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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第三节 礼仪
中国自古以“礼仪之邦”著称于世。从周公旦制礼作乐，经孔子及儒家进一步发展，逐渐形成一整套的礼仪。
礼仪，即礼节与仪式。在封建社会里，人们在社会交往中的礼仪，是维护上下尊卑，保持社会秩序稳定的手段，是法定的和传统习惯的行为规范。隋唐五代，一方面承袭了自周代以来的传统礼仪；另一方面，封建统治者根据这个特定时代的需要，扬弃或改造了某些旧的礼仪，创造了一些新的具有时代特色的礼仪。隋唐五代礼仪，繁富多样，贯穿于人们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君臣、父子、亲朋、男女、夫妇、祭祀、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送往迎来、称谓、对外交往等，都有难以数计的礼仪，充分体现了尊卑、贫富、贵贱、长幼、亲疏、性别、场合、民族和国家的不同，所行礼仪也不同，有为国以礼的深刻内涵。
隋文帝非常重视礼仪。他说：“礼之为用，时义大矣。黄琮苍璧，降天地之神，粢盛牲食，展宗庙之敬，正父子君臣之序，明婚姻丧纪之节。故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安上治人，莫善于礼”[348]。仁寿二年（602），他命尚书左仆射杨素等“修定五礼”[349]。
李渊建唐，“末遑制作，郊庙宴享，悉用隋代旧仪”[350]。贞观初，唐太宗诏宰相房玄龄等修定《贞观礼》。高宗又令太尉长孙无忌等改定为《显庆礼》。开元年间，由萧嵩等撰成《大唐开元礼》，“由是，唐之五礼之文始备，而后世用之，虽时小有损益，不能过也”[351]。“唐律一准于礼”[352]，充分说明隋唐统治者是以礼与法相辅相成，以此维护封建统治。
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十二月，平卢节度使王玄志死，李怀玉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北宋史学家司马光就此事评论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他结合唐代至宋代的历史，论述了礼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极端重要性。司马光说：“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唐）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对藩镇实行姑息之策，“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其结果，“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353]。因此，“自唐末之乱，礼乐制度亡失已久”[354]。
这种礼仪的紊乱，至五代更加严重。“五代，干戈贼乱之世也，礼乐崩坏，三纲五常之道绝，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355]。后晋高祖石敬瑭以契丹主耶律德光为父，而出帝称孙，于父则臣而名之。大臣冯道历仕“四朝、相六帝”[356]；后汉宰相苏逢吉，妻死，令班行官及外州节制均送绢帛，“未周其子并授官秩”，“继母死不行服”[357]，皆为显例。
一 名目繁多的礼仪
（一）蹈舞礼
又名拜舞礼、舞蹈礼，是隋唐五代最尊贵的礼仪，仅用于臣民对皇帝。所谓蹈舞礼，就是手舞足蹈之礼也[358]。此礼创于隋。“开皇中，乃诏太常卿牛弘、太子庶子裴政撰宣露布礼。及（开皇）九年平陈，元帅晋王以驿上露布。兵部奏请，依新礼宣行。承召集百官四方客使等，并赴广阳门外，服朝衣，各依其列。内史令称有诏，在位者皆拜。宣讫，拜，蹈舞者三。又拜，郡县亦同”[359]。这原用于军中宣布露布所用的礼仪，此后至隋亡，朝廷正旦、冬至等重大庆典，臣下对天子都行此礼。“皇帝举酒，上下舞蹈，三称万岁。”[360]开皇二十年（600）废太子勇，勇“舞蹈而去”[361]。大业元年（605）二月，赐杨素等讨汉王谅有功将领，杨素等“再拜舞蹈而出”[362]。
封演在《封氏闻见记》中说：蹈舞礼被唐“因循至今不改”。唐代朝野内外蹈舞礼流传比隋代更广泛。大臣在皇帝面前行蹈舞礼的事例，从唐初至唐亡，不胜枚举。在上朝、军中、宣露布、宴会、畋猎、撰写诏令、接受诏书、获得天子嘉奖、拜谒皇帝、奏疏文中和在刑场赦免死罪等场合，有关人等均要行蹈舞礼。相当多的平民百姓也会行此礼。太上皇李隆基在兴庆宫“每置酒长庆楼，南俯大道，因裴回观览，或父老过之，皆拜舞乃去”[363]。百官即使重病缠身，不得特恩，还需手舞足蹈一番[364]。甚至殁后，仍须向冥间的天子行此大礼[365]。如果官员忘拜蹈舞礼，则要受到弹劾、处罚。上元年间，唐高宗召见韩思彦。“思彦久去朝，仪矩梗野，拜忘蹈舞，又诋外戚擅权，后恶之。中书令李敬玄劾思彦见天子不蹈舞，负气鞅鞅，不可用。时已拜乾封丞，故徙朱鸢丞”[366]。蹈舞礼还流传到唐周边某些少数民族及国家，并被采用。正因为此礼是臣民对君主所行最高礼仪，凡是觊觎皇冠的野心家，莫不垂涎其下向他们恭施蹈舞礼。而那些企盼飞黄腾达的趋炎附势之辈，则以此礼讨其欢心。如隋末宰相苏威，见逐鹿中原的“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367]。唐建中四年（783），发动叛乱的藩镇朱滔等，遣使劝李希烈称帝，并向他行君臣之礼，“拜舞于希烈前”[368]。五代十国时期蹈舞礼在一些王朝继续流行。唐哀帝逊位，遣宰相张文蔚等朝梁王朱全忠于金祥殿，向他北面舞蹈再拜贺。后梁末年，晋王李存勖图谋称帝，其将佐、藩镇乃至蜀、吴等国也屡以书劝进，但重臣张承业等极力反对。朱友谦遣前礼部尚书苏循专程谒见晋王，“呼万岁舞蹈，泣而称臣”，又献天子御用“画日笔”，晋“王大喜”，当即加官晋爵，命其以本官为河东节度副使[369]。后唐明宗即位初，安重诲用事，供奉官乌昭遇谒钱镠“行舞蹈之礼”，安重诲因怒钱镠曾无礼于他，而削钱镠元帅、尚父、国王之职，以太师致仕[370]。长兴四年（933）礼部贡院奏：“今年放榜后及第人看毕，便缀行五凤楼前，列行舞蹈谢恩。”[371]五代入
、开延英，均要行蹈舞礼[372]。南唐冯延巳《早朝》，“侍臣蹈舞重拜”。前蜀主王衍率百官向后唐庄宗东北舞蹈谢恩。
（二）趋步礼
这是孔夫子时代就存在的一种礼。所谓趋步礼，是小步快走，以示敬礼。在以下场合要行趋步礼：一是上朝。唐中宗封武攸绪巢国公，入朝，“攸绪趋就常班，再拜”[373]。二是在朝堂上。“大臣有被御史对仗劾弹者，即俯偻趋出，立于朝堂待罪”[374]。三是对权贵。景云元年（710）六月，临淄王李隆基发动诛韦后宫廷政变，当他潜入西京苑时，苑总监钟绍京“乃趋出拜谒”[375]。四是对上司。鲁山令元德秀“堕车伤足，不任趋拜”，汝郡守予以谅解[376]。曾为一代名将郭子仪麾下的仆固怀恩、李怀光和浑瑊，“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377]。五是子对父。李源因其父李憕为安禄山叛军杀害，其父寝处，李源“每过必趋，未始践阶”[378]。六是对尊者。建中元年（780），湖南观察使曹王李皋，在一名骑士随从下，直抵邵州王国良军营，鞭门大呼我曹王，来受降！王“国良趋出，迎拜请罪”[379]。贞元十二年（796），回鹘使臣梅录在太原闻河东行军司马李景略叱声，“趋前拜之”[380]。
由于趋步礼要小步快走，使行礼者倍增紧张，尤其是在天子面前，年老体弱的官员，颇感不便。有些皇帝对臣下有所体谅，特许个别人免行此礼。唐宣宗坐朝“对官趋至，必待气息平均，然后问事”[381]。濮王李泰“腰腹洪大，趋拜稍难”，唐太宗免了他，并允许他坐小舆上朝[382]。至于给予个别大臣入朝不趋殊荣，则是出于对权高震主者的无奈。如隋末对李渊、唐末对朱全忠。有的权臣，依仗宫闱后台而拒行趋步礼。显庆元年（656）侍御史王义方弹劾宰相李义府，自以为有武后撑腰的李义府，置叱其令下于不顾，“顾望不退。义方三叱，上（唐高宗）既无言，义府始趋出”[383]。景龙年间，监察御史崔琬弹劾宗楚客等纳西突厥阿史那忠节贿赂而奏请朝臣发兵讨伐西突厥娑葛，引起边患。宗楚客不遵制度，伛偻趋出立于朝堂等候治罪，反而“更咤鳃作色而进，自言以执性忠鲠，被琬诬奏。中宗竟不能穷覈其事”[384]。有的大臣利用趋步礼避祸。唐末，诗人司空图见朝廷纲纪大坏，为避祸而多次辞官。唐昭宗任命他为兵部侍郎，司空图“称足疾不任趋拜，致章谢之而已”[385]。
（三）叉手礼
这是一种表示特别恭敬的礼节。《事林广记》一书，较详细地记载了叉手礼的敬法，并附有图画。其文曰：“凡叉手之法，以左手紧把右手大拇指，其左手小指则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以左手大指向上，如以右手掩其胸，手不可太著胸，须令稍去胸二、三寸许，方为叉手法也。”
此礼一是用于臣下对皇帝。宋人李龙眠画君臣故宾八则。其四“唐明皇帝散步中立，拂髯握带，危中丽裳……又三辇鉴后，执仗者二，叉手者一，皆伛偻严畏”[386]。二是用于晚辈对长辈。华阴六岁少年杨牢，一日下学误入父友家。父友询问其故，“杨（牢）登时叉手”，足见此礼在社会上已蔚然成风，以致小小年纪的杨牢，耳濡目染，能熟练行此大礼[387]。王文公凝，清修重德，冠绝当时，“每就寝息，必叉手而卧，虑梦寐中见先灵也”[388]。三是用于平民百姓对官员。“绿罗裙下标三棒，红粉腮边泪两行。叉手向前咨大使，这回不敢恼儿郎”[389]。这里讲的是妇人向大使行叉手礼。
五代十国继续流行叉手礼。刘兼《贻诸学童》云“横经叉手步还趋”，说明五代少年学子也会叉手礼。南唐著名画家顾闳中的不朽之作《韩熙载夜宴图》中，有三名站立的官员和一名僧人都作叉手礼，以示恭敬。宋人景焕《野人闲话》载：蜀人杨干度所养十余头猢狲，也会“拜叉手作行立”。后蜀宫廷行此礼，见于花蕊夫人的《宫词》：“日晚（一作晓日）宫人外按回，自牵骢马出林隈。御前接得高叉手，射（一作时）得山鸡喜进来。”后周大臣李涛参加婚礼时，“叉手当胸”[390]。宋代以后，迄今犹存的一些文献及图画中，行叉手礼更加普遍。
叉手礼源自何处？我们认为它可能来源于佛教[391]，因释氏典籍中僧人行叉手礼的记载颇多。如《佛说阿弥陀经》卷上云：佛言阿弥陀佛国，阿逸菩萨即大欢喜，“长跪叉手言，佛说阿弥陀佛国土，快善明好最姝无比”。阿难对佛行叉手礼。佛经还说，如果有人存慈悲心，叉手礼舍利塔，死后能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唐僧石头剗草，隐峰禅师在侧“叉手而立”[392]，灵祐禅师与僧仰山、香俨谈佛事，二僧均叉手而立[393]。慧寂禅师见一僧问讯后，向东、西、中间三次叉手而立[394]。一僧叉手问光涌禅师如何是妙用一句？[395]
（四）特殊礼
这是在一定场合，先后施不同的礼，以示特殊敬重的礼仪。至德二载（757）十二月，太上皇李隆基由成都返回长安。至咸阳时，唐肃宗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释黄袍，著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上皇降楼，抚上而泣。上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上皇索黄袍，自为上著之。上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余齿，汝之孝也！’上不得已，受之。父老在仗外，欢呼且拜。”上皇不肯居正殿，说“‘此天子之位也。’上固请，自扶上皇登殿。尚食进食，上品尝而荐之。丁未，将发行宫，上亲为上皇司马而进之上皇。上皇上马，上亲执鞚。行数步，上皇止之。上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左右皆呼万岁”[396]。在肃宗迎太上皇的过程中，相继行了释帝服黄袍着三品以上官员的紫袍礼、趋步礼、拜舞礼[397]、伏地顿首礼、不居正殿礼、先尝御食礼、为皇帝执鞚礼、不敢当驰道礼[398]等。兴元元年（784）七月，李晟平定朱之乱，蒙尘梁州的唐德宗回京。“晟以戎服谒见于三桥，上驻马劳之。晟再拜稽首。初贺元恶殄灭，宗庙再清，宫闱咸肃，抃舞感涕。跪而言曰：‘臣忝备爪牙之任，不能早诛妖逆，至銮舆再迁。及师于城隅，累月方殄贼寇，皆臣庸懦不任职之责，敢请死罪。’伏于路左”[399]。李晟对唐德宗依次行了戎服谒见、再拜、稽首、蹈舞、跪和伏于道左等六种礼。作为一介武夫，尚能依不同情况有条不紊地、得体地行施意义相异的诸礼，说明人们对礼仪的重视与娴熟。
（五）拜礼
这是最普通的礼节，用法广泛。拜时，双腿跪下，身子下拜，双手至地。从上起臣子对皇帝，下到普通庶民、男女老幼、少数民族，均通用此礼。一是用于臣拜君者。隋文帝欲斩以恶钱易好钱的人，大理少卿赵绰认为，此罪当杖，杀则非法。文帝坚持己见“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400]。一次宴会上，唐玄宗把所用金筋赐予宋璟，宋璟下殿拜谢。一是用于上拜下者。张延赏为河南尹。官吏有过，未尝屈辱。对那些犯法频繁而不可容的人，也只是将他们调走：先自下拜，与其告辞，再令郡官祖送。由是僚属敬惮，各处修饬，而河南大理。淄青节度使田神功，得知判官幕客，使主无受拜之礼后，向误受拜的判官等谢罪，“还判官拜，遂一一拜之”[401]。一是用于下拜上者。天宝时，杨国忠“谒林甫，拜于床下”[402]。一是用于女拜男者。“惟妇人之拜，自则天欲自尊，更而为跪。乐府曰：‘长跪问夫君’”[403]。他的话是有根据的。因为武则天后，妇人见客待人行跪拜礼的记载很多：“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404]“谁知苦贫夫，家有愁怨妻”，“何时见府主，长跪向之啼”[405]。王建《宫词》中的射生宫女“跪拜谢君王”。寒食步打球宫人，也是“争（一作齐）跪拜”。“出见丈人梳洗晚，掣曳罗绡跪拜时”[406]。唐德宗建中初年，魏博节度使田悦攻打临洺，军将张乏粮，召将卒于军门，“命其女出拜之”，愿卖她“为将士一日之费”[407]。一是少数民族也行拜礼。营州柳城杂胡人安禄山，请为杨贵妃养儿，“入对皆先拜太真（杨贵妃），玄宗怪而问之，对曰：‘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408]。韦弇“以其宝集于广陵市，有胡人见而拜曰：‘此天下之奇宝也’”[409]。后唐庄宗时，从皇帝到平民都行拜礼[410]。
（六）再拜礼
一拜称奇拜，拜了一次，接着再拜一次，叫再拜，亦曰褒拜，表示极其尊敬。一是用于臣下对皇上者。王皇后被武则天迫害，“王氏初闻宣敕，再拜曰：‘愿大家（高宗）万岁，昭仪（武则天）承恩，死自吾分’”[411]。孟浩然在王维家偶遇唐玄宗，惧匿床下。应诏而出，行再拜礼。唐肃宗欲免张均、张垍任安禄山官罪，向太上皇叩头再拜说情。后唐天成三年（928），中书奏称，冬至日，文武百寮诣东上阁门拜表称贺仪注：文武百官列班，典仪曰再拜，众官俱再拜。中书令跪受表，“典仪曰再拜，应在位官俱再拜舞蹈，三称万岁”，宣敕讫，又“再拜舞蹈，三称万岁”[412]。一是用于上对下者。开皇九年（589）隋平陈，陈主陈叔宝见隋将贺若弼，“股慄再拜”[413]。再拜礼也用于一般人。张《游仙窟》里讲十娘向客人敛手再拜。唐仪凤中，儒生柳毅应举下第，途遇女子求其传书。柳毅答应，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414]。中唐人李涉于九江皖口遇夜客，得其一诗后，厚遗牛酒，再拜相送。大居守李相家小吏，回答其问时再拜。“白首宫人前再拜”[415]。梁太祖打败朱瑾，纳其妻，妻见皇后行再拜礼。
（七）望门而拜再拜礼
天宝年间，李泌认为南岳僧明瓒是非常人，深夜“潜往谒焉，望席门自赞而拜”[416]。元和十二年（817）宰相裴度率唐军平淮西，宪宗御通化门饯行，裴度“望门再拜”[417]。
（八）三拜礼
即先后连续跪拜三次之礼，以示最敬重之意，也有对众客人行礼之意。方干谒见王大夫，“连跪三拜，因号方三拜”[418]。
（九）西向拜谢礼
唐代凡重大场合，如大型宴会、犒军等，臣下要向皇帝所在的西方礼拜，以示敬谢意。开元十三年（725），王毛仲嫁女，宰相至其府祝贺。他“先执酒西向拜谢”[419]。安禄山攻占东都，留台东都兼知武部选卢弈“临刑，西向再拜而辞，骂贼不空口”[420]。至德二载（757）十月，在安禄山叛军攻打下，睢阳即将陷落，守将张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421]。乾元元年（758）唐肃宗命将军乌承恩到范阳，伺史思明过失将其杀死。史思明识破乌承恩的来意后，“集军将官吏百姓，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州之地、十万众之兵降国家，赤心不负陛下，何至杀臣”[422]。咸通九年（868），桂林戍卒首领庞勋攻占徐州后，自称留后，每犒军，“必先西向拜谢”[423]。
（十）罗拜礼
向在场众人跪拜之礼，通用于汉族和少数民族，又名列拜、环拜、遍拜等。武德九年（626），突厥颉利可汗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秦王李世民诣渭水责其负约，“突厥大惊，皆下马罗拜”[424]。永淳元年（682），突厥余党阿史那骨笃禄等据黑沙城反，唐将薛仁贵击其于云州。突厥原以为薛仁贵已死，见他“相顾失色，下马列拜”[425]。大历四年（769）回纥可汗以市马钱不足为借口，威胁唐使判官董晋。董晋据理力争，回纥之众“皆环晋拜”[426]，表示歉意。大历十年（775）陕州军乱，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427]。《十国春秋》卷35《前蜀高祖纪上》云：光启三年王建攻占德阳，田令孜慰谕，王建等罗拜。安重诲代石敬瑭率后唐军伐蜀，至凤翔，其帅朱弘昭“妻子罗拜”[428]。
（十一）拜手礼
亦名空首礼。《说郛》卷60（宋）陈郁《藏一话腴》云：“古人皆席地而坐，只拜手而受其拜，亦非伏地也。”所谓拜手，“空首拜者，头至手，所谓之拜手也”。即跪地头俯于手，为男人所行之礼。“贾生年最少，儒行汉庭闻。拜手卷黄纸，回身谢白云”[429]。唐人认为汉代就有拜手。从“临川嗟拜手，寂寞事躬耕”[430]，“小臣惭下位，拜手颂灵长”[431]来看，拜手礼用于下对上、贱对贵者。拜手礼也用于书面语言，如于邵《为田仆射薨谢制使问表》云：“殒身难报，拜手增悲”[432]。“某官某谨拜手奉书献于相公”[433]。
（十二）拜伏礼
拜时先屈膝而跪，再俯伏于地之礼。武德元年（618）七月王世充杀元文都后见隋皇泰主，后者责前者擅杀。王世充“拜伏流涕谢”[434]。十二月，李密反唐被杀，其旧将李世“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435]。武则天时，禅宗北宗初祖神秀至京“时王公已下及京都士庶，闻风争来谒见，望尘拜伏，日以万数”[436]。从王公至士庶，都行拜伏礼，说明此礼颇为流行。
（十三）俯伏礼
整个身体俯伏于地之礼，表示特别敬意。武德元年（618）窦建德宴降将隋河间郡丞王琮，“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437]。四年，王世充降唐。李世民以礼相待，王世充“俯伏流汗”[438]。唐肃宗欲免张均兄弟因降安禄山的死罪，请于太上皇，不许。肃宗“因俯伏流涕”[439]。有时，为进一步表达诚意，则特意走到台阶下行此礼。司勋郎中令狐绹值宿宫中，唐宣宗召见于便殿，说“迩来朝廷皆未睹其忠盖，绹降阶俯伏日：‘圣意如此，微臣便合得罪”[440]。
（十四）伏地请罪礼
人们犯了过失，或比较重的罪，伏地请罪。隋末沈柳生杀徐德基，投奔占据巴陵（今湖南岳阳）一带的肖铣，肖铣责怪其自相屠杀，柳生“伏地请罪”[441]。
（十五）叩头流血礼
大臣为向皇帝表示衷心感谢，或谢罪的诚意，以头叩地，或其他地方出血的大礼。贞观十七年（643）李世染暴疾，药方说须灰可疗。唐太宗“自翦须，为之和药，世顿首出血泣谢”[442]。褚遂良一再反对唐高宗废王皇后立武则天，“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443]。至德元载五月马嵬驿之变时，京兆司录韦谔对唐玄宗说，今众怒难犯，“‘愿陛下速决’，因叩头流血”[444]。唐敬宗即位后，畋猎稍多，坐朝常晚，拾遗刘栖楚“以额叩龙墀出血苦谏”[445]。军吏不慎误碎广二尺玛瑙宝盘，“惶怖”向闻喜县公裴行俭“叩头流血”谢罪[446]。
（十六）以头击地礼
跪拜时，头要叩在地上（即响头），以示诚意。唐太宗姊长广公主子犯罪，唐太宗至公主宅，“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447]。
（十七）顿首礼
又名叩头礼。拜法是双腿跪下，拱手于地，头向下拜至地，稍事停留即起。用于请罪者多。吏部尚书王世充杀太府卿元文都后，入谒隋越王侗，“顿首流涕而言”[448]。贞观三年（629）唐太宗批评中书、门下对诏敕惟事顺从，不提意见。房玄龄等“皆顿首谢”[449]。贞观二十一年（647）唐太宗平龟兹，责其王诃黎布失毕罪，“君臣皆顿首伏”[450]。至德二载（757），御史中丞崔器命令百官受安禄山官爵者，皆脱巾徒跣立于含元殿前，“搏膺顿首请罪”，环之以兵，使百官临视[451]。贞元年间，唐德宗与诸宰相议论与吐蕃清水结盟事，柳浑说，戎狄不讲信用，非盟誓可结。李晟也表同意。德宗变色发怒，大臣“皆伏地顿首谢”[452]。德宗曾指责宰相窦参“交通节将，蓄养刺客”，窦参“顿首”说，“抑乃仇家所为耳”[453]。德宗任宦官窦文场、霍仙鸣为护军中尉，窦讽宰相用白麻纸诏书，遭翰林学士郑反对，德宗告窦，窦“文场叩头谢”[454]。大燕皇帝刘守光，被俘见晋王时，“叩头请死”[455]。后唐灭后梁，梁臣刘玘朝见庄宗，“顿首谢罪”[456]。
（十八）稽首礼
原是古代印度佛教的礼节之一。随佛教传入中国。它与顿首礼不同之处，仅在于头拜至地停留时间长些而已。汉族和少数民族均行此礼。此礼是拜礼中最重之礼，用于臣民拜君王。
（十九）下阶叩头礼
是叩头礼中较重之礼。叩时要特意下到台阶下，以示特别的尊敬。一般用于下对上的尊贵者，乃至天子。开元时，供奉侏儒黄，一日入宫晚，玄宗奇怪。黄答称；“臣曏入宫，道逢捕盗官，与臣争道，臣掀之坠马，故晚，因下阶叩头”[457]。
（二十）解巾带待罪礼
官员犯法，要去掉巾幅，解开腰带，等待处分。神龙初年，韦承庆以坐附推问武则天面首张昌宗事失实，配流岭表，“承庆去巾解带而待罪”[458]。
（二十一）避席礼
离开座位而拜的大礼，用于较庄重的场合，以示尊敬。天宝年间，李生知友人韩翊喜其妾柳氏，柳氏亦慕其才。遂设宴告以成全二人之意。韩翊“惊慄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辍食久之，岂宜夺所爱乎？”[459]南唐张易为太弟宾客，曾侍宴昭庆宫。储后出所爱玉杯“亲酌易酒，捧玩勤至，有不顾之色”。张易大怒，说殿下重器轻人，并碎玉杯于殿柱，“一座失色，储后避席而谢之”[460]。
（二十二）揖礼
又名作揖礼。将两手掌平合于胸前，头稍低，属一般性礼节。华京在长安通衢碰见有一面之交的监军使，“马上相揖”[461]。建中末年，李仁钧等在京城走访僧神秀，神秀揖李仁钩于门扇后。《霍小玉传》云：黄衫豪士对李生揖，邀其至家。后梁大臣李振等，均拜末帝兄友谅，“独（崇政院直学士李）愚长揖”。末帝责备他。他说：“陛下以家人礼见之，则拜宜也。臣于王（指友谅）无所私，岂宜妄有所屈”[462]。后晋出使吴越的人，谒“见吴越王皆下拜，（太常卿龙）敏独揖之”[463]。说明揖礼比拜礼规格低。
（二十三）拱手礼
双手抱拳，左握右，拱手胸前，称拱手礼。上下男女通用此礼，多用于迎送宾客。隋唐墓葬出土不少男女拱手俑[464]。正是现实社会普遍行用此礼在丧葬上的反映。文献记载中有关拱手礼的事例也不胜枚举，如唐人柳仲郢“以礼法自持，私居未尝不拱手”。[465]麟德元年（664），天下大权，悉归武则天，“天子（高宗）拱手而已”[466]。
（二十四）鞠躬礼
身体直立，头向下躬之礼，是一种非常恭敬的礼节。会昌年间，唐军讨伐昭义藩镇，久未成功。唐武宗责成都统王宰、石雄限期破敌，二人鞠躬流汗。大中初年，令狐赵公从皇宫回学士院，院使已下，误以为天子驾临，“皆鞠躬阶下”[467]。唐代上朝，谏官“每就列位（即列入朝班），屏气鞠躬，不敢仰视”[468]。
（二十五）顿颡礼
顿有叩地之意，颡即额头，顿颡礼就是以额头叩地之礼。隋代契丹“遣使诣阙，顿颡谢罪”[469]。尚书右仆射虞庆则和长孙晟出使突厥，可汗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并说“我诸父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谕祸福，沙钵略“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470]。贞观初，朝廷以前朔州刺史张俭为使臣，安抚突厥思结部落，“咸匍匐颡而至”[471]。贞观二十年（646），唐击败薛延陀，谕铁勒绥怀之意，其酋帅见唐使，“皆颡欢呼，请入朝”[472]。
（二十六）捧载盘叫礼
是铁勒等少数民族所有的一种拜礼。贞观二十一年（647），铁勒等入唐朝见，唐太宗亲赐绯黄瑞锦及标领袍，铁勒等“睹而惊骇，以为未尝闻见，捧戴拜谢，盘叫于尘埃中”[473]。
（二十七）呼跃礼
是契丹臣下对其主所行最尊贵的礼。“呼跃盖胡礼，犹华人舞蹈也”[474]。天福十二年（947）正月，后晋百官在大梁城北迎接契丹主耶律德光，“后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独出班胡语，契丹主曰：‘汝安没字邪？汝昔镇邢州，已累表输诚，我不忘也’。叔千拜谢呼跃而退。”[475]
（二十八）拜跪捧足礼
回纥礼节以拜跪捧足为敬。至德二载（757）九月，唐军从安禄山叛军手中收复长安，广平王俶拜于回纥叶护马前，请他不要抢掠，待收复东都后再履行原订允其抢掠之约，“叶护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476]。
面割耳礼" class="reference-link">（二十九）剪发面割耳礼
是少数民族最尊贵的礼节，一般用于臣下对皇上。贞观二十三年（649）五月，少数民族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天可汗”唐太宗崩，“皆恸哭，剪发、面、割耳，流血洒地”[477]。宝应元年（762）建巳月，上皇崩，“蕃官面、割耳者四百余人”[478]。
（三十）去帽披发礼
五代甘州回鹘“见可汗，则去帽披发而入以为礼”[479]。
（三十一）执鞭而拜礼
这是东谢蛮特有礼仪。“见贵人，执鞭而拜”[480]。
二 君臣之间礼仪
上朝时，文武百官都要遵照礼仪行事，违者要受到处罚。先天二年敕令文武官朝参“著袴褶珂者，其有不著入班者，各夺一月俸。若无故不到者，夺一季（俸）禄。其行香拜表不到，亦准此。频犯者，量事贬降”[481]。元和三年右仆射裴均上朝，“逾位而立，（御史）中丞卢坦揖而退之”[482]。长庆二年御史台奏：“起今以后，其文武常参官应有谏论，合守进状常例，有违，即请奏弹。从之。”[483]显德五年，御史台奏：“文武百官，每日赴朝参不到。如是常朝不到，于本官料钱上每贯罚二十五文；如是内殿起居、入阁行香、出城众集及非时庆贺、御殿横行参不到，并是倍罚。”“又十六年条，准元和二年十二月内御史台奏：‘文武常参官，准乾元元年三月敕，如有朝堂相吊慰、相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谈笑喧哗，入衙内执笏不端，行立迟慢，至班列行立不正，趋拜失仪，拜跪不俯伏舒脚，穿班仗出门，不即就班，无故离位，廊下食行坐失仪，拜起无度，抵夜退朝不从正衙门出，非公事入中书，每犯者夺一月俸。’今商量此旧条各减一半。如所由指挥，尚或抵拒，即准旧例录奏贬降。从之。”[484]由于上朝礼仪繁琐严格，有些天子不按时上朝，有些年老体弱的大臣，因紧张和疲劳而倒地事时有发生。唐代宗时，裴冕已衰老，“受命之际，蹈舞绝倒，（元）载趋而扶起，代为谢词”[485]。唐敬宗即位后，坐朝常晚，“一日入，久不坐，群臣候立紫宸门外，有耆年衰病者几将顿仆”[486]。重大庆典礼仪有失，甚至被杀头。先天二年冬，唐玄宗讲武于骊山，给事中兼知礼仪事唐绍“以修仪注不合旨，坐斩。时今上既怒讲武失仪，坐绍于纛下，右金吾将军李邈遽请宣敕，遂斩之”[487]。《新五代史》卷54《李琪传》云：“自唐末丧乱，朝廷之礼坏，天子未尝视朝，而入之制亦废。”
上朝之外，皇帝私下召见个别官员，有时也要行君臣之礼。开元年间，唐玄宗夜召宫中直宿的中书侍郎韦杭，入寝殿起草命相诏书。韦“杭跪于御前，援笔而成”[488]。天复年间，唐昭宗命中书舍人吴融“于前座跪草十数诏”[489]。即使狩猎这样的娱乐场合，官员也要行君臣之礼。开元元年（713）十月，唐玄宗猎于渭川，召见同州刺史姚崇，“公至，拜马首”，玄宗让他在宰相行列中行进，姚崇以“臣官疏贱，不合参宰相行”，犹走在宰相之后。当玄宗“命宰臣坐”，姚崇“跪奏”著名的十事获得玄宗同意后，“再拜”，“又再拜蹈舞称万岁者三”[490]。
非正式场合，皇帝与宗室贵族之间像寻常百姓一样行家人之礼。贞观初中书舍人高季辅上封事云：“‘比见帝子拜诸叔，诸叔亦答拜，王爵既同，家人有礼，岂合如此颠倒昭穆。伏愿，一垂训诫，永循彝则’。书奏，太宗称喜。”[491]贞观八年（934）太上皇唐高祖宴西突厥使者于两仪殿，太宗与文德皇后“互进御膳，并上服御衣物，一同家人常礼”[492]。神龙元年（705），唐中宗针对皇室成员之间礼仪混乱，下诏革弊：“君臣朝序，贵贱之礼斯殊；兄弟大伦，先后之仪亦异。圣人之制，率由斯道。朕临兹宝极，位在崇高。负扆当阳，虽受宗枝之敬；退朝私谒，仍用家人之礼。近代以来，罕遵轨度，王及公主，曲致私情，姑叔之尊，拜于子侄，违法背礼，情用恻然。自今已后，宜从革弊。安国、相王某及镇国、太平公主更不得辄拜卫王重俊兄弟及长宁公主姊妹等。宜告宗属，知朕意焉。”[493]此前，诸王及公主都以亲为贵，“天子之子，诸姑叔见之必先致拜，若致书则称为启事，上志欲敦睦亲族，故下制革之”[494]。开元初，唐玄宗幸宁王宅，“叙家人礼”，说大哥好作主人，自称上客[495]。
皇帝是封建时代最高统治者，普天之下臣民对他都要行最尊重的礼节。皇帝为其江山永固，治理国家的需要，对那些为其立下卓著功勋的臣僚、宠臣及学识渊博的人，则施以有别于一般臣民的特殊优礼。
（一）肩舆上殿
贞观二十三年（649），司空房玄龄年迈有病，唐太宗征其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496]。太子少师李纲有足疾，唐太宗赐以步舆，使他乘至下，多次引入禁中，问以政事。唐玄宗选文儒之士为侍读，以备读书有疑滞时质问。马怀素和褚无量为侍读，“每至门，令乘肩舆以进；或在别馆道远，听于宫中乘马”。“以无量羸老，特为之造腰舆，在内殿令内侍舁之”[497]。一次，玄宗甚思姚崇论时务，苦雨不止，“令侍御者抬步辇召学士来”[498]。
（二）步迎赐坐
天宝元年（742），吴筠荐李白。唐玄宗召见时，“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谓曰：‘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著道义，何以及此”[499]。安禄山每来朝，玄宗“特异待之，每为致坐于殿，而遍张金鸡障其下，来辄赐坐”[500]。
（三）临轩迎送
唐玄宗执政前期励精图治，礼贤下士。宾礼故老，对贤相姚崇、宋璟，“引见便殿，皆为之兴（起立），去则临轩以送”[501]。马怀素和褚无量每次进宫，唐玄宗都“亲送迎之，待以师傅之礼”[502]。
在某些场合，臣下即使有某些违礼行为，也不治罪。贞观中，唐太宗曾宴三品以上官员于玄武门，“帝操笔作飞白字赐群臣，或乘酒争取于帝手，（散骑常侍刘）洎登御座引手得之。皆奏曰：‘洎登御床，罪当死，请付法。’帝笑而言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503]唐太宗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程名振失不拜谢，太宗假装发怒，责其言粗失拜，名振谢忘拜罪，举止自若。太宗叹道：宰相房玄龄在身边二十余年，每见朕谴责别人尚且颜色无主，名振真是奇才，当天升为右骁卫将军。开元初，玄宗平定内难，欲草制书，难觅其人。苏颋“文学该博，冠于一时”，玄宗召见。“至时，宿酲（醉酒神志不清）未解，粗备拜舞，尝醉呕殿下。”玄宗未治其罪，还“命中使扶卧于御前，玄宗亲为举衾以覆之”[504]。元和十三年（818），以聚敛得到宪宗宠信的宰相皇甫，在裴度奏其用内库陈年朽帛给边军事时，皇甫“于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库所出，臣以钱二千买之，坚完可久服’”，引足于君前，不敬大矣。而宪宗出于聚敛钱财需要，没有责其傲慢，反而附合其言[505]。
三 官员之间礼仪
隋唐五代，同为朝廷命官，高低大小官爵不同，礼仪有别，在不同场合有相应礼仪，必须依礼而行，违者处罚。“凡文武官三品以下，拜正一品。东宫官拜三师，四品以下拜三少。自余内外属官于本司，四品拜二品，五品拜三品，六品拜四品，七品拜五品，八品拜六品，九品拜七品。卫判曹拜长史，局署丞拜令，助教拜博士，诸州别驾、长史、镇将、县令拜刺史，县丞拜县令。其准品应致敬而非相统属，则不拜。凡致敬者，若非连属应敬之官相见，或贵或贱悬隔，或有长幼亲戚者，任随私礼。”[506]诸官人在路相遇者，四品已下遇正一品，东宫四品已下遇三师，诸司郎中遇丞相，均须下马，以示致敬。太和六年（832），御史中丞李汉奏论仆射上事仪，认为不合受四品已下官拜。唐文宗下诏曰：“仆射上仪，近定所缘拜礼，皆约令文，已经施行，不合更改，宜准大和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敕处分”[507]。
低官遇高官，必须回避，否则受罚。大和年间，御史中丞温造路遇左补阙李虞于街，怒其不避，捕祗承人决脊十下。据《旧唐书》卷42《职官二》载：御史中丞正五品上阶，而左补阙从七品上阶，故温造怒责李虞未避。唐宣宗时，御史冯缄与三院退朝入台，路逢集贤校理杨收，不为退却；冯缄笞责杨收仆人。集贤大学士马植奏论：“开元中幸丽正殿赐酒，大学士张说、学士副知院事徐坚以下十八人，不知先举酒者。说奏：学士以德行相先，非其员吏‘遂十八爵一时举酒。今冯缄笞收仆，是笞植仆隶一般，请黜之。’御史中丞令狐绹又引故事论救。上两释之。始著令：三馆学士不避行台”[508]。元和十一年（816）柳公绰任京兆尹，走马上任，“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509]。后唐明宗时，枢密使安重诲擅权，“重诲前驺过御史台门，殿直马延误冲之，重诲即台门斩延而后奏”[510]。这两位低官不慎误冲高官即被杀死，可见封建礼仪的严酷。也有个别权贵家豪奴，仗势不回避。天宝十载（751）杨国忠家族五宅夜游，与广平公主随从争长安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衣，公主坠马。驸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数鞭。公主泣诉于上，上为之杖杀杨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听朝谒”[511]。有的官员因互不让道而发生斗殴，甚至兵戎相见。光启三年（887）天威军都头杨守立，与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争道，麾下相斗。唐僖宗命中使晓谕，无效。杨守立发兵攻打李昌符，两军战于通衢。
四 官民之间礼仪
一般百姓道遇官员，必须回避，否则被处罚。侍郎李纾“尝朝回，以同列入坊门。有负贩者呵不避。李骂云：‘头钱价奴兵辄冲官长’”[512]，这是小贩未避一般官员挨骂。小贩被打者，如长安宣平坊一官人归，卖油者未让道，被官人的开道随从痛打。百姓若是冲撞了长安的京兆尹，那就更不得了了。唐代诗人贾岛，曾骑驴过长安天街。时值秋风劲厉，落叶飞舞，诗兴大发，吟得“落叶满长安”、“秋风吹渭水”，沉浸在喜悦中，竟忘了回避路过的京兆尹刘栖楚，被投入铁窗一夕。不久，他又在大街上琢磨“鸟宿池边树”下，僧“推”月下门好还是僧“敲”更好，忘乎所以，又冲撞了京兆尹韩愈。韩愈驻马捋须沉吟久之，脱口敲字佳！贾岛不仅未遭处罚，反而与这位爱才的大官结为布衣交。李绅坐镇宣武军，“有士人遇于中道，避不及，为前驺所拘”，因士人为唐宗室，才幸免治罪[513]。
五 社会交往礼仪
《唐六典》卷4《尚书礼部》云：“凡行路之间，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唐代谒见尊者，都说“‘谨祗候起居’。起居者，动止也”[514]。“见贵当须避”[515]，只有特殊情况，才不拘泥贵贱礼仪。大居守李相，其家侍从小吏纠正了他“读《春秋》误呼叔孙婼（敕畧）为婼（敕晷）”，李相大惭愧，“命小吏受北面之礼，号为‘一字师’”[516]。
对尊贵客人到来，主人要打扫房间，洒扫庭院，造成一种干净整齐的氛围，在大门口恭迎。贞观二十年（647）十二月，房玄龄知唐太宗将至其宅，命子弟打扫门庭。长安富商王元宝，“每至冬月大雪之际，令仆夫自本家坊巷口扫雪为迳路，躬亲立于坊巷前，迎揖宾客，就本家具酒炙宴乐之，为暖寒之会”[517]。
对知心客人则较随便。杜甫对友人崔明府来访，就不大拘泥礼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飱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518]。从诗中可见，杜甫既未特意为客人扫除，也未伫立门口恭迎。因离市区远，家贫，饭菜十分简单。盘中熟食仅有一种，酒是家里的旧酒。如不嫌弃，可唤邻居老翁共饮剩余的酒。在《有客》和《宾至》等诗中，也反映了杜甫对这类客人的态度。
对志同道合朋友热情相待。韦陟门弟高贵，世代为关中著姓，无视达官贵人。而“如道义相知，靡隔贵贱，而布衣韦带之士，虚席倒屣以迎之”[519]。
对不受欢迎的客人，则或敷衍，或不为礼。卢杞貌丑而奸佞。郭子仪闻其来访，遂让家人回避，仅留老丑妇人侍候。人问其故，他说惧家人见卢杞丑陋而笑，招祸于家。武则天时诸武擅权，宰相韦方质染病，武承嗣等前往探视，“方质据床不为礼”[520]。
“主人相屈至，客莫先入门。若是尊人处，临时自朾门。亲家会宾客，在席有尊卑。诸人未下筋，不得在前椅。亲还同席坐，（知）卑莫上头。忽然人责，可不众中羞。尊人立莫坐，赐坐莫背人。存坐无方便，席上被人嗔。尊人对客饮，卓立莫东西。使唤须依命，弓身莫不齐。尊人与须吃，即把莫推辞。性少由方便，园隔莫遣知。尊人同席饮，不问莫多言。纵有文章好，留将余处宣。巡来莫多饮，性少自须监。勿使闻狼相，交他诸客嫌。坐见人来起，尊亲尽远迎。无论贫与富，一概惣（兑）须平。”[521]唐初著名诗人王梵志的这首诗，比较集中地反映了当时民间社会交往中的作客待人之道。主要有以下几点：1.应邀到人家作客，不要先入门。2.宴席坐位按尊卑，不能随便坐。知道自己位卑，就不要坐上头。尊人站立，自己不要坐。让你坐时不要背对人。3.诸人未下筋，自己不能先下。4.尊人对客饮，要弓身听使唤，不要东张西望。如果尊人给你吃的，千万莫推辞。5.席间尊人没问你，不要多发言，即使有好的文章，留到别处宣讲。6.酒巡过来不要贪杯多饮，以防酒醉失态，招诸客人嫌弃。7.看见有人来赶紧起身。8.尊人亲属来了，尽量远迎。9.来人无论贫富，一律平等对待。
唐人在宴席等场合坐何处是颇有讲究的。根据人们不同身份坐不同的座位。尤其是首座，必须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高官坐。吴国公尉迟敬德侍宴庆善宫，“时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敬德勃然，拳殴道宗目，几至眇。（唐）太宗不怿而罢”[522]。武则天时，“（宋）璟尝侍宴朝堂。时（张）易之兄弟皆为列卿，位三品。璟本阶六品，在下座”[523]。开元元年（713），唐玄宗在渭川拜姚崇为宰相。让其坐，姚崇“坐于燕公（张说）之下，燕公让不敢坐。上问，对曰：‘元崇是先朝旧臣，合首坐。’公曰：‘张说是紫微宫使，今臣是客宰相，不合首坐。’上曰：‘可紫微宫使居首坐’”[524]。
“制举出身，名望虽高，犹居进士之下”。御史张兄弟八人，七人进士出身，一人制科擢第：“亲故集会，兄弟连榻，令制科者别坐，谓之‘杂色’，以为笑乐”[525]。袁州宜春人彭伉进士擢第，妻族为置贺宴，都是官人名士。彭伉居客人右边，一座尽倾。
六 对外交往礼仪
在国与国之间交往中，礼仪常常关系到和战，国家尊严。对礼仪采取何种态度，反映关系的好坏，是否尊重对方。处理好坏，直接影响到双方的关系。不是无关紧要的形式问题。
隋大业四年（608）正月，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二月，炀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斋诏慰谕。“处罗见君肃甚倨，受诏不肯起”。君肃晓以利害：“‘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526]
凡来唐的外国人，在朝见唐朝皇帝时必须按照唐朝规定的礼仪行事。为此，入唐者，由负责外交事务的鸿胪寺等接待，教以谒见天子的礼仪。从文献记载来看，大多数外国人这样做了。也有人不这样做。开元初，大食遣使来朝。谒见唐玄宗时，“唯平立不拜。宪司欲纠之，中书令张说奏曰：‘大食殊俗，慕义远来，不可置罪。’上特许之。寻又遣使朝献，自云在本国惟拜天神，虽见王亦无致拜之法，所司屡诘责之，其使遂请依汉法致拜”[527]。
外国和少数民族入唐使节，也很重视坐位，视为对其国尊重与否的标志之一。开元十八年（730），突骑施遣使入贡，唐玄宗于丹凤楼设宴，突厥使者预宴。突厥使者说：“‘突骑施小国，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突骑施曰：‘今日之宴，为我设也，我不可以居其下。’上乃命设东、西幕，突厥在东，突骑施在西。”[528]其实这样做并不平等，因唐人尊右，待客于东，主人在西，故突厥在东，仍尊于突骑施，只不过突骑施不知而已。回鹘人也像唐人一样讲究坐次。贞元十二年（796）八月，回鹘梅录入贡，路过太原。河东节度使李说设宴招待。“梅录争坐次，说不能遏。（行军司马李）景略叱之，梅录识其声，趋前拜之曰：‘非丰州李端公邪！’又拜，遂就下座”[529]。
乾元元年（758）五月，回纥使多亥阿波八十人，黑衣大食酋长阁之等六人朝见唐肃宗，“至阁门争长，通事舍人乃分为左、右，从东、西门并入”[530]。唐朝百官上朝，至宣政门和阁门，文东武西分门而入[531]，无尊卑之别。故回纥、黑衣大食从东西门而入是平等的。
七 不遵礼仪
有些帝王，只要求臣下遵守礼仪，自己则有时不遵。贞观十二年（638）正月，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珪奏”[532]。楚王马希萼宠小门便谢彦颙。“故事，府宴，小门使执兵在门外；希萼使彦颙预坐，或居诸将之上，诸将皆耻之。”[533]
礼仪，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皇权的象征之一。在封建王朝兴盛时，礼仪得以遵行。而在皇权衰弱时，有些擅权的大臣和跋扈的地方军阀，目无礼仪，天子也奈何不得。唐玄宗幸蜀时旧宫，后置为道士观，内有玄宗铸金真容及乘舆侍卫图画。“先是，节度使每至，皆先拜而后视事。（郭）英瑑以观地形胜，乃入居之。其真容图画，悉遭毁坏”[534]。玄宗从蜀回京后，毫无实权。权阉李辅国矫诏强迁其于太极宫。玄宗“惊欲坠马数四，左右挟持得免”[535]。李辅国还对唐代宗私奏曰：“‘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代宗怒其不逊，以方握禁军，不欲遽责，乃尊为尚父，政无巨细。皆委参决”[536]。中和二年（882），唐僖宗知高骈拥兵江淮，无讨黄巢勤王之心，便任命王铎为都统、韦昭度领江淮盐铁转运使。高骈“既失兵柄，又落利权，攘袂大诟，累上章论列，语词不逊”[537]。杨复恭，在与兴元节度使杨守亮私书中说：“吾于荆榛中援立寿王（即昭宗），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既得尊位，乃废定策国老。’其不逊如是”[538]。吴宰相徐知训“狎侮吴王，无复君臣之礼”[539]。孟昶即后蜀王位，将相大臣均其父故旧，骄蹇枉法，不把孟昶放在眼里。昭武军留后李肇来朝，杖而入见，称疾不拜。
僧尼和某些隐士不向皇帝行礼。按照佛教教义，作为出家人的僧尼是不拜世俗君王和父母的。唐朝初年，太史令傅奕上疏高祖，指责“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540]。皇帝曾多次发布诏令，要僧尼致拜天子和双亲[541]，遭到僧尼及佛教信徒的反对而始终未能实行。天子只好让步。上元二年（675）敕：“自今以后，僧尼等朝会，并不须称臣及礼拜”[542]。有的皇帝甚至亲拜僧尼。武则天将禅宗北宗创始人名僧神秀“追赴都，肩舆上殿，亲加跪礼”[543]。景龙二年（706）唐中宗在两仪殿召见隐士武攸绪，允许他“不名不拜”[544]。唐玄宗召隐士卢鸿一至长安，“谒见不拜”[545]。但罄折而已。《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2云：开成五年（840）三月敕使至登州宣布天子诏书，官民均拜，“但僧尼道士不拜”。后唐“庄宗及（皇）后率诸子诸妃拜，（僧）诚惠端坐不起，由是士无贵贱皆拜之”[546]。
有些人不拘礼仪。《开元天宝遗事》卷上《颠饮》云：“长安进士郑愚、刘参、郭保衡、王冲、张道隐等十数辈，不拘礼节，旁若无人。每春时，选妖妓三五人，乘小犊车，指名园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巾帽，叫笑喧呼，自谓之颠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