充十卷、王羲之十卷、虞预十卷、应亨二卷、孙统九卷、王胡之十卷、谢沈十卷、王忱五卷、李颙二十卷、庾和二卷、王洽五卷、郄超十卷、张望十二卷、范弘之六卷、刘恢二卷、徐禅六卷、王献之十卷、庾康之十卷、王谧十卷、殷允十卷、殷康五卷、黄整十卷、张凭五卷、徐彦十卷、庾统八卷、王恭五卷、孔汪十卷、应硕二卷、张悛五卷、韩伯十六卷、伏系之十卷、郑袭四卷、徐邈二十卷、戴逵十卷、袁崧十卷、殷仲堪十二卷、喻希一卷、苏希七卷、徐乾二十一卷、祖台之二十卷、何瑾十一卷、羊徽十卷、周祗二十卷、殷阐十卷,均有专集,(又,傅统妻辛萧集一卷,王凝之妻谢道韫集三卷,陶融妻陈窈集一卷,徐藻妻陈玢集一卷,刘臻妻陈璆集七卷,刘柔妻王邵之集十卷,钮滔母孙琼集二卷,亦见《隋志》。)足征东晋文学之盛矣。

丁 总论

《晋书·文苑传序》曰: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砚之奇,潘、夏连辉,颉颃名辈。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俊;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润,野会川冲。《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曰:孝若掞蔚春华,时标丽藻;安仁思绪云骞,词锋景焕。贾论政范,源王化之幽赜;潘著哀词,贯人灵之情性。机文喻海,潘藻如江。

《宋书·谢灵运传论》曰:降及元康(晋惠帝年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右。在晋中兴,玄风独秀,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于七篇,驰骋文词,义殚乎此。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建武,元帝年号。),虽比响联词,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词,无闻焉耳。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太元,孝武年号。)

案:休文以江左文学“遒丽无闻”,又谓“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于七篇”,亦举其大要言之。若综观东晋诸贤,则休文之论,未为尽也。

《南齐书·文学传论》: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俱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等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吟咏规范,本之雅什,流分条散,各以言区。若陈思《代马》群章,王粲《飞鸾》诸制,四言之美,前超后绝。少卿离辞,五言才骨,难与争鹜。“桂林湘水”,平子之华篇;“飞馆玉池”,魏文之丽篆,七言之作,非此谁先?卿、云巨丽,升堂冠冕;张、左恢廓,登高不继,赋贵披陈,未或加矣。显宗之述傅毅,简文之擒彦伯,分言制句,多得颂体。裴alt内侍,无规凤池,子章以来,章表之选。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仁之尘。颜延《杨瓒》,自比《马督》,以多称贵,归庄为允。王褒《僮约》,束晳《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玮。五言之制,独秀众品。习玩为理,事久则渎。在乎文章,弥患凡旧,若无新变,不能代雄。建安一体,《典论》短长互出;潘、陆齐名,机、岳之文永异。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朱蓝共妍,不相祖述。

案:萧氏亦以东晋文学变于殷仲文、谢混,与沈氏所论略同。

《文心雕龙·丽辞篇》曰: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割毫析厘。然契机者入巧,浮假者无功。

《文心雕龙·情采篇》曰: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词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文心雕龙·练字篇》曰:自晋以来,用字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

案:晋文异于汉、魏者,用字平易,一也;偶语益增,二也;论序益繁,三也。彦和所论三则,殆尽之矣。

《文心雕龙·时序篇》曰:逮晋宣始基,景、文克构,并迹沉儒雅,而务深方术。至武帝惟新,承平受命,而胶序篇章,弗简皇虑。降及怀、愍,缀旒而已。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横锦;岳、湛曜联璧之华,机、云标二俊之采;应、傅、三张之徒,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前史以为运涉季世,人未尽才,诚哉斯谈,可为叹息。元皇中兴,披文建学,刘、刁礼吏而宠荣,景纯文敏而优擢。逮明帝秉哲,雅好文会,升储御极,孳孳讲艺,练情于诰策,振采于辞赋,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揄扬风流,亦彼时之汉武也。及成、康促龄,穆、哀短祚,简文勃兴,渊乎清峻,微言精理,函满玄席,澹思浓采,时洒文囿。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孙、于之辈,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故知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

案:《雕龙》此节推论两晋文学之变迁,最为详尽。

《文心雕龙·通变篇》曰:魏之篇制,顾慕汉风。晋之词章,瞻望魏采。

又曰:魏、晋浅而绮。

案:《雕龙·通变篇》所论,于魏、晋文学亦得大凡。

又案:晋人文学,其特长之处,非惟析理已也。大抵南朝之文,其佳者必含隐秀,然开其端者,实惟晋文。又出语必隽,恒在自然,此亦晋文所特擅。齐、粱以下,能者鲜矣。(彦和以魏、晋之文为浅者,亦以用字平易,不事艰深,即《练字篇》所谓“自晋以来,用字率从简易”也。)

《文心雕龙·诠赋篇》曰: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彦伯梗概,情韵不匮。

(案:晋人词赋传今较多,惟张华、潘尼、夏侯湛、二傅、二张、孙楚、挚虞、束晳、嵇含、曹毗、顾恺之诸人。)

案:东汉以来,词赋虽逞丽词,左思《三都》矫之,悉以征实为主。自是以降,则庾阐《扬都》,于当时最有盛誉。然孙绰《天台山赋》,词旨清新,于晋赋最为特出。其他诸家所作,大抵规模前作,少有新体。其与时作稍异者,惟曹摅《述志赋》、庾敳《意赋》而已。

《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论许询曰: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世尚赋颂,皆体则《诗》、《骚》,傍综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诗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陆之徒,虽时有质文,而宗归不异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作者悉体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世说·文学篇》亦云:“简文称许掾云:‘玄度五言诗,可谓妙绝时人。’”)

《文心雕龙·明诗篇》曰: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案:晋代之诗如张华、张载之属,均与士衡体近。然左思、刘琨、郭璞所作,浑雄壮丽,出于嗣宗。东晋之诗,其清峻之篇,大抵出自叔夜。惟许询、支遁所作,虽多玄言,其体仍近士衡。自渊明继起,乃合嵇、阮之长,此晋诗变迁之大略也。

《文心雕龙·乐府篇》曰: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张华新篇,亦充庭万。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勗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后人验其铜尺,和乐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案:本篇又谓“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盖歌行或不入乐,自魏、晋始。

《文心雕龙·颂赞篇》:魏晋辨颂,鲜有出辙。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

又云:景纯注《雅》,动植赞之,义兼美恶,亦犹颂之变耳。《文心雕龙·铭箴篇》:张载《剑阁》,其才清采,迅足骎骎,后发前至,勒铭岷、汉,得其宜矣。

又云:至于潘勗《符节》,要而失浅;温峤《傅臣》,博而患繁。王济《国子》,引广事杂;潘尼《乘舆》,义正体芜。凡斯继作,鲜有克衷。(此段论箴。)

《文心雕龙·诔碑篇》曰:孙绰为文,志在碑诔,温、王、郄、庾,词多枝杂,《桓彝》一篇,最为辨裁。

案:晋人碑铭之文,如傅玄《江夏任君墓铭》、孙楚《牵招碑》、潘岳《杨使君碑》、潘尼《杨萧侯碑》、夏侯湛《平子碑》,均以汉作为楷模,然气清辞畅,则晋贤之特色,非惟孙绪、王导、郄凿、庾亮、庾冰、褚褒诸碑已也。(彦和以为枝杂,持论稍过。)碑铭以外,颂之佳者,则有江伟《傅浑颂》、孙绰《徐君颂》诸篇。(陆云《盛德》诸颂以及潘尼《释奠颂》,过于繁富。)箴之佳者,则有陆云《逸民箴》、李充《学箴》诸作。赞自夏侯湛《东方朔画赞》、袁弘《三国名臣赞》外,若庚亮《翟征君赞》、戴逵《闲游赞》,均有可观。(孙绰《列仙传》诸赞、郭元伯《列仙传赞》,均与郭氏赞体同。又陆云《登遐颂》,亦赞体。)诔则左贵嫔《元皇后诔》、陆机《愍怀太子诔》,(陆云各诔尤繁。)文之尤善者也。

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文心雕龙·祝盟篇》曰:潘岳之祭庾妇,奠祭之恭哀也。《文心雕龙·哀吊篇》:建安哀词,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及潘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善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又云: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

案:晋代祭文传于今者,若庾亮《祭孔子文》、周祗《祭梁鸿文》。(庾文清约,周文畅逸。)吊文传于今者,若李充《吊嵇中散文》、嵇含《吊庄周文》,均为佳作。惟晋人文集所载,别有吊书、(如《陆云集·吊陈永长书》五首、《吊陈伯华书》二首是也。)哀策文(张华、武帝及元皇后哀策文、潘岳《景献皇后哀策文》、郭璞《元帝哀策文》、王珣《孝武帝哀策》是也。)各体,文亦多工。

《文心雕龙·诏策篇》曰:晋氏中兴,惟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艺文类聚》引《晋中兴书》:“明帝元年,以峤为中书令,所下手诏,有‘文清旨远,宜居机密’之语。”)

又云:教者效也。若诸葛孔明之详约,庾稚恭之明断,并理得而辞中,教之善也。

《文心雕龙·檄移篇》曰: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

案:晋代诏书,前后若一,惟明帝《讨钱凤诏》、简文帝《优恤兵士诏》,(晋明帝、简文帝、孝武帝均有文集。)较为壮美。诏书而外,教之佳者,王沈、虞溥、庾亮也;檄之佳者,庾阐、袁豹也。

《文心雕龙·论说篇》: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玄》,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至如李康《运命》,同《论衡》而过之;陆机《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alt,交辨于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

案:晋代论文,其最为博大者,惟陆机《辨亡》、《五等》,干宝《晋纪·总论》诸篇。东晋之世,则纪瞻《太极》、庾阐《蓍龟》、殷浩《易象》、罗含《更生》、韩伯《辨谦》、支遁《逍遥》,均理精词隽,不事繁词。又,张韩《不用舌论》、王修《贤才论》、袁弘《去伐》、《明谦》二论、孙盛《太伯三让》、《老聃非大贤论》、戴逵《放达为非道论》、《释疑论》、殷仲堪《答桓玄四皓论》,亦均清颖有致,雅近王、何。若孙绰《喻道》,体近于嵇;王坦之《废庄》,体近于阮,亦其选也。至若刘寔《崇让》、潘尼《安身》,虽为史书所载,然文均繁缛。其论事之文,以江统《徒戎》、伏滔《正淮》为尤善。择而观之,可以得作论之式矣。

《文心雕龙·奏启篇》:晋氏多难,灾屯流移。刘颁殷勤于时务,温峤恳切于费役,并体国之忠规矣。

又云:傅咸劲直,而按词坚深;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各其志也。

《文心雕龙·议对篇》:何曾蠲出女之科,秦秀定贾充之谥,事实允当,可谓达议体矣。(《御览》引李充《翰林论》云:“驳不以华藻为先。傅长虞每奏驳事,为邦之司直矣。”)

又云: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谀词弗翦,颇累风骨。(《初学记》引李充《翰林论》云:“士衡之议,可谓成文矣。”)

《文心雕龙·章表篇》: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序志显类,有文雅焉。刘琨《劝进》,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御览》引《翰林论》:“裴公之辞侍中,羊公之让开府,可谓德音。”)

案:昭明《文选》于晋人之文,惟录张悛、桓温诸表。然晋代表疏,或文词壮丽(如卢谌《理刘司空表》、刘琨《劝进表》是也),或择言雅畅(如王导《请修学校疏》、孙绰《请移都洛阳疏》是也),其弊或流于烦冗(刘毅《请罢中正疏》、刘颂《治淮南疏》),为汉、魏所无。又,晋代学人,如司马彪、傅咸、吴商、孙毓、束晳、挚虞、虞潭、虞喜、蔡谟、贺循、王敞、何琦、范汪、范宁、王彪之、范宣、徐邈、谢沈、郑袭之伦,其议礼之文,明辩畅达,亦文学之足述者也。

《文心雕龙·书记篇》曰: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

又云:刘廙《谢恩》,喻切以至;陆机《自理》,情周而巧,笺之为善者也。

案:晋人之书,或质(如《法书要录》阁帖所载诸王诸帖,及陆云与兄书。)或文,(如赵至《与嵇茂齐书》、辛旷《与皇甫谧书》、孙楚《为石仲容与孙皓书》。)其辩论义理,(如罗含《答孙安国书》、孙盛《与罗君章书》、戴逵《答周居王书》、王洽《与林法同书》、王谧答桓玄诸书、桓玄与慧远、王谧各书是。)亦汉、魏所无。

《文心雕龙·杂文篇》曰: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庾敳《客咨》,意荣而文悴。

又云: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余家。或文丽而义睽,或理粹而辞驳。

又云: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惟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

案:晋代杂文传于今者,如夏侯湛《抵疑》、束景玄《居释》、王沈《释时论》、曹毗《对儒》,均为设论。(又:王该《日烛》,体虽特创,亦设论之变体。)自是以外,《骚》莫高于《九愍》(陆云作),“七”莫高于《七命》(张协作),《连珠》舍士衡所作外,传者鲜矣。

《文心雕龙·谐隐篇》曰:潘岳《丑妇》之属,束晳《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

案:晋人之文,如张敏《头责子羽文》、陆云《嘲褚常侍》、鲁褒《钱神论》,亦均谐文之属。

《文心雕龙·史传篇》曰:《后汉》纪传,发源《东观》。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若司马彪之详实,华峤之准当,则其冠也。(袁谓袁弘,张谓张璠、张莹,谢谓谢承、谢沈,薛谓薛莹。)

又云: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伦,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惟陈寿《三志》,文质辨洽。(《阳秋》,谓习凿齿《汉晋阳秋》,非谓孔衍《汉魏春秋》及孙盛《魏氏春秋》也;《魏略》,谓鱼豢《魏略》;《江表传》,虞溥撰;《吴录》,张勃撰。)

又云:晋代之书,繁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王韶续末而不终。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才略篇》:“孙盛、干宝,文盛为史。”与此互见云。)

又云:邓粲《晋纪》,始立条例。又撮略汉、魏,宪章殷、周。及安国(即孙盛)立例,乃邓氏之规。

案:彦和此篇,于晋人所撰史传,舍推崇陈寿《三志》外其属于后汉者,则崇司马彪、华峤之书,(司马彪撰《续汉书》,起于世祖,终于孝献,为纪志传八十篇,见《晋书·彪传》。华峤作《后汉书》,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见《晋书·峤传》。今惟彪书八志存。)谓胜袁、(弘,著《后汉纪》。)谢(吴谢承著《后汉书》百三十卷,晋谢沈作《后汉书》八十五卷及外传。)薛、(薛莹,撰《后汉纪》百卷。)张(张莹,撰《后汉南纪》五十五卷;张璠,撰《后汉纪》三十卷。)诸作。(晋袁山松亦撰《后汉书》。)其属于晋代者,惟举陆、(机,撰《晋纪》四卷,《史通》谓其直叙其事,竟不编年。)干、(宝,作《晋纪》二十卷,《晋书》谓其书简略,直而能婉。)邓、(粲,撰《晋纪》十一卷。)孙、(盛,撰《晋阳秋》三十二卷,《晋书》谓其词直理正。)王(宋王韶之,撰《晋安纪》十卷。)五家。于王隐、(隐撰《晋书》九十三卷。)虞预、(预撰《晋书》四十四卷。)朱凤、(凤撰《晋书》十四卷。)曹嘉之(嘉之作《晋纪》十卷。)之书,则略而弗举。是犹论魏、吴各史,深抑《阳秋》、(习凿齿撰《汉晋阳秋》四十七卷。)《吴录》(张勃作《吴录》三十卷。)诸书也。(晋环纪亦撰《吴纪》九卷。)刘氏《史通》外篇谓:“中朝华峤、陈寿、陆机、束晳,江左王隐、虞预、干宝、孙盛,并史官之尤美,著作之茂撰。”亦与彦和之说互明。故《史通》一书,于晋人所作,惟推华峤、(内篇谓:“班固、华峤、子长之流。”又谓:“创纪传者五家,推其所长,华氏居最。”)干宝,(《序例篇》谓:“令升先觉,远绍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又谓:“干宝理切多功。”)于王隐、何法盛、孙盛、习凿齿、邓粲均有微词。(《书事篇》谓:“王隐、何法盛专访州闾细事,委巷琐言,聚而编之。”《采撰篇》谓:“盛述《阳秋》,以当荛鄙说,列为竹帛正言。”《论赞篇》谓:“孙安国都无可采,习凿齿时有可观。”《序例篇》谓:“邓粲词烦寡要。”均其证也。)盖汉、魏以降,史传一体,均由实趋华,而史才则有高下也。(《史通·烦省篇》谓:“魏、晋以还,烦言弥甚。”《模拟篇》谓:“自魏以前,多效二史,从晋已降,喜学五经。”又谓:“编字不只,捶句必双。”均足为晋人史传定评。)

《文心雕龙·诸子篇》:两汉以后,体势漫弱,虽明乎坦途,而类多依采。

案:晋人所撰子书,文体亦异。其以繁缛擅长者,则有葛洪《抱朴子外篇》;其质实近于魏人者,则有傅玄《傅子》及袁准《正论》。自是以外,若陆云、(著《陆子新书》。)杨泉、(著《物理论》。)杜夷、(著《幽求子》。)华谭、孙绰、(谭作《新论》,绰作《孙子》。)苏彦,(著有《苏子》。)均著子书。然隋、唐以下,存者仅矣。

又案:晋人论文之作,以陆机之赋为最先,观其所举文体,惟举赋、诗、碑、诔、铭、箴、颂、论、奏、说,不及传、状之属,是即文、笔之分也。又,陆云《答兄平原书》,多论文之作,于文章得失,诠及细微;其于前哲,则伯喈、仲宣之作,多所诠评;其于时贤,则张华、成公绥、崔君苗之文,并多评核。二陆工文,于斯可验。自是以外,其论及文体正变及各体源流者,晋人撰作,亦多可采:如傅玄《七谟序》、《连珠序》,推论二体之起源,旁及汉、魏作者之得失(均见《艺文类聚》引);皇甫谧《三都赋序》(《文选》)、左思《三都赋序》(《文选》)、卫权《三都序略解序》、刘逵《蜀都吴都赋注序》(并见《晋书·思传》),推论赋体之起源,与汉儒“铺陈”之训,宛为符合。(又,郭象文《碑铭论》,今不传。)其著为一书者,则有挚虞《文章流别论》二卷,今群书所引尚十余则(见严辑《全晋文》),于诗、赋、箴、铭、哀、词、颂、七、杂文之属,溯其起源,考其正变,以明古今各体之异同,于诸家撰作之得失,亦多评品,集古今论文之大成。又,李充《翰林论》五十四卷,今群书所引亦仅七则(见《全晋文》),大抵于各体之文,均举佳篇为式。彦和论文,多所依据,亦评论文学之专书。汇而观之,足知晋代名贤于文章各体研核至精,固非后世所能及也。

第五节 宋齐梁陈文学概略

中国文学,至两汉、魏、晋而大盛,然斯时文学,未尝别为一科,(故史书亦无《文苑传》。)故儒生学士,莫不工文。其以文学特立一科者,自刘宋始。考之史籍,则宋文帝时,于儒学、玄学、史学三馆外,别立文学馆(《宋书》本纪),使司徒参军谢元掌之(《南史·雷次宗传》)。明帝立总明观,分儒、道、文、史、阴阳为五部(《宋书》本纪),此均文学别于众学之征也。故《南史》各传,恒以“文史”、“文义”并词,而“文章志”诸书,亦以当时为最盛。(《文章志》始于挚虞,嗣则傅亮著《续文章志》,宋明帝撰《江左文章志》,沈约作《宋世文章志》,均见《隋书·经籍志》,今遗文时见群书所引。)更即簿录之学言之:晋荀勗因魏《中经》区书目为四部,其丁部之中,诗、赋、图赞,仍与汲冢书并列;自齐王俭撰《七志》,始立“文翰”之名;梁阮孝绪撰《七录》,易称“文集”,(《七录》序云:“王以诗赋之名,不兼余制,故改为文翰。窃以顷世文词,总谓之集,变翰为集,于名尤显。故序‘文集录’为内篇第四。”)而“文集录”中,又区楚辞、别集、总集、杂文为四部,此亦文学别为一部之证也。

今将由宋迄陈文学,区为三期:一曰宋代,二曰齐、梁,三曰陈代。

甲 宋代文学

《文心雕龙·才略篇》:宋代逸才,辞翰鳞萃。

《文心雕龙·通变篇》:宋初讹而新。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飙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文心雕龙·时序篇》:自宋武爱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构。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尔其缙绅之林,霞蔚而飙起,王、袁联宗以龙章,颜、谢重叶以风采,何、范、张、沈之徒,亦不可胜数也。

《齐书·文学传论》曰: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朱蓝共妍,不相祖述。(余见前课。)

案:宋代文学之盛,实由在上者之提倡。《南史·临川王义庆传》谓:“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纪》谓:“帝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齐书·王俭传》亦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又《宋书·明帝纪》亦谓:“帝爱文义,(裴子野《雕虫论》谓:“帝才思朗捷。”)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均其证也。(《前废帝纪》亦谓:“帝颇有文才,自造《孝武诔》及杂篇章,往往有辞采。”)故一时宗室,自南平王休铄外,(《宋书·铄传》:“有文才,未弱冠,拟古三十余首,时人以为迹亚陆机。”)若建平王弘、卢陵王爱真、江夏王义恭等,并爱文义(见《宋书》及《南史》本传)。又据《宋书·临川王义庆传》谓:“其爱好文义,才学之士,远近必至。袁淑文冠当时,引为卫军咨议。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有辞章之美,引为佐吏国臣。”其《始兴王濬传》亦谓:“濬好文籍,与建平王弘、侍中王僧绰,中书郎蔡兴宗等,并以文义往复。”又《建平王景素(弘之子)传》云:“景素好文章,招集才义之士,以收名誉。”此均宋代文学兴盛之由也。

又案:晋、宋之际,若谢混、陶潜、汤惠休之诗,均自成派。至于宋代,其诗文尤为当时所重者,则为颜延之、谢灵运。(《宋书·灵运传》云:“文章之美,与颜延之为江左第一,纵横俊发,过于延之,深密则不如也,所著文章传于世。”又,《南史·延之传》云:“字延年,文章冠绝当时。”又云:“延之与谢灵运俱以辞采齐名,而迟速悬绝。延之尝问鲍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绩满眼。’斯时议者,以延之、灵运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江右称潘、陆,江左称颜、谢焉。”)颜、谢而外,文人辈出,(案:晋、宋之际,人才最盛。然当时人士,如孔淳之、臧寿、雷次宗、徐广、裴松之均通经史,宗少文、周续之、戴颙综达儒玄,不仅以文章著。)以傅亮、(《宋书·颜延之传》:“傅亮自以文义一时莫及。”又《宋书》:“傅亮,字季友,博涉经史,尤善文辞。武帝受命,表策文诰,皆亮辞也。”)范晔、(《宋书·范泰传》:“好为文章,文集传于世。子晔,字蔚宗,善为文章,为《后汉书》,其《与甥侄书》,谓诸序论不减《过秦》,非但不愧班氏,赞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袁淑、(《宋书·淑传》:“字阳源,文采道逸,纵横有才辩,文集传于世。子觊,好学美才。”又《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亦谓:“太尉袁淑,文冠当时。”)谢瞻、(《宋书·瞻传》:“字宣远,六岁能属文,文章之美,与从叔琨、族弟灵运相抗。”又,《谢密传》云:“瞻等才词辩富。”)谢惠连、(《宋书·惠连传》:“十岁能属文,灵运见其新文,每叹曰:‘张华重生,不能易也。’文章并行于世。”)谢庄、(《宋书·庄传》:“字希逸,七岁能属文。袁淑叹曰:‘江东无我,卿当独步。’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于世。”又,《殷淑仪传》谓:“谢庄作哀策文奏之。帝流涕曰:‘不谓当今复有此才。’都下传写,纸墨为之贵。”)鲍照(《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云:“照字明远,文辞赡逸,尝为古乐府,文甚道丽。元嘉中,为《河清颂》,其叙甚工。”《史通·人物篇》亦谓:“鲍照文学宗府,驰名海内,方之汉代,褒、朔之流。”)为尤工。(谢庄、鲍照诗文,尤为后世所祖述,次则傅亮诸人。)若陆展、何长瑜、(《宋书·谢灵运传》:“东海何长瑜,才亚惠连。”)何承天、(《南史·承天传》:“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何尚之、(《宋书·尚之传》:“爱尚文义,老而不休。”)沈怀文、(《宋书·怀文传》:“少好玄理,善为文,集传于世。弟怀远,颇娴文笔。”)王诞、(《宋书·诞传》:“少有才藻。”)王僧达、(《宋书》本传云:“少好学,善属文。”)王微、(《宋书·微传》:“字景玄,少善属文,为文多古言,所著文集传于世。”)张敷、(《宋书·敷传》:“好读玄言,兼属文论。”)王韶之、王淮之、(《宋书·韶之传》:“博学有文辞。宋武帝使领西省事,凡诸诏,皆其词也。”又云:“宋庙歌词,韶之所制也。文集行于世。”又《王淮之传》云:“赡于文词。”)殷淳、殷冲、殷淡、(《宋书·淳传》:“爱好文义,未尝违舍。弟冲,有学义文辞。冲弟淡,大明世以文章见知。”)江智深、(《宋书》本传:“爱好文雅,辞采清赡。”)颜竣、颜测、(《南史·颜延之传》:“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释慧琳(《南史·颜延之传》:“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为文帝所赏。”)亦其次也。

又案:宋代臣僚,若谢晦、(《宋书》本传称:“晦涉猎文义,时人以方杨德祖。”)蔡兴宗、(《宋书》本传:“文集传于世。”)张永、(《宋书》本传:“能为文章。”)江湛、(《宋书·湛传》:“爱文义。”)孔琳之、(《宋书·琳之传》:“少好文义。”)萧惠开、(《宋书》本传云:“涉猎文史。”)袁粲、(《宋书》本传:“有清才,著《妙德先生传》。”)刘勔(《宋书》本传:“兼好文义。”)亦有文学。自是而外,别有鲍令晖、(工诗。)荀伯子、(《宋书》本传:“少好学,文集传世。”)孔宁之、(《宋书·王华传》:“会稽孔宁之,为文帝参军,以文义见赏。”)谢恂、(《宋书·恂传》:“少与族兄庄齐名。”)荀雍、羊璿之、(《宋书·谢灵运传》:“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颖川荀雍、太山羊璿之以文章赏会。长瑜才亚惠连,雍、璿之不及也。”)苏宝、(《南史·王僧达传》:“时有苏宝者,生本寒门,有文义之美。”)王昙生、(《宋书·王弘之传》:“子昙生好文义。”)顾愿、(《宋书·顾恺之传》:“弟子愿,好学有才词。”)江邃之、(《南史·江秉之传》:“宗人邃之,有文义,撰《文释》传于世。”)袁炳、(《齐书·王智深传》:“陈郡袁炳,有文学,为袁粲所知。”)卞铄、(《南史·文学传》:“铄为袁粲主簿,好诗赋。”)吴迈远、(《南史·文学传》:“迈远好为篇章。”)王素(《南史·素传》:“著《蚿赋》自况。”)诸人。(又《南史·宋武穆裴皇后传》:“妇人吴郡韩兰英,有文辞,宋孝武时,献《中兴赋》。”附志于此。)此可证宋代文学之盛矣。

乙 齐梁文学

《文心雕龙·时序篇》:暨皇齐驭宝,运集体明。太祖以圣武膺箓,高祖(即武帝)以睿文纂业,文帝(即文惠太子)以贰离含章,中宗(即明帝)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今圣历方兴,文思充被,海岳降神,才英秀发,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经典礼章,跨周轹汉,唐、虞之文,以其鼎盛乎!

《南史·文学传序》云:自中原沸腾,五马南渡,缀文之士,无乏于时。降及梁朝,其流弥甚。盖由时主儒雅,笃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焕乎俱集。

《梁书·文学传序》曰:高祖旁求儒雅,文学之盛,焕乎俱集。其在位者,则沈约、江淹、任昉,并以文采妙绝当时。若彭城刘溉、吴兴邱迟、东海王僧孺、吴郡张率等,皆后来之秀也。(又《隋书·文学传序》云:“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学尤盛。于是作者江淹、任昉、沈约、温子昇、邢子才、魏伯起等,并学穷书圃,思极人文,英华秀发,波澜浩荡。”亦与此序互明。)

《南史·梁武帝本纪论》日: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魏徵《梁论》亦谓:“魏晋以来,未有若斯之盛。”)

《文心雕龙·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江淹《杂拟诗》自序日:“五言之兴,谅非变古。但关西邺下,既以罕同;河外江南,颇为异语。”亦齐、梁之诗与古不同之证。)

《文心雕龙·通变篇》: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亦近附而远疏矣。(《情采篇》所云:“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词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甚。”亦兼赅魏、晋、宋及齐言。)

《文心雕龙·指瑕篇》:近代词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反音取瑕。

《文心雕龙·总术篇》: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即《风骨篇》所谓“文术多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习华随侈,流遁忘反”也。)

《南齐书·张融传》:融为《问律自序》曰:中代之文,道体阙变,尺寸相资,弥缝旧物。(又谓:“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

《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精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三体之外,请试妄谈。若夫委自天机,参之史传,应思悱来,勿先构聚。言尚易了,文憎过意,吐石含金,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不雅不俗,独申胸怀。轮扁斫轮,言之未尽,文人谈士,罕或兼工。非唯识有不周,道实相妨,谈家所习,理胜其辞,就此求文,终然翳夺。故兼之者鲜矣。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事阐缓。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扬、马、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古文为非;若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又时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侣,好名忘实之类,方分肉于仁兽,逞郤克于邯郸,入鲍忘臭,效尤致祸。决羽谢生,岂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裴鸿胪即裴子野。)

姚铉《唐文粹自序》曰:至于魏、晋,文风下衰,宋、齐以降,益以滋薄。然其间鼓曹、刘之气焰,耸潘、陆之风格,舒颜、谢之清丽,蔼何、刘之婉雅,虽风兴或缺,而篇翰可观。(案:铉说简约,故附录于此。)

案:齐、梁文学之盛,虽承晋、宋之绪余,亦由在上者之提倡。据《齐书·高帝纪》谓:“帝博学善属文。”(《南史》本纪谓:“帝所著文诏,中书侍郎江淹撰次之。”)故高帝诸子,若鄱阳王锵好文章,江夏王锋能属文,并见《齐书》、《南史》,非惟豫章王嶷工表启、武陵王晔工诗已也。(《齐书·晔传》:“好文章,与诸王共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嗣则文惠太子、竟陵王子良、(《南史·太子传》云:“文武士多所招集,虞炎、范岫、周颙、袁廓,并以学行才能应对左右。”《梁书范岫传》云:“文惠在东官,沈约之徒,以文才见引。”又,《齐书·子良传》云:“礼才好士,天下才学,皆游集焉。士子文章,及朝贵辞翰,皆发教撰录。所著内外文笔数十卷。”又,《梁书·武帝纪》谓:“齐竟陵王开西邸,招文学。帝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号曰八友。”沈约、范云各传并同。又,《南史·刘绘传》云:“永明末,都下人士,盛为文章谈义,皆凑竟陵西邸。”又,《王僧孺传》云:“子良开西邸,招文学,僧孺与虞羲、丘国宾、萧文琰、丘令楷、江洪、刘季孙,并以善辞藻游焉。”)衡阳王钧、(《南史·钧传》:“善属文,与琅琊王智深以文章相会,齐阳江淹亦游焉。”)随王子隆,(《齐书·子隆传》:“有文才。武帝以为‘我家东阿’。文集行于世。”又《谢朓传》云:“为子隆镇西文学。子隆好辞赋,朓尤被赏。”)均爱好文学,招集文士。又开国之初,王俭之伦,亦以文章提倡。(详任昉《王文宪集序》及《齐书》各传。)故宗室多才,(《梁书·萧几传》:“年十岁,能属文,十五撰《杨公则诔》。子为,亦有文才。”又《齐书·萧颖胄传》云:“好文义。”均其证也。)而庶姓之中,亦人文蔚起。梁承齐绪,武帝尤崇文学。(《南史》本纪谓:“帝博学多通,及登宝位,躬制赞、序、诏、诰、铭、诔、箴、颂、笺、奏诸文百二十卷。”又《文学传序》云:“武帝每所临幸,辄命群臣赋诗,其文之善者,赐以金帛。是以缙绅之士,咸知自励。”又《袁峻传》:“武帝雅好词赋,时献文章于南阙者相望焉。”《王筠传》亦云:“敕撰《中书表奏》三十卷,及所上赋颂,都为一集。”)嗣则昭明太子、简文帝、元帝,并以文学著闻,(《梁书·昭明太子传》:“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皆属思便成。所著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又《南史·简文帝纪》谓:“帝六岁能文,及长,辞藻艳发,雅好赋诗。其自序云:‘七岁有诗,长而不倦。’所著文集一百卷行世。”又《元帝纪》谓:“帝天才英发,出言为论,军书羽檄,文章诏诰,点毫便就。著《词林》三卷,文集五十卷。世子方等有俊才,撰《三十国春秋》。”)而昭明、简文,均以文章为天下倡,(《梁书·昭明传》:“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或与学士商榷古今,继以文章著述。于时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所未有也。”又《王锡传》云:“武帝敕锡与张缵入宫与太子游宴,又敕陆倕、张率、谢举、王规、王筠、刘孝绰、到洽、张缅为学士十人。”《刘孝绰传》云:“昭明好士爱人,孝绰与殷芸、陆倕、王筠、到洽等同见礼。”此昭明重文之证。又《南史·简文纪》云:“及居监抚,弘纳文学之士。”《庾肩吾传》云:“简文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徐摠子陵、吴郎、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此简文重文士之征。)此即《南史·梁纪》所谓“文物之盛,独美于兹”也。(《雕龙》所云:“唐、虞之文,其鼎盛乎。”亦与《南史》之说相合。)故武帝诸子能文者,有豫章王综、(《梁书·综传》:“有才学,善属文。”),邵陵王纶、(《梁书·纶传》:“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牍。”)武陵王纪;(《梁书·纪传》:“有文才。”)其诸孙能文者,有后梁主詧、(《周书·詧传》:“好文义,所著文集十五卷。子世宗岿,有文学,文集行世。后主琮,博学有文义。”)南康王会理、建安县侯乂理、(并南康王绩子。《梁书·会理传》:“少好文史。弟乂理,有文才,尝祭孔文举墓,并为立碑,制文甚美。”)寻阳王大心、南郡王大连、乐良王大圜;(并简文子。《梁书·大心、大连传》并云“能属文。”《周书·大圜传》:“有文集。”)其宗室能文者,则有长沙王业、(《梁书·业传》:“文集行于世。子孝俨,献《相风乌》、《华光殿》、《景阳山》等颂,其文甚美。孙南安侯骏,工文章。”)安成王秀、(《南史·秀传》:“精意学术。子机,所著诗赋数千言,元帝集而序之。机弟推,好属文,深为简文所亲赏。”)南平王伟、(《梁书·伟传》:“制《性情》、《几神》等论。”)鄱阳王范、(《南史·范传》:“招集文才,率意题章,时有奇致。弟谘,十一能属文。”)上黄侯晔,(《南史·晔传》:“献《储德颂》。”)而安成、南平二王,尤好文士。(《南史·秀传》:“尤好人物,招刘孝标使撰《类苑》。当时高才游王门者:东海王僧孺,吴郡陆倕,彭城刘孝绰,河东裴子野。”又《伟传》云:“四方游士,当时知名者,莫不毕至。”)任昉之流,亦为当时文士所归。(《南史·陆倕传》云:“昉为中丞,预其宴者:殷芸、到溉、刘苞、刘孺、刘显、刘孝绰及陆倕而已,号曰龙门聚。”《南史·到溉传》:“任昉为御史中丞,后进皆宗之。时有彭城刘孝绰、刘苞、刘孺、吴郡陆倕、张率,陈郡殷芸,沛国刘显及溉、洽,车轨日至,号曰兰台聚。”《昉传》亦谓:“昉好交结,奖进士友。”)此亦梁代文学兴盛之由也。

又案:宋、齐之际,亦中古文学兴盛之时。齐初,臣僚如褚渊、王僧虔(《齐书·僧虔传》:“与袁淑、谢庄善,淑叹为文情鸿丽。”)之流,虽精文学,(又《齐书·崔元祖传》云:“善属文。”《沈文季传》云:“爱好文章。”亦其证。)然集其大成者,惟王俭。(《齐书·俭传》:“字仲宝,甚闲辞翰。大典将行,礼仪诏策,皆出于俭。”又云:“手笔典裁,为当时所重。文集行于世。”任昉有《王文宪集序》。)自嗣而降,文士辈出,(据《齐书》各传,如刘绘诸人,均以文义擅盛一时。周显诸人,尤精谈议,不仅以文学名。至若臧荣绪、沈驎士、陆澄、刘alt、刘琎、明僧绍、刘虬、关康之诸人,兼通经业,所长不仅文章,然《齐书》alt等各传,并云“有文集行世”。嗣则崔慰祖、贾希镜、祖冲之,亦不仅以文章名。)其兼工诗文者,厥唯王融、(《齐书·融传》:“字元长,博涉,有文才。武帝使为《曲水诗序》,当时称之。文辞捷速,有所造,援笔立就。”又云:“融文行于世。”又《南史·任昉传》:“王融有才俊,自谓无对。”)谢朓。(《南史·朓传》:“字玄晖,文章清丽,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敬皇后迁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齐世莫有及者。”钟氏《诗品》亦谓:“朓奇章秀句,往往惊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齐、梁之际,则沈约、范云、江淹、邱迟并工诗文,(《南史·约传》:“字休文,善属文。时谢玄晖善为诗,任彦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著《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又《范云传》:“字彦龙,善属文,下笔辄成,有集三十卷。”又《江淹传》:“字文通,留情文章。齐高帝让九锡及诸章表,皆淹制也。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凡所著述,自撰为前后集。”又《邱迟传》:“字希范,八岁属文,辞采丽逸,劝进梁王及殊礼,皆迟文也。帝作连珠诏,群臣继作者数十人,迟文最美。”又据钟嵘《诗品》谓:“休文五言最优,辞密于范,意浅于江。”又谓:“范云婉转清便,如流风回雪;邱迟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任昉尤长载笔。(《南史·昉传》:“字彦升,八岁能属文。王俭每见其文,以为当时无辈。王融见其文,恍然自失。”又云:“昉尤长载笔,颇慕傅亮,才思无穷。当时王公表奏,莫不请焉,起草即成。沈约深所推挹。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所著文章数十万言,盛行于世。王僧孺谓过董生、扬子。”)嗣则刘孝绰、(《梁书·孝绰传》:“七岁能属文。王融深赏异之,任昉尤相赏好。梁武览其文,篇篇称赏,由是朝野改观。”又云:“孝绰辞藻,为后进所宗。时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传诵写,流闻河朔,亭苑挂壁,莫不题之。文集数十万言行于世。子谅,有文才。”)刘峻、(《梁书·峻传》:“字孝标,文藻秀出。为《山栖志》,文甚美。”)裴子野、(《梁书·子野传》:“字几原,善属文,武帝诸符檄皆令具草。”又云:“为文典而速,不尚靡丽,制多法古,与今文体异。当时或有诋诃者,及其末,翕然重之。文集二十卷行于世。”)王筠、(《梁书·筠传》:“字元礼,七岁能属文,十四为《芍药赋》,其辞甚美。又能用强韵,每公宴并作,辞必妍靡。沈约谓王志曰:‘贤弟子文章之美,可谓后来独步。’自撰文章,以一官为一集,凡百卷,行于世。”)陆倕,(《南史·陆慧晓传》:“三子僚、任、倕,并有美名,时人谓之三陆。倕字佐公,善属文。武帝雅爱倕文,敕撰《新漏刻铭》、《石阙铭》。”)其诗文均为当时所法。其尤以诗名者,则柳恽、吴均、(《梁书·柳恽传》:“字文畅,著《述先颂》,文甚哀丽。少工篇什,王融见而嗟赏。和武帝《登景阳楼》篇,深见赏美,当时咸相称传。”又《吴均传》:“字叔痒,有俊才。沈约见均文,颇相称赏。柳恽为吴兴,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效之,谓为吴均体。著文集二十卷。”)何逊(《梁书·逊传》:“字仲言,八岁能赋诗。范云称为‘含清浊,中古今’。梁元帝论之云:‘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文八卷。”)是也。

又案:宋、齐之际,有丘灵鞠、檀超、丘巨源、(《南史·文学传》:“丘灵鞠,善属文,宋时文名甚盛,著《江左文章录》,文集行世。”“檀超,少好文学。”“丘巨源,有笔翰。”)张融、(《齐书·融传》:“字思光,至交州作《海赋》,文辞诡激,独与众异。为《问律自序》曰:‘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又戒其子曰:‘吾文体屡变,变而屡奇。’文集数十卷行世。”)谢超宗、(《南史》:“凤子超宗,有文辞。宋殷淑仪卒,作诔奏之,帝大嗟赏。齐撰郊庙歌,作者十人,超宗辞独见用。”)孔珪、(《齐书·珪传》:“好文咏。高帝使与江淹对掌辞笔。”)卞彬、(《南史·文学传》:“卞彬,险拔有才,著《蚤》、《虱》等赋,文章传于闾巷。”)顾欢,(《南史·欢传》:“字景怡,六七岁作《黄雀赋》。善于著论,作《正名论》、《华夏论》。梁武帝诏欢诸子撰欢文议三十卷。”)均以文学擅名。若虞愿、(《南史·愿传》:“撰《会稽记》、文翰数十篇。”)苏侃、(《南史·侃传》载所作《塞客吟》。)江敩、(《齐书》本传:“数好文辞。”)袁彖、(《南史·彖传》:“善属文及谈玄。”)刘祥、(《南史·祥传》:“少好文学,著连珠十五首寄怀。”)谢颢、谢alt、(《南史·谢庄传》:“子颢,守豫章,免官,诣齐高帝自占谢,言辞清丽。弟alt,齐帝起禅灵寺,敕为碑文。”)王僧佑、(《南史》本传:“齐孝武时献《讲武赋》。”)王摛、(《南史·摛传》:“王俭示以隶事,操笔便成,文章既异,辞亦华美。”)檀道鸾,(《南史·檀超传》:“叔父道鸾,有文学。”)亦其次也。齐则陆厥、(《梁书·厥传》:“字韩卿,善文章,文集行于世。”)虞炎、(《齐书·陆厥传》:“会稽虞炎,永明中以文学与沈约俱为文惠太子所遇。”)王智深、(《齐书·智深传》:“字云才,少从谢超宗学属文,成《宋书》三十卷。”)虞羲,(《文选注》引《虞羲集序》:“羲字子阳,七岁能属文。”)并以文著。若孔广、孔alt、(《南史·文学传》:“会稽孔广、孔alt,皆才学知名。alt有才藻,制《东都赋》,于时才士称之。”)诸葛勖、(《南史·文学传》:“琅琊诸葛勖作《云中赋》。”)袁嘏、高爽、(《南史·文学传》:“又有陈郡袁嘏,自重其文。广陵高爽,博学多才,作《镬鱼赋》,其才甚工。”)庾铣、(《齐书·王智深传》:“颖川庾铣,善属文,见赏豫章王。”)孔凯、(《齐书·谢朓传》:“会稽孔alt,粗有才笔。”)王斌、(《南史·陆厥传》:“时有王斌者,初为道人,雅有才辩,善属文。”)丘国宾、丘令楷、萧文琰、江洪,(并见《南史·王僧孺传》。《吴均传》亦谓洪工属文。)亦其次也。齐、梁之际,则王僧孺、(《梁书·王僧孺传》:“工属文,多识古事。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时重其富博。文集三十卷。”)萧子恪、萧子范、萧子显、萧子云、(《南史·子恪传》:“字景冲,十二和竟陵王《高松赋》,王俭见而奇之。颇属文,随弃其本,故不传文集。弟子范,字景则,南平王使制《千字文》,其词甚美,府中文笔,皆使具草。简文葬后,使制哀策,文理哀切。前后文集三十卷。子显,字景阳,工属文。著《鸿序赋》,沈约称为《幽通》之流。启撰《齐书》。武帝雅爱其才。尝为自序,略谓:“颇好辞藻,屡上歌颂,每有制作,特广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文集二十卷。子云,字景乔,勤学有文藻,弱冠撰《晋书》。”)陶弘景、(《南史》:“陶弘景,字通明,著《学葩》等书。”案:今传《弘景集》二卷。)江革、(《梁书·革传》:“字休映,六岁解属文。王融、谢朓雅相敬重,竟陵王引为西邸学士。有集二十卷行世。”)徐勉、(《梁书·勉传》:“六岁率尔为文,见称耆宿。长好学,善属文。凡所作前后二集,十五卷。”)范缜、(《南史·缜传》:“字子直,作《伤暮诗》、《神灭论》,文集十五卷。”)周舍、(《南史·舍传》:“字升逸,博学,精义理,文二十卷。”)王巾、(《文选》注引《姓氏英贤录》:“巾字简栖,为《头陀寺碑》,文词巧丽,为世所重。”)柳惔、(《梁书·惔传》:“字文通,工制文,尤晓音律。齐武帝称其属文道丽。著《仁政传》及诸诗赋。”)袁峻、(《南史·峻传》:“字孝高,工文辞,拟扬雄《官箴》奏之,奉敕与陆倕各制《新阙铭》。”)钟嵘、(《南史·嵘传》:“字仲伟,与兄岏并好学。衡阳王令作《瑞室颂》,辞甚典丽。”又云:“嵘品古今诗。”)刘勰、(《南史·勰传》:“字彦和,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为文长于佛理,都下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制文。”)谢朏、(《南史·勰传》:“字敬冲,谢庄子。十岁能属文。有文章行于世。”)刘苞、刘孺、刘遵、(《南史·刘苞传》:“字孟尝,少能属文,受诏咏《天泉池荷》及《采菱调》,下笔即成。”又《刘孺传》:“字孝稚,七岁能属文。沈约与赋诗,大为嗟赏。少好文章,性又敏速,受诏为《李赋》,文不加点。文集二十卷。弟道,工属文,皇太子令称为辞章博瞻,玄黄成采。”)刘昭、(《梁书·昭传》:“字宣卿,善属文,江淹早相称赏。集注《后汉》百八十卷,文集十卷。”)周兴嗣、(《梁书·兴嗣传》:“字思纂,善属文。天监初,献《休平赋》,文甚美。武帝敕与陆倕各制《光宅寺碑》,帝用兴嗣所制。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文集十卷。”)王籍,(《南史·籍传》:“字文海,为诗慕谢灵运,至其合也,殆无愧色。湘东王集其文为十卷。”)并工文章。(案:齐、梁之际,若伏曼容、何佟之、贺玚、傅昭、何点、何胤、刘显、阮孝绪,均博于学术;张绪、张充、明山宾、废诜,兼综儒玄,不仅以文学名,然其文亦均可观。)若范岫、(《南史·岫传》:“文集行世。”)裴邃、(《梁书·邃传》:“十岁能属文。”)袁昂、(《南史·昂传》:“有集三十卷。”)谢几卿、(《南史·谢超宗传》:“子几卿,博学有文采,文集行于世。”)王泰、(《南史·泰传》:“每预朝宴,刻烛赋诗,文不加点。”)孔休源、(《南史·休源传》:“与王融友善,为竟陵王西邸学士。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王彬、(《南史·彬传》:“好文章。齐武帝起旧宫,彬献赋,文辞典丽。”)顾宪之、(《南史》本传:“所著诗赋铭赞并《衡阳记》,数十篇。”)沈alt、(《南史》本传:“著文章数十篇。”)诸葛璩、(《南史·璩传》:“所著文章二十卷,门人刘暾集而录之。”)范述曾(《南史·述曾传》:“著杂诗赋数十篇。”)之流,亦其次也。梁则刘潜、(《南史·潜传》:“字孝仪,工属文,敕制雍州平等寺金像碑,文甚弘丽。文集二十卷行世。弟孝威,大同中上《白雀颂》,甚美。”)伏挺、(《南史·挺传》:“长有才思,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任昉深加叹异。文集二十卷。”)谢蔺、(《南史·蔺传》:“字希如,献《甘露颂》,武帝嘉之,使制《萧楷德政碑》、《宣城王奉述中庸颂》。所制诗赋碑铭数十篇。”)萧洽、(《梁书·洽传》:“博涉,善属文。敕撰《当涂庙碑》,辞甚赡丽。文集二十卷行于世。”)刘之遴、(《梁书·之遴传》:“字思贞,八岁能属文,沈约、任昉异之。前后文集五十卷。”)刘杳、(《梁书·杳传》:“字士深,博综群书。沈约叹美其文。著《林庭赋》,王僧孺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文集十五卷。”)张率、(《梁书·率传》:“字士简,十二能属文,日限为诗一篇。稍进,作赋颂,武帝谓兼马、枚王速。自少属文,《七略》及《艺文志》所载诗赋今无其文者,并补作之。所著《文衡》十五卷,集四十卷。”)陆云公、(《梁书·云公传》:“字子龙,有才思。制《太伯庙碑》,张缵叹为‘今之蔡伯喈’。文集行世。”)谢微、(《梁书·微传》:“字玄度,善属文,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二刻便成。又为临汝侯制《放生文》,亦见赏于世。文集二十卷。”)萧琛、(《梁书·琛传》:“字彦瑜,有才辨,撰诸文集数十万言。又二子密,博学有文词。”)谢览、谢举、(《梁书·览传》:“字景涤,与王、陈为时赠答,其文甚工。弟举,字言扬,年十四赠沈约诗,为约所赏。文集二十卷。”)王规、(《梁书·规传》:“字威明,献《太极新殿赋》,其词甚工。于文德殿赋诗五十字,援笔立奏,其文又美。文集二十卷。”)到沆、到溉、到洽、(《梁书·沆传》:“字茂瀣,善属文。武帝命为诗二百字,三刻便成,其文甚美。所著诗赋百余篇。溉字茂灌,善于应答,有集二十卷。洽字茂沿,有才学,谢朓深相赏好。梁武使与萧琛、任昉赋二十韵诗,以洽辞为工。奉敕撰《太学碑》。文集行世。”)张缅、张缵、(《梁书·缅传》:“字元长,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弟缵,字伯绪,好学,为湘州刺史,作《南征赋》。文集二十卷。”)徐摛、(《梁书·摛传》:“字士秀,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为太子家令,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徐悱、徐绲、(《梁书·绲传》:“为湘东王参军,辩于辞令,文冠一府,特有轻艳之才,新声巧变,人多讽习。”又《徐勉传》云:“子悱,字敬业,聪敏能属文。悱妻刘孝绰妹,文尤清拔。”)何思澄、(《南史·思澄传》:“字元静,少工文,为《游庐山诗》,沈约大相称赏,自谓弗逮。傅昭请制《释奠诗》,辞文典丽。文集十五卷。”又云:“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子朗早有才思,尝为《败家赋》,文甚工,行于世。”)任孝恭、(《南史·孝恭传》:“有才学,敕制《建陵寺刹下铭》,又启撰《武帝集序》,文并富丽,自是专掌公家笔翰。孝恭为文,敏速若不留思,每奏称善。文集行于世。”)纪少瑜、(《南史·少瑜传》:“字幼场,十三能属文,王僧孺见而赏之曰:‘此子才藻秀拔,方有高名。’”)庾肩吾、(《南史·肩吾传》:“字慎之,八岁能赋诗,辞采甚美。”)刘瑴、(《南史》:“瑴字仲宝,善辞翰,随湘东王在藩,当时文檄,皆其所为。”)颜协、(《南史·协传》:“字子和,文集二十卷,遇火湮灭。”)鲍泉、(《南史·泉传》:“字润岳,兼有文笔。元帝谓:‘我文之外,无出卿者。’”)蔡大宝,(《周书·大宝传》:“善属文,文词赡速,詧之章表书记教令册诏,并大宝专掌之。著文集三十卷。”)并擅文词。(梁代士人,无不工文,而文人亦均博学,故有文名为学所掩者,如贺琛、殷芸、严植之、崔灵思、沈峻、孔子祛、皇侃之流是也。然览其遗文,均有可观。又以《南史》各传考之,如《顾协传》:“文集十卷行于世。”《朱异传》:“文集百余篇。”《许懋传》:“有集十五卷。”《司马褧传》:“废肩吾集其文为十卷。”协等诸人,亦不仅以文章著。)若萧子晖、萧滂、萧确,萧序恺、(《南史》:“萧子云弟子晖,有文才。”又云:“子范、子滂、确,并有文才。”又云:“子显、子序恺,简文与湘东王令,称为才子。”)萧贲、(《南史·萧同传》:“弟贲,有文才。”)萧介、(《梁书·介传》:“武帝置酒赋诗,介染翰便成,文不加点。”)臧严、(《南史·严传》:“幼作《屯游赋》七章,辞并典丽。文集十卷。”)谢侨、(《南史·侨传》:“集十卷。”)王承、王训、(《南史·承传》:“以文学相尚。弟训,文章为后进领袖。”)庾仲容、(《南史》本传:“文集二十卷行于世。”)江蒨、(《南史·蒨传》:“文集十五卷。”)江禄、(《南史·禄传》:“有文章。”)刘殻、(《南史·殻传》:“善辞翰。”)刘沼、(《南史·沼传》:“善属文。”)刘霁、(《南史·霁传》:“文集十卷。”)刘歊、(《南史·歊传》:“博学有文才,著《笃终论》。”)陆罩、(《南史·罩传》:“善属文,撰《简文帝集序》。”)何alt、(《南史·何逊传》:“从叔alt,亦以才著闻,著《拍张赋》。”)虞骞、孔翁归、江避、(《南史·何逊传》:“时有会稽虞骞,工为五言诗,名与逊埒。又有会稽孔翁归,工为诗。济阳江避,博学有思理。并有文集。”)罗研、李膺、(《梁书·研传、膺传》并云:“有才辨,以文达。”)吴规、(《梁书·张缵传》:“吴兴吴规,颇有才学,邵陵王深相礼遇。”)王子云、费昶、(《南史·何思澄传》:“太原王子云,江夏费昶,并为闾里才子。昶善乐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子云尝为《自吊文》,甚美。”)、江子一(《南史·子一传》:“辞赋文章数十篇行于世。”)、刘慧斐(《南史》本传:“能属文。”)庾曼倩、(《南史·庾诜传》:“子曼倩,所著文章凡九十五章。”)傅准、(《梁书·傅昭传》:“子准,有文才。”)江从简、(《南史·江德藻传》:“弟从简,少有文情。”)谢侨、(《南史·侨传》:“集十卷。”)鲍行卿、(《南史·鲍泉传》:“时有鲍行卿,好韵语,上《王璧铭》,武帝发诏褒赏。集二十卷。”)甄玄成、岑善方、傅准、萧欣、柳信言、范迪、沈君游,(准,后梁臣。《周书》云:玄成善属文,有文集二十卷。善方善辞令,著文集十卷。准有文才,善词赋,文集二十卷。欣善属文,与柳信言俱为一代文宗,有集二十卷。迪善属文,有文集十卷。君游有词采,有文集十卷。)亦其次也。齐、梁文学之盛,即此可窥。

丙 陈代文学

《陈书·文学传》云:后主雅尚文词,傍求学艺,焕乎俱集。每臣下表疏,及献上赋颂者,躬自省览,其有辞工,则神笔赏激,加其爵位。是以搢绅之徒,咸知自励矣。

《南史·文学传序》:至有陈受命,运接乱离,虽加奖励,而向时之风流息矣。岂金陵之数将终三百年乎?不然,何至是也?

(案:此说与《陈书》相反。今以《陈书》各纪传考之,则此说实非。盖陈之文学,虽不及梁代之盛,然风流固未尝歇绝也。)

案:陈代开国之初,承梁季之乱,文学渐衰。然世祖以来,渐崇文学。(据《南史·世祖纪》及《陈书·世祖纪论》,并谓崇尚儒术,爱悦文义。)后主在东宫,汲引文士,如恐不及,(《陈书·姚察传》:“补东宫学士。于时江总、顾野王、陆琼、陆瑜、褚玠、傅縡等,皆以才学之美,晨夕娱侍。”)及践帝位,尤尚文章。(《陈书·后主纪论》云:“待诏之徒,争趋金马;稽古之秀,云集石渠。”是其证也。)故后妃宗室,莫不竞为文词。(《陈书·后主沈皇后传》:“涉猎经史。后主薨,自为哀词,文甚酸切。”《陈书》又谓:“后主以宫人有文学者为女学士。”又谓:“高宗子岳阳王叔慎,后主子吴兴王胤,皆能属文,是时,后主尤爱文章,叔慎与衡阳王伯信,新蔡王伯齐等,每属诏赋诗,恒被嗟赏。”)又开国功臣如侯安都、孙玚、徐敬成,均结纳文士。(《陈书·侯安都传》:“为五言诗颇清靡。招聚文士褚玠、马枢、阴铿、张正见、徐伯阳、刘珊、祖孙登,或命以诗赋,第其高下。”《孙玚传》:“尝于山斋集玄儒之士。”《徐敬成传》:“结交文义之士。”)而李爽之流,以文会友,极一时之选。故文学复昌,迄于亡国。(《南史·徐伯阳传》:“太建初,与李爽、张见正、贺彻、阮卓、萧诠、王由礼、马枢、祖孙登、贺循、刘删等,为文会友,后有蔡凝、刘助、陈暄、孔范亦与焉,皆一时士也。游宴赋诗,动成卷轴。伯阳为其集序,盛传于世。”)然斯时文士,首推徐陵、(《陈书·陵传》:“字孝穆,摛子,八岁能属文。自有陈创业,文檄军书及禅授诏策,皆徐陵所制,而《九锡》尤美,为一代文宗。世祖、高宗之世,国家有大手笔,皆陵草之。其文颇变旧体,缉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手,好事者已传写成诵,遂被之华夷,家藏其本。存者三十卷。弟孝克,亦善属文,而文不逮。子义、俭,梁元帝叹赏其诗,以为徐氏复有文。俭弟份,九岁为《梦赋》,陵谓:‘吾幼属文,亦不加此。’”)沈炯,(《陈书·炯传》:“字礼明,少有隽才,王僧辩羽檄军书,皆出于炯。上表江陵劝进,其文甚工,当时莫逮。为西魏所虏。魏人爱其文才,尝经行汉武通天台,为表奏陈思归之意,寻获东归。文帝重其文。有集二十卷行世。”《南史》亦曰:“沈炯才思之美,足以继踵前良。”)次则顾野王、(《陈书·野王传》:“字希冯,九岁能属文,尝制《日赋》,朱异见而奇之,以笃学知之。著《玉篇》、《舆地志》等,及文集二十卷。”)江总、(《陈书·总传》:“字总持,笃学,有辞采。梁武览总诗,深降嗟赏。张缵等深相推重。”又云:“总能属文,于五言七言尤善,然伤于浮艳。文集三十卷行世。子溢,颇有文词。”)傅alt、(《陈书·alt传》:“字宜事,能属文。为文典丽,性又敏速,虽军国大事,下笔辄成,未尝起草,沉思者亦无以加。有集十卷。”)姚察、(《陈书·察传》:“字伯审,十二能属文。后主时,敕专知优册alt议等文笔。每有制述,多用新奇,人所未见,咸重富博。所撰寺塔及众僧文章,特为绮密,所著《汉书训纂》等,及文集二十卷行世。”)陆琼、(《陈书·琼传》:“字伯玉,云公子。六岁为五言诗,颇有词采,长善属文。后主即位,掌诏诰,有集二十卷。子从典,八岁拟沈约《回文砚铭》,便有佳致;十三为《柳赋》,其词甚美。”)陆琰、陆瑜,(《陈书·琰传》:“字温玉,琼从父弟。世祖使制《刀铭》,援笔即成。所制文笔多不存,后主求其遗文,撰成二卷。弟瑜,字干玉,美词藻。太建二年,命为《太子释奠诗序》,文甚赡丽。有集十卷。瑜从父兄玠,字润玉,能属文,有集十卷。从父弟琛,字洁玉,十八上《善政颂》,颇有词采。”)并以文著。若沈不害、(《陈书·不害传》:“字孝和,治经术,善属文,每制文操笔立成,曾无寻检。文集十四卷。”)孔奂、(《陈书·奂传》:“字休文,善属文。王僧辩为扬州,笺表书翰,皆出于奂。有集十五卷,弹文四卷。”)徐伯阳、(《陈书·伯阳传》:“字隐忍,年十五,以文笔称。侯安都令为谢表,文帝见而奇之。又为《辟雍颂》,甚见嘉赏。”)毛喜、(《陈书·喜传》:“字伯武,高宗为骠骑,府朝文翰,皆喜词也。有集十卷。”)赵知礼、(《陈书·知礼传》:“字齐旦,为文赡速,每占授军书,下笔便就。高祖上表元帝及与王僧辩论述军事,其文并知礼所制。”)蔡景历、(《陈书·景历传》:“字茂世,好学,善尺牍。高祖镇朱方,以书要之。景历对使答书,笔不停缀。将讨王僧辩,草檄立成,辞义感激。”又云:“景历属文,不尚雕磨,而长于叙事,应机敏速,为当时所称。有文集二十卷。子征,聪敏才赡。”)刘师知、(《陈书·师知传》:“工文笔,善仪体,屡掌诏诰。”)杜之伟、(《陈书·之伟传》:“字子大,幼有逸才。徐勉见其文,重其有笔力。”又云:“之伟为文,不尚浮华,而温雅博赡,所制多遗失,存者十七卷。”)颜晃、(《陈书·晃传》:“字元明,少有辞采,献《甘露颂》,词义该典。其表奏诏诰,下笔立成,便得事理,而雅有气质。有集十二卷。”)江德藻、(《陈书·德藻传》:“字德藻,善属文,著文笔十五卷。子椿,亦善属文。”)庾持、(《陈书·持传》:“字允德,尤善书记,以才艺闻。持善字书,每属词,好为奇字,文士亦以此讥之。有集十卷。”)许亨、(《陈书·亨传》:“字亨道,少为刘之遴所重。撰《齐书》、《梁史》。所制文笔六卷。”)褚玠、(《陈书·玠传》:“字温理,长能属文,词义典实,不好艳靡,所制章奏杂文二百余篇,皆切事理。”)岑之敬、(《陈书·之敬传》:“字思礼,以经业进。雅有词笔,有集十卷行世。”)蔡凝、(《陈书·凝传》:“有文辞。”)何之元、(《陈书·之元传》:“有才思。著《梁典》。”)章华(《陈书·傅縡传》:“吴兴章华,善属文。”)之流,或工诗文,或精笔翰,亦其选也。又梁代士大夫,多仕陈廷,以文学著,如萧允、(《陈书·允传》:“经延陵季子庙,为诗叙意,辞理清典。”)周弘正、(《南史·弘正传》:“玄理为当时所宗。集二十卷。弟弘让、弘直。弘直幼聪敏,有集二十卷。”)萧引、(《陈书·引传》:“善属文。弟密,有文词。”)张种、(《南史·种传》:“有集十四卷。”)王劢、(《南史·劢传》:“从登北顾楼,赋诗,辞义清典。”)沈众、(《陈书·众传》:“沈约孙,有文才。梁武令为《竹赋》,手敕答曰:‘文体翩翩,可谓无忝尔祖。’”)、袁枢(《陈书·枢传》:“有集十卷行世。”)谢嘏、(《陈书·嘏传》:“善属文,文集行世。”虞荔、虞寄《陈书·荔传》:“善属文。梁武使制《士林馆碑》。弟寄,大同中上《瑞雨颂》,梁武谓其典裁清拔。”)是也。(又案:梁、陈之际,若王通、谢歧、袁敬、袁泌、刘仲威、王质、萧乾、韦载、韦鼎、王固、萧济、沈君公,虽不以文名,亦均工文。若夫沈文阿、沈洙、王元规、郑灼、顾超之流,博综经术;张讥、马枢兼善玄言,亦不仅以文名。)其有尤工诗什者,自徐、沈外,则有阴铿、(《南史·铿传》:“字子坚,尤善五言诗,为当时所重。世祖使赋《新成安乐宫诗》,援笔立就。有集三卷行世。”)张正见、(《陈书·正见传》:“字见赜,年十三献颂,梁简文深赞赏之。有集十四卷。其五言诗尤善,大行于世。”)阮卓、(《陈书·卓传》:“尤工五言诗。”)谢贞(《陈书·贞传》:“八岁为《春日闲居》五言诗,有‘风定花犹落’句,王筠以为追步惠连。有集,值乱不存。”)诸人。若夫孔范、刘暄之流,惟工藻艳,(详下节。)亦又不足数矣。

丁 总论

宋、齐、梁、陈文学之盛,既综述于前。试合当时各史传观之:自江左以来,其文学之士,大抵出于世族,而世族之中,父子兄弟各以能文擅名。如《南史》称刘孝绰兄弟及群从子侄,当时有七十人,并能属文,近古未之有(《孝绰传》)。又王筠与诸儿论家门文集书谓:“史传所称,未有七叶之中,人人有集如吾门者。”(《筠传》)此均实录之词。(当时文学之盛,舍琅琊王氏及陈郡谢氏、吴郡张氏外,则有南兰陵萧氏、陈郡袁氏、东海王氏、彭城到氏、吴郡陆氏、彭城刘氏、东莞臧氏、会稽孔氏、庐江何氏、汝南周氏、新野庾氏、东海徐氏、济阳江氏,均见《南史》。)惟当时之人,既出自世族,故其文学之成,必于早岁,(详前节。)且均文思敏速,或援笔立成,或文无加点,(亦详前节。故梁武集文士作诗文,均限晷刻。又《南史·王僧孺传》称:“齐竟陵王,集学士为诗四韵,刻烛一寸。”亦其证也。若《徐勉传》:“下笔不休。”《朱异传》:“不暂停笔。”又当时诏诰书疏,词贵敏速之证。)此亦秦汉以来之特色。至当时文学得失,稽之史传及诸家各集,厥有四端:

一曰:矜言数典,以富博为长也。齐、梁文翰与东晋异,即诗什亦然。自宋代颜延之以下,侈言用事,(钟氏《诗品》谓:“文符应资博古,驳奏宜穷往烈,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乎用事?颜延之喜用古事,弥见拘束,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尔来作者,浸以成俗,遂句无虚韵,语无虚字,拘挛补纳,蠹文已甚。”)学者浸以成俗。齐、梁之际,任昉用事,尤多慕者,转为穿凿。(《南史·任昉传》云:“既以文才见知,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为病。晚节转好作诗,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自尔都下之士慕之,转为穿凿。”《诗品》亦云:“任昉博物,动辄用事,是以诗不得奇。”)盖南朝之诗,始则工言景物,继则惟以数典为工。(观齐、梁人所存之诗,自离合诗、回文诗、建除诗以外,有四色诗、八音诗、数名诗、州郡名诗、药名诗、姓名诗、鸟兽名诗、树名诗、草名诗、宫殿名诗各体,又有大言、小言诸诗,此均惟工数典者也。)因是各体文章,亦以用事为贵。(如王僧孺、姚察等传,并云“多用新事,人所未见”,是其证。)考之史传,《南史》称王俭尝使宾客隶事,(《南史·王谌传》:“王俭尝集才学之士,总校虚实,类物隶之,谓之隶事,自此始也。俭尝使宾客隶事,多者赏之。摛后至,俭以所隶示之,操笔便成,文章既奥,辞亦华美,举坐击赏。”)梁武集文士策经史事。(《南史·刘峻传》云:“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范云、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峻忽请纸笔,疏十余事,坐客皆惊。”)而类书一体,亦以梁代为盛,藩王宗室,以是相高,(《南史·刘峻传》:“安成王秀使撰《类苑》,凡一百二十卷。武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杜子伟传》:“补东宫学士,与刘陟等抄撰群书,各为题目。”《庚肩吾传》略同。《陆罩传》亦言:“简文撰《法宝联壁》,与群士抄掇区分。”均其证也。)虽为博览之资,实亦作文之助,即《诗品》所谓“文章略同书抄”,《齐书》所谓“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也。(《南史·萧子云传》谓:“梁初,郊庙乐词,皆沈约撰。子云启宜改之,武帝敕曰:‘郊庙歌词,应须典诰大语,不得杂用子史文章浅言。’”此当时文章舛杂之征。又《萧贲传》:“湘东王为檄,贲读至‘偃师南望,无复储胥露寒;河阳北临,或有穹庐毡帐’,乃曰:‘圣制此句,非无过,似如体目朝廷,非关序赋。’王闻大怒。”此又文多溢词,不关实义之证也。举斯二事,足审其余。)故当时世主所崇,非惟据韵,兼重长篇。(如梁武诏群臣赋诗,或限据韵,或限五百字,均见《南史》各传。)诗什既然,文章亦尔。用是篇幅益恢,(梁代文章,以篇逾千字为恒。)偶词滋众,此必然之理也。

二曰:梁代宫体,别为新变也。宫体之名,虽始于梁,然侧艳之词,起源自昔。晋、宋乐府,如《桃叶歌》、《碧玉歌》、《白纻词》、《白铜鞮歌》,均以淫艳哀音,被于江左。迄于萧齐,流风益盛。(《南史·袁廓之传》谓:“时何涧亦称才子,为文惠太子作《杨叛儿歌》,辞甚侧丽。廓之谏曰:夫《杨叛》者,既非典雅,而声甚哀。”亦其证。)其以此体施于五言诗者,亦始晋、宋之间,后有鲍照,(明远乐府,固妙绝一时,其五言诗亦多淫艳,特丽而能壮,与梁代之诗稍别。《齐书·文学传论》谓:“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斯鲍照之遗烈。”其确证也。)前则惠休。(绮丽之诗,自惠休始。《南史·颜延之传》云:“延之每薄汤惠休诗,谓人曰:‘惠休制作,委巷中歌谣耳,方当误后事。’”即据侧丽之诗言之。)特至于梁代,其体尤昌。《南史·简文记》谓:“帝辞藻艳发,然伤于轻靡,时号宫体。”(《南史·帝纪论》曰:“宫体所传,且变朝野。”魏徵《梁论》亦曰:“太宗神采秀发,华而不实,体穷淫靡,义罕疏通,哀思之音,遂移风俗。”)《徐摛传》亦谓:“属文好为新变,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始。”盖当此之时,文士所作虽多艳词,(如徐摛特有轻艳之才,新声巧变,人多讽习是。)然尤以艳丽著者,实惟摛及庾肩吾,嗣则庾信、徐陵承其遗绪,而文体特为南北所崇。(《周书·庾信传》谓:“庾肩吾、徐摛、摛子陵及信,并为梁太子抄撮学士。既有盛才,文并绮丽,世号徐庾体。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京都莫不传诵。”《隋书·文学传序》曰:“自大同以后,徐陵、庾信分路扬镳,而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采。”又唐杜确《岑嘉州集序》曰:“梁简文帝及庾肩吾之属,始为轻浮绮靡之辞,名曰宫体。自后沿袭,务为妖体。”均其证。)此则大同以后文体之一变也。(梁代妖艳之词,多施于词赋。至陈,则志铭书札,亦多哀思之音,绮靡之词。)又据《陈书》、《南史》“后主纪”及“张贵妃”各传,谓帝荒酒色,奏伎作诗,以宫人有文学者为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江总传》谓其尤工五七言诗,溺于浮靡,日与后主游宴后庭,多为艳诗,好事者相传讽玩,于今不绝。又《孔范传》云:“文章赡丽,尤善五言诗,与江总等并为狎客。”《刘暄传》云:“后主即位,与义阳王叔达、孔范、袁权、王瑳、陈褒、沈瓘、王仪等陪侍游宴,暄以俳优自居,文章谐谬,语言不节。”是陈季艳丽之词,尤较梁代为盛,即魏徵《陈论》所谓“偏尚淫丽之文”也。故初唐诗什,竞沿其体,历百年而不衰。

三曰:士崇讲论,而语悉成章也。自晋代人士均擅清言,用是言语、文章虽分二途,而出口成章,悉饶词藻。(见前课。)晋、宋之际,宗炳之伦,承其流风,兼以施于讲学。宋则谢灵远、瞻之属,并以才辩辞义相高,王惠精言清理。(并见《宋书·王惠传》。)齐承宋绪,华辩益昌。《齐书》称张绪言精理奥,见宗一时,吐纳风流,听者皆忘饥疲(《绪传》);又称周颙音辞辨丽,辞韵如流,太学诸生慕其风,争事华辨(《颙传》);又谓张融言辞辩捷,周颙弥为清绮,刘绘音采不赡,丽雅有风则(《绘传》)。迄于梁代,世主尤崇讲学,国学诸生,惟以辩论儒玄为务,或发题申难,往复循环,具详《南史》各传。(梁代讲论之风,被于朝野,具详戚袞、周弘正、张讥、顾越、马枢、岑之敬各传。)用是讲论之词,自成条贯,及笔之于书,则为讲疏、口义、笔对,大抵辨析名理,既极精微,而属词有序,质而有文,为魏、晋以来所未有。当时人士,既习其风,故析理之文,议礼之作,迄于陈季,多有可观,则亦士崇讲论之效也。

四曰:谐隐之文,斯时益甚也。谐隐之文,亦起源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齐以降,作者益为轻薄,其风盖昌于刘宋之初。(《南史·谢灵运传》:“何长瑜寄书宗人何勖,以韵语序陆展染发,轻薄少年遂演之。凡人士并有题目,皆加剧言苦句,其文流行。”是其证。)嗣则卞铄、丘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诗文,并多讥刺。(《南史·文学传》:“卞铄为词赋,多讥刺世人。丘巨源作《秋胡诗》,有讥刺语。卞彬拟《枯鱼赋》喻意,又著《蚤》、《虱》、《蜗》、《虫》等赋,大有指斥。永明中,诸葛勗为国子生,作《云中赋》,指祭酒以下,皆有形似之目。”)梁则世风益薄,士多嘲讽之文,(《梁书·临川王弘传》:“豫章王综,以弘贪吝,作《钱愚论》,其文甚切。”又《南史·江德藻传》:“弟从简,作《采荷调》刺何敬容,为当时所赏。”又《何敬容传》:“萧琛子巡,颇有轻薄才,制《卦名离合诗》嘲敬容。”)而文体亦因之愈卑矣。(孔稚珪《北山移文》、裴子野《雕虫论》亦属此派。)

要而论之,南朝之文,当晋、宋之际,盖多隐秀之词,嗣则渐趋缛丽。齐、梁以降,虽多侈艳之作,然文词雅懿,文体清峻者,正自弗乏。斯时诗什,盖又由数典而趋琢句,然清丽秀逸,亦自可观。又当此之时,张融之文,务为诡激;裴子野之文,制多法古。盖张氏既以新奇为贵,裴氏欲挽靡丽之风,然朝野文人,鲜效其体。观简文《与湘东书》,以为裴氏之文不宜效法,此可验当时之风尚矣。至当时文格所以上变晋、宋而下启隋、唐者,厥有二因:一曰声律说之发明,二曰文笔之区别。今粗引史籍所言,诠次如左。

(甲)声律说之发明

《南史·陆厥传》曰: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琊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为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周颙传》云:颙始著《四声切韵》行于时。

《陆厥传》又曰:时有王斌者,不知何许人,著《四声论》行于时。

《沈约传》曰:约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而独得胸襟,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尝问周舍曰:“何谓四声?”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遵用。(又《南史·陆厥传》:“约论四声,颇有铨辩,而诸赋亦往往与声韵乖。”)

案:音韵之学,不自齐、梁始。封演《闻见记》谓:“魏时有李登者,撰《声类》十卷,以五声命字。”《魏书·江式传》亦谓:“晋吕静仿品登之法作《韵集》五卷,宫、商、角、徵、羽各为一篇。”是宫羽之辨,严于魏、晋之间,特文拘声韵,始于永明耳。考其原因,盖江左人士,喜言双声,(如《宋书·谢庄传》载答王玄谟:玄、护为双声,磝、碻为叠韵,以为捷速如此。又《王玄保传》:“好为双声。”并其证。)衣冠之族,多解音律。(如《南史》:“萧惠基解音律,尤好魏三祖曲及相和歌。”《颜师伯传》:“颇解声乐。”又《齐书·齐临川王映传》及《南史》褚沄、谢恂、王冲各传,或云善声律,或云晓音乐,或云解音律、声律。是其证。)故永明之际,周、沈之伦,文章皆用宫商,又以此秘为古人所未睹也。

《庾肩吾传》曰:齐永明中,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为丽靡。

又案:唐封演《闻见记》亦云:“周颙好为韵语,因此切字皆有平上去入之异。永明中,沈约文辞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声谱》。时王融、刘绘、范云之徒,慕而扇之。由是远近文学,转相祖述,而声韵之道大行。”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自灵均以来,多历年代,虽文体稍精,而此秘未睹。至于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此言非谬。如曰不然,请待来哲。

陆厥《与沈约书》曰: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尚书亦云:“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大旨“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暗此处,而云“此秘未睹”,近于诬乎?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可谓揣情谬于玄黄,摘句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书云“或暗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章调韵者,虽有差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非尽美之作,理可诋诃。君子执其诋诃,便谓合理为暗,岂如指其合理而寄诋诃为遗恨邪?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岨峿妥怗之谈,操末续颠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邪?故愚谓前英已早识宫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论所申。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所云“人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斯曹、陆又称“竭情多悔”,“不可力强”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为暗,何独诬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急在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长门》、《上林》,殆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作。孟坚精正,《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于“凭虚”。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不得言“曾无先觉”也。(《齐书·厥传》)沈约《答陆厥书》: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以累万之繁,配五声之约,高下低昂,非思力所举,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颠倒相配,字不过十,巧历已不能尽,何况复过于此者乎?灵均以来,未经用之于怀抱,固无从得其仿佛矣。若斯之妙,而圣人不尚,何邪?此盖曲折声韵之巧,无当于训义,非圣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之“雕虫篆刻”,云“壮夫不为”。自古辞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徽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中参差变动,所昧实多。故鄙意所谓“此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若以文章之音韵,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譬犹子野操曲,安得忽有阐缓失调之声?以《洛神》比陈思他赋,有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士衡虽云“炳若缛锦”,宁有濯色江波,其中复有一片是卫文之服?此则陆生之言,即复不尽者矣。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亦不尽辨此。(同上)

《文心雕龙·声律篇》: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宫,徐呼中徵。夫商徵响高,宫羽声下;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摛文乖张,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其故何哉?良由内听难为聪也。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可以数求,难以辞逐。凡声有飞沉,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沉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并辘轳相往,逆鳞相比。迂其际会,则往蹇来连,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故喉唇纠纷,将欲解结,务在刚断。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矣。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滋味,流于字句,气力穷于和韵。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虽纤毫曲变,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瑟资移柱,故有时而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概举而推,可以类见。又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讹韵实繁。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文赋》亦称知楚不易,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凡切韵之动,势若转圜;讹音之作,甚于枘方。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练才洞鉴,剖字钻响,识疏阔略,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南郭之吹竽耳。古之佩玉,左宫右徵,以节其步,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忘哉!

又案:《雕龙》本篇赞云:“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声得盐梅,响滑榆槿。割弃支离,宫商难隐。”

钟嵘《诗品》下: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曰:古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声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者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韵耶?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云:“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唯颜宪子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常欲进《知音论》未就。”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辨,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转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塞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于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案:四声之说,盛于永明。其影响及于文学者,《南史》以为转拘声韵,而近人顾炎武《音论》又谓:“江左之文,自梁天监以前,多以去人二声同用,以后则绝不相通。”其说至确。然沈、周之说,所谓判低昂,审清浊者,非惟平侧之别已耳,于声韵之辨,盖亦至精。彦和谓“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即沈氏所谓“一简之内,音韵尽殊”,(故彦和又云:“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谓一句之内,不得两用同纽之字及同韵之字也。彦和谓“声有飞沉,沉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即沈氏所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谓一句之内,不得纯用浊声之字,或清声之字也。至当时五言诗律,舍《南史》所举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外,别有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四端,是为八病。(平头,谓第二字不与第七字同声;上尾,谓第五字不与第十字同声;蜂腰,谓第二字不与第五字同声;鹤膝,谓第五字不与第十五字同声;大韵,谓五言诗两句除韵而外,余九字不与韵犯;小韵,谓五言诗两句不得互用同韵之字;旁纽,谓五言诗两句不得两用同纽之字;正纽,谓一纽四声不得两句杂用。)此即永明声律之大略也。《南史》以为“弥为丽靡”,《诗品》以为“转伤真美”,斯固切当之论。然四声八病,虽近纤微,当时之人,亦未必悉相遵守。惟音律由疏而密,实本自然,非由强制。试即南朝之文审之,四六之体,粗备于范晔、谢庄,成于王融、谢朓,而王、谢亦复渐开律体。影响所及,迄于隋、唐,文则悉成四六,诗则别为近体,不可谓非声律论开其先也。又四六之体既成,则属对日工,篇幅益趋于恢广,此亦必然之理。试以齐、梁之文上较晋、宋,陈、隋之文上较齐、梁,其异同之迹,固可比较而知也。

(乙)文笔之区别

《南史·范晔传》:晔《与诸甥侄书》曰: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于文不拘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远致,以此为恨,亦由无意于文名故也。

《南史·颜延之传》:帝尝问以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alt得臣义。”(又曰:“长子竣为孝武造书檄。元凶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

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云:今之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

又云: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案:惠、慧古通。)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道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文心雕龙·序志篇》:若乃论文取笔,则囿别区分。(案:《雕龙》他篇区别文笔者,如《时序篇》云:“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才略篇》云:“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并文笔分言之证。又《风骨篇》云:“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惟藻耀之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

《章句篇》云:“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亦文笔并词之证。)

《文心雕龙·总术篇》: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别目两名,自近代耳。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请夺彼矛,还攻其盾矣。何者?《易》之《文言》,岂非言文?若笔不言文,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未见其论立也。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常道曰经,述经曰传。经传之体,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可强可弱。分经以典奥为不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又本篇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亦分言文笔。)

案:自《晋书》张翰、曹毗、成公绥各传,均以文笔并词,或云诗赋杂笔。自是以降,如《宋书·沈怀文传》:“弟怀远,颇闲文笔。”《齐书·晋安王子懋传》:“世祖敕子懋曰:‘文章诗笔,乃是佳事。’”又《竟陵王传》:“所著内外文笔数十卷,虽无文采,多是劝戒。”《梁书·鲍泉传》:“兼有文笔。”《陈书·陆琰传》:“所制文笔多不存。”《陈书·姚察传》:“每制文笔,后主敕便索本。后主所制文笔甚多,别写一本付察。”《虞寄传》:“所制文笔,遭乱多散失。”《刘师知传》:“工文笔。”《江德藻传》:“著文笔十五卷。”《许亨传》:“所制文笔六卷。”均文笔分言之证。其有诗笔分言者,如《南史·刘孝绰传》:“弟孝仪、孝威,工属文诗。孝绰尝云:‘三笔六诗。’三即孝仪,六谓孝威。”《沈约传》谓:“谢玄晖善为诗,任彦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任昉传》谓:“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为病。”(又《庾肩吾传》:“简文《与湘东王书》云:‘诗既若此,笔亦如之。’”又云:“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并其证也。亦或析言词笔,如《陈书·岑之敬传》“雅有辞笔”是也。(《谢朓传》亦云:“孔alt粗有才笔。”)至文笔区别,盖汉、魏以来,均以有藻韵者为文,无藻韵者为笔。东晋以还,说乃稍别:据梁元《金楼子》,惟以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为文;据范晔《与甥侄书》及《雕龙》所引时论,则又有韵为文,无韵为笔。今以宋、齐、梁、陈各史传证之:据《宋书·傅亮传》谓:“武帝登庸之始,文笔皆是参军滕演。北征广固,悉委长史王诞。自此之后,至于受命,表册文诰,皆亮词也。”又据《齐书·孔珪传》云:“为齐高帝骠骑记室,与江淹对掌辞笔。”又据《齐书·谢朓传》谓:“明帝辅政,掌霸府文笔,又掌中书诏诰。”《梁书·任昉传》谓:“武帝克建邺,以为骠骑记室,专主文翰。每制书草,沈约辄求同署。尝被急召,昉出而约在,是后文笔,约参制焉。”(又《任昉传》:“昉尤长载笔,当时王公表奏,莫不请焉。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南史·萧子范传》谓:“南平王府中,文笔皆令具草。”《陈书·姚察传》亦云:“又敕专知优册谥议等文笔。”其文笔、辞笔并言,并与沈怀文各传相合。自是以外,或云手笔,(史传所载,有仅言手笔者,如《齐书·邱灵鞠传》:“敕知东宫手笔。”《王俭传》:“手笔典裁,为当时所重。”《陈书·姚察传》:“后主称姚察手笔,典裁精当。”是也。有云大手笔者,《南史·陆琼传》谓:“陈文帝讨周迪等,都官符及诸大手笔,并中敕付琼。”《徐陵传》:“国家有大手笔,必令陵草之。”是也。)或云笔翰。(《南史·任孝恭传》:“专掌公家笔翰。”《丘巨源传》:“有笔翰。太祖使于中书省撰符檄。巨源与袁粲书谓:‘朝廷洪笔,何故假手凡贱?又有羽檄之难,必须笔杰。’”等说,是其证。)合以颜延之各传,知当时所谓笔者,非徒全任质素,亦非偶语为文,单语为笔也。盖当时世俗之文,有质直序事,悉无浮藻者,如今本《文选》任昉《弹刘整文》所引刘寅妻范氏诣台诉词是也;亦有以语为文,无复偶词者,如齐世祖《敕晋安王子懋》诸文是也。(如刘alt《与张融王思远书》,亦质直不华。齐、梁之文类此者,正复弗乏。)然史传诸云“文笔”、“词笔”,以及所云“长于载笔”、“工于为笔”者,笔之为体,统该符、檄、笺、奏、表、启、书、札诸作言,其弹事议对之属,亦属于史笔,册亦然。凡文之偶而弗韵者,皆晋、宋以来所谓笔类也。故当时人士于尺牍、书记之属,词有专工,(今以史传考之,所云尺牍,如《宋书·刘穆之传》:“与朱龄石并便尺牍。”《臧质传》:“尺牍便敏。”《梁书·徐勉传》:“既闲尺牍。”《邵陵王纶传》:“尤工尺牍。”《陈书·蔡景历传》:“善尺牍。”是也。所云书记,如《陈书·陈详传》:“善书记。”《庾持传》:“尤善书记,以才艺闻。”是也。自是以外,或云书疏,如《陈书·陆山才传》:“周文育出镇南豫州,不知书疏,乃以山才为长史。”是也。或云书翰,如《齐书·王晏传》:“齐高帝时,军旅书翰皆见委。”《陈书·孙场传》:“尤便书翰。”是也。)而刀笔(刀笔之名见于史传者,如《南史·虞玩之传》:“少闲刀笔。”《王球传》谓:“彭城王义康,专以政事为本,刀笔干练者多被意遇。”《吴喜传》:“齐明帝以喜刀笔吏,不当为将。”是也。斯时所云刀笔,盖官府文书成于吏手者。)、笔札(笔札之名见于史传者,如《南史·宗夬传》:“齐郁林为南郡王,使管书记,以笔札贞正见许。”又《沈庆之传》云:“庆之谓颜竣曰:‘君但当知笔札之事。’”皆其证也。)、笔记(如《齐书·丘巨源传》:“巨源与袁粲书:‘笔记贱伎,非杀活所待。’”是也。又《文心雕龙·才略篇》云:“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又云:“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记之名见于齐、梁著作者。)、笔奏(《雕龙·才略篇》:“长虞笔奏,世执刚中。”)之名,或详于史册,或杂见群书。又王僧孺、徐勉、孔奂诸人,其弹事之文,各与集别,(《南史·王僧孺传》:“文集三十卷,两台弹事不入集,别为五卷。”又《徐勉传》云:“左丞弹事五卷,所著前后二集五十卷,又为人章表集十卷。”《孔奂传》云:“有集十五卷,弹文集。”此均弹文别于文集之证。又《南史·孔休源传》云:“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亦其证也。又案:《南史·刘瑀传》云:“刘璃为御史中丞,弹萧惠开、王僧达,朝士莫不畏其笔端。”此亦弹事之体,南朝称笔之证也。)均足为文、笔区分之证。更即《雕龙》篇次言之,由第六迄于第十五,以《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杂文》、《谐alt》诸篇相次,是均有韵之文也;由第十六迄于第二十五,以《史传》、《诸子》、《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篇中所举扬雄《剧秦美新》,为无韵之文。相如《封禅文》惟颂有韵。班氏《典引》,亦不尽叶韵。又东汉《封禅仪记》,则记事之体也。)《章表》、《奏启》、《议对》、《书记》诸篇相次,是均无韵之笔也。此非《雕龙》隐区文笔二体之验乎?(《雕龙·章表篇》,以左雄奏议,胡广章奏,并当时之笔杰。又《才略篇》云:“庾元规之表奏,靡密而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又《史传篇》云:“秉笔荷担,莫此之劳。”《论说篇》云:“不专缓颊,亦在刀笔。”《书记篇》云:“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事类篇》云:“事美而制于刀笔。”据上诸证,是古今无韵之文,彦和并目为笔。)盖晋、宋以降,惟以有韵为文,较之士衡《文赋》,并列表及论说者又复不同。故当时无韵之文,亦矜尚藻采,迄于唐代不衰。

或者曰:彦和既区文笔为二体,何所著之书,总以《文心》为名?不知当时世论,虽区分文笔,然笔不该文,文可该笔,故对言则笔与文别,散言则笔亦称文。据《陈书·虞寄传》载衡阳王出阁,文帝敕寄兼掌书记,谓“屈卿游藩,非止以文翰相烦,乃令以师表相事。”又《梁书·裴子野传》谓子野为喻魏文,武帝称曰:“其文甚壮。”是奏记檄移之属,当时亦得称文。故史书所记,于无韵之作,亦或统称“文章”。观于王俭《七志》,于集部总称“文翰”。阮孝绪《七录》,则称“文集”。而昭明《文选》其所选录,不限有韵之词。此均文可该笔之证也。

又案:昭明《文选》,惟以沉思翰藻为宗,故赞论序述之属,亦兼采辑。然所收之文,虽不以有韵为限,实以有藻采者为范围,盖以无藻韵者不得称文也。

梁昭明太子《文选序》: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耳。

案:昭明此序,别篇章于经、史、子书而外,所以明文学别为一部,乃后世选文家之准的也。

要而论之,一代之文,必有宗尚。故历代文人所作,各有专长。试即宋、齐、梁、陈四代言之:自晋末裴松之奏禁立碑,(《宋书·松之传》云:“义熙初,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表陈之:以为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征,显章茂实。由是普断。”)而志铭之文代之而起,(《文选注》及封演《闻见记》引齐王俭议谓:“墓志起于宋元嘉中,颜延之为王球石志,素族无铭策,故以纪行。”又谓:“储妃既有哀策,不烦石志。”然宋、齐以降,臣僚并有墓志,或由太子诸王撰立。据《南史·裴子野传》谓:“湘东王为之墓志铭,陈于藏内。邵陵王又立墓志,堙于羡道。羡道列志自此始。”是当时志铭不止一石也。)然敕立、奏立之碑,时仍弗乏,(当时奏立之碑有二:一为墓碑,如梁刘贤等陈徐勉行状请刊石纪德,降诏立碑于墓是也;一为碑颂、碑记,如寿阳百姓为刘勔立碑记,南豫州人请为夏侯亶立碑是也。)寺塔碑铭作者尤众。又晋、宋而降,颇事虚文,让表谢笺,必资名笔,朝野文人,尤精树论。驳诘之词既盛,辩答之说益繁,(如《夷夏论》、《神灭论》及张融《问律》诸文,驳者既众,答者益繁,故篇章充积。)故数体之文,亦以南朝为盛。自斯而外,若箴、铭、颂、赞、哀、诔、骚、七、设论、连珠各体,虽稍有通变,然鲜有出辙。其有文体舛讹,异于前作者,亦肇始齐、梁之世。如行状易为偶文,(如《文选》所载任昉《齐竟陵王行状》是。)祭文不为韵语,(齐、梁以前,祭文均为韵语,此正体也。若王僧孺《祭禹庙文》、任孝恭《祭杂坟文》,均偶而弗韵,北朝则魏孝文《祭恒岳文》、薛道衡《祭江文》、《祭淮文》并承其体,非祭文之正式也。)嗣则志铭之作,无异诔文,(铭以述德,诔以表哀,体本稍别。陈代志铭,词多哀艳,如后主等所撰是也。)赋体益恢,杂以四六,此则文体之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