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二十四天

……在天空微弱的灯光后面,一道光从巨大的灯塔中闪出……

平安夜到了,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到了最后关头,也还是有事要做,也还有许多礼物要包装。爸爸妈妈时不时会溜进乔西姆的房间,瞥一眼神奇的降临节日历,充满了期待。他们答应约翰了,要等圣诞节的钟声响起后才打开最后一扇门。

那一天晚些时候,他们开始准备圣诞晚餐。没一会儿,整个屋子就都是圣诞节的味道了。终于到了五点钟,爸爸打开了窗子,他们听到了圣诞节的钟声。

他们谁也没说话,径直走进卧室。乔西姆爬到床上,打开日历上最后一扇门。门上是圣婴在马厩中,下面的图上画的是一个山洞。

他们最后一次为此坐在床边。乔西姆打开了那张折好的薄纸,开始念给爸爸妈妈听。

圣婴

这里是欧洲、亚洲和非洲交会之处,也是新的纪元的开始。很快,午夜也将到来。

一支沉默的队伍正悄然行进在伯利恒的房舍之间。队伍中有七只羊、四位牧羊人、五位上帝的使者、三位东方之王、一位罗马皇帝、一位叙利亚的长官,以及来自北极以南那个狭长国家的伊丽莎白。

几间简陋的房子的窗户中,透出了油灯微弱的光,而这座古老城镇中大多数人此时已经上床就寝。

天空中闪烁在黑暗中的星辰就像遥远的灯塔发出的亮光。其中一颗星比其他星星更亮,看上去就像低悬在空中似的。

哦,小镇伯利恒,

你安静地躺着,

在深沉无梦的睡眠之上,

有沉默的星闪过。

伊丽莎白轻轻唱着,她想起了古老的圣歌。

天使茵普瑞尔转向其他朝圣者,将手指放在唇上,轻声再轻声,说着:“嘘……嘘……”

朝圣的队伍来到了城镇一家小旅馆的前面。旅馆的主人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窗口。看到外面的队伍时,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指了指石墙上的洞穴。

天使艾菲瑞尔小声说着什么,听起来就像是童谣的歌词。

“全都到齐了,孩子要降生了,她生了个儿子,这是头胎。她用婴儿布裹着儿子,把他放在马厩里,因为旅馆里没有房间给他们住。”

他们悄悄地穿过院子,在洞穴前停了下来。从味道就可知,这里是马厩。

突然之间,孩子的哭声划破了沉寂。

就在此刻,就在伯利恒的马厩里。

马厩上方,一颗星星闪烁着。马厩里,新生儿被婴儿布包裹着,躺在马槽中。

这是天上与人间的交会。因为马槽中的孩子也是天空微弱的灯光后面,巨大的灯塔闪出的光亮。

这就是奇迹,每个孩子降生都是奇迹。天堂之下的世界正是用这种方式不断重新创造的。

一位女子喘着粗气,呜咽着,不是因为悲伤。马利亚无声地哭泣,深沉且快乐。然而,婴孩的啼哭将她的哭声掩盖了。圣婴降生了,他就出生在伯利恒的马厩里。他来到了这充满苦难的世间。

天使艾菲瑞尔郑重地转向其他朝圣者,说道:“大卫之城今天诞生了一位救世主。”

奥古斯都皇帝点了点头。

“现在轮到我们了!大家各就各位,一定记住自己的台词。我们已经排演了两千年。”

奎利纳斯看到皇帝的手势,也说话了。

“牧羊人!赶着你们的羊儿去田野,千万别忘了做个好牧羊人!智者!动身去沙漠!每个人都骑上你们的骆驼。愿你们永远不要停止看天空的星辰。天使!你们全都飞到云层上。如果不是绝对必要,不可出现在人类面前。永远不要忘了说‘别怕’,因为耶稣降生了。”

接着,所有的牧羊人,所有的羊,所有的天使以及三智者,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伊丽莎白、奎利纳斯和奥古斯都皇帝。

“我得赶紧回大马士革的家了,”奎利纳斯说,“我还有重要的角色要扮演。”

“我得赶回罗马了,”奥古斯都说,“那才是我的角色。”

他们临行之前,伊丽莎白指着马厩,问道:“你们觉得我可以进去吗?”

皇帝笑得很灿烂。

“你当然可以进去,这就是你的角色。”

奎利纳斯点了点头,充满了活力。

“你长途跋涉而来,可不只是为了逛逛而已。”

说完这些,两位罗马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伊丽莎白仰望满天星辰。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天空中最闪亮的那颗大星星。她又听到了洞穴里婴孩的啼哭声。

于是,她进了马厩。


爸爸从床上起身,捶了捶乔西姆的肩膀。

“哎呀,今年咱们的确带回了一本了不起的降临节日历。”他说。

好像这句话就是总结。

乔西姆可不满意。伊丽莎白到底怎样了?妈妈坐了一会儿,也在思考。最后,她也站起身,说道:“圣诞晚餐很快就好了。你们可以趁这会儿等待的时间,把礼物放到圣诞树下。今年也有几份小小的惊喜呢。”

妈妈就说了这么多。这时,门铃响了。乔西姆再次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还是老约翰。今天他比昨天笑得更开心了。

“我是专门来感谢你的。”他说。

爸爸和妈妈赶忙迎过来,请他进门。杏仁蛋糕再次摆到了桌子上,只是最上面的那一圈不见了。爸爸重新在上面放了红色的杏仁球。乔西姆拿出了咖啡杯和盘子。

他们围着咖啡桌坐下来,约翰一一看着这一家三口,他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表情。

“我在画神奇降临节日历上那幅大图的时候,”他说,“我想让人们不断从中发现新事物。我觉得,所有的创造都是如此。我们了解得越多,就越能看清周围的事物,我们看得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了解。因此,只要我们张开眼睛,竖起耳朵,探索我们所在的伟大世界,就总会有新的发现。”

爸爸点了点头,约翰继续说道:“不过,起初我并不知道,看到这本降临节日历中纸条的人,可能会解开差不多五十年前小女孩失踪的古老谜案。”

“有没有伊丽莎白的更多消息?”乔西姆问。

约翰没来得及回答,因为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妈妈看看爸爸,爸爸也看看妈妈。

“乔西姆,最好你去开门,”约翰说,“我想你是那个打开神奇降临节日历每扇门的人。现在,你也要打开最后一扇门。不过,一定要从里面打开。”

乔西姆走过去,发现爸爸妈妈的手相互紧握。他们真的不怕可能是天使艾菲瑞尔来访吗?

门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大约五十岁的妇人。她穿着红色外套,金发中掺杂着些许白发。妇人粲然一笑,伸出了手。

“乔西姆?”她说。

乔西姆感觉有些眩晕,不过,他知道她是谁,所以,他和她握了握手。

“伊丽莎白·汉森,”他说,“不进来吗?”

他们走进起居室时,爸爸妈妈依然坐在那儿,保持着双手紧握的姿势。现在,卖花老人不再紧绷着一张脸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乔西姆觉得他有点儿像神奇降临节日历中的尼古拉斯主教。

伊丽莎白兀自站在起居室正中央,红外套搭在胳膊上。颈上依然戴着镶有红宝石的银十字架。

约翰总算停止了笑,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可能我要介绍一下你。这就是伊丽莎白·特巴希勒·汉森——这就是她本人。我比她早来了几分钟,现在她到了。”

爸爸和妈妈一头雾水,以防万一,乔西姆站到了他们前面,挥动着双臂,说:“别怕!别怕!别怕!”

直到这时,他们才从沙发上起身,和伊丽莎白握手。妈妈接过她的外套,又给她搬了一把椅子,爸爸去厨房取了一个咖啡杯。

看上去她只说英语。等大家再次就座之后,爸爸说起了挪威语。

“我觉得我得请您解释一下,”他说,“我觉得我需要您好好解释一下。”

“为了这个孩子,我马上用挪威语解释,”约翰说,“今天,我们能够相聚于此,真的多亏了他。”

戴着十字架的女士看上去听得懂他的意思,因为此时她低头看着乔西姆,笑了。

“继续!”爸爸说。

“昨天我来拜访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伊丽莎白在来挪威的路上了。”卖花人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妈妈大声问道。

约翰咯咯笑了。“到平安夜才拆圣诞礼物的啊。再说了,昨天我也不是很确定她会来,我甚至不太确定谁会来。”

爸爸开始摇头,一时之间,仿佛停不下来了。

“不,我还是不懂。”爸爸说。

所以,约翰开始解释发生的一切。

“一切还得从几天之前我跟乔西姆通电话开始说起。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找伊丽莎白或特巴希勒的下落,因为我确定,这两个名字其实是一个人。但后来是乔西姆提醒了我,我这才想到伊丽莎白可能把特巴希勒作为她的姓了。因此,我打电话给信息部,并找到了罗马的一个电话号码,接着就打电话过去了。跟她谈了一会儿,她就记起了我,记起了一九六一年四月那些美好的日子。”

伊丽莎白想说什么,可约翰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跟她说了有位母亲在一九四八年丢失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跟她说了她的身份。昨天晚上她回到了城镇,自从四十五年前的十二月失踪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呢。”

爸爸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到电话旁边。

“你要干什么?”妈妈问。

“我答应过汉森夫人,有任何新消息我都要打电话给她。”

约翰笑了。“昨晚伊丽莎白就和她妈妈在一起了,她们几乎没合眼。不过,一切都很正常,我保证。”

“哦,那我得打电话给警察,”爸爸又说,“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小女孩失踪的案子了结了。”

“这件事也已经办好了,”约翰回答说,“你一定没听今天的新闻,全国上下都为这个高兴呢。”

爸爸坐回到沙发上,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了。他只要坐下来,接着听约翰讲述剩下的部分就可以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一九四八年的十二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千万别跟我说伊丽莎白跟着小羊羔走了,还遇到了一位名叫艾菲瑞尔的天使。”

他转向伊丽莎白,又用英语问了一遍。她用手捂着嘴,生怕笑得太夸张,然后示意约翰,让他回答。

“每次说到这个,她都会笑,”约翰解释说,“就这一点,我们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我先说说伊丽莎白的解释,她觉得这座城镇的警察不怎么样。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从另一端说起。”

“从哪儿说起都行,只要能说得通。”爸爸说。

“伊丽莎白在伯利恒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长大,”约翰说,“那儿的人靠着耕种贫瘠的土地为生,可是,贫瘠的土地最后也被夺走了。一九六一年春天,我在罗马遇到伊丽莎白的时候,她先后住过好几个难民营,一开始在约旦,后来在黎巴嫩。她前去罗马是为了说明难民的境况。好了,这个先不提,咱们待会儿再说。不过,一九四八年的十二月,伊丽莎白的确去了伯利恒。她去帮助那些积贫积弱、需要上帝帮助的人,这就是她说的被天使绑架的真正含义。她是说,被某个想要帮助伯利恒附近村民的人绑架了。她在那儿慢慢长大,成了牧羊人,她很小的时候就会抚摸小羊身上柔软的毛——就像神奇的降临节日历中的伊丽莎白·汉森一样。”

“所以她突然从罗马失踪了,”爸爸说,“她为什么不想再见你呢?”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答案是,对于和她谈话的人,她要非常谨慎。所以她把名字倒了过来,把‘特巴希勒’当作了姓。可别忘了,她来自发生战争的国家,她害怕再次被绑架。”

“继续!”爸爸说。

“当我跟她说,我相信她那天使的故事时,她就起疑心了。她担心我是个危险分子,不仅会威胁她的安全,还会威胁巴勒斯坦人民。”

“伊丽莎白不是挪威人吗?”妈妈想要弄清楚这一点。

“对,她是挪威人,”约翰回答说,“伊丽莎白觉得绑架他的人,一定是些不快乐的人,他们为了让全世界睁开眼睛,看看巴勒斯坦人民的苦难,几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即便如此,绑架一个无辜的孩子也是很恐怖的。”妈妈说。

“你说得很对。伊丽莎白觉得他们一开始一定是打算把她送回去的。也许绑架她的人想要她的父亲给报纸写点儿东西,好让世人知道,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被迫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最后,不得不到祖国之外的大难民营里去。”

“他们为什么没有把她送回来呢?”爸爸打断了约翰的话。

“伊丽莎白说,她被伯利恒郊外小村庄的一个大家庭收养了,但她不太记得之前的事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解释呢?”妈妈问。

“你们已经知道了。”约翰说。

乔西姆坐在椅子边上。

“你觉得她真的跟随系着铃铛的小羊羔,然后在树林里遇到了天使艾菲瑞尔?”乔西姆问。

约翰点了点头。“我依然这么认为。”

“没有!”伊丽莎白说。

“有!”约翰说。

“没有!”伊丽莎白说着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笑了。

“你们可别吵架,”乔西姆说,“也不应该互相挑衅。”

“我相信伊丽莎白的版本。”爸爸说。

“你们呢?”约翰看着妈妈和乔西姆。

“我相信约翰的版本超出二十四次了。”乔西姆说。

“那我得把票一半投给约翰,一半投给伊丽莎白,”妈妈说,“因为我觉得这个圣诞节有几个天使飞去了伯利恒。然后因为这件事又飞了回来。”

“不过,乔西姆说得没错,咱们不应该因为想法稍微不同就开始争吵,”约翰说,“这也是圣诞节的旨意。或许最了不起的真理就是,天堂的荣光很容易洒落——至少人类得懂得分配和分享。我写那些纸条,然后仔细折叠,放进神奇降临节日历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些暗示了。我已经听说伊丽莎白·汉森失踪的事,也在罗马遇到了特巴希勒。我还有很多古老的天使故事可以参考。剩下的就得靠自己的想象了。”

起居室一片沉默。

“你安排得很好。”妈妈说。

约翰笑了,有些害羞。“想象力也是天堂的部分荣光洒落到了世间,也很容易散播。”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妈妈说,“我们打开了老旧的降临节日历上的最后一扇门,听了前往伯利恒马厩欢迎圣婴降临的伊丽莎白的故事。紧接着,这个伊丽莎白就按响了我们家的门铃。这么说,我们家似乎就成了耶稣降生的马厩所在的房子。”

妈妈站起来,抱着伊丽莎白。“欢迎回到挪威,我的孩子。”她说。

这么说真是好笑,因为伊丽莎白差不多比妈妈大二十岁呢。

“非常感谢。”伊丽莎白用挪威语说道。

一会儿,电话响了。爸爸接起电话,乔西姆立刻就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了,因为他听到爸爸是这么说的:“我们都很高兴……今年的圣诞节礼物,汉森夫人……是的,现在我相信天使存在了……她在这儿……圣诞节快乐……祝您全家圣诞快乐……”

爸爸向伊丽莎白示意,然后把听筒递给了她。她开始说英语,乔西姆听不懂,但是,他觉得和自己的妈妈用外语交谈一定很奇怪。

没多久伊丽莎白和约翰就要告辞了。但是,圣诞节之后他们还会再见面,因为爸爸、妈妈和乔西姆受邀,要去伊丽莎白家参加大型的圣诞节派对。

他们把客人送到门口,外面大雪纷飞。

爸爸问伊丽莎白是否记得小时候学过的挪威语。

伊丽莎白站在屋外的灯光下,雪花落满了她的红色外套。突然,她弯下腰,张开双手,像是要捉住飞舞的雪花。

“小羊羔,小羊羔,小羊羔!”她说。

伊丽莎白用手捂住了嘴。接着,她开始跑起来。不一会儿,她和卖花老人就都消失了。

那天晚上要上床睡觉的时候,乔西姆在窗前站了好久,凝视着圣诞之夜。刚才雪下得很大,可是,此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满天星辰。

突然,他看到有人沿着马路跑了过去。要一直盯着他们并不容易,因为只有路灯照耀下他才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那情景只持续了一两秒。

乔西姆觉得,他看到了天使艾菲瑞尔,还有其他陪伴伊丽莎白前往伯利恒的成员。

那一晚,他们护送她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