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山岩的智勇:与俄军总司令的大兵团对决

睦仁选用大山岩的秘密

明治早年,日本女子山川舍松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她有着骄傲的资本:是日本历史上首批女子留学生之一,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获得学士学位的女性。在留学美国期间,她总是能力压同班同学、来自大清的留美幼童詹天佑而获得考试的第一名。山川舍松做事干脆利落,很有职业女性的风范,被誉为日本“新女性”的代表,面对成堆的追求者,而她最后选择的结婚对象却令人大跌眼镜:是一个又矮又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二婚男人。

每当别人问起原因,山川舍松都这样回答:他的身上总是能够保持一股奇异的镇定,能够让我安静。

这个人就是大山岩,由于他的性子慢,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笑眯眯的模样,人们送他一个外号“迟钝的大山”,看上去最适合的是参谋之类的工作。

金州之战后,睦仁和大本营决定成立满洲军,对于总司令的人选,有一个人再请战,他就是资历和声望都要盖过大山岩的“明治陆军之父”山县有朋。和大山岩不同,这个人性子比较急,对人要求严格,勇猛刚强,是一个公认的主帅人选。

而睦仁的选择也让人大跌眼镜:他让看上去最适合做参谋的大山岩成为满洲军总司令,却把公认的主帅人选山县有朋留在后方,出任大本营总参谋长。对于这个任命,就连大山岩本人也很疑惑,他特意觐见了睦仁,表达了他的疑惑。

“山县为人苛细,诸将往往敬而远之。”睦仁说。

“难道陛下是看中了我的迟钝?”大山岩反问。

睦仁对此笑而不答,后来的大山岩用他的亲身经历找到了答案,他对别人说:“作为一个主帅,不需要天天都想着如何打仗,要注意到很多的困难和细节,但不能纠缠在那些困难和细节里出不来,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年轻人担忧,有些事情即使知道,也必须装作不知道。”

大山岩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把困难化作“镇定”的人,而他即将面对的最大困难是一个人——俄军主帅库罗帕特金。

开战的一年以前,库罗帕特金在对日军参观访问后发表了“一个俄国兵完全能够对付三个日本兵”的著名言论,而实际上,库罗帕特金在私底下不仅极力反对开战,更是认为一旦开战,俄军恐怕很难有胜算!

因为在对日军参访期间,库罗帕特金看到的是一支与俄军完全不一样的军队。

在外人的眼里,日军士兵个子矮小,力气也小,看上去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在单兵作战中,高大威猛的俄军能够以一敌三,这是没有疑义的,库罗帕特金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夸张。

但是——这只限于单兵作战。

日军的作战精髓源于德军,极为讲究整体的快速推进,并且把它发扬光大,于是当这些日本兵组成一支队伍时,他们就完全变样了。每个人不再是那副欠揍的模样,而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狠劲,这股狠劲来自于他们由强大的凝聚力而演化成的战斗力,他们精神饱满,众人为一,令行禁止。事实上日本士兵对命令的执行简直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甲午战争中,他们首次登陆朝鲜作战时,曾经发生士兵冲进池塘被淹死的事件,而原因就是他们只听到了直线前进的命令,并没有听说还可以拐弯,这种在其他军队看来很可笑而又做不到的事情,却被日军非常自然地做完了。

在深入了解和研究后,库罗帕特金发现日军强大的凝聚力来自于他们对一群人的特别重视,这就是日军所说的“干部”。日军大概是当时世界上最重视干部培训和对干部要求最严的一支队伍。在他们看来,当战场其他条件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影响胜负的决定性因素,战斗力要首先从干部抓起,干部必须做到先对战术和条例吃得很透,然后才能训练和指挥士兵,正是通过这样苛刻训练出来的干部,只要他手中有一个联队(日军步兵基本作战单位),无论在多么复杂和艰难的情况下,基本都能打出一个非常好的战术。

这就是库罗帕特金在私下里感觉很不妙的地方,如果按照日军的标准,俄军恐怕基本没有“好干部”,有的只是大批标准的军官官僚,单个的俄军虽然可以横扫日军,但战场上的作战,并不是单兵技能的比拼,不是身体条件的单个比较,最终是整体作战力的对比。正是因为如此,虽然一个俄国兵可以以一敌三,但是,这并不是说1万名俄国兵可以对付3万名日本兵,恰恰相反,如果是在主力大兵团的决战中,以日军严明的军纪、细致的作风以及对战略战术坚决彻底的执行,他们只要有1万兵力,绝对可以拖住和阻截由意志消沉的俄方干部指挥的3万俄军!

库罗帕特金并没有轻敌,而是已经把日军当作了当年拿破仑那样的对手。多年以来,俄国陆军之所以很难战胜,除了前面说过的种种原因,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战略的歹毒。历史上无论谁出任俄国陆军统帅,面对强军时,在战略上他们几乎都遵守着一个不传之秘:诱敌深入是俄国陆军主帅首先要考虑的战略。俄国国土辽阔,只要敌军肯进来,就必然消耗他们的战斗力和后勤补给,而俄军自己的补给线却能够大大缩短,等敌军被消耗得差不多时,就是俄军一举反击,彻底将对手打残的好时机。

正是因为有这个厉害的战略,俄军从来不担心城池被攻破,土地被占领,也从来不怕退守,即使退到了圣彼得堡,退到莫斯科,退到了莫斯科郊外,俄国陆军最后都能神奇地起死回生。这一点,当年的拿破仑同志已经体验过了。

在成为俄军主帅后,库罗帕特金制定的对付日军的战略正是诱敌深入,也就是在集结优势兵力之前,俄军的主力要想方设法避免过早决战,想方设法争取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运兵的时间。具体来说,俄军主力只能战,而不能决战,每战都必须避免决战,根据3倍于日军才有把握决战的前提,以“有计划和有秩序的逐步退守”为基本目标,一直到退守到靠近俄国补给线的哈尔滨,并且在日军不可能维持其补给线之时一举反攻,进行决战,歼灭日军!

那么,为什么库罗帕特金的战略中一定认为要歼灭日军而不是守住城池击退日军呢?这就是这个战略最歹毒之处了:日本总兵力远远少于俄国,只要能吸引日本将大部甚至全部兵力步步派往满洲,然后俄军一举反击,消灭日军有生力量,终结日本全国战斗力,使日本本土再无反抗能力,俄军随后登陆日本本土,踏进皇宫,活捉睦仁,灭亡日本。到那一天,不仅满洲会落入俄手,朝鲜和日本同样收入囊中,尼古拉二世的“黄俄罗斯梦想”就会真正变为现实!

这就是库罗帕特金,一个强大的俄军主帅,一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他表面上口出狂言,实际上是在准备给日军下套,看上去满嘴跑火车,私底下却在磨刀子,他的诱敌深入战略直击日军速战速决战略的死穴,本来就是速战速决战略的天然克星,只要一切顺利,等待大山岩的将是灭顶之灾!

大山岩占据辽阳,却伤亡更多的兵力

1904年7月,大山岩命令日军第一军、第二军和第四军向奉天的南大门辽阳集结,将在这里与库罗帕特金展开第一次大兵团对决!

大山岩到来之前,库罗帕特金已经下令在辽阳城外修建起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周长75公里,修到了辽阳城30公里以外,然后依次是向辽阳城下收缩的第二道、第三道防线,三道防线像一面由近至远发射的巨大的扇形,把俄军需要防御的辽阳的正面以及侧翼——南、东、西三个方向围得密不透风,只有头顶上的鸟才能飞过,而库罗帕特金不仅已经把俄军位于山地的旅顺防线,搬到了位于平原的辽阳城外,还进行了因地制宜的创新。

防线的最前面就是地雷阵,一望无垠的平原大地上到处埋着地雷,上面也没有插个草标,将来真是会害苦大山岩。然后是强电流铁丝网,铁丝网后是护垒壕,护垒壕后面是步炮兵联合阵地。简单来说就是在半圆形的防线上,每隔1千米左右,就修建有一个碉堡,里面架设的是重炮,形成连绵不断的碉堡群,这里是炮兵阵地,而步兵阵地就在这些碉堡与碉堡之间,那里修建的四面单人掩体,前后左右都用1米多高的沙袋垒成,俄军就伏在那里面360度无死角射击,万一不小心让日军冲过去了,掩体里的俄军还可以立即往后转朝日军的屁股上开上一枪。

但大山岩也不差,他新修了铁路。

趁着3个军向辽阳集结的同时,大山岩命令从两个地方修建至辽阳方向的铁路:一条是从海运的后勤中转基地青泥洼北上,这里原本就有东清铁路南满支线,只要把之前被俄军破坏的地方修复就可以了,工程量不算太大;而另一条是从鸭绿江边的安东(今丹东)为起点,向辽阳修建长达200多公里的军用窄轨轻便铁路。如此一来,来自朝鲜方向的后勤补给也能迅速抵达前线。

此时的库罗帕特金已经集结了7个军,总兵力增加到22万多人,而大山岩手中只有3个军,总兵力13万多人,与俄军还有10万大军的差距。所以大山岩就迫切需要乃木希典的第三军迅速攻陷旅顺后加入主力战场,好歹减少一下兵力差距。8月19日,乃木希典开始了对旅顺的第一次总攻,结果只让大山岩明白了一个事实:指望乃木希典来增援,那得很久。

此时大山岩身边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与俄军兵力相差悬殊,建议推迟决战时间,继续等着第三军。而大山岩认为绝不能等,不说第三军最后能够保存下来的兵力还有多少,就算能够等来他们,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库罗帕特金也会通过火车不断运兵,推迟决战对辽阳之战本身十分不利,同时也违背日本陆军速战速决的战略。

和库罗帕特金一样,大山岩的身份也是主帅,除了具体战斗,必须考虑到国家战略,而日本要想取得日俄战争的胜利,除了需要战役、战斗的胜利外,更需要战略意义上的胜利,而战略意义上的胜利就是要给予俄国切肤之痛和毁灭性打击,要么攻入俄国本土,要么大规模全歼俄军,唯有如此,才能威震俄国国内,迫使俄国主动求和。

库罗帕特金自然会想办法集结优势兵力,而大山岩就要想办法尽量多地歼灭其有生力量,与库罗帕特金避免过早决战的“抢时间”战略恰恰相反,大山岩的战略是“抢决战”。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环境下,他都必须永远进攻,永远没有“防守”两字,每战都必须追求决战加歼灭战!也就是说,大山岩其实并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无论多么冒险,只要基本条件成熟,就必须出击!

8月24日,就在乃木希典结束第一次总攻的同一天,大山岩决定立即打响辽阳会战!大山岩制定的是包抄战术,这真是一个极端冒险的计划,他竟然用比俄军少10万的兵力去包抄.而正是为了防备日军的包抄,库罗帕特金特意把防线修得无比之长,第一道防线就长达75公里,这就相当于日军需要从北京跑到天津去包抄,如此宽大的防御面会给两翼包抄带来极大的困难,反过来很容易因为兵力分散而陷入被俄军各个击破的境地。

但这正是大山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大山岩很清楚,开战本来就是冒险,不如冒险到底,仍然去打日军最拿手的包抄战术。事实上日军从来不惧怕以弱势兵力对阵优势兵力,他们家底薄,兵力少,这样的战斗他们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如果此时统帅表现出一点点的谨慎和犹豫,处处留后路,反而会损坏全军的士气。日军可以输在客观条件上,但绝不能输在士气和意志上!

根据包抄战术,第四军首先从正面发起猛攻,当然,这是佯攻,为的是吸引库罗帕特金的注意,随后,第一军和第二军分别从俄军左右两翼迂回进攻,这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要斜插至俄军侧面!

无论在正面还是侧翼,当日军冲到工事之前时,掩体里的俄军开足强大的火力,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炮弹、机枪子弹、步枪子弹实现集火(集中火力),日军冲到前面的突击队全部倒下!战场上又出现了熟悉的一幕:

第一突击队,全灭;

第二突击队,全灭;

第三突击队,你们继续跟上……

轮番战至深夜,库罗帕特金的阵地仍然牢不可破,而日军在反复突击后,因伤亡过重和弹药不足渐渐地丧失了进攻的势头,士兵疲惫不堪,气焰减弱,此时在部分地段,已经出现了俄军跃出掩体转入反攻的有利时机,但是前线的各路俄军指挥官都没有抓住这一时机,组织起有效反攻。

在战前,库罗帕特金下达的命令是“在可能和有利的地段转入反攻”,对于库罗帕特金来说,他下达这个命令是极为正常的,他的基本战略是诱敌深入,自然要避免冒险,小心谨慎点为好,以免因前线各部分的贸然反击而将战斗拖入决战。

而库罗帕特金不知道的是,当他下达这道命令时,俄军前线指挥官发起主动反攻的一幕几乎永远不会出现了,因为这一群俄军的状态与旅顺俄军是完全不同的。

旅顺俄军没有退路,一旦防线被攻破,他们如果不愿意当战俘,就只能去跳海,在康得拉钦科的强力督战下,那些平时意志消沉的俄军前线干部多少还有些主动和自觉,基本还能做出合理的临场判断和指挥。而辽阳这里就不同了,这里是平原战场,即使库罗帕特金同样满场飞奔,他也奔不到75公里,而这里的俄军前线干部都知道,他们在满洲还有广阔的后方,即使辽阳城被攻破,还可以退到奉天,奉天被攻破,还可以退到哈尔滨,总之不担心没地方去。这种状态决定了他们不仅不会死守防线,更不会主动去捕捉战机英勇反击,大家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没必要拼命,反正统帅的战略是诱敌深入,大家就主动“配合”他一下。

就这样,库罗帕特金原本战略中的“有计划和有秩序的逐步退守”,变成了前线干部比较主动和自觉的退守,他们恨不得只要在前线指挥了打两枪,响两炮就退回去。虽然这个结果和诱敌深入看上去是差不多的,实际上却有着本质区别,如果他们能够真正做到“在可能和有利的地段转入反攻”,捕捉有利战机,歼灭一部分日军,就相当于为运兵变相争取了时间,这才是对库罗帕特金战略战术真正的吃透和执行!

好吧,日军进攻受阻,俄军也不反攻,战斗就此进入了胶着状态,大山岩不断接到报告:前线伤亡惨重,建议暂停进攻。这种建议立即被大山岩否决了,大山岩仍然记得他的任务,他很清楚,双方战略意图的差别决定了俄军可以不拼命,但日军不得不拼命,甚至还需要想方设法迫使和激怒俄军拼命,如此才能尽早进入真正的决战,破坏库罗帕特金的战略,让战局朝着对日军有利的速战速决方向转化。

所以在战斗打响之后,大山岩也基本没有干别的事,一直在重复一个命令:进攻!进攻!此时就更加不会动摇,为了补充战斗力,大山岩命令所有的炊事兵、马夫、卫生兵等等都加入战斗序列,连他的司令部都只要留下几个守卫,其余所有人全部拿起枪向前冲,即使前进不了,也绝不后退半步,就在那里端着枪与俄军日夜对峙!

在大山岩强令之下,日军全军的气焰又为之一振,大家又发动了突击车轮战,他们似乎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一直端着枪往前冲,像机器人一样高速运转,自从8月24日开战以来,这种现象每天都在重复,日军似乎已经忘了战场上还有“停止进攻”这个词。

8月25日,总攻过去一天了,在往前冲。

8月27日,总攻过去三天了,在往前冲。

9月1日,总攻过去一个星期了,还在往前冲!

俄军终于要发疯了,他们也曾在欧洲各地打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战场上的情况也算是见得多了,不过像这种机器人似的军队还是很少见的。不论伤亡,不顾兵力,只顾埋着头往前攻,攻不下还红着眼看着你,还不让你吃饭和睡觉,太恐怖了,再这样下去简直会被他们折磨疯啊。

就在俄军意志动摇之际,在左翼的第一军已经冲到了辽阳城外的太子河边,他们的总兵力是1.8万人,而河对面的俄军是6万人,但日军冲得太猛,已经冲过河去了,实际上陷入了很快要被俄军包饺子的境地。不过现在他们也不能再撤回到河那边去,一旦回撤,就会暴露是孤军过河、后无援军的秘密。于是,根据大山岩之前的作战指导,第一军司令长官黑木为桢下了疯狂的命令:即使无法前进,也绝不后退半步!第一军就这样既不轻易进攻,也绝不撤退,大家就站在那里,端着枪在俄军面前保持着进攻的态势,别人是背水一战,他们是背水一“站”。

见到日军不轻易进攻,这6万俄军竟然也不敢轻易进攻了,他们很是怀疑日军在设下什么圈套等着他们去“上当”,然后,在第一军的袭扰下,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俄军前线干部意志彻底动摇,他们向库罗帕特金报告遭遇日军包围,要求大量补充兵力和弹药,否则他们只有撤退!

接到不断传回的前线“紧急战报”,为了避免俄军被歼灭,库罗帕特金下令:全军撤退,撤向奉天!

在并没有落入下风的情况下,“俄军撤退得太熟练了”,这一点令大山岩也大感意外,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诈,于是他下令日军暂时不要开进辽阳,先派人去打探打探,把情况摸清楚再说。直到侦察兵反复报告:俄军确实是主动撤退的,他们真的已经撤了,大山岩这才下令进驻已成空城的辽阳。9月3日,辽阳之战结束,大山岩很快得到了战报和情报:此战日军共伤亡2.3多万人,俄军共伤亡2万人左右。

虽然成功占据辽阳,但损失了更多的兵力,大山岩知道:此战,他实际上已经输了。

跟大山岩有同样想法的是库罗帕特金,大兵团的主力作战,首先要保障战略意图的实现,不要那么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在库罗帕特金看来,俄军对他的战略意图虽然执行得不够完美,但基本还是实现了,辽阳会战对他而言收获了两个成果,一是战前关于“日军整体作战能力较强,俄军无法以相同的兵力歼灭日军”这一判断是绝对正确的。此战俄军多出了整整10万兵力,再加上花费几个月时间修建的牢固的工事,却仍然占不到多少上风,日军整体作战力之强可见一斑,这就更加证明了“诱敌深入、争取时间以三倍兵力全歼日军”战略的正确.他现在已经更加坚定地相信,俄国要想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唯有坚持这一战略。

而第二个成果就是,他以较少伤亡的代价,消耗了大山岩手中更多的日军,又没有使战斗陷入双方死拼的大决战,从而拉大了与日军兵力差距的相对优势,这等于是从另外一种形式上为运兵争取了时间,此战俄军已经取胜。

带着这样的认识,库罗帕特金并不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撤向奉天的,他正雄心勃勃地计划到奉天再与大山岩打一次同样的会战,只要这样的会战再打上几次,他手中总兵力的相对优势就会逐步拉大,战略意图还有可能提前实现!而库罗帕特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个人不仅绝不同意他的战略,还有可能使他的战略意图彻底化为泡影。

这个人就是尼古拉二世。

库罗帕特金被迫放弃战略

在战前,库罗帕特金公开发表了俄军士兵可以以一敌三的观点,对于内心并不这么认为的库罗帕特金来说,他为何要夸下这样的海口呢?

因为他的领导尼古拉二世需要如此。

对于尼古拉二世来说,他就是那个相信俄国还是世界强国的人,还沉浸在俄军可以所向披靡的美梦里,却拒绝承认在没有跟上工业化和立宪改革的世界潮流之后,沙俄其实已经沦为一个非主流国家,它归根结底只是“恶”,而非“强”。不过,既然沙皇还睡在这种美梦里,大家也不好让他惊醒,只能继续给他惊喜,事实上库罗帕特金的“以一敌三”还不是夸下海口。俄国外交部人员说得雄壮:“俄国只需要一面旗帜和一个哨兵,它的声威就足以慑服日本人!”尼古拉二世不同意这个战略的原因很简单:诱敌深入太像败退了,他不容许军队失败,即使是看上去像失败也不行。

事实上,除了拒绝认识外面的世界以及盲目自大以外,尼古拉二世的“不容许军队失败”还有更多的难言之隐。此时的他比较焦头烂额,因为俄国国内已经出现了推翻君主专制的革命运动。自古以来,外战都是转移内乱的良好办法,尼古拉二世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完成“力量的展示”,以此来证明君主专制制度的合法性,这个合法性已经虚弱到承受不起一点点的失败,否则不足以继续管制人们。所以尼古拉二世需要的不仅是胜利,还要胜得漂亮,胜得完美,还没有和一群亚洲“黄皮猴子”真正决战你就要退啊,这难道不是给革命者以口实吗?你叫我在后方如何灭火?

当初把这么多军队交到非皇族和贵族的库罗帕特金手里,让他带着去遥远的远东,尼古拉二世实际上也从来没有完全放心过,他任命了库罗帕特金为俄军远东陆军总司令,但在满洲战场上还有一个能够“节制”库罗帕特金的人,他就是那位阿列克谢耶夫皇叔。至于斯特塞尔,他原本应该听从库罗帕特金的领导,库罗帕特金早就已经下令解除斯特塞尔的职务,不过斯特塞尔在旅顺靠上了皇叔这棵大树,竟然没有理睬库罗帕特金的命令,继续做他的关东军总司令。于是乎,与睦仁把四个军统一交给前线的大山岩指挥不同,库罗帕特金无法指挥旅顺俄军,其实即便是对于皇叔,尼古拉二世也没有彻底放心过,对于旅顺方面他也是事无巨细地操心,大到战略小到千来人的小军队部署,他都要求前线报告。

好吧,作为君主专制制度最高领导的尼古拉二世,由于他的种种“不得已”,他首先变成了一个“分权者”,要去分前线指挥官的权,使他们相互制衡,互不体谅;然后又变成了一个“土财主”,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守住俄国已经占据的满洲大城市,以便使面子上好看;最后他又成功地变成了一个“战术家”,处处插手和过问前线的具体指挥,而库罗帕特金的战略原本应该是得到俄国举国支持,看来只好又要屈服于尼古拉二世的“战术”之下。

果然,库罗帕特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盯住的是战略意图的推进和具体的伤亡数字,而尼古拉二世盯住的是占地地图,在乎的是俄军到底是进了还是退了,是守住了城还是丢了城,伤亡数字还可以作作假再对外公布,战场上的进退却骗不了别人。接到“败退奉天”的消息后,尼古拉二世十分恼火,他立即给库罗帕特金发电报:不得再退,必须发动反扑,收复辽阳,重振我大俄罗斯帝国的声誉和威风!

接到电令的库罗帕特金反复考虑,他决定还是冒险争取一下,专门给尼古拉二世打了一个报告,解释即使要与日军决战,也应该按照原定的战略计划先撤回奉天比较好,在奉天能够以逸待劳,等着日军上门,等日军成为疲惫之师时再全面反攻,一举歼敌大部,到时候同样也可以收复辽阳。

报告传回到尼古拉二世那里,他直截了当地驳回了这个计划,并派了一个人来给库罗帕特金“协助指挥”,严令反扑不得拖延:“帝国的荣誉不允许你再拖延下去,国内外的舆论更不允许你拖延下去!”

库罗帕特金十分痛苦,如果屈服于领导的意思放弃战略,大山岩和日军的实力在那儿,俄军绝没有取胜的可能;如果不放弃,坚持下去——坚持不了,沙皇陛下连“督军”都已经派来了,还如何坚持啊,下一步还不得撤职?

没办法,已经快走到奉天的库罗帕特金只好又掉头南下,向辽阳开进,在辽阳城里的大山岩听说这位仁兄又杀回来了,十分纳闷,虽然他并不知道库罗帕特金为什么这么做,但大山岩随即十分兴奋,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日军需要速战速决,需要创造和把握一切战机,现在,库罗帕特金竟然把这个战机送上门来了,如何能不战!

此时的大山岩有两个选择:一是坚守于辽阳城内,依靠辽阳城高大坚固的城墙与工事作战;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放弃辽阳城,主动出城,正面迎战库罗帕特金!

大山岩的选择是后者,因为他是一个能够在任何复杂多变的情况之下,始终记得他的战略目的的人,大山岩的战略同样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尽一切可能打决战加歼灭战。现在,既然库罗帕特金送上门来,大山岩就绝对不会固守城池,而是将率领日军主动出城,在城外和库罗帕特金打一次真正的决战,这次战斗不论结果如何,都标志着库罗帕特金已经进入了大山岩一直梦寐以求的速战速决的轨道——从战略上来说,他都已经胜了!

带着极为兴奋的心情,大山岩率领日军离开辽阳,迎着俄军北上。10月5日,两军在辽阳与奉天之间的沙河正面相遇,战斗打响!

这是俄军主力第一次主动进攻,也是两军第一次在没有工事的战场上作战,大山岩放弃了工事,而库罗帕特金来不及修工事,战斗已经是真正的运动战,而不再是阵地战,而这也将决定这场战斗的特别。

双方很快近距离正面相迎,大山岩还是无法彻底摸清库罗帕特金的意图,自开战以来,俄军一直都是依靠工事防御,大山岩很担心库罗帕特金只是来虚晃一枪,又要撤回到奉天去修工事的。为了尽快咬住俄军,大山岩这次放弃了日军最常用的包抄战术,而是采用了一种更加迅猛也更加冒险的战术,这种战术在大兵团作战中并不常见,为了更好地说明它,现在我们需要以两个人互相拍板砖打架来做一次场景再现。

在两人打架中,当其中一人手持板砖朝另一人的右肩拍来时,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个人先躲过这一砖,然后再寻找对方空隙拍上一砖,这比的是谁更灵活。

而第二种情况就是他并不躲避,盯着来人那一砖,手持他自己的板砖正面相迎,板砖碰板砖,比的是谁力气更大。

而在这两种情况之外,还有一种“大哥级”的打法,那就是眼见来人手持板砖拍向自己的右肩,既不躲闪,也不以板砖挡板砖,而是在右肩承受着对方这一砖的同时,也手持板砖全力拍向来人的右肩!

这比的是拼命。

大山岩用的正是这第三种打法,只不过不再是两人拍板砖,而是总共几十万人的大战,当时俄军进攻日军右翼,日军右翼全线告急,大山岩却命令日军主力不必去管自己的右翼,十几万日军拧成一个箭头,同样全力扎向俄军的右翼!

如此一来,双方宛如进入了一个“转门”,就这样你打我,我打你,互相咬合,首尾相接,大山岩命令日军一旦咬住俄军就要不放松,缠打不休,把战斗拖进决战,要让俄军这次是想跑也跑不了!

虽然手中的总兵力仍然要比库罗帕特金少10万人左右,但大山岩相信日军的整体作战能力一定会强于俄军,他就是要以日军较大的伤亡,来换取俄军更大的伤亡!

10月18日,在被日军整整缠住13个昼夜之后,俄军终于从战场摆脱出来了,沙河会战就此结束,而结果是令人震惊的:日军以整整少于俄军10万的兵力,造成了俄军4万多人的伤亡,而日军伤亡仅仅2万多人,这是两国爆发战争以来,俄军的伤亡首次两倍于日军!

尼古拉二世终于可以死心了,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库罗帕特金对日军实力的判断和由此制定的战略无可置疑。但是,即使是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尼古拉二世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的,也无法相信,他仍然在不断地催促库罗帕特金尽早发动反扑,夺取一场“大胜”。苦不堪言的库罗帕特金只好以满洲已经进入严冬,不便冬季作战等各种理由推脱,库罗帕特金在想尽一切办法加快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运兵。

自开战以来,库罗帕特金手中的兵力一直增长得比较缓慢,并没有压倒性的增长,这自然是一个原因:运兵慢。

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单线,在贝加尔湖一带还没有最后铺通,火车在这里需要转运,但这些并不是运兵慢的全部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人。一支军队也是一个国家和社会的缩影,连俄军中都官僚遍地,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铁路线的后方和沿途各车站管理极为混乱,当库罗帕特金需要武器时,后方却运来了一车神像,已经到了要穿棉大衣的冬季,士兵们的夏装才运来。这种人为造成的低下效率别说是用火车,用火箭都无法弥补,而这些都是库罗帕特金没有办法解决的,他只好再想想其他办法,比如他规定在铁路线上跑的火车一律只由欧洲向亚洲方向行驶,抵达目的地后,空车厢都烧掉不再返回了。后来,等到贝加尔湖结起厚冰时,工程人员竟然在冰上架起了铁轨,火车就在冰上跑,“冰上跑火车”,这是人类交通史上的第一次。

大山岩也在争分夺秒,他倒是也有铁路,不过无兵可运,只好仍然寄希望于乃木希典的第三军。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知道了,12月1日,在乃木希典攻打203高地最为艰难的时刻,大山岩派出儿玉源太郎到达前线,这既是在帮乃木希典,也是在帮他自己,因为他与库罗帕特金至少还有10万兵力的差距.1905年1月2日,乃木希典终于攻下了旅顺,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睡几个好觉,就率领第三军星夜北上加入主力战场!

而此时,尼古拉二世那里的情况也发生了点变化,这个变化正是来自于旅顺陷落,革命者终于有口实了,列宁同志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就叫《旅顺口的陷落》,这是一篇著名的讨伐檄文。简单来说,就是对落后于世界潮流的黑暗君主专制制度这种产品,进行了深入的批判、彻底的揭露和无情的讽刺,预言这种产品的保质期应该不会长久了,比如宣扬“军事上的破产不可能不成为深刻的政治危机的开端”,同时教育大家“不是俄国人民,而是专制制度遭到了可耻的失败”,许多士兵原本是要从铁路线上开赴前线的,受到教育之后纷纷扔下枪回家了。此外,革命者在各地的抗议、游行和罢工一拨接一拨,这真是令尼古拉二世情何以堪,在内外交困之下,他再次严令库罗帕特金:要克服万难,尽快打出一次漂亮的翻身仗,这已不容商量。

面对这个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库罗帕特金真是十分苦恼,这几个月以来,连急于追求速战速决的大山岩都没有出动了,因为时间已经进入了冬季,在滴水成冰、天寒地冻的满洲,合适的冬季运动项目只有溜冰,并不是打炮,因为即使是人受得了,炮也不一定会响。但对于库罗帕特金来说,政治任务必须完成的,怎么办呢?

库罗帕特金想起了一支奇特的军队,一支在俄军中已经被冷落得有些久的军队,他们是一支奇兵,名字也叫骑兵,库罗帕特金的计划是:先以骑兵为先锋对日军发动闪电偷袭,打开缺口,再令一部分步炮兵跟进,伺机扩大战果,既避免在严寒的不利条件下全军出动,又符合尼古拉二世关于要迅速打胜仗、打漂亮仗的要求。

库罗帕特金即将出动的这支骑兵并不是一支简单的骑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代表着俄国陆军的荣耀,是俄军陆军王牌中的王牌,精锐中的精锐,几乎是俄军陆军强大战斗力的代名词,它曾经在数百年间纵横欧亚大陆,所向披靡,几乎从无对手!

他们就是世界最强骑兵——哥萨克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