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知行合一的境界:东乡平八郎的最强接敌

东乡平八郎将没有成功的“T”字战法上升为战略

离开皇宫,东乡平八郎立即赶往吴港,这里是联合舰队的维修基地,联合舰队的军舰已经陆续撤出旅顺战场,返回这里接受维修保养,旅顺之战“打得并不好”,舰队受到批评和质疑,全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只想让军舰快速维修保养好,投入训练。为了抢速度,刚刚从战场归来的士兵们竟然没有去休息,自发加入了维修队伍!帮不上其他忙,就为维修工人做起了后勤工作,为他们烧火做饭,端茶送水,还把自己的航海面包省下来给他们吃。为了加快速度,维修工人十分感动,按照重要程度,将战列舰、装甲巡洋舰、巡洋舰、驱逐舰等日夜赶工维修,效率提高了一倍。东乡平八郎原本预计的时间是两个月,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维修保养工作就完成了!

1905年2月,东乡平八郎率领着经过维修的全新舰队,开赴朝鲜镇海湾基地,这里是对马海峡的西海岸,东乡平八郎就是要在禁令预设战场的地方进行秘密训练,但是训练工作并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而是在旅顺之战行将结束时开始的。

在那一次的黄海海战中,太平洋舰队在天黑后四处溃逃时,东乡平八郎下令联合舰队的驱逐舰队和鱼雷艇队追击太平洋舰队,后来它们虽然把太平洋舰队赶回了旅顺港,完成了不放一艘军舰逃往海参崴的任务,但也没有击沉任何一艘军舰。俄军损失的军舰都是自沉的,事后东乡平八郎严厉地批评了驱逐舰队和鱼雷艇队,并做了自我反思和检讨。

东乡平八郎意识到,敌我舰队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相遇,无法保证战列舰有整整一个白天的作战时间,也许只有一个下午,甚至只有白天中的几个小时,到了夜晚,鱼雷的威力要大过战列舰的大炮,因此必须发挥驱逐舰和鱼雷艇在夜战中的作用,而那次的作战效果不理想,根本原因是他这个司令长官对驱逐舰和鱼雷艇重视不够。海军是一个高技术兵种,培养一个优秀的舰长极其不容易,因此首先保证了在战列舰和巡洋舰上的使用,驱逐舰和鱼雷艇就只好是应付了,联合舰队中很多驱逐舰和鱼雷艇的舰长或许有航海经验,却没有海战的经验,更不能对世界先进的海战理论和战术有所了解。东乡平八郎把那些在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上受过实战锻炼的年轻人下放到驱逐舰和鱼雷艇上,成为新的舰长,并告诉他们,驱逐舰和鱼雷艇并不是只能夜袭军港,同样可以在夜战中击沉敌方多艘战列舰,起到和白天的战列舰同样的效果,虽然世界海战史上基本上还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没有,就要训练出来!

带着这样的目的,1904年12月9日,受到第三军炮火打击的太平洋舰队最后一艘战列舰带着一艘炮艇冲到旅顺港外时,东乡平八郎下令主力军舰全部停止攻击它们,派上驱逐舰队和鱼雷艇队,让这些年轻舰长在一等训练舰“镇远”号舰长今井兼昌的总指挥下,单独完成击沉太平洋舰队这最后一艘战列舰的任务。所谓“单独完成”,就是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危险情况,联合舰队的主力军舰都不能去相救。

从这一天起,排水量只有几百吨的驱逐舰和鱼雷艇围绕着这艘排水量达1.1万吨的战列舰,日夜出动,进行训练式攻击,它们并不急于把这艘战列舰击沉,反正有这么好的一个训练目标,边训练边攻击,最终在为期近一个月的战斗中,将战列舰击沉。而日军因这种训练式攻击阵亡的人数,超过35人,最终掌握了使用驱逐舰和鱼雷艇击沉战列舰的战法和流程。

接下来,东乡平八郎宣布:全歼波罗的海舰队的战略是“T”字战法,全舰队所有的训练、战术都要围绕着如何打出“T”字战法来进行!在黄海海战中,对“T”字战法的尝试已经失败了,当时的维特格夫特没有上当,将来的罗长官估计也不会上当,一个已经失败过的、可能性又极小的战术却被上升为了战略,东乡平八郎的这个决定真是令人震动,但东乡平八郎似乎也没有办法,“T”字战法就是在理论上全歼敌舰队的战法,战场上的事情是瞬息万变的,只能寄希望于罗长官会犯错误吧!

把战略首先确定下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它让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一件事情:实现战略。联合舰队立即进行分组,一方扮演本舰队,一方扮演罗长官,投入对“T”字战法的针对性训练,首先把舰队开到对马海峡的实地海域,进行在风浪中全速航行、最大速度转弯、转弯时机的把握、军舰排序、各舰间距等训练,所有的训练都进行了项目上的分解,十分细致,并且反复多次,直至十分熟练为止。

然后是高强度的炮击训练,大炮的命中率是“T”字战法的核心,因为它最终也是要靠炮击才能歼灭敌舰队的,东乡平八郎对此提出了他的要求:提高在发炮速度上的命中率,也就是说,既要快,又要准,为了让炮手们在头脑中建立这个概念,东乡平八郎还提炼出了一句比较拗口的口号:

“本军百发百中之一炮,可敌敌军百发一中之百炮!”

这句话用更加通俗的话语来说,就是“每一发炮弹都要击中一艘军舰,每一颗子弹都要消灭一个敌人”。

高强度的炮击训练,造成流血和伤亡事故不断,大口径重炮的炮弹重达几百公斤,需要使用液压装置才能运送,繁忙搬运的士兵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掉下来的炮弹压死,有的士兵的手臂在火炮的固定部位与旋转部位之间被生生夹断,还有给炮弹填装火药的夯实机,由于它的顶部会突然冲出来,正探出头去仔细观察装药进度的装弹手,稍不注意就会被巨大的铁尖头击中面门,以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

然而,这些惨状并没有影响舰队上下训练的积极性,任务已经向每一个士兵讲透了,他们都已经明确知道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在反复训练中涌现的各种小点子和小创新层出不穷,可以说,当初康得拉钦科那支俄军奇思妙想不断的状况已经转移到了联合舰队!

士兵们先把波罗的海舰队每艘主力军舰的资料图找来,根据它们的不同形状和长、高、宽,以海岛相似的礁石作为炮靶,主力军舰开到海上用实弹炮击。炮击时,每艘舰的炮术长都必须站在舰桥上亲自指挥,但他和炮手们隔着一定距离,军舰上没有电话线,又没有那么多无线电设备(当时无线电还没有普及),为了及时有效地把命令传出去,最后大家想到了一个办法——动用军乐队。由他们对炮术长命令进行分解,用不同的乐器传达不同的命令,这边打鼓敲锣,那边就打炮,不亦乐乎。

训练也不能一直用实弹,不然等不到罗长官到达时,炮弹就会打光了,而长时间的实弹射击,大炮本身也受不了,炮管会因为过分磨损反过来最终影响炮击的命中率。小创新又来了,那就是把步枪绑在炮管上,炮兵瞄准目标后,再用步枪射击,以此来检验命中率!

由于“T”字战法是多舰同时打击一舰,这又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大家从不同方位同时发炮,很难辨认哪是自己这艘舰的炸点,从而影响命中率的统计和后续瞄准。奇思妙想又出来了,那就是在不同军舰炮弹的火药里装上不同颜色的染色剂,这样就会产生不同颜色的烟雾,十分方便地确认己舰的炸点,从而提高每一艘军舰的炮击命中率。

对所有的训练,东乡平八郎都亲自督战,为了全歼波罗的海舰队,联合舰队必须要进攻、进攻、再进攻,舰队中每一个人,每一艘军舰都必须变得极富攻击性。在训练的同时,东乡平八郎就从这个方面不断激励官兵,他一改平时沉默寡言的状态,大概说了平时一年都说不到的话,大概也正是说多了,终于不再拗口了: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自己的刀短就跨前一步,先发制人乃必胜之道!”

“进攻中无暇考虑防御,冲锋向前中无须考虑退路。”

“敌人的惨状我们都看不见,所以不要过高估计敌人和困难,认为对敌七分有利,对己仅三分有利的战斗,实际有半数胜算!”

只有一个人把自己关在舰上的房间里,冥思苦想,他就是秋山真之,由于一直表现勤奋和出色,他已经升任联合舰队的首席参谋,在参谋长加藤友三郎的率领下,秋山真之要根据东乡平八郎确立的实现“T”字战法的战略,把“全歼波罗的海舰队”的目标进行详细的战术分解,也就是确定完成全歼的步骤和细节,这是秋山真之的工作。

在反复观察海图和反复思考、讨论之后,秋山真之的战术分解也出来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无比精细和用心的天才般的构想,它的名字叫作“七段击”——形象地说,就是打你七次。

海图上,标注的对马海峡距离海参崴大约有1000公里,秋山真之就把这1000公里当作了战场,把它划为“七段”,在这七段海域上对波罗的海舰队实施连续不断的攻击,直至全歼了对方为止,如果假设联合舰队发现波罗的海舰队的那一天为“A日”,那么七段击的详细步骤便是如此:

第一段击:A日夜间,在联合舰队巡洋舰以上的主力军舰与敌舰队交战之前,驱逐舰和鱼雷艇争取首先夜袭波罗的海舰队,力图使双方的主力军舰数量趋于平衡,夜袭地点预计为对马岛周边海域。

第二段击:A+1日白天,以主力军舰投入炮战,力图一举摧毁波罗的海舰队指挥系统使其陷入混乱,歼灭其主力或严重削弱之。

第三段击:A+1日夜间,再次投入驱逐舰和鱼雷艇夜袭,继续打击波罗的海舰队残余,同时撤出主力军舰,提前埋伏于波罗的海舰队去往海参崴的下个必经之地。

第四段击:A+2日白天,重新投入主力军舰,予以波罗的海舰队毁灭性打击,力图从整体上击败波罗的海舰队,使之出现溃逃并对逃脱的敌舰进行广泛的搜捕。

第五段击:A+2日夜间,再次重复驱逐舰和鱼雷艇夜袭。

第六段击:A+3日白天,主力军舰最后全力一战,争取将波罗的海舰队的军舰大部分歼灭于海上,作战地点预估为接近海参崴的郁陵岛周边海域。

第七段击:A+3日夜间及以后,如果波罗的海舰队仍有军舰逃散,联合舰队必须汇聚所有仍能出战的军舰(预计此时联合舰队亦遭受重创,剩余军舰有限),将所有逃散敌舰围赶至海参崴港外。此水域为联合舰队事先布置的水雷区,在海参崴港口外,布雷船要事先按照百米间隔,布下700多枚锚雷,把波罗的海舰队所有残余军舰全部赶到水雷区覆灭!

天才,真正天才般的战术,按照秋山真之的这个战术,联合舰队只要发现波罗的海舰队,就要反复缠绕攻击,有如幽灵附体,白天要打,晚上也要打,天晴要打,刮风下雨也要打,从相遇一直相伴打到海参崴,在海参崴外还有事先布置好的水雷在等着波罗的海舰队,简直是鬼上身。

东乡平八郎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战术,正是因为打出“T”字战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七段击的本质就是除去夜袭,联合舰队有三到四次机会反复尝试“T”字战法,以此不惜一切代价来完成全歼,不惜以联合舰队的灭亡,来换取波罗的海舰队的灭亡!

是的,这又是一次“203高地”式的同归于尽,只要能换来日本的不灭亡,联合舰队会和当初的第三军一样愿意!

东乡平八郎接受了这个战术,他下令:根据“T”字战法和七段击的战术,全舰队进行一次实战演练!连续十个昼夜演练开始了,联合舰队以设想发现波罗的海舰队为开始,夜袭和昼战交替进行,十个昼夜的用弹量,已经相当于平时一年的训练用弹量,但所有的官兵都获得了对七段击战术的切身理解。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5月14日,罗长官从越南海域向北起航,开向日本近海,训练工作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部署接敌准备。明治政府调动了一切可调动的民力,交给东乡平八郎使用,由于联合舰队的全部军舰都已经集中在了西海岸的对马海峡,东乡平八郎命人在日本整个东海岸每隔一段距离,建立海边瞭望楼,里面有民兵24小时值守,同时也加强了在津轻海峡和宗谷海峡的布雷以及出动民船进行巡逻——这并不是对之前判断的不相信,这些工作也是判断的一部分,如果之前判断为东海岸,在西海岸也是会这么做的。

当然,所有军事上的人力物力都投入了对马海峡,越早发现波罗的海舰队,对全歼就越有利,东乡平八郎把预计的对马海峡接敌点以南250公里确定为预警点。秋山真之又出马了,他这次是“画格子”,之前在旅顺陆地上进行盲打的时候,曾经画过一次格子,但这次不仅要画格子,还要占有和控制格子。

秋山真之把长达250公里的海域由南向北划分成无数个“棋盘格”,明治政府征调的全日本所有的商船和民船出马了,在进行简单的武装之后成为巡逻艇,每一个“格子”里都开进一艘巡逻艇昼夜不停进行巡逻预警,大部分的巡逻艇上都安装了无线电通信设备。为了解决巡逻艇上无线电设备功率小、通信距离有限和信号不稳定的问题,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专门担任无线电中继通信任务的军舰,万一出现了故障,海面上将通过“无线电接力”的方式,迅速向在接敌点的联合舰队传递消息。

除此之外,每艘巡逻艇的舰长都必须记住两件事情。

一是自己所在“格子”的经纬度边界,每个舰长的手上都有一张海图,保证他的巡逻艇只在自己的“格子”里巡逻,不会冲到下一个“格子”里,这是为了防止在漆黑的夜晚,巡逻艇因为互相辨认反而使波罗的海舰队溜掉。也就是说,只要发现有第二艘船影出现在自己的“格子”里,每个舰长都可以迅速判断出:这是一艘非日本船,很可能就是敌舰!

第二个比较简单,就是自己“格子”的数字代号,一旦确认发现波罗的海舰队,巡逻艇舰长只需要用无线电报告自己的代号,根据海图,联合舰队就能迅速地知道波罗的海舰队的方位,迅速处理。

除了这些在海上的巡逻艇,沿岸的渔民也被发动起来了,日本南部和冲绳的渔民都接到了通知:一旦出海打鱼时发现不是日本军舰,要立即向当地的官府或者警察报告,再由官府发电报处理。如此一来,在陆上,日本也有一条“无线电接力”的通道,一直会传达到联合舰队!

在对马海峡,联合舰队的主力军舰要保持最佳的战斗状态,不能长时间航行在海面上,所有的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都在保持战备状态的情况下,停泊在镇海湾里,而其他军舰都在海面上守备对马海峡,这里也被划分成了一个个的“棋盘格”,每个“格子”中都留置军舰,一旦前方的预警没有完成或者预警时间太短,这些军舰将死死缠住波罗的海舰队,为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的到来争取时间!

东乡平八郎已经举全日本之力来搜索波罗的海舰队,对马海峡以南的海上和陆上,已经布下了一道纵深达250公里的天罗地网,只要罗长官率领的波罗的海舰队出现在这里,将插翅难逃,一定会落入东乡平八郎的手里。东乡平八郎就这样静静地等待敌舰队的到来,然而,事实却并没有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一切的结果都显示,罗长官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东乡平八郎判断的对马海峡,很可能要犯错误了!

东乡平八郎在极度煎熬中知行合一

5月14日,波罗的海舰队已经起航,按照最短和最常规的航向,舰队将通过前方的台湾海峡,而罗长官并没有这么做,为了躲避跟踪和监视,他率领舰队从菲律宾和台湾岛之间穿过,绕到了台湾岛以东的太平洋中。于是,从5月17日起,这支北上的大舰队就彻底地消失在了深海远洋之中,东乡平八郎再也没有波罗的海舰队的任何消息,而谣言和烟幕弹却是满天飞。5月17日之前,在海参崴的耶森率领海参崴分舰队残存的鱼雷艇开到了宗谷海峡附近扫雷清道,似乎是在为波罗的海舰队通过这里做准备工作,而就在失去消息之前的5月17日,波罗的海舰队还截住了一艘开往日本的商船,俄军军官告诉船长:“我们走对马海峡”,这就是东乡平八郎接到的关于波罗的海舰队的最后一个消息。

5月18日,19日,20日,21日,22日……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预警范围内的巡逻艇仍然没有发现波罗的海舰队的任何踪迹,就连老天似乎也在偏向罗长官,海面上连续多日浓雾弥漫,不见阳光,为对马海峡以南的预警带来了很多的困难,与此同时,其他不妙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地朝东乡平八郎送来:

5月22日,东海岸的民兵瞭望塔报告,他们发现了波罗的海舰队的两艘辅助巡洋舰!但没有发现整个舰队,至于它们是否在深海中还不得而知,请司令决定是否要派出军舰去东海岸确认。

5月25日,波罗的海舰队的非战斗的8艘运输船脱离了舰队,驶向了上海并最终停进上海港(朝廷又一度很恐慌),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潜伏在上海的日本间谍的眼睛,他们立即报告了这个消息。对于东乡平八郎来说,问题有点严重了。

波罗的海舰队此举自然不是去进攻上海,但让运输船先留在上海,可以理解为波罗的海舰队要快速地通过对马海峡,所以必须轻装上阵,避免万一发生海战时,运输船跟在舰队后面会碍手碍脚,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波罗的海舰队要绕到日本东海岸,从太平洋的深海中迅速北上通过津轻海峡或宗谷海峡,最终到达海参崴,这也需要先让航速慢的运输船脱离舰队,而这8艘运输船上的煤炭和补给物资可以先转移到军舰上。它们的脱离并不会造成舰队到达不了海参崴,把军舰当作运输船已经是波罗的海舰队全球远航中公开的秘密,在之前从诺西贝岛到达越南湾海域时,波罗的海舰队曾经28天内没停留任何港口,一直在海上航行,并且大半的时间都是靠军舰自己装载的物资补给,根据这个经验,波罗的海舰队完全可以在剥离运输船后到达海参崴。

也就是说,在上海港见到波罗的海舰队的运输船,并不代表着罗长官就已经决定走对马海峡,反而更有可能是他玩的一个声东击西的诡计:让运输船往西去上海,而主舰队却继续往东绕道日本东海岸!根据在东海岸已经发现两艘辅助巡洋舰似乎在“开道”的迹象,所有的情报联系起来,一切的可能又无情地指向了东海岸!

时间已经来到了5月25日,距波罗的海舰队消失的5月17日,已经过去整整8天的时间了,根据东乡平八郎原本的计算,如果它们走对马海峡,即使按照最低航速,在5月24日之前也绝对应该到了,而现在除了在上海港发现几艘运输船之外,其他方面却仍然杳无音信,那么更大可能就是:罗长官不仅在玩声东击西之计,而且他的计谋都已经达成了,就当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峡苦苦等待和盼望着的同时,罗长官很可能早就率领波罗的海舰队悄悄潜入并正在通过日本东海岸!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后果,也是极为有可能的后果,大本营和军界的一些人又坐不住了,大家人心惶惶,四处议论,不得不纷纷质疑东乡平八郎的判断!

睦仁又出来说话了,他表示:关于波罗的海舰队走哪条路的判断,后方争论可以,不管什么结论都是正确的,但是,禁止任何人与前线去争论,大本营已经授权给前线了,即使情况不利,让东乡司令长官和联合舰队他们自己在内部去争论,最终得出结论,任何人不得干扰和影响东乡司令长官的判断,也不得质疑他的结论,东乡司令长官的结论就是大本营的结论,就是日本的结论!

睦仁对东乡平八郎的支持是一贯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就住在东京,明治政府机构就在东京,就要求东乡平八郎先守住东海岸。他很明白日本并没有其他选择,谁都无法用排除法,所以现在不管什么结论都是“正确的”,但他必须无条件相信东乡平八郎,反正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如果可以相信别人,为什么不能相信东乡平八郎?而睦仁虽然没有说过他也是心学追随者,但也明白“人人独立,国家才能独立”的精髓,日本既然已经选择了东乡平八郎和联合舰队,已经授权,那么在这场谁都没有把握的煎熬中,只有先让东乡平八郎“独立”,日本才有可能“独立”!

这就是心里的相信。

有睦仁的出面,后方的质疑声总算是压制下来了,而联合舰队内部却又严重不安起来了,预警一直没有消息,对于官兵们来说,时间每过去一分钟,就像过去一年那样漫长。在巨大的压力和焦急之下,镇海湾里的舰长们和参谋们终于忍不住了,他们纷纷涌入三笠号上的司令长官室,发表看法,激烈争论,有人认为不能再在这里干等下去了,必须争取主动权立即把舰队拉向东海岸;有人认为即使不把整支舰队拉向东海岸,也应该派出一支侦察分队过去;还有人认为,在我们找不到罗长官的同时,罗长官也找不到我们,所以现在恰恰是要和敌人比拼意志和耐力,应该继续等待。

面对一锅粥似的争吵,东乡平八郎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正如睦仁所认识的那样,在结果出现之前,别人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法反驳的。

又有一天过去了,5月26日,波罗的海舰队仍然没有任何踪迹,所有人都在电报室翘首以盼,但所有人都失望而归,更大的急躁和焦虑情绪蔓延在整个联合舰队,蔓延在后方的大本营和军界.

舰长们已经顾不得礼貌了,他们又闯进三笠号上的司令长官室,直接问东乡平八郎:“现在请您告诉我,如果您判断失败了,日本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怎么能想呢!”东乡平八郎看了这些人一眼,斩钉截铁地回答。

夜幕到来了,东乡平八郎数次来到三笠号的甲板上。他的胸前挂着一支特大的德国蔡司八倍双筒望远镜,这是全日本唯一的一部以公款购买的最先进的望远镜,挂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整个日本的命运悬挂于身,东乡平八郎无法做什么,他只能在甲板上不断举起望远镜,不断朝东南方眺望。

海面一片宁静,除了大海本身之外,看不见任何具体目标,只能借助望远镜辨出方位,西南方的北纬30度,那是南清国的中心上海,一派纸醉金迷。数年前他曾经到过那里,现在得知罗长官把8艘运输船派往了那里,但目的不明;更远的东南方,那是台湾岛以东的太平洋浩瀚的海域,波罗的海舰队就是在那里消失的,除此之外,十天以来再无新的消息,整整十日都失去已经接近战场的敌军的消息,这对一个统帅来说是灾难性的后果,甚至几乎已经可以认定是判断失败的征兆,现在每过去一分钟,过去一秒钟,都是对内心巨大的煎熬!

要改变计划吗?如果现在改变计划,也许还来得及,作为一个统帅,我也许并不需要去做其他事,但绝对必须做好这件事!

不,我不需要改变,也不能改变。

我相信自己,相信我心里的答案,如果把舰队开到不利于缠打的津轻海峡或宗谷海峡设伏,也许可以发现敌舰队,但造成只能追击、还是无法全歼的后果,日本就已经输了。我相信的并不只是发现敌舰队,我相信的更是这样一个信念: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到极致的联合舰队不沉,已经上下同欲的日本不死,所有不好的迹象都是暂时的,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往好的方面转化,我并不是不知道一旦判断有误,将是不可想象的灾难,但正是因为不能想,所以不需要去想,只需要去做好自己眼前之事,用肩膀去承担责任,用生命去追赶使命,日本需要波罗的海舰队往对马来,它就应该往对马来,而且必须往对马来,至诚必通天!

胜负之决只在心动与不动!

5月26日深夜,东乡平八郎回到了司令长官室,面对仍然争论不休和焦急万分的部将,东乡平八郎示意大家不要再争了,面对着大家疑惑的眼神,他说出了一句话,一句铿锵有力、足以彪炳世界军事史册的最霸气的话:

“我说它往对马来,它就往对马来!”

大家都等着东乡平八郎继续做出解释,可是东乡平八郎已经没有解释了,只此一句,绝无下文。不过大家也习惯了,这位司令长官向来是不喜欢多说的。

没有解释,只有结论,这就是最霸气的结论。

在舰长们惊讶的同时,东乡平八郎还下达了一道很奇怪的命令,一道在事实上是“子虚乌有”的命令:两天后联合舰队会和波罗的海舰队相遇,请你们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作为一名统帅,不仅要自己相信,还要在关键时刻以此稳定军心!

决战即将打响!

东乡平八郎的这道命令确实错了,因为上天不会让他等到两天后的5月28日,正当东乡平八郎和整个联合舰队都处于最难熬的状态中时,对马海峡以南的预警点海域,正在发生变化!

5月27日凌晨2时35分左右,处于预警区前端的巡逻艇“信浓丸”正在像往常在它编号为203的“格子”里搜索航行,突然发现它的“格子”里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灯火,按照每个“格子”里只允许一艘日本船进入的规定,船上的所有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激动:等了许久的那一刻,难道真的到来了吗?

信浓丸迅速向这点微弱的灯火接近,靠近去一看,才发现是一艘悬挂着红十字旗的医院船,而对方也发现了信浓丸,不断打灯光信号询问是不是己方的军舰,这至少说明附近还有它的同伴,可以确认为波罗的海舰队的可能性又增大了一分!

信浓丸立即驶离了这艘医院船,改为远远地跟踪和监视,它必须立即确认附近是否真的是波罗的海舰队,否则仓促上报会使联合舰队贸然出动,反而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而在确认的过程中,还要保护己舰在送出消息之前不被击沉,因此最好是在天明之前确认。此时海面上一片漆黑,弥漫着大雾,正是一个理想的跟踪和接近时机!信浓丸就在大雾中转着圈,走着曲线,悄悄地跟着医院船,而医院船在看不到信浓丸之后并没有采取其他措施,它仍然在若无其事地航行。

两个小时后,4时40分,在医院船的附近,信浓丸视野里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大型军舰,观测兵怀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数着数目:一艘、两艘、三艘……它们是形成编队的大舰队!这是日俄两国的交战区,绝不会有他国的大舰队经过这一海域,已经可以确认了:这就是波罗的海舰队!

无线电!报告给上级!

“203发现敌舰!”这个消息正在传送给联合舰队,传送给东乡平八郎!

此时的罗长官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在离开越南海域后,聪明的罗长官在海上走了一个大曲线:他先是率领舰队向东绕过台湾岛进入太平洋,然后又向西折返,最后向北朝对马海峡航行。为了迷惑东乡平八郎,也为了让舰队官兵和军舰的发动机充分休息,以便在通过对马海峡时能达到最高航速,他下令舰队以最高5节的航速断续航行,波罗的海舰队就这样在海上走走停停了将近十天!

5月26日,舰队接近冲绳海域,罗长官下令全舰队进行最后一次炮击演练,停止使用一切无线电,全力侦听联合舰队无线电,同时将舰队航速提高到12节,按照这个航速,波罗的海舰队将在27日白天全速通过对马海峡,选择在白天通过就是怕遭到联合舰队驱逐舰和鱼雷艇的夜袭。

其实为了避免被发现,罗长官也是下达过严格的灯火管制命令的,但这个命令至少在这艘医院船里并没有严密地执行,反正有国际公约的保护,医院船不担心受到攻击,它就先照顾下自己的方便了。

无论如何,罗长官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等波罗的海舰队进入对马海峡,等待着他的不再只是广阔无垠的大海,竟然是“格子”!一种密不透风的、可以被称作“秋山真之格子”的海上棋盘格!在这些“格子”里面,一点点微弱的灯火、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

消息发出后,信浓丸不再躲躲藏藏了,它明目张胆地接近波罗的海舰队,既然消息已经发出,此时即使被击沉,也是了无遗憾了,接下来即使冒着被击沉的危险,也要把波罗的海舰队的编组、航速、队形等情况完全摸清楚,再持续不断地报告给联合舰队。此时的罗长官也接到了发现巡逻艇跟踪的报告,他下令加大航速,民船自然跑不过军舰,在信浓丸即将掉队之际,预警区里的其他巡逻艇一艘接一艘地前来支援接力,它们纷纷靠近波罗的海舰队,就像饿狼一样在波罗的海舰队周围转来转去,一路“护送”这支庞大的舰队前进,与此同时,无线电情报也在源源不断地发射出去。

罗长官并没有下令开炮,确实,在和东乡平八郎决战之前,必须节省炮弹,反正已经被发现了,打这些巡逻艇是没有多少意义的,但罗长官和他所有的参谋都忘了,并不是只有炮击才能对日舰进行反侦察的,他的舰队本身就有一种十分方便的反侦察武器——无线电。

无线电大约在10年前(1895年)由西方人发明,正是为了应对日俄战争,日本决心将无线电国产化,派出专门的技术人员到欧洲学习,终于在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实现了国产化,称为三六式无线电收发报机,其传送距离为120公里。而波罗的海舰队装备的是欧洲最先进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不仅传播距离是日本的10倍(1200公里),而且只要它们发出强电波,巡逻艇的无线电就会受到干扰,从罗长官之前发出的侦听联合舰队无线电的命令来看,他其实并没有忘记无线电这回事,他和他的部将只是根本没有再进一步了解到敌我舰队无线电设备的电波强度、传播距离等等这些小事,这样的小事只有联合舰队才会去想办法了解。

信浓丸发出的密码无线电报终于抵达了三笠号电报室,“203发现敌舰!”当电报破译出来时,三笠号上电报室里所有人欢呼雀跃,203,又是203,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注定,他们高喊着:“海上尔灵山!”

这些电报接受员都并不知道,最先报告的是“203”,但最先发现波罗的海舰队的却只是几个普通的渔民。5月26日白天,当波罗的海舰队通过冲绳海域时,正好被冲绳宫古岛上几个出海的渔民发现,他们想起了之前下发的通知,于是这几位渔民立即回港,一路狂奔到村公所报告,但问题是村公所也没有电话,更没有无线电,大家立即选出全村5个最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乘坐一艘木板渔船,全力划向170公里以外的石垣岛。15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等石垣岛上发出无线电时,信浓丸的电报已经到达了三笠号上,石垣岛派出所(中文“派出所”一词起源日本)的警察告诉这5位渔民:这是国家机密,绝对不可以外传。这5位渔民回去了,自此之后他们和宫古岛全岛的人们就恪守着这个秘密,谁也没有去找官府邀赏,一直守了29年,直至1934年,一位日本记者才偶然发现了此事。

在电报室里守候的秋山真之怀着激动的心情抓起电报,他几乎一跃而起,朝三笠号的司令长官室跑去,然后撞门而入,把电报递到东乡平八郎的眼前。

“真的来了?”看到电报的东乡平八郎只平静地问了这四个字。

“真的来了!”秋山真之几乎要喊出“石像”两个字,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东乡平八郎走出了司令长官室,接下来,就是命令联合舰队起航,迎战!天色已明,和连续多天的天气一样,海面一开始也是大雾弥漫,然后浓雾散去,太阳霎时跃出,海面上金光点点,看来这是一个大晴天,晴天有利于观察,战斗打响后波罗的海舰队就跑不掉,十分有利于实施“T”字战法和七段击!

但太阳出来的同时,海面上刮起了大风,风速大约为六级(约12米/秒),强劲的大风卷起了三四米高的巨浪,连1.5万吨的三笠号都上下起伏,风大浪急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大炮的瞄准作战,所以正常来说这是很不利的天气条件。但是,一旁的秋山真之突然发现身旁的这位司令长官和过去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看上去显得很激动和兴奋,脸上竟然因为兴奋出现了红晕,这对于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暴露内心活动的东乡平八郎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东乡平八郎激动和兴奋的心情是不难理解的,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联合舰队一直在海上进行严酷训练,对一支在海上经过严酷训练的舰队来说,最有利的作战天气就是晴天,但必须有一定的风浪,因为作为对手的波罗的海舰队是没有经过这样严酷的训练的,只有在稍微不利于炮击的条件下,才会更加明显地拉开两支舰队在命中率上的距离,这就像在平坦的马路上时,一位技术熟练的老司机和一位蹩脚的新司机还看不出多大的差距,但一到了崎岖的乡间小路上,就会拉开差距!

当年元朝的蒙古大军两次试图进攻日本,最终都为海上大风所阻,从此,“神风”在日本人心中有着神圣和神秘的地位,联合舰队的将士也曾在战前多次盼望决战的天气是晴朗而有“神风”,现在,这一切竟然都实现了!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那些“好”的方面不来的时候,它们一个都不会来,而当要到来的时候,它们全部都来了!

东乡平八郎的眼睛湿润了,他就这样站在属于他自己的旗舰上面,舰下的波涛翻滚,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待得太久,但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已经忘了等待的漫长,秋山真之的报告并没有让他过分激动,因为那只是一个开始,但只有在这一刻,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情绪,才彻底得到释放!

好消息要首先告诉第一个想到的人,东乡平八郎最先想到的是皇宫大本营里的睦仁,他想立即给大本营发封电报,告知前线的一切,告知所有的好消息,在一旁的秋山真之接到这个命令。

秋山真之也动容了,他曾经做过“作家梦”,如果他还是那个悲春伤秋和多愁善感的文学青年,此时此刻他可以写一篇长文,而来到东乡平八郎身边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磨去了这些,他已经变成了一名拿枪的喋血战士,他的枪就是战术,命运不允许他为日本写几本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书,却可能允许他和全军一起为日本打一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战斗。作为一名战士,秋山真之用极为精准而凝练的情报语言,将所有的好消息电告睦仁:

“接敌舰见之警报,联合舰队欲直出动击灭之。本日天气晴朗,波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