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和保留

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高尔基

最近,德琳在收集一些衣物拿去干洗。她在衣橱里放着一个包裹,理论上,她把自己穿过的待干洗的衣服都放在里面,不过,她通常还是要做一些收集的工作。由于德琳衣橱的门被梳妆台挡住了一些,因此她让女儿钻进去挑拣应该拿去干洗的衣物。

一件毛衣飞出来,然后是一条裤子,接着是一条裙子和几件衬衫。然后,亚历克斯从衣橱门里探出脑袋。“我拿不准这一件。”她说。德琳等了一秒钟,从刚才亚历克斯探出脑袋的地方出现了一件棕黄色的大衣。

“这一件你要拿去洗吗?”她问,用力举着大衣使它不至于着地。

“不用,”德琳说,“我会把它挂回去的。”

“你应该把它拿到慈善会去,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穿过它。天一冷,就会有人需要它的。”

她说得不错。德琳从来没有穿过这件大衣。它不是德琳的。

“你想拿去洗吗?口袋上粘了东西。”

“不用,没关系。我会打理它的。”

这件大衣是德琳母亲的。口袋上粘的东西很可能也是她的。这是德琳最终拥有的唯一一件妈妈的东西。她死后,几乎所有她的东西都捐掉了,不过德琳还是设法逮住了这件大衣,并且一直保存着,中间经历了无数次的搬家。它总是在德琳衣柜的后面蜷缩成一团。

有趣的是,德琳记不清母亲生前穿这件大衣的样子。这一点正如许多细节一样已经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原来充满色彩和质感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轮廓,一个草图,一个涂在餐巾纸背面的人物线条画。

即使德琳今天能够看到她的笔迹,也很可能认不出来了,只记得她总是喜欢把“和”这个字斜着写,仿佛想让它别挡住其他的、更重要的字一样。

“你妈妈听口音像是得克萨斯人。”德琳的朋友们见过她母亲后曾经这么说。她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她慢腾腾拉长声的南方口音,德琳已经听惯了。现在,德琳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想不起来了。德琳还能记住她手的样子,只是因为从照片上见到她的手跟德琳的很像。

在后期的照片,她三十多岁的照片上,她的手看上去有点轻微的关节炎,详细情况德琳记不清了。她还记得她小巧的手表、金色的鞋子,还有她从一家药店里买的那副半框眼镜,记得她绿色的浴衣、她捣土豆泥的样子,以及她可笑的幽默感。

一个在德琳日常生活中曾经扮演过如此重要角色的人竟然不复存在了,这似乎非常奇怪。她已经不在很长时间了,因此德琳应该习惯了。但是偶尔,德琳真的认为她在大街上、火车上和食品店里见到了她,起先,德琳并没有刻意地去想那是谁。她只是觉得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有时候,德琳想她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点事情,或者只是看看她在忙什么。于是德琳就想起她来。

当德琳的女儿们还小的时候,她悲叹这个事实:她们永远不会有机会了解她的母亲。她如果还活着,会是一个绝好的外婆——她的妈妈当然是,她会从这些有趣而生气勃勃的孩子身上得到乐趣,减轻日复一日为人父母的沉重负担。她似乎跟孩子们最合得来,忘了不安和压抑,开心玩耍。她会喜欢参加她们的运动会,给她们的背心缝上女童子军徽章,在厨房餐桌上跟她们玩强手棋的游戏而被逗得哈哈大笑。

然而,事实上,德琳的女儿们确实了解她的母亲。她们了解她,是因为她参加她们的运动会,给她们缝徽章,跟她们一起玩强手棋。德琳成对角线切三明治,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描述的怪异方式折叠毛巾,因为她的母亲那样做。德琳在孩子们的午餐包里放上便条和连环漫画,每星期一带她们去麦当劳吃饭。德琳支持她们古怪的想法,让她们亲手做饭,虽然这意味着她要做很多额外的整理工作,因为德琳妈妈就是这样对她的。孩子们了解她,因为她们了解我。

亚利克丝说得不错:有人很可能需要那件大衣,而我不需要。下次向慈善会捐赠时,这件大衣会包括在内。那不是德琳设法保留住的唯一的东西。

有的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美。每一次默默的放弃,放弃某个心仪已久但没有缘分的朋友;放弃某种心灵的期望;这时都会产生一种伤感,然而这种伤感总会促使我们更好地迈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