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游

《远游》篇名既取自首句“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内容也切合题意。本篇主旨大体有两说：一是朱熹等认为屈原流放后抒发忧懑之情的作品；另说如屈复等认为是屈原殉身的寓言，即“自沉汨罗，即是远游。远游之乐，即是自沉之乐”。本文认为后说喻意合理。关于《远游》的创作时间，王逸认为是受谗后，朱熹也认为是放逐期间，汪瑗认为在遭谗前，王夫之认为是怀王时，姜亮夫先生认为作于晚年，“可能是在《怀沙》之前，屈原写好《远游》后怀沙而死”，本书认同姜亮夫先生之论。

《远游》在内容上分为两部分：一是描写诗人神游天上，感受超离世风恶浊后的由衷快乐；二是从“重曰”开始到篇末，写诗人养生炼形，充满了道家的出世思想。特别是篇中所描绘的想象活动，是诗人精神与灵魂在天上漫游或虚幻的朦胧梦想，表达了对卑污世俗的谴责和对纯真世界的追求，开后世“游仙诗”之先河。

悲时俗之迫阨兮⁽¹⁾，愿轻举而远游⁽²⁾。质菲薄而无因兮⁽³⁾，焉托乘而上浮⁽⁴⁾。遭沉浊而污秽兮⁽⁵⁾，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⁶⁾，魂茕茕而至曙⁽⁷⁾。

【注释】

(1) 迫阨（è）：困阻灾难。迫，胁迫，逼迫。阨，阻塞，困厄。

(2) 轻举：升，登仙。

(3) 质：素质，禀性。菲薄：鄙陋，指德才等，常用为自谦之词。

(4) 托乘：指攀附仙人之车乘，比喻得人援引。

(5) 沉浊：污浊，多喻指风俗败坏的时世。

(6) 耿耿：烦躁不安，心事重重。

(7) 茕茕（qióng）：孤独的样子。

【译文】

悲伤时俗使人困厄啊，真想飞升登仙去远处周游。禀性鄙陋又没机缘啊，怎能攀附仙车上天周游？生逢浑浊尘世充满污秽啊，心中郁闷向谁倾诉？夜里心事重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啊，孤单独守直到天明。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¹⁾。往者余弗及兮⁽²⁾，来者吾不闻。步徙倚而遥思兮⁽³⁾，怊惝怳而乖怀⁽⁴⁾。意荒忽而流荡兮⁽⁵⁾，心愁悽而增悲。神倏忽而不反兮⁽⁶⁾，形枯槁而独留。内惟省以端操兮⁽⁷⁾，求正气之所由⁽⁸⁾。漠虚静以恬愉兮⁽⁹⁾，澹无为而自得⁽¹⁰⁾。

【注释】

(1) 勤：艰辛，愁苦。

(2) 往者：过去的人事。

(3) 徙倚：徘徊不定，逡巡。

(4) 怊（chāo）：惘怅，失意。惝怳（chǎnghuǎng）：惆怅，失意，伤感。乖：背离，违背。

(5) 荒忽：恍惚，神思不定。流荡：心神不定，无所依托。

(6) 倏（shū）忽：形容迅速的样子。反：同“返”，回归，回返。

(7) 惟省（xǐng）：思索，审察。

(8) 所由：所由来的途径和方法。

(9) 漠：清静淡泊。虚静：清虚恬静。

(10) 澹（dàn）：恬淡，淡泊。无为：道家主张清静虚无，顺应自然，称为“无为”。

【译文】

想到天地无穷无尽啊，哀叹人生愁苦艰辛。过去的我没能赶上啊，未来的我也无法闻知。我徘徊不定而思绪邈远啊，惆怅失意而违背初衷。意绪恍惚而心神不定啊，心中愁苦而悲伤日深。我的灵魂忽然远去而不复返啊，只留下枯槁的肉身。内心审察以端正我的操守啊，寻求天地正气从何而生。我清虚恬静以安然自乐啊，淡泊无为而怡然自得。

闻赤松之清尘兮⁽¹⁾，愿承风乎遗则。贵真人之休德兮⁽²⁾，美往世之登仙。与化去而不见兮⁽³⁾，名声著而日延。奇傅说之托辰星兮⁽⁴⁾，羡韩众之得一⁽⁵⁾。形穆穆以浸远兮⁽⁶⁾，离人群而遁逸。因气变而遂曾举兮⁽⁷⁾，忽神奔而鬼怪⁽⁸⁾。时髣髴以遥见兮⁽⁹⁾，精晈晈以往来⁽¹⁰⁾。绝氛埃而淑尤兮⁽¹¹⁾，终不返其故都。免众患而不惧兮，世莫知其所如。

【注释】

(1) 赤松：即赤松子，相传为上古时神仙。清尘：比喻清静无为的境界。

(2) 真人：道家称存养本性或修真得道的人，亦泛称“成仙”之人。休德：美德。

(3) 化：变化，转化。这里有改变形体固有状态，羽化升仙，与天地造化共往来的意思。

(4) 傅说（yuè）：殷高宗武丁的贤相，传说他死后，精魂乘星上天。辰星：星宿名，此指二十八宿中的房星，位于东方天幕。

(5) 韩众：古代传说中的仙人。得一：道家术语，即得道，“一”即“道”。

(6) 穆穆：宁静，静默。浸：渐渐。

(7) 曾（zēng）举：高举，向上高高飞升。

(8) 神奔而鬼怪：形容神出鬼没的样子。

(9) 髣髴（fǎngfú）：同“仿佛”，好象，类似。

(10) 精：精灵，灵魂。晈晈（jiǎo）：明亮的样子。

(11) 氛埃：污浊之气，秽浊之物。淑尤：到达奇异的境界。

【译文】

听说赤松子无为自得高风超俗啊，我愿禀承他的遗则风范。崇尚得道之人的美德啊，羡慕古人能得道升天。形体虽然物化消失不见啊，名声却显著而流传。惊奇傅说死后能乘星上天啊，羡慕韩众得道成仙。形体寂静而渐渐远去啊，离开人群而避世隐逸。凭借精气的变化而高飞天上啊，飘飘忽忽就像神鬼出没。仿佛远远看见啊，精灵闪闪正来来往往。超越浊世到达奇异的境界啊，不再返回故国。摆脱群小再无所畏惧啊，世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处。

恐天时之代序兮⁽¹⁾，耀灵晔而西征⁽²⁾。微霜降而下沦兮，悼芳草之先零。聊仿佯而逍遥兮⁽³⁾，永历年而无成。谁可与玩斯遗芳兮，晨向风而舒情。高阳邈以远兮，余将焉所程。

【注释】

(1) 天时：天道运行的规律，亦指时序。代序：时序相代。

(2) 耀灵：太阳的别称，亦喻指帝王。晔（yè）：闪闪发光。

(3) 仿佯（pángyáng）：同“彷徉”，彷徨，徜徉，徘徊。

【译文】

担心岁月流逝啊，太阳闪闪发光向西下行。薄薄的秋霜降下而沉沦啊，伤悼香草最先凋零。我姑且徘徊聊以散心啊，年复一年却事业无成。谁能和我同赏这残留的芳草啊？清晨迎着清风舒怀心情。古帝高阳离我已太邈远啊，我将如何承继他的风轨？

重曰⁽¹⁾：春秋忽其不淹兮，奚久留此故居⁽²⁾？轩辕不可攀援兮⁽³⁾，吾将从王乔而娱戏⁽⁴⁾！餐六气而饮沆瀣兮⁽⁵⁾，漱正阳而含朝霞⁽⁶⁾。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粗秽除⁽⁷⁾。顺凯风以从游兮⁽⁸⁾，至南巢而壹息⁽⁹⁾。见王子而宿之兮，审壹气之和德⁽¹⁰⁾。

【注释】

(1) 重：表示动作行为的重复，相当于“再”、“又”、“重新”。这里应该是乐章歌节的名称，如同“乱曰”、“少歌曰”、“倡曰”之类。

(2) 奚（xī）：为何，为什么。

(3) 轩辕：古代帝王黄帝的名字，传说姓公孙，居于轩辕之丘，故名曰轩辕。曾战胜炎帝于阪泉，战胜蚩尤于涿鹿，诸侯尊为天子。后人以之为中华民族的始祖。

(4) 王乔：传说中的仙人，传说是周灵王太子晋，即王子乔。

(5) 六气：大约是指朝旦之气（朝霞）、日中之气（正阳）、日没之气（飞泉）、夜半之气（沆瀣）、天之气、地之气。沆瀣（hàngxiè）：夜间的水气、露水，或谓是仙人所饮。

(6) 漱：吮吸，饮。正阳：日中之气。

(7) 粗秽：粗浊污秽之气。

(8) 凯风：和暖的风，指南风。

(9) 南巢：南方古国名。壹息：稍稍歇息一下。

(10) 壹气：元气，纯一不杂之气。和德：大约指一种高妙的修养境界。汪瑗《楚辞集解》：“和德，言正气之中和也。”

【译文】

又说：春去秋来光阴不停留啊，又何必长久滞留此故地？圣君轩辕不可攀附相援啊，我将跟随王子乔嬉戏游赏。吞食天地六气而啜饮清露啊，吸着正阳之气含着朝霞的芬芳。保持精神心灵清明澄澈啊，把精气吸入将浊气排弃。我乘着南风到处游历啊，到了南巢国稍作休息。看见王子乔我且停下脚步啊，向他询问成仙之道。

曰：道可受兮⁽¹⁾，不可传⁽²⁾；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无滑而魂兮⁽³⁾，彼将自然⁽⁴⁾；壹气孔神兮⁽⁵⁾，于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庶类以成兮⁽⁶⁾，此德之门。

【注释】

(1) 受：心领神会。

(2) 传：说，描述，用语言表达。

(3) 滑（hǔ）：乱。而：你。

(4) 彼：即上面的“魂”。自然：天然，非人为。

(5) 孔：甚，很。

(6) 庶类：万物，万类。

【译文】

王子乔说：“道”只可以心领神会啊，却无法口说言传；它小到不能再分啊，大到没有边缘；不要搅乱你的神魂啊，它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这一元之气非常神秘啊，往往在半夜寂静之时留存；请虚心安静等待着它啊，不要先有接物的心愿；万物都是这样生成啊，这就是得道的法门。

闻至贵而遂徂兮⁽¹⁾，忽乎吾将行。仍羽人于丹丘兮⁽²⁾，留不死之旧乡。朝濯发于汤谷兮⁽³⁾，夕晞余身兮九阳⁽⁴⁾。吸飞泉之微液兮⁽⁵⁾，怀琬琰之华英⁽⁶⁾。玉色以脕颜兮⁽⁷⁾，精醇粹而始壮⁽⁸⁾。质销铄以汋约兮⁽⁹⁾，神要眇以淫放⁽¹⁰⁾。嘉南州之炎德兮⁽¹¹⁾，丽桂树之冬荣⁽¹²⁾。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¹³⁾。载营魄而登霞兮⁽¹⁴⁾，掩浮云而上征⁽¹⁵⁾。命天阍其开关兮⁽¹⁶⁾，排阊阖而望予⁽¹⁷⁾。召丰隆使先导兮⁽¹⁸⁾，问大微之所居⁽¹⁹⁾。集重阳入帝宫兮⁽²⁰⁾，造旬始而观清都⁽²¹⁾。

【注释】

(1) 至贵：非常珍贵，即要言妙道。徂：往，去。

(2) 仍：因，就此。羽人：神话传说中的仙人。丹丘：传说中神仙所居之地，或谓其地昼夜常明。

(3) 濯（zhuó）：洗。汤（yáng）谷：即旸谷，古代神话传说中日出之处。

(4) 晞（xī）：晒干，曝晒。九阳：古时传说旸谷有扶桑树，上枝有一个太阳，下枝有九个太阳，十个太阳轮流值班一天。

(5) 飞泉：谷名，即飞谷，在昆仑西南。微液：微，细微，精细。液，汁液。

(6) 琬琰（wǎnyǎn）：泛指美玉。华英：这里指玉的精华。

(7) （pīng）：面色光润。脕（wàn）：有光泽，美好。

(8) 醇粹：精纯不杂，纯粹完美。

(9) 质：这里指凡庸、世俗的形体、形质。销铄（shuò）：消亡，熔化。汋（chuò）约：绰约，姿态柔媚。

(10) 要眇（miào）：精深微妙。淫放：这里形容精神充沛旺盛。

(11) 南州：泛指南方地区。炎德：火德。阴阳家将东、西、南、北、中分属五行，南方属火，故称。

(12) 丽：与“嘉”互文见义，都是“赞美”的意思。

(13) 寂漠：同“寂寞”。

(14) 营魄：魂魄。

(15) 掩：遮没，遮蔽。这里指被云气缭绕覆盖。上征：向上飞升。

(16) 天阍（hūn）：天帝的守门人。关：本指门闩。《说文·门部》：“关，以木横持门户也。”这里指门。

(17) 阊阖（chānghé）：神话传说中的天门。

(18) 丰隆：古代神话中的雷神，后多作雷的代称。一说云神。

(19) 大微：亦作“太微”，古代星名，神话传说中天庭之所在。

(20) 重阳：指天。

(21) 旬始：星名。清都：神话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宫阙。

【译文】

听了至理妙言就想前往啊，匆匆忙忙我就起程。跟随仙人到达丹丘仙境啊，停留在神仙的不死之乡。早晨在汤谷洗洗头发啊，傍晚在九阳之中晒干我的全身。吸饮昆仑飞泉的美液啊，怀抱美玉的精华。我的面色如玉光泽鲜润啊，精神纯美气息渐强。凡胎脱尽而显得柔美啊，神气幽远而精神充沛。赞美南国气候温暖啊，赞美桂树冬天也吐芬芳。山林萧条没有野兽啊，原野寂静不见人踪。载着魂魄登上彩霞啊，拥披着浮云而飞升。我叫帝宫门神打开天门啊，他推开大门朝我打量。我招来丰隆作我的先导啊，访问天庭太微星所在的地方。升上九天进帝宫游览啊，造访旬始星参观天庭清都。

朝发轫于太仪兮⁽¹⁾，夕始临乎于微闾⁽²⁾。屯余车之万乘兮，纷溶与而并驰⁽³⁾。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逶蛇⁽⁴⁾。建雄虹之采旄兮⁽⁵⁾，五色杂而炫燿⁽⁶⁾。服偃蹇以低昂兮⁽⁷⁾，骖连蜷以骄骜⁽⁸⁾。骑胶葛以杂乱兮⁽⁹⁾，斑漫衍而方行⁽¹⁰⁾。撰余辔而正策兮，吾将过乎句芒⁽¹¹⁾。历太皓以右转兮⁽¹²⁾，前飞廉以启路⁽¹³⁾。阳杲杲其未光兮⁽¹⁴⁾，凌天地以径度。风伯为余先驱兮，氛埃辟而清凉。凤皇翼其承旂兮⁽¹⁵⁾，遇蓐收乎西皇⁽¹⁶⁾。擥慧星以为旍兮⁽¹⁷⁾，举斗柄以为麾⁽¹⁸⁾。叛陆离其上下兮⁽¹⁹⁾，游惊雾之流波。时暧曃其莽兮⁽²⁰⁾，召玄武而奔属⁽²¹⁾。后文昌使掌行兮⁽²²⁾，选署众神以并毂⁽²³⁾。路曼曼其修远兮，徐弭节而高厉⁽²⁴⁾。左雨师使径侍兮，右雷公以为卫。欲度世以忘归兮⁽²⁵⁾，意恣睢以担挢⁽²⁶⁾。内欣欣而自美兮，聊媮娱以自乐⁽²⁷⁾。涉青云以汎滥游兮⁽²⁸⁾，忽临睨夫旧乡⁽²⁹⁾。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思旧故以想像兮⁽³⁰⁾，长太息而掩涕。氾容与而遐举兮⁽³¹⁾，聊抑志而自弭。指炎神而直驰兮⁽³²⁾，吾将往乎南疑⁽³³⁾。

【注释】

(1) 发轫（rèn）：拿掉支住车轮的木头，使车前进。借指出发、起程。太仪：天帝的宫廷。

(2) 于微闾：神话传说中的山名，在东北方，盛产美玉，即所谓“医巫闾”，也叫“微母闾”。

(3) 溶与：即“容与”，迟缓不进。

(4) 逶蛇（wēiyí）：同“逶迤”，形容车旗迎风飘扬的样子。

(5) 雄虹：古人认为彩虹由两部分组成，外侧较鲜艳的部分称为虹，属雄性；内侧较暗较少光彩的部分称为霓，属雌性。采旄（máo）：用旄牛尾装饰的彩旗。

(6) 炫燿：闪耀，光彩夺目。燿，同“耀”。

(7) 服：古代一车驾四马，居中的两匹称服。偃蹇（jiǎn）：形容马匹高大矫健。低昂：起伏，这里就马奔跑时的状况与姿态而言。

(8) 骖（cān）：驾车时位于两边的马。连蜷：这里形容骖马矫健、健美。骄骜：纵恣奔驰。

(9) 骑：指车马。胶葛：交错纷乱的样子。

(10) 斑：这里形容车骑排列得缤纷盛多而显得错杂的样子。漫衍：绵延伸展的样子。方行：并行，一齐前行。方，合并，并在一起。

(11) 句（gōu）芒：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主木之官。又为木神名。

(12) 太皓：即“太皞”，传说中古帝名。

(13) 飞廉：风神。启路：开路。

(14) 杲杲（gǎo）：明亮。

(15) 旂（qí）：古代画有两龙并在竿头悬铃的旗。

(16) 蓐（rù）收：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西皇：古代神话传说中西方的尊神。

(17) 旍（jīng）：亦作“旌”，古代用牦牛尾以及五彩羽饰竿头的旗子。

(18) 斗柄：北斗柄。指北斗的第五至第七星，即玉衡、开泰、摇光。北斗，第一至第四星像斗，第五至第七星像柄。麾（huī）：古代用以指挥军队的旗帜，后又成为宫廷演奏音乐时的指挥工具。

(19) 叛：纷繁。

(20) 暧曃（àidài）：昏暗不明的样子。（tǎng）莽：晦暗朦胧的样子。

(21) 玄武：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北方之神，其形为龟，或龟蛇合体。奔属（zhǔ）：追随，跟随。

(22) 文昌：星座名，共六星，在斗魁之前，形成半月形状。亦指星神。掌行：带领从行的队伍，犹领队。

(23) 选署：选择，部署安排。并毂（gǔ）：车辆并行。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可以插轴。

(24) 弭节：驻节，停车。高厉：上升，高高腾起。

(25) 度世：犹“出世”，即超脱尘世为仙。

(26) 恣睢（suī）：放任自得的样子。担挢（jiējiāo）：高举。

(27) 媮（yú）：同“愉”，乐。

(28) 涉：徒步过河。汎滥游：四处漫游。

(29) 临睨（nì）：俯视，察看。

(30) 想像：想见其形象，即思念、缅怀、回忆的意思。

(31) 遐举：远行，飞行。

(32) 炎神：南方火神祝融。

(33) 南疑：即九疑山，山在南方，故称。王逸《楚辞章句》：“过衡山而观九疑也。”

【译文】

早晨从天宫出发啊，傍晚到达医巫闾山。万辆马车聚集一处啊，从容安详并驾向前。驾着八匹神骏迤逦而行啊，载着云旗飘扬飞动。竖起插着旄头绘有颜色鲜艳的雄虹的彩旗啊，五色缤纷光彩夺目。居中的马高大矫健俯仰自然啊，两边的马健壮而纵恣奔驰。车马参差交错杂乱啊，队列绵绵不绝并行向前。我抓紧缰绳握好马鞭啊，将经过那东方木神句芒。经过东帝太皓再向右转啊，让风伯飞廉在前开路。明亮的太阳尚未放射光芒啊，超越天地径直向前。风伯为我做车队的先驱啊，扫荡尘埃迎来清凉。凤凰的彩翼连接着云旗啊，在西帝那里遇见金神蓐收。摘下彗星充当旌旗啊，举起斗柄用以指挥。五色斑斓上下闪耀啊，在云海波涛中漫游流连。天色渐暗四周朦胧啊，我叫来玄武跟随相伴。让文昌在车后为我掌管行程啊，安排众神并驾前行。前方道路多么漫长遥远啊，我掌控车节缓缓驰向云天。左边让雨师相伴随侍啊，右边让雷公保驾扈从。想超脱尘世而忘却归去啊，放纵心志而高飞远举。我心中喜乐自认为美好啊，所以姑且娱戏以自乐。飞越层云漫游四面八方啊，忽然俯瞰到故乡田原。车夫感怀我心悲伤啊，车驾两侧的马也频频回望不肯向前。思念故友想见到他们啊，我长长叹息涕泪滂沱。从容泛游而逍遥远去啊，聊且抑制情感而自我宽慰。追寻南方火神径直奔驰啊，我将前往九疑山。

览方外之荒忽兮⁽¹⁾，沛罔象而自浮⁽²⁾。祝融戒而还衡兮⁽³⁾，腾告鸾鸟迎宓妃⁽⁴⁾。张《咸池》奏《承云》兮⁽⁵⁾，二女御《九韶》歌⁽⁶⁾。使湘灵鼓瑟兮⁽⁷⁾，令海若舞冯夷⁽⁸⁾。玄螭虫象并出进兮⁽⁹⁾，形蟉虬而逶蛇⁽¹⁰⁾。雌蜺便娟以增挠兮⁽¹¹⁾，鸾鸟轩翥而翔飞⁽¹²⁾。音乐博衍无终极兮⁽¹³⁾，焉乃逝以俳佪。舒并节以驰骛兮⁽¹⁴⁾，逴绝垠乎寒门⁽¹⁵⁾。轶迅风于清源兮⁽¹⁶⁾，从颛顼乎增冰⁽¹⁷⁾。历玄冥以邪径兮⁽¹⁸⁾，乘间维以反顾⁽¹⁹⁾。召黔嬴而见之兮⁽²⁰⁾，为余先乎平路。经营四荒兮⁽²¹⁾，周流六漠⁽²²⁾。上至列兮⁽²³⁾，降望大壑⁽²⁴⁾。下峥嵘而无地兮⁽²⁵⁾，上寥廓而无天。视倏忽而无见兮⁽²⁶⁾，听惝怳而无闻⁽²⁷⁾。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²⁸⁾。

【注释】

(1) 荒忽：形容朦胧恍惚的样子。

(2) 沛（pèi）：形容水流动的样子。罔（wǎng）象：本指水怪或水神名。此处引申指水势盛大。

(3) 祝融：神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火神，命曰祝融，亦以为火或火灾的代称。还衡：回车。衡，车辕前木，此指代车。

(4) 腾告：传告。宓（fú）妃：神话传说中的洛水女神。

(5) 《咸池》：古乐曲名。相传为尧乐。一说为黄帝之乐，尧增修沿用。一说为舜乐。《承云》：传说为黄帝乐曲。或曰是颛顼时乐曲。

(6) 二女：这里指尧之二女，即娥皇、女英。御：侍奉弹奏，吹奏。《九韶》：亦作“九”、“九招”，舜时乐曲名。

(7) 湘灵：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湘水之神。

(8) 海若：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海神。冯（píng）夷：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河神，即河伯。

(9) 玄螭（chī）：玄，黑色。螭是龙一类的神物。虫象：一种水中生物，大约颇有灵异之处。

(10) 蟉虬（liúqiú）：屈曲盘绕的样子。逶蛇：又写作“委蛇”、“逶迤”等，形容蜿蜒曲折的样子。

(11) 便（pián）娟：轻盈美好。挠：缠绕。

(12) 轩翥（zhù）：高飞。

(13) 音乐：古代音、乐有别。《礼记·乐记》：“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博衍：这里形容乐声博大广远、舒展绵延的样子。

(14) 并节：两两相并的马鞭。驰骛（wù）：疾驰，快跑。

(15) 逴（chuō）：远。绝垠：极远的地方。寒门：古代神话传说中北方极寒冷的地方。

(16) 轶（yì）：本义是后车超前车。引申为超越。迅风：疾风。清源：指北极寒风的源头，传说中的八风之府。

(17) 颛顼（zhuānxū）：上古帝王名，“五帝”之一，号高阳氏。增冰：层层积累的冰雪，乃北方严寒景象。

(18) 玄冥：北方水神。邪径：斜路，弯路。

(19) 间维：指天地之间。古称天有六间，地有四维，故称。

(20) 黔嬴（yíng）：造化之神。

(21) 经营：周遍往来。四荒：四方荒远之地。

(22) 周流：遍游，四处游观。六漠：犹“六幕”、“六合”，指天地四方。

(23) 列：亦作“列缺”，指高空中闪电所显现的空隙。

(24) 大壑（hè）：大海。

(25) 峥嵘：深远，深邃。

(26) 倏（shū）忽：这里形容看不清楚。

(27) 惝怳（chǎnghuǎng）：这里形容听起来模糊不清。

(28) 泰初：道家指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后亦指天地形成前的时期。

【译文】

遥览世外浩渺无垠啊，我仿佛在汪洋大海里上下浮游。火神祝融劝告我掉转车头啊，我传告鸾鸟去迎接宓妃。张设《咸池》之乐，演奏《承云》之曲啊，娥皇、女英奏起《九韶》之歌。让湘水之神敲奏瑟乐啊，让海神与河神共同跳舞。黑龙与水怪一起戏乐啊，形体屈曲婉转自如。彩虹轻盈层层环绕啊，青鸾神鸟高翔飞舞。音乐宏博没有终止啊，我于是远去周游徘徊。放松缰绳任马狂奔啊，远到天边北极的冰寒之地。超越急风来到清气之源啊，跟随颛顼到达冰天雪地之所。通过水神的崎岖小路啊，在天地之间顾盼不已。召唤造化之神前来相见啊，叫他为我先行铺平道路。我往来四方荒凉之地啊，周游六合广漠之境。向上直触闪电之至高空隙啊，向下俯瞰大海之至深。下面高远深邃不见大地啊，上面辽阔空远不见苍天。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啊，恍恍惚惚什么也听不清。超越无为清静的境界啊，和太初原始结伴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