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遗憾=失望+责任感

“达洛维夫人说她会亲自去买花。”这是弗吉尼亚·伍尔芙非常受欢迎的小说《达洛维夫人》中最著名的一句开场白。这本小说主要描写了“一战”后,一位担心自己的生活会因战争而变得混乱不堪的社会名流的故事。第一句话表明克拉丽莎·达洛维会亲自挑选并取回用于装饰晚宴的花,这样一来她的仆人们也不用为此操心。但是我们还能从她这话中嗅出潜在的紧张气息。

遗憾是失望的姐姐,她有期望和向往。这是一种更加成熟的情绪,表达对因不幸的个人选择而导致的结果不满。说得极端一点,遗憾就是责任感的放大,我们选择痛苦地沉溺于遗憾,只是因为我们习惯了自责。

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内心世界是极其复杂的,所以她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她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装满石头然后走入河里自沉,以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伍尔芙对细腻情绪的捕捉能力,使她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

迈克尔·坎宁安凭借着以《达洛维夫人》为主线的小说《时时刻刻》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同时它也被拍成了电影。这本精彩绝伦的书中有一个特别的句子抓住了遗憾的精髓:“只能这样聊以慰藉:在我们活着的生命里,困难重重、期望众多,但总会有些片段时间,原来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事物得以实现……虽说如此,我们仍然要珍惜这座城市、这个清晨,对一切的一切给予更多的期望。”

你多久一次希望能得到更多?就像弗吉尼亚·伍尔芙小说中的主人公达洛维夫人一样,尽管已有许多选择,她仍然希望能够得到更多。达洛维夫人对于彼得·沃尔什这位谜样人物的到访惊讶不已,他可是几年前被达洛维夫人排除在结婚人选之外的。与此同时,她对闺中密友萨莉·西顿也念念不忘。她选择了理查德·达洛维这位可靠、保守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丈夫,在那个年代,作为一个富家千金,她必须这样选择。但是,她似乎遗憾作了这样一个选择,遗憾放弃了一种充满激情和冒险的生活。

在《时时刻刻》这部电影里,担任女主角的梅丽尔·斯特里普也曾是电影《苏菲的选择》的女主角。考虑到主角作了备受折磨的决定后产生的后果,这部电影还不如被称为“苏菲的遗憾”。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作《未选择的路》中描述了充满岔路的人生,并以这样的一节作为结束语: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森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却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人都会有感到遗憾的时刻,这种感觉可能会很尖锐,可能会苦乐参半,也可能会像一团乌云一样在你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当你对你的行动的遗憾多于选择的时候,遗憾就会演变成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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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可能比遗憾更刺人心痛,但是遗憾比失望更深一层,因为如果你当时“可以、应该、可能”选择另一条岔路,你现在就不会有这般难过的情绪了。

“如果当初……”

“如果”和“当初”堪称英语中最伤感的两个词,它们很简洁地归纳出遗憾带来的苦恼。这种情绪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但是遗憾并不全是负面的。它可以促成我们采取行动去更正错误,并且从中汲取教训使我们将来受益。遗憾不只是因我们的实际行动而产生,它同样可以因我们想要做却没达成的事而产生。遗憾与许多其他情绪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缺少及时性,它总是来自动作完成后的反省或后知后觉。

我将遗憾称为“发达国家的情绪”,这并不是因为它在发展中国家存在较少(尽管有大量调查显示确实如此),而是由于它是现代社会存在大量选择所引起的。我们的选择越多,感到遗憾的可能性就越大。在西方社会,我们倾向于赞美选择很多,却没意识到选择背后的痛苦。与苏维埃政府持不同政见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了解苏联政府给予国民少之又少的选择,他认为“美国是一个选择很多的国家,但不幸的是,这些选择又都平淡无奇”。看来选择必须要有意义。

《选择的艺术》[1]一书的作者席娜·伊格尔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在一家高档超市里设置两个果酱品尝柜台。其中一个柜台有24种口味,而另一个只有6种。那个有24种口味的柜台吸引了60%路过的顾客,而那个口味较少的柜台只吸引了40%的人。但是那些有较多口味选择的顾客只有3%购买产品,而另一边的柜台则有30%的人会付钱。有多种选择只是个愉快的干扰,但是过多的选择会导致某种程度的麻痹,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是一种压力。你是否也曾因为选择太多而感到压力倍增呢?那你能不能减少要品尝的“果酱”口味来简化自己的选择呢?

选择果酱看似平常,但事实是任何一种选择都有可能让你感到遗憾,因为那是你自己作的决定,很难把责任推卸掉。举个例子,选择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在现代社会里是一种乐趣,这种特权在发展中国家就差很多。传统的观点认为,如果成年之后我们不用再住在父母亲附近,也不用从事一出生就已经安排好的工作,我们的生活就会好很多。选择是自由的,但是做出选择的过程其实是充满挑战的,还没考虑到的精神损耗以后就可能导致遗憾。

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会选择在闹市的繁华区域找一份工作,因为工作的薪水较有吸引力,然而为了住更宽敞的房子和让孩子接受更完善的教育,他们会居住在郊区。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的研究表明,上下班交通是普通人一天中最不愉快的经历。每天多花20分钟在交通上,这对个人幸福感的危害相当于失去工作的痛苦的两成。所以后悔就隐藏在选择的面纱下。

选择是一把双刃剑,既能祝福也能诅咒。它会加重你收集信息的负担,增加你因为太多选择而无所适从的可能性,提高你对决定的期望,以及跟本章最相关的,增加你做出“错误的”选择后遗憾与自责的可能性。

遗憾的种种滋味

遗憾到来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了解常见的几种形式可以帮助你应对自己的遗憾,还可能让你更有意识地避免产生更多遗憾的途径。其中一种途径就是我们要保护自己免受损失。面对包含相当大风险的选择时,我们会选择回报较小但较有把握的那个,而不是回报较大但较不确定的那个。达洛维夫人当时在做出婚姻选择的时候一定考虑到了这一点。损失对我们的心理影响是所获得的两倍,我们倾向于选择中不溜儿,既不太高也不太低。

在《选择的悖论》一书中,巴里·施瓦茨概括出了两种类型的遗憾:“可预期的遗憾”和“做出决定后的遗憾”。我们最常遇到的情况是后一种,即在做出某种决定后感到遗憾。但是可预期的遗憾的情况会更加棘手,因为它产生的影响较久,而且更早开始困扰你。施瓦茨认为“这两种遗憾都会增加做出决定时的情绪风险”。可预期的遗憾会让你难以下决定,而下决定后的遗憾则会让你很难面对之后的境况。

我们大多数人都有2∶1的偏爱去规避损失。当你已经有可预期的遗憾而又想摆脱它时,那就变得更加有趣了。拿抛硬币猜字还是图案来说,如果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无论怎样都可以稳赚100美元,另一种是猜对结果就可以赚取200美元,那么大多数人会选择拿那100美元,因为遗憾的风险较小。但是如果你选择100美元又必须看到底是字还是图案,那就会产生一个完全不同的情绪现象。我们增加了可预期的遗憾所能带来的不确定性,有研究表明,如果是这样的安排,我们很可能会选择放手一搏。

当我们已经做出某种决定后,我们倾向于采取逃避的鸵鸟政策来控制我们的“避免遗憾”。(想象一下,如果达洛维夫人知道她的前男友可能在她的余生都会住在与她仅隔一个街区的地方,这很可能会对她做出和达洛维先生结婚的决定有所影响。)这也许可以说明为什么你的旧情人在你选择了和他人结婚之后,就不愿再和你联系。

马克·吐温在心理学方面并没有广泛的涉猎,但是从他的写作看来,他确实在这方面有独到的见解。他写过这样一段话:“20年之后,你可能会因为那些放弃的事情比某些做过的事情而感到更加遗憾。所以扔掉帆索吧,离开安全的港口,在信风中开始远航。去探索,去梦想,去发现!”

众多的研究表明,时间是这个方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变量。研究者们对随机抽取的实验对象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当你回顾你的人生经历时,想到那些让你感到遗憾的事情,有些是你做过却希望当初没有做的,有些是你没做过却希望当初做了的,两者之间你对哪个更遗憾?”

调查结果表明,那些遗憾“未能付诸实施的行动”以大约2∶1的比例远远多于“令人遗憾的行动”,而且无论男女都一样。更令人惊讶的是,上了年纪的人在遗憾未能付诸的行动方面仅比年轻人多一点点。正如马克·吐温所说,我们最清晰的遗憾就是希望自己没有活得那么胆怯。想想你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两件“未能付诸实施的行动”而想重来一次呢?如果现在去做是不是为时已晚?或者你可以现在开始采取行动,以免这份遗憾继续留在心中呢?

研究者进一步猜想,那些“令人遗憾的行动”是封闭式的:你做了,遗憾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前行。然而,“未能付诸实施的行动”却是开放性的。“如果当初”的阴云不断在你的脑中萦绕,这种想法无法抹除,而且很可能牵扯出更多关于如果当初做了那件事、现在就会变成另一番情景的臆想。所以,就像马克·吐温说的那样,因为我们深受“令人遗憾的行动”所带来的短期刺痛所影响,所以更倾向于不采取行动,却没有考虑到此举带来的长期折磨。及时抓住当下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一剂良药。

现代人的遗憾

遗憾是一碗情绪大杂烩。你的选择和责任感就是原料。越是能够给予市民自由选择并提供信息的先进文化,人们就越可能因不好的结果而遗憾。这就是为什么2008年金融危机导致了如此沉重的遗憾。有那么多人都希望当初能够更聪明一点,做出更好的选择——但是完美的选择基本不存在。

如果你在过去几年中买了房子,就像许多其他人一样,你可能预期这栋房子会以两位数的速度一路升值。而事实正好相反,那些喜悦变成了悲伤。我们人生中所做出的选择可能大多平淡无奇,但是也有一些深植于我们情绪的核心:选择人生伴侣,决定是否生子,选择住在哪里,选择买什么样的房子或是长期租赁。这些决定都有利也有弊,因为它们都是我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数以百万计的人在过去这几年的金融危机中失去了他们的房子。我的挚友汪达在失去了伦敦的一所公寓之后,有一个有教育意义的失而复得的经验。值得庆幸的是,她搬到了加州。虽然那所公寓是她唯一的金融资产,但那已不再是她的主要居所。这与很多因为这次金融危机而变得无家可归的个人与家庭所面对的危机不同。尽管如此,她还是深感遗憾与自惭。如今她希望当初能有意识地吸取这个经验并从中学得教训,而不是让这些遗憾在心中郁积多年。

至于“复得”那部分的故事,就是意识到家才是她的归属。在她失去那栋公寓两三年后,虽然她付不起像原来那样的时尚公寓,她已能投资买下旧金山湾上一所小型船屋,这带给了她像原来那所伦敦公寓同样的心灵和情绪慰藉。对于这样的结果,她说出了心里的感想:“虽然我现在偶尔还是会感到遗憾,但是却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失落感。这种失落感渐渐被乡愁取代,同时让我在将来不得不放弃也必须放弃现有住所的时候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我认为每一次所失都会换来自身的一剂良药,其对灵魂的诅咒,只有最后到我们死亡的那一刻,才会毫无眷恋和遗憾。”

在一次领导力培训课上,我曾被要求列出我从商生涯中的5大遗憾。我那清单包罗万象,有早期没有为幸福生活酒店取得更多的发展资金,也有放弃投资现洛杉矶日落大道那栋现已变成一个相当成功的精品酒店的公寓。培训班上的领导者要我们找一下这些遗憾的共同点。我看得出来,我有4个遗憾是因为没有去采取行动,而不是因为我犯了错误。在这里提到的每一种情况,我的勇气都告诉我应该去做,但我的理智(还有其他人的世俗观点)选择了与心灵相违背的另一条道路。最后,领导者要我们在另一张纸上写下这些遗憾,同时对每个情况附上一句能够指导今后人生的话。我们走到外面把写有这些遗憾的纸点燃,然后将它们通通投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你的遗憾可以怎样点燃,好让你在今后的日子里做出更好的决定呢?

解析这个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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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视你的责任感。这个方程十分清晰:失望与遗憾的主要区别就在于你的责任感。但是我发现遗憾的感觉并不都具有逻辑性;我曾经对一件事异常遗憾,其实说它令人失望会更合适。可能是我夸大了我的控制感或责任感,也可能是我更像是个完美主义者,不允许自己犯错。无论如何,如果某种遗憾一直在吞噬你并且让你觉得不对劲,找一位了解内情和你在其中的责任感的朋友或同事倾诉一下,寻求一个更加客观的观点,弄清楚你是否过度重视方程里责任感这一部分。

长痛不如短痛。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在你开始决定做与不做某件事之前,我有两个简单的问题要问你:这件事情以后能重复去做吗?如果犯错了,能改正吗?如果不能重复去做,那就要谨慎地说“不”。如果不能改正(万一出错的话),那就要谨慎地说“做”。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有机会到斯坦福大学的英国校区学习,那个校区坐落在伦敦郊外的泰晤士河边,一片占地近400英亩野地上的一栋古堡内。我当时担心如果我参加春季班,就会持续到夏天,那样我就无法在暑期实习,毕业之后可能不容易找到一份满意的全职工作。幸运的是,我们学校有一位非常睿智的导师,他这样建议我:“在你的一生中,你可能会有很多份工作,但是你再也不会有机会在大学期间漂洋过海到异国学习或旅游。如果不抓住现在的机会,你将来会遗憾的。”那5个月我一边在古堡学习,一边和同学们无忧无虑地游玩,这种经历是我学生时代最美好的记忆。所以,将马克·吐温的金句贴在你浴室的镜子上吧!

吃一堑长一智。遗憾越是深刻,从中学到的智慧就越多。你可以将遗憾固定成生活中增长经验的一种模式。首先,将这些经验当作智慧锦囊,在日后作决定时拿出来使用。其次,如果你能坦然面对,那就与他人分享你的故事。把遗憾的经历和教训传授给他人也可以是一种心灵自愈的经验(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写作本书的初衷)。最后,如果需要改正,那就不要因为状态不好而迟疑。如果你的遗憾与他人对你的选择表示失望有关,那就开诚布公地说出你心中的感受;在有些情况下,这对他们是一种解放,因为你解释了这对你的重要性。遗憾其实是一种暂时性的情绪,它仅仅表明你还没找到这段经历的意义所在。

知足不辱,量力而为。有些人为了拥有最多的选择和想做出最佳选择,而在决策过程中备受折磨。有些人心胸比较开阔,觉得不值得花这些时间、金钱自寻烦恼,认为将期望值调低,遗憾就会跟着少些。《选择的悖论》一书中有一个测试可以帮助你判断哪种模式更能描述你。这有关系吗?在充斥着大量选择的现代社会,其实没有必要追求最多的选择。这只会增加你每一次选择的成本,并且极有可能造成遗憾。所以要懂得,“知足常乐”啊。

当一个人说他此生无憾的时候,你会怎么看待他?可能有三种情况:也许他没有认真思考过人生,说他没有遗憾能让他自己觉得也让旁人看来他有自信;也许他把期望值定得很低;也许他有改变现实的能力,所以从未失望过;也许正如方程所示,他对任何事都没有责任感。

人生充满了选择,也充满了应对遗憾的方法。奥斯卡·王尔德说过:“叹悔经历就是故步自封。”但他也是奉行“对诱惑妥协就是摆脱它们最快方法”的人。

本杰明·富兰克林,这位饱受争议的现代自助运动之父,提出了在面对人生中大量选择的时候,通过谨慎而富有逻辑的方法来处理,能减轻之后的遗憾。他指出我们在某些时刻可能做过这样的事:在一张纸上画两栏,分别写上“正面”和“负面”。他解释道:“然后,考虑了三四天后,我在不同栏下用不同的标记表示在不同的时刻我所想到的,正面或负面的不同动机。最后我将这些概括起来,尽力去估算它们的分量;如果有两个想法分别在两边,分量大致相当,我就把它们同时画掉。如果一个正面的想法相当于两个负面的想法,我会将三者全部画掉。如果两个负面的想法相当于三个正面的想法,我就把五项都画掉。以此类推,我最终会找到一个平衡点……我想我能考虑得更周全,也不会轻率地做出决定。事实上我已经从这类方程中发现了许多好处,可以称之为道德或者谨慎代数。”

几百年前,睿智的人就已经在用方程解决人生难题了。


[1] 《选择的艺术》一书的简体中文版已由中信出版社于2011年4月出版。——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