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休假

秦汉以来,封建朝廷已建立了日益完备的休假制度,而休假生活也成为官吏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隋唐五代之际的官员休假,在传统基础上形成,既为礼律所约束,又受民俗之影响,无论内容形式都有新的发展。

一 各类公休常假的安排与活动

(一)节假与旬休

休假作为一种休整和调剂,早已进入了古代官吏刻板的生活之中。史称“汉律五日一沐,晋令一月五给(急)”[1420]。相传又有休谒、休请、从吉、休沐、请给长假等诸多名目[1421]。隋唐定令三十卷,假宁令为其中之一。源自于唐令的日本养老令释义释假宁为“假者,休假,即每六日(按唐为十日)并给休假一日之类是也。宁者,归宁,即三年一给定省假是也”[1422]。而据唐史料记载,则假宁令本身大致可分为两部分内容,即包括节日、旬休等在内的例行休假,与以婚丧、祭扫等为主体的事故假。其中节日、旬休等所占比重极大,也为官员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节日的放假与庆贺活动大都源于民俗,并且总是与节气相关。据说至少在汉宣帝时,已有夏至、冬至各放节假五日的规定。《后汉书》志五《续礼仪志中》称:“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休,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据说这一日还要“休兵,不兴事,闭关,商旅不行”,以应“阴阳气微”之变。蔡邕《独断》也有“腊者,岁终大祭,纵吏民宴饮”之说。可见由于重节气而放节假,自古已然。而由于各地风俗不同,节假的名目也就愈增愈多。《类说》卷41引《番禺杂记》称:“岭表所重之节,腊一伏二,冬三年四。”隋唐的节假大概就是吸收了古代传统与各地风俗。所以《唐六典》卷2记唐开元假宁令规定说:“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寒食通清明四日;八月十五日、夏至及腊各三日。正月七日、十五日、晦日、春秋二社、二月八日、三月三日、四月八日、五月五日、三伏日、七月七日、十五日、九月九日、十月一日,立春、春分、立秋、秋分、立夏、立冬,每旬,并给休假一日。”

这就是说,民间所重视如元日、冬至、上元、寒食、七夕、中秋、重阳及春秋二社与许多重要节气日都须放假。但时日多少各不相同。其中“元正,岁之始;冬至,阳之复,二节最重”[1423],故给假多至七日。而元正之节,又包括除夕在内,送旧迎新,格外隆重。所以白居易有“共知欲老流年急,且喜新正假日频”的诗句,即道出了其时年节多休的喜悦[1424]。其次由于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五月癸卯下令“寒食上墓,宜编入五礼,永为恒式”[1425],从此“寒食扫墓,著在令文”。文武百官,凡有墓茔在城外或京畿内者,便可以“任往拜扫”[1426]。而为了给官民拜墓以方便,故规定“寒食通清明(给假)四日”,大历十三年(778)敕改五日,贞元中更增为七日[1427],成为唐五代每逢春季的一个大节。其他节假虽无此之多,但也同被遵行。惟德宗时以为“以晦为节,非佳名色”,故因李泌之奏,改定二月一日为中和节,取代正月晦日,并与上巳、重阳合为三令节[1428],成为唐中后期官民宴乐游赏的盛日。

玄宗开元十七年以后,皇帝的降诞日被命名为千秋节,“著之甲令,布于天下,咸令休假”。天宝七载,改名为天长节。此后直至五代,皇帝大都有名称不同的降诞节,诞日的休假一至三日不等,其庆寿与宴赐活动常常是隆重而热烈。

另除民间传统的节日,二月八日和四月八日作为佛诞日的休假被正式纳入开元假宁令,这可能与武则天以后推崇佛教有关。而道教相比也不逊色。玄宗以老子称元元皇帝为唐始祖,故天宝五年(746)因陈希烈所奏,将每年二月十五日定为道诞日也放假一天。此外,很可能在此之后,与道教有关的“三元节”便确定了。敦煌斯6537背郑馀庆元和中作《大唐新定吉凶书仪》,对于以上节日的变化均有记载。内提到“三元日,正月十五日上元,七月十五日中元,十月十五日下元;右件上元[中元]准令格各休假三日,下元日休假一日,并宫观行道,设斋役金龙”的规定,说明三元日是依据“令格”,按照道教的仪式来庆祝的。

节日在唐朝由于是官民同庆,所以民间的居作此时也多休止。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1记开成四年(839)正月一日甲寅,“是年日也,官俗三日休假,当寺有三日斋”。其书卷4还记载了会昌五年(845)由于未按令式规定,对为朝廷做工的“筑台夫每日三千官健”给假放出,以致遭到怨恨、几乎造反的事。据说当时“皇帝惊怕”,只好以每人赐三匹绢,放三日假,以示安抚了事。可见节假在官民心中的地位。一些节假甚至给到奴婢刑徒。《唐六典》卷6记对“官户奴婢,元日、冬至、寒食放三日假”,而刑徒腊日、寒食也给二日假休息[1429]。节假日官衙自然更要停止一般的公务,所以官民至节假便可依照民俗,尽享其欢乐。

不过作为官员,节假也必须参加朝廷或官衙举办的国事活动及庆典,如京城元日、冬至的大朝会、“大陈设”[1430];冬至等日的祭祀、郊天活动[1431]。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1还记述了地方于冬至日的拜官之仪。而四时佳节的官私宴会、游赏更是官员们假日生活中最有兴味的内容。特别是宴赏常常伴之以走狗斗鸡,歌舞赋诗,更使官员们情趣盎然,乐而忘返。开元中,由于皇帝的亲自提倡,使这类活动也扩大到了旬休。

旬休是节日外官员例行的休假。所谓“一月三旬,遇旬则下直而休沐”[1432]。也即十日一休。旬休明显是渊源于汉代的“每五日休沐归谒亲”及晋令的“一月五给”。不过“一月五给”,是“有急假一月五急,一年之中六十日为限”[1433],似乎还留有临时性的特征。《新唐书》卷195《孝友传》记隋末张志宽“后为里正,忽诣县称母疾求急”。便尚有其遗意。而旬休相比却更为固定。《隋书》卷9《礼仪制四》记后齐制“学生每十日给假,皆以丙日放之”。隋制也是“学生皆乙日试书,丙日给假焉”。说明旬休早已有之[1434]。但具体官吏的旬假,却是唐时始见。《唐会要》卷82:“永徽三年二月十一日,上以天下无虞,百司务简,每至旬假,许不视事,以与百僚休沐。”则至少高宗朝官吏旬休制已完全落实。

旬休本是官吏公务繁忙之余的休沐与小憩。汉晋以来,官吏休假往往喜欢追求简朴高雅的情趣。据说后汉许荆“家贫为吏,无有船车,休假常单步荷担上下,清节称于乡里”[1435]。梁沈约“虽云万重岭,所玩终一丘”,陈江总“洗沐惟五日,楼迟对一邱”。也以清幽恬淡的情思寄托怀抱[1436]。《隋书》卷7《崔赜传》:“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第九节 休假 - 图1、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第九节 休假 - 图2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相友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唐人的休沐,似乎也不无耽享“归休乘暇日,馌稼返秋场”、“南涧泉初洌,东篱菊正芳”的山村野趣[1437];和欣赏“阶下群峰首,云中瀑水源”、“亭幽闻鹤唳,窗晓听鸡鸣”的林下风致[1438]

开元中期以后,旬节的宴乐便更多地取代了雅致的休闲。史称其时国家强盛,“海内富实”,“天子骄于佚乐而用不知节”[1439],宴游活动也为皇帝亲自倡导,大事铺张。开元十八年正月二十九日敕,“令百官不须入朝,听寻胜游宴。卫尉供帐,太常奏集,光禄造食”,自宰相朝官乃至外州朝集使“皆会焉”[1440],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假日“赐钱造食,任逐游赏”,置所谓“检校寻胜使”以助兴[1441];开元二十五、二十六年还连续下诏“百司每旬节假日并不须亲职事”,“美景良辰任百官追胜为乐”[1442]。《资治通鉴》卷213记开元二十八年二月癸酉,“初令百官于春月旬休憩,选胜行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宴,各赐钱五千缗。“上或御花萼楼邀其归骑留饮,迭使起舞,尽欢而去。”时公私园林、乐游原、曲江池都成为游览胜地。特别是曲江池,“唐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南即紫云楼芙蓉苑,西即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1443]。每至上巳、寒食、重阳等节及百官休暇之日,无不是士女如云,车马若狂,显示了盛世的太平风光。

但天宝以前的节假旬休,还有是否朝参日的区别。《唐会要》卷24《朔望朝参》记贞元十二年(796)御史中丞王颜奏:“伏以国朝故事,开元以前,旬假节日,百官尽入朝。至天宝五载,始放旬假节日不入。”《唐大诏令集》卷110天宝五载诏称:“百工允厘,彰乎奉职,五日休澣,义在优闲……顷旬游宴赏,已放入朝,节假常参,未敷后命。公私叶庆,千载一时,上下同欢,自中及外。自今已后,每至旬节休假,中书门下及百官,并不须入朝。外官等其日亦不须衙集。”自此旬节假日不入朝参及不理官务成为常制。天宝十载,更下令百官不仅旬节,即使平日曹司无事后,也可“任追游欢宴”。为了助兴,朝廷不止一次的赏赐群臣,连外官也许可取当处官物,按郡大小及官员人数多少,“节级分赐。”[1444]至天宝十四载,常参官已经是“分日入朝,寻胜宴乐”[1445]。朝廷内外,歌舞升平,享乐大盛。但这时朝政腐败,官务荒疏,醉生梦死的官员们已无法抵御国家突如其来的动乱。

安史之乱后,享乐之风不得不有所衰歇,例常节假也不能有所保证。但“诸司或以事简,或以餐钱不充”,竟将“每日入朝”改为“间日视事”(即隔日办公)[1446],实际上减少了办公时间。而战乱一旦平定,节假也随之恢复。代宗大历十四年(779)下令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宜准旧例休假”三日。德宗建中因对藩战争,官民宴会不得私自举行。贞元元年五月,“以兵革渐息,夏麦又登”,诏令朝官有假日游宴者,不须再经京兆府奏报[1447]。当时皇帝诞日的庆典已如常进行。贞元五年中和节的颁布更倡导恢复了假日宴乐活动。《旧唐书》卷13《德宗纪》记贞元十四年二月戊午“上御麟德殿,宴文武百僚”的盛况:“初奏破阵乐,遍奏九部乐,及宫中歌舞妓十数人列于庭。”是日奏御制中和乐舞曲直至日晏,德宗又亲自赋诗,百僚颁赐有差。中和节的宴会无异一声令下,将中央的宴会推广到地方:“洎四方有土之君,亦得自宴其僚属。”[1448]官员的假日生活已比较轻松。宪宗元和二年(807)二月,宰臣奉宣,百官士庶等亲友追游、公私宴会如须昼日出城饯送,都不用再经请示奏报,“自今已后,各畅所怀,务从欢泰”[1449]。时朝廷对百官不仅“旬节已赐归休,常参又许分日,一月之间,才奉十日澣参”,而且寒势雨雪,也“皆蒙颁放”[1450]。可见随着政治安定,不但旬节恢复正常,官员公事也有所松懈。唐后期以至辍朝日百官都不必入朝[1451],所以一年中倒有不少时日是无须办公的。

尽管如此,旬休仍为唐人所看重。旬休惟有急务暂停。大和五年(831)二月戊戌,宦官王守澄状告宰相宋申锡谋反,“是日,宰相路隋、李宗闵、牛僧儒、宋申锡旬休在私第,悉闻命赴召”[1452]。此事明显是王守澄利用了宰相旬休不在朝的机会发动政变。《新唐书》卷180《李德裕传》称:“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今。”对于一些公务繁忙而担任要职的官员来说,“九日趋驰一日闲”的旬休仍必不可少[1453]。韦应物《休暇东斋》诗,便抱怨“由来束带士,请谒无朝暮,无暇及私身,何能独闲步”的苦恼[1454],对于每日需辛苦坐衙的外官,旬休自然意义更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2称:“唐国风法:官人政理一日两衙(朝衙、晚衙),须听鼓声,方知坐衙。公私宾客候衙时即得见官人也。”白居易曾有“白头老叟府中坐,早衙才退暮衙催”的形容[1455],所以他对旬休情有独钟。曾在大宴郡僚之际,以“公门日两衙,公假月三旬,衙用决簿领,旬以会亲宾”和“无轻一日醉,用犒九日勤;微彼九日勤,何以治吾民?微此一日醉,何以乐吾身”的诗句调侃假日陶然的心情[1456]。而刘禹锡“新秋十日澣朱衣,铃阁无声公吏归”,和武元衡“旬休屏戎事,凉雨北窗眠”的描绘也同样为地方官吏的假日生活提供了真实自然的写卷。[1457]

京司百官在平时与节假日期间均有当直之制以备急务。《类说》卷41引《南部新书》称:“史旧例,初入台陪直二十五日,节假直五日,谓之伏豹直。百司州县初授官,陪直者皆有此名。”但当直并不仅限于初来者。宣宗大中十二年(858)七月十四日,以西南边乱,“三更三点追朝,唯宰臣夏侯孜独到衙。以大夫李景让为西川节度使,时中元假,通事舍人无在馆者,麻案既出,孜受麻毕,乃召当直中书舍人冯图宣之。捧麻皆两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澣,亦在馆俟命”[1458]

节假日当直期间,大约一般公务都是尽量少办的。据学者就《唐大诏令集》中有明记日次的诏令统计,每月十日、廿日、卅日比较前后日发敕数稍少,恐怕即与旬假有关[1459]。《唐会要》卷82还记载了一件因旬休当直发生的纠葛。开元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是当直的中书舍人梁昇卿私忌(私忌详后)。按规定二十日晚即可回家。“即令传制,报给事中元彦冲,令宿卫”。但此日彦冲以旬假正在家与亲朋宴聚。醉中与前来通知的昇卿相诟骂,结果当夜便不去替直。“其夜,有中使赍黄敕,见直官不见。回奏,上大怒,出彦冲为第九节 休假 - 图3州刺史。”但彦冲赖与新昌公主有亲,反诬昇卿不报,事遂以昇卿被出为英州刺史告终。

(二)田假与授衣假

《太平御览》卷634所引唐代假宁令称:“诸内外官,五月给田假,九月给受(授)衣假,为两番,各十五日。田假若风土异宜,种收不等,通随[便]给之。”

这条假宁令,没有注明时间,但与《唐会要》卷82所载开元二十五年正月定制完全相同。另外,《唐六典》所记上述假宁令与敦煌伯2504文书天宝假宁令(实为开元二十八年定)也都提到了田假和授衣假[1460]。只是天宝假宁令中此两假只提到给外官,但敦煌斯6537背郑馀庆元和书仪却说到内外官都给。究竟如何?《全唐诗》卷61李峤《田假限疾不获还庄,载想田园,兼思亲友,率成短韵,用写长怀赠杜幽素》一诗有“迹驰东苑路,望阻北岩扉”句,似乎即非任职地方所作。但田假指明是按风土所宜,种收不等而给,说明与农事有关。这对于官职不高,而尚有薄田须料理的下级官吏可能更为必要。

授衣假的名目源自《诗·豳风》“九月授衣”。其意在“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授衣假与春季的田假相对,大致是在金秋与重阳节同时。“菊花避恶酒,汤饼茱萸香。云入授衣假,风吹闲宇凉”[1461]。其安排不能说与农事收获无关。不过以授衣为名义,更可以表示朝廷对官员的眷顾:“且诗著授衣,今存休澣,在于臣子,犹及恩私。”[1462]臣子们多可利用这段较长的假期,“授衣还乡里”,“澣濯遂其私”[1463],度过轻松的时光。不过,这个“乡里”不能离任所太远。因为田假和授衣假没有提到给“程”,这和下面要谈到的觐省与拜扫显然不是一回事。

唐承隋传统,旬假亦放学生,而田假、授衣假,国子、州县学生同样可以享受。《旧唐书》卷87《裴炎传》:“少补弘文生,每遇休假,诸生多出游,炎独不废业。”《新唐书》卷44《选举志》称对诸生:“旬给假一日。……每岁五月有田假、授衣假。二百里外给程。”学生田假、授衣假给程,或因其无觐省假之故。日本养老假宁令多方面参照唐令。它没有授衣假,但五月、八月各给田假,“分为两番,各十五日”[1464],其实与唐令并无不同。

(三)装束假与程假

《唐会要》卷58记唐太宗贞观三年(629),裴寂得罪还乡,“表乞住京师,久不肯去”。被韦挺所劾。魏徵为他辩护,认为裴寂虽受处分,但“惟解其官,止削半封。今流人尚得装束假,况寂放还乡宅”。武则天长授中,也曾敕“贬降官并令于朝堂谢,仍容三五日装束”[1465]

官员授任后要给予准备的时间,这就是装束假。与此同时还有到达任所需要的路程期限,也即程假。敦煌伯2504《天宝公式表残卷》记“装束式”称:“今年新授官,过谢[官]后计程不到任所者,宜解所职,仍永为恒式。”所记假宁令也规定“诸外官授讫,给假装束”,按照千里、二千里乃至超过四千里的分别依次递增,给予卅日至八十日不等的时限,“并除程。其假内欲赴程者,听之,若有事须早遣者,不用此令”[1466]

根据规定,装束假主要授予赴外任及远任者。“京官身先在外者”还京,装束假就要喊少一半。唐前期重内轻外,官员多不欲赴外任,装束假的授予却体现了对远任者的照顾。装束假不仅给予一般官员,即左降官与流贬者也多少可以享受。玄宗时,为了禁止流贬之人在路逗留,为郡县所姑息,许其停滞,故于天宝五载七月敕令“自今已后,左降官量情节稍重者,日驰十驿以上赴任。”同时还要派人押领,纲典画时,递相吩咐。如果还要因循,便要处分所由官员[1467]。不过这并不包括犯有一般错误的贬官。

装束假之外的程假或称程限,即公式令规定的“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等[1468]。装束假加上程假给官员上任的时间是很充裕的。除必要的置装和临行亲朋宴饯之外,还大可沿路观赏风景,或甚至绕道觐省父母,探访亲友。如白居易元和十年(815)八月自太子左赞善大夫贬江州司马。出蓝田,经襄阳,乘舟经鄂州,冬初方到江州[1469]。他贬官后,“草草辞家忧后事,迟迟去国问前途”。取道蓝田后,“朝经韩公坂,夕次兰桥水”。并寄诗赠好友通州刺史元稹,倾诉彼此相隔万里的苦闷。到襄阳后访问旧居,感伤时光的流逝与远贬的命运[1470]。至江州至少已有约三个月,但显然并没有超过令式所规定的程限。宝历元年(825)三月四日,他自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除苏州刺史,当月二十九日,始发东都。过汴州,和宣武节度使令狐楚相会,作诗相酬,经常州,五月五日,到苏州任。是行也有二月之久[1471]。刘禹锡长庆四年(824)夏自夔州刺史转和州,沿途游览名胜,并应宣歙观察使崔群之邀,至宣州游宴,至八月始抵和州。他在《历阳书事七十韵》序中写道:“长庆四年八月,余自夔州转历阳,浮岷山(江),观洞庭,历夏口,涉浔阳而东。友人崔敦诗罢丞相,镇宛陵,缄书来招曰:‘必我觌而之藩,不十日饮,不置子。’故余自池州道宛陵,如其素。”[1472]唐人的游历之盛,前朝无如其比。官员远任的装束假,或即是便利条件之一,而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竟也是得益于此!

不过这种绕道的觐省却往往是耽延了上任的时间,特别是对边远州县官员的职务交接非常不利。所以元和三年下令“新授三千里外官人,请从甲下后,不计程限,但至十二月内赴上。如出十二月内,即按违程例处分”[1473]

由于唐制度规定对上任的官员要给公乘,而其绕道上任也增加了馆驿负担。特别是不少官员,受任后“显陈私便,不顾京国,越理劳人,逆行县道,或非传置,创设供承”,自己规定路线,弄得本来就数额不多、供馈有限的馆驿和州县疲于支应,使具体办事的人员很有意见。所以大和四年御史台奏,请求杜绝这类“展墓足以因行,赴官皆由枉道”的现象,对违越纪律的“公私行李”予以制裁[1474]

装束假的规定,有时也使对授任不满的官员有回旋余地。如代宗时陈少游除桂州刺史、桂管观察使;“以岭徼遐远,欲归求近郡”。为此贿赂了宰相元载与宦官董秀。董秀请他“从容旬日”,自己与元载内外引荐,终于使之得从所愿,换到宣州刺史的美差[1475]

二 礼律指导下的事故假及其执行

(一)庙祭与私忌

休假制由于内容广泛,所以就性质而言,也有吉、凶之分。《后汉书》卷46注引《汉书音义》称:“告、宁,休谒之名,吉曰告,凶曰宁。”其对“宁”的解释,与唐令不同。但从此出发,对于这类由处理吉、凶等特殊事务而形成的事故假,长期以来,已有礼律作为依据。隋唐之际的事故假,具体名目依次有庙祭、私忌、婚冠、丧葬、觐省、拜扫乃至疾病、侍亲等等。

庙祭之礼在隋唐五礼中属吉礼的范畴。皇帝在改朝换代与即位登基之际,首先要有立庙瑑庙之制,而四时又有拜祭之仪。官吏私家的庙祭比附公家进行,是官员崇礼自己的祖先。所以庙祭又有公私之分。《旧唐书》卷70《王珪传》载其“通贵日久,而不营私庙,四时蒸尝,犹祭于寝,坐为法司所劾。太宗优容,弗之谴也,因为立庙,以愧其心”。可见唐初官员即有立私庙及时祭制度。《新唐书》卷13《礼乐志》称:“若诸臣之享其亲,庙室、服器之数视其品。”又记开元十年定令及开元礼,规定一品至五品立庙数三至五不等,“六品以下达于庶人,祭于寝”。寝就在家内,不单立庙。王珪祭于寝是六品以下至庶人之礼,所以受到弹劾。德宗时,权德舆为父立私庙,“择用二月二十日祔飨”,特上状请皇帝批准[1476]

庙祭给假按《唐六典》开元假宁令是“私家祔庙,各给假五日,四时祭,各四日。”“各四日”,大约是指祭祀要“散斋二日于正寝,致斋一日于庙,子孙陪者斋一宿于家”[1477]。据《太平御览》卷634《急假》载,此假是“百官九品”皆得享受,去任所三百里以内并“给程”。四时祭或称时享者,是“春秋以分,冬夏以至日”。但春分又往往为元日取代,因此乃是元日与秋分冬至、夏至“通为四”[1478]。四时与春秋二社之祭在民间很普遍,而祭祀假与假宁令中的某些节假又是合而为一的。

双亲或祖先丧亡之日,古代称为忌日。忌日有国忌与私忌之分。国忌乃是皇帝祖先的忌日。唐朝每逢国忌,百官都要到佛寺行香。中央地方别无例外。敦煌伯2504天宝令式国忌部分载唐诸帝后忌日,有设斋和废务与否的规定。此外,国忌日还有不举乐,不鞭笞,乃至官曹不得决断刑狱等制度。私忌乃是官员父母的忌日,意义与国忌大同小异。假宁令规定“给假一日,忌前之夕听还”[1479]。前述梁昇卿一事就是由于“忌前之夕听还”而与旬休当直发生了矛盾。所以私忌很为唐士人看重。但是国忌、私忌也有流于形式,甚至闹出笑话的。《朝野佥载》卷4谓武则天时考功令史袁琰,“国忌众人聚会,充录事勾当。遂判曰:‘曹司繁闹,无时暂闲,不因国忌之辰,无以展其欢笑。’合坐嗤之。”这是公然把国忌当成了欢聚的日子。同卷又载左卫将军权龙襄不知忌日,“谓府吏曰:‘何名私忌?’对曰:‘父母忌日请假,独坐房中不出。’襄至日,于房中静坐,有青狗突入,龙襄大怒,曰:‘冲破我忌。’更陈牒,改作明朝好作忌日,谈者笑之”。这是完全不懂礼法。

但是忌日究竟应当怎样?古人颇有争论。《封氏闻见记》卷6认为,“忌日请假,非古也。”古代忌日仅仅是不饮酒作乐而已。并引沈约《答庾光禄书》为证,断定“忌日请假,应是晋、宋之间,其事未久”。忌日所以设假,“实由世人以忌日不乐,而不能竟日兴感,以对宾客。或弛懈,故过自晦匿,不与外接”。颜之推反对忌日徒具形式,以为“必能悲惨自居,何限于深藏也”[1480]。而唐五代,在国家礼法方面,则是国忌、私忌并重。为了不使忌日流于浅俗,唐律规定:“诸国忌废务日作乐者,杖一百;私忌,减二等。”[1481]“减二等”,即杖八十。所以忌日不恭,实有罪也。唐人当此重法,忌日不能不严肃对待。

但私忌有时也与国事冲突。唐制庙祭等活动除官员有周亲、大功之丧或本人疾病,一般不得请假。贞元八年七月,将作监元亘,当摄太尉祭昭德皇后庙,即因私忌不受誓戒,为御史所劾。事下尚书省与礼官、法官集议,认为“春秋之义,不以家事辞王事”,不应“以假宁常式,而废摄祭新命。”于是元亘坐罚[1482]。贞元十二年九月庚子,又发生了“贾躭私忌、绝宰相班”的事。全天竟无宰相当直,只好由中使出召主书吴用承旨[1483]。《旧五代史》卷46《后唐未帝纪》,清泰元年(934)五月戊申,中书门下以明宗祔庙,宰相摄太尉李愚却正当私忌,在祔庙致斋日内,诏礼官参酌。有司上言以为:“诸私忌日,遇大朝会入阁宣召,皆赴朝参。今祔庙事大,忌日属私,请比大朝会宣召例。”可见私忌请假虽不受限,但如与祔庙、祭祀等大事冲突,却要屈私奉公。

(二)婚冠和丧葬

婚、冠二礼在五礼中属嘉礼。古者二十而弱冠,冠礼为成人标志。所谓“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也”[1484]。按照传统仪式,冠者要行三加之礼,“皆祝而冠,又祝而酌,又祝而字”。并与父母宾朋、兄弟姐妹相互答拜以祝贺。冠者由此加成人冠服并可称字[1485]。《唐六典》卷2载开元假宁令,官员本人“冠,给三日;五服内亲冠,给假一日,不给程”。婚礼自纳采至亲迎程序复杂,不在本节的论述范围内,但婚假之给应以婚期为准。假宁令定官员本人“婚假九日,除程。周亲婚嫁,五日;大功,三日;小功,一日,不给程”。这说明官员不仅自己婚、冠(如在成人前已授官职)可请假,还可参加近亲的婚冠礼。不过冠礼必须在任官之地举行,官员本人婚礼却可不在任所而给程。“六月襄山道,三星汉水边。求凰应不远,去马剩须鞭”以及“词赋名高身不闲,彩衣如锦度函关”之类的诗句便是官员们远赴婚姻的真实记载[1486]

丧葬仪制在五礼中属“凶礼”。丧葬假在各类事故假中为第一要重。唐朝法令,一般百姓如作为侍丁,在为父母服丧的孝假内可不服差役[1487]。已经执役的诸军校尉和卫士防人、亲勋翊卫备身等也有斩衰齐衰等重丧给假百日的制度[1488]。而隋唐官员不但父母病重期间,可请假侍疾(详下);如父母丧亡,也必须解职丁忧。唐丧葬令“凡斩衰三年,齐衰三年者并解官;齐衰杖周及为人后者为其父母,若庶子为其母者,解官申其心丧”就是指此[1489]。解官服从于礼,而官员服丧依制度不受职务所限。据日本养老假宁令,如官员“远任及公使在外者”,须“听家人经所在官司陈牒告追”;奉敕出使及远任边要者,也要“申官处分”[1490],应也是唐朝制度。

服三年丧者,实为二十七个月[1491]。按规定,“凡给丧假,以丧日为始,举哀者以闻丧为始”[1492]。终服才能再由朝廷给官。唐皇帝宣扬以孝治天下,匿丧不举要受到法律处分,而丧期之内,也要惨服蔬食,不茹荤酒,不娶妾生子等等。隋唐官员中虽不无按制行丧,甚至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哀毁过制之例[1493],但真正能终礼者并不是很多。官员服丧期间,朝廷可行起复“夺情”之礼。如隋于宣道为内史舍人,丁父忧,“献皇后每令中使敦谕,岁余起令视事;免丧,拜车骑将军”。宰相高第九节 休假 - 图4“母忧去职,二旬起令视事”。殿内丞阎毗有巧思,“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都没有超过一年[1494]。唐朝情况大致类同。武则天长安三年(703)正月敕令,“三年之丧,自非从军更籍者,不得辄奏请起复”[1495]。但事实上,除非本人特别要求,皇帝并不是都准假。玄宗时,张说为工部侍郎,丁母忧,固请终制。史称“累表固辞,言甚切至,优制方许。是时人多趋竞,或以起复为荣,而说能固节恳辞,竟终其丧制,自是尤为有识者所称”[1496]。说明当时权臣达官能丁忧终制者已是少数。唐后期为对武人有土者表示安抚,节度观察使如郭英瑑、令狐彰、李纳、刘玄佐、王武俊辈丁忧无不即时起复,且使下职掌官也可奏请起复授官。“因循既久,讹弊转深,非惟大启倖门,实亦颇紊朝典”[1497]。敦煌斯4473文书为《集贤相公厶遭母丧尽七后起复表和祭文》[1498],共六表并皇帝批答。据祭文所涉时间官职,应为后晋宰臣李崧所作[1499]。李崧六表请终丧都未被允,所以三年孝假大体是因人而异,有名无实。不过,唐时倒是实行过驸马为公主行服三年的制度。这项制度直到开成二年(837)因文宗见杜悰为公主行服,授职后久不入朝谢官,感到不合礼法才予以取消[1500]

唐礼令对于祖父母及其他属于齐衰以下五服内亲属,虽规定不必解官,但也须请假行服。《开元礼》卷3《序例下·杂制》引假宁令称:“凡齐衰周,给假三十日,葬五日,除服三日。齐衰三月五月、大功九月,并给假二十日;葬三日,除服二日。小功五月,给假十五日,葬二日,除服一日。第九节 休假 - 图5麻三月,给假七日,出降者三日,葬及除服各一日。无服之殇,本品周以上给假五日,大功三日,小功二日,第九节 休假 - 图6麻一日。若闻丧举哀,其假三分减一。师经受业者丧,给三日。”丧制长短服从礼的需要,以亲疏为等差。且周亲以上须给程[1501],改葬也按服轻重给予多寡不等的假[1502]。但具体请假则需由朝廷酌情准给。贞观元年(627)十月,少府监阎立德妹丧,准令给假二十日。监司奏因其“专知羽仪,其作未丁”,所以只给三日。但太宗以为“同气之情,义不可夺。自丧乱以来,风俗弛坏,宜特敦奖”,命依令给全假,差人代其务[1503]。德宗贞元初,库部郎中张濛独知制诰,“以姊丧给假,或草诏宰相,命他官为之。书省案牍不行十余日”[1504]。元和十二年,山南西道节度使权德舆在朝廷允许下,将原在润州安厝的父母,迁祔于东都。“起四月二十日至七月十五日,合在准式假内”[1505]。迁葬者由于是父母,并加程假,所以给假近三月;其间并遣子弟营护,兼由他官摄理公务。假期虽长,但“合在准式假内”;说明丧葬假基本依令式执行。但有时也有例外。后唐枢密使安重诲。“天成四年(929),奏堂兄应州副使晟卒,请给式假,有司给假一十五日”。但明宗以重诲“位重禁庭,日亲机务,与群官之有异,在常式以难拘”,所以自初闻日仅给了七日假[1506]

除令式规定外,有时对朝臣还有特殊照顾。高宗时李义府虽丁忧起复,但“朔望给哭假”[1507]。文宗太和中,对“应请期年丧假者,除准式假满,连许请三日事故假。仍五个月内每朔望日各许请事故假一日。其大功丧假者,准式,假满连许请事故假两日,仍三个月朔望日,各许请事故假一日”[1508]

服丧虽从慎终追远的意义出发。但丧假有时也会中断或影响官员的政务活动。顺宗朝王叔文改革遭保守势力围攻而陷入困境。时适逢其母病重,叔义对诸学士及李忠言等宦官言道:“叔文母病,以身任国事之故,不得寻医药,今将求假归侍。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难,皆为朝廷之恩。一旦去归,百谤交至,谁肯见察,以一言相助乎?”结果果因母丧去位,虽“日夜谋起复”,但终因反对派的坚持而终归于失败[1509]。他的丁忧不过是为朝廷政争的另一方提供了可乘之机而已。

从追求现实利益出发,唐官员面对必须服从的丧假也有诸种巧诈之举。《旧唐书》卷171《李渤传》渤“父钧,殿中侍御史,以母丧不时举,流于施州”。《朝野佥载》卷4记武周时有“张琮丁忧,自请起复。吏部主事高筠母丧,亲戚为举哀。筠曰‘我不能作孝。’员外郎张栖贞被讼诈遭母忧,不肯起对”。此三人加上年老不肯致仕的夏官侍郎侯知一,皆被台中讥诮,引为无耻:“皆非名教中人,并是王化外物。”其特点便是在丁忧上作文章。至于其他丧假,依令“期丧、大功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予宴会”。但武则天朝王方庆已奏朝官有“不遵礼法,身有哀荣,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的情况[1510]。因此在耽慕荣利的世风影响之下,所谓“闻丧举哀”有时便不免流于形式。

(三)觐省与拜扫

省亲归觐父母在“登龙兼折桂”的举子们得第(或落选)后是经常的:“充赋名今遂,安亲事不违。”[1511]在官员们也是必须的。若久官在外不归觐父母,便会被认为不孝而宦途受挫[1512]。因此,除了赴任途中可以便道探访,正式的觐省与拜扫假也恩准给予流外以上的文武官员:“父母在三千里外,三年一给定省假三十五日(或作三十日);五百里,五年一给拜扫假十五日,并除程,五品已上并奏闻。”[1513]定省假有里途之限,且五品以上,还要由朝廷特批,说明虽有而并非十分易得。所以它在官员们看来,就不仅代表了皇恩浩荡,也是自己衣锦荣归的机会。“朝闻讲艺余,晨省拜恩初。训胄尊庠序,荣亲耀闾里”[1514]。“诏许辞中禁,慈颜赴北堂。圣朝新孝理,祖席倍辉光”[1515]。他们大都是带着“得意今如此”,“得意且宁省”的夸耀心情踏上阔别已久的归途的[1516]

大约是为了表示皇帝的眷顾及提倡以孝理天下,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又有了朝臣觐省而以皇帝名义赐衣药茶礼之事。《册府元龟》卷756载后梁鱼崇谅为工部侍郎、翰林院学士,以母年高多疾,思归陕州。“太祖不许解官,以本官给假归,赐母衣服钱绢茶药以遣之”。后唐时形成定制。《五代会要》卷12《休假》载天成四年(929)五月四日度支奏,对“朝臣时有觐省者,欲量赐茶药,奉敕宜依者”,下令按官员给以数量不等的各色茶药,“候辞朝之日,于第九节 休假 - 图7宣赐”。后晋天福二年(937),以诸库无物权停,至五年又重新恢复。

拜扫假,由于有寒食扫墓的风俗和规定,所以对于祖先坟茔距任所较近的官员,并非难事。长庆三年正月敕令:“自今已后,文武百官,有墓茔域在城外,并京畿内者,(寒食)任往拜扫,但假内往来,不限日数。有因此出城,假开不到者,委御史台勾当。”放宽了京城附近寒食拜扫的限制。但对内外官要到外州拜扫和觐亲的,“并任唯令式年限请假”。大和三年正月敕,仍重宣文武常参官拜扫五年给假,登朝不至五年即不给的限制[1517],说明对觐省与拜扫始终是执行令式的规定。

寒食拜扫与官员的觐省诸假,原来均由朝廷颁给乘坐驿传的公券,“衔恩乘驿,用表哀荣”。在京常参官一应私事请假,外州往来,也是“并给券牒”。但公私不分,流弊太大。所以文宗大和八年八月,规定私事不再给券,唯有“事出特恩,不在此限”。开成四年(859)还规定“著在令文”的寒食拜扫,如“不出府界,假内往来者”,也不再给券,从此取消了私事公乘制度[1518]

(四)病假、侍亲与其他事故假

唐假宁令规定:“诸本服周亲以上,疾病危笃,远行久别,及诸急难,并量给假。”[1519]这类假可算是额外的事故假。唐朝廷允许一般情况下,官员每月可请这类临时假两日,大和八年九月,改为三日,但规定不能是在大朝会和百官毕集的日子。文武常参官且要在“每季终仍具请事故假日,录状闻奏,兼申中书门下”,对请假过多的人,则要在月终依品级给予罚俸的处分[1520]。不过对为父母病重侍疾者以及官员本人确实有病者,不在这个限制之内。

据《唐六典》卷2吏部“凡职事官应觐省及移疾不得过限条规定,唐代官吏自身病假一般不超过百日,侍亲不超过二百日。”所以权德舆诗有《奉送韦起居老舅百日假满归嵩阳旧居》[1521],而白居易也称自己:“长告初从百日满”,“长告今朝满十旬,从兹潇洒便终身”[1522]。一般官员到时均应解职。如文宗大和四年,东都留守崔玄礼奏太子宾客分司崔从“请假一百日,准式停官”[1523]。不过此种做法当然不是一概而论。自汉代以来,对大臣已有“赐告”之制:“赐告者,病满三月当免,天子优赐其告,使得带印绶,将官属,归家治病。”[1524]而隋唐之际,也不无对元老重臣及“应侍人才用灼然、要籍驱使者,令带官侍养”的优待[1525]。《隋书》卷72《陆彦师传》:“高祖受禅,拜尚书左丞,进爵为子,彦师素多病,未几,以剧务疾动,乞解本职。有诏听以本官就第。岁余,转吏部侍郎。……后复以病出为汾州刺史,卒官。”唐太宗许李靖,“患若小疗,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1526]。穆宗时,“御史台奏检校司空兼太子少傅严绶,疾病满百日,合停。[敕]严绶年位俱高,须加优异,宜依旧秩,未要举停”[1527]。时右金吾卫大将军郭第九节 休假 - 图8,也因是皇帝“仲舅”,许未停官[1528]。当然对于一些年老重臣,还有授予散轶闲职(如白居易授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令其归家侍养等办法。五代对病事假的处理,也略同于唐。除少数例外,一般均按百日假限执行。如后梁卢格为侍御史,乾化二年(912)御史台奏其“先请患假满一百日,准例停官”。后唐明宗时,右司郎中卢导、司天少监李遘,也都曾因假满十旬,“奉敕宣停”、“准例合停”而被免官[1529]。后晋天福二年,中书门下重申《唐六典》关于觐省移疾不得过限之制[1530],说明当时对此制仍很重视。

面对如此严格的侍疾与请假制度,官员们的处身方式及心情都是极端复杂的。内中虽不乏淡泊荣利,情愿解官充侍,或谢病退养之辈,但大多数人的“移疾请告”都往往是出自不得已。他们常常是因“谢病始告归,依依入桑梓”[1531],回到自己田园芜没,衰柳萧瑟的久别山庄,在寂寞离忧中打发岁月。即使达观的人也难以排遣“官情牢落年将暮,病假联绵日渐深”的愁苦[1532]。更何况对许多人而言,费尽心机弄来的官职权限又何能轻易放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言“告归”的。而恋栈者的办法,便是或谋散差,或拖延时限。后唐太子太保王延、太子洗马张季凝都是年老重臣,“每称疾请假最多”。为了对抗朝臣“百日假满落班簿”的旧制,王张二人每逢将满,便“一度赴拜表行香,俱是跪拜不任”。甚至在高祖神主祔庙之际,也是到后即走或称疾不出。终为有司所劾,遂不得不以本官致仕[1533]

隋唐官员的病事假请给,也有一套程序。除必报所在官司得知外,重要人员或特别假故常常还须通过吏部奏知中书门下,或由皇帝批准。如觐省与拜扫假,便是“五品以上并奏闻”,“五品已上请假出境,皆吏部奏闻”[1534]。但吏部作为政令机构,对休假只是原则上掌握。具体的朝参考勤,及请销假制度就要由御史台负责。如前述寒食拜食请假出城,便是“委御史台勾当”[1535]。《南部新书》戊部记贞元十三年,“始制文武官隔假三月并行横参”[1536]。横参即横行参假,也即销假。三品以上尤有假满正衙参见之制。此类事务,一般也均由“台司纠勘”[1537]

尽管法令对官员请假有一定限制,但假给名目多。加之考勤制度松懈,给了官员托故不朝以可乘之机。天宝五载专知祠祭使王第九节 休假 - 图9奏:“诸色祭官等,并宽纵日久,不惧刑宪。当祭之日,或逢泥雨,或值节序,尽皆请假,曾无形迹。”王第九节 休假 - 图10请求私自察访,将借故请假者录名闻奏[1538]。安史之乱后,对常参官实行了前述夺俸甚至罚本司长官手力资钱的办法[1539]。武宗时,左右金吾仗当直将军乌汉正、季第九节 休假 - 图11不到,为御史台所奏,结果被罚了一月俸[1540]。宣宗时,御史台针对当时文武官“多妄请假故,不妨人事,无废宴游,但务便安,有亏诚敬”的情况要求加重处罚,三次不到,便要“具名衔,奏听进止”[1541],可见问题严重。

请长假旷官也屡见不鲜。元和四年四月,率府掾沈达,徐肇各被贬为泉州和建州参军。原因是此二人任内分别请了演州、爱州婚姻假。御史台奏,这两州相隔万里之外,“量其秩满,犹有假程,请量黜以惩慢易”[1542]。会昌二年(842)御史台奏,认为对诸司六品以下官“请外州婚礼、周亲以上侍省等假节日”,由于敕令“文非严切,致兹轻犯”,故请求“稍重科条,庶令知惧”[1543]。可见当时由于给假不严,令不少人钻了空子。而官员们的在职慢官,也与他们当初的求职心切形成鲜明对比。

官员们的请假频繁,与其假期内俸料一般不受影响也有关系(不包括无故不朝的罚俸)。《唐会要》卷92《内外官料钱下》开成二年八月户部侍郎李珏奏,“京诸司六品官,请假往外府,违假不到,本官停给料钱”。只是超过时限才受罚。所以宣宗大中四年(850)制书直言当时州县官到任后,“多请远假,或言周亲疾病,或言将赴婚姻”,结果是“遂使手力俸钱,尽为己有,勤劳责罚,则在他人”[1544]。还有一些县令在任满之年,“考秩向终,替人未到,请假便去”[1545],造成一些地方交替年终缺人的现象。这些都是由于俸钱到手便不再有后顾之忧。五代可能注意到这一问题,故后唐“文武两班,或请假归宁,或卧疾未损,才注班簿,便住料钱”[1546],可谓矫枉过正。长兴二年,因起居郎曹琛奏,敕令“文武官请准式归宁假及病疾者,并许支给本官料钱”。然对“托病不赴朝参,故涉旷忌者”仍申明要“如闻纠奏,当责尤违”[1547]

请假旷官在唐五代的发生,还时常有政治因素的影响。后唐明宗时,下令“今后应新授官员,朝谢后可准例随处上事,司长不得辄以私事阻滞。其新授官,仍不得因遭抑挫,托故请假”。这反映当时的托故请假与长吏跋扈、官场倾轧有关。五代政局不稳,官场腐败胜于唐朝,恐怕于此也尤有所见[1548]

以上,主要是隋唐五代官吏事故假实行的情况。与节假、旬休相同,事故假也涉及为官府执役的官户、奴婢等。“凡元(日)、冬(至)、寒食、丧、婚、乳咸与其假焉”。“产后及父母丧、婚放一月,闻亲丧放七日”。此类假并以婚、丧、生子为重,其中不无合理的因素。

总之,从上面的叙述,可了解到唐代的假宁令内容已十分细致完备,特别是假宁令使官员的休假有法可依,充分证明了唐朝法制健全的特点。它的制定从礼制和民情出发,既丰富了官员的物质文化生活,又体现了以孝为本的传统精神特色。在引导与约束社会礼俗方面作用不可低估。值得注意的是,假宁令随着大唐律令制的传播,也被移植到东亚和日本,从而对这些国家的社会政治生活,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549]

假宁令关于节假公休与事故假的双重规定,使唐朝休假名目众多,总体休假时间长。如仅节假即近五十日,约占全年八分之一,而如加旬休、田假等,即达百一十余日,几近全年三分之一左右[1550]。事故假则体察人情,限制宽松,使官员遇事请假也比较容易。但开元、天宝之际经济繁荣导致了旬节宴会的盛行并助长了朝廷的腐败之风。唐后期考勤制度松懈,致使请假旷官屡禁不止,加之受追逐名利的社会思潮影响,丧葬等事故假已有了重形式轻内容的特点,所以实行之际,便常常会发生礼律与现实的冲突。从唐五代休假制对官僚制度及生活正负两方面的影响,不难看到唐朝政治由盛而衰的又一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