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 装折 - 《园冶》

装折

装折

大多房屋的建造，最难的就是对房屋的装修。园林中屋宇的装修和那些平常住宅还不一样，它要求在变化之中有条有理，保证庭院的形状既方正整齐，又不显得生硬呆板。

凡造作难于装修〔1〕，惟园屋异乎家宅，曲折有条〔2〕，端方非额〔3〕，如端方中须寻曲折，到曲折处环定端方，相间〔4〕得宜，错综〔5〕为妙。装壁应为排比，安门分出来由〔6〕。假如全房数间，内中隔开可矣。定存后步一架，余外添设何哉？便径他居，复成别馆。砖墙留夹〔7〕，可通不断之房廊；板壁〔8〕常空，隐出别壶之天地。亭台影罅〔9〕，楼阁虚邻。绝处犹开，低方忽上，楼梯仅乎室侧，台级藉矣山阿。门扇岂异寻常，窗棂遵时各式。掩宜合线〔10〕，嵌不窥丝〔11〕。落步〔12〕栏杆，长廊犹胜；半墙户〔13〕，是室皆然。古以菱花为巧，今之柳叶生奇。加之明瓦〔14〕斯坚，外护风窗〔15〕觉密。半楼半屋，依替木〔16〕不妨一色天花；藏房藏阁〔17〕，靠虚檐无碍半弯月牖。借架高檐，须知下卷。出幕〔18〕若分别院，连墙拟越深斋。构合时宜，式征清赏。

【注释】

〔1〕装修：也叫“装折”，指在屋子里用来装饰的一些建筑配件，比如门窗上的槅棂、挂落飞罩等。

〔2〕有条：条理清晰。此处指装饰用的花纹样式以及室内空间设置有条有理。

〔3〕额：有一定的数目和规则。额，原指额头，这里指建筑物中方方正正的物品，如匾额、额枋等。

〔4〕相间：间隔一定空间。

〔5〕错综：相互交错纵横。

〔6〕来由：来去的踪迹。“安门分出来由”是指对人们走经路线的布局设计。

〔7〕砖墙留夹：指房屋山墙和院落的院墙中间所夹的狭长通道，和“相地”一节中所说的“夹巷借天”相同。

〔8〕板壁：室内由木板构造分隔而成的墙壁。泛指用来分隔空间或围造空间的墙壁。

〔9〕罅：裂断后的空隙，裂缝。

〔10〕合线：指窗户关合之后没有缝隙。

〔11〕嵌不窥丝：拼接的图案之间严丝合缝，没有缝隙。

〔12〕落步：厅堂之前台阶的边缘部分。

〔13〕户槅：门或窗户上的槅扇。

〔14〕明瓦：把牡蛎的壳打磨成半透明状，然后镶在窗户上，它比窗纸结实，又可以保证室内光线充足。古代园林中常以此方法代替传统的糊窗纸。

〔15〕风窗：在花窗之外安装的一种有防风作用的保护性窗户。

〔16〕替木：在柱子的上面加的一根横木，用来承接上面的一些建筑结构。

〔17〕藏房藏阁：在建造布局中被隐藏起来的房屋或阁楼，也被称为密室、密阁。

〔18〕出幕：从室内到别处的庭院。

【译文】

大多房屋的建造，最难的就是房屋的装修。而园林中屋宇的装修和那些平常住宅还不一样，它要求在变化之中有条有理，保证庭院的形状既方正整齐，又不显得生硬呆板。比方说在方正的总体布局中，又要体现出曲折变化之趣，而曲折变化又不能脱离方正的格局，空间分隔要巧妙恰当，既要体现错综复杂的感觉，又要排布适宜。安装窗壁要讲究对称之美，安装门户要根据出入路线合理设计。如果一座房屋有数间进深，沿进深方向分隔开就可以了。在厅堂的后面必须具备后步一架余轩，除此之外还能添设些什么呢？可以开辟一条便道通向别的院落。在房子的山墙和院落的院墙之间，要留出一条夹巷，用以连接房屋走廊；板壁之上视情况而定可以开窗，这样就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别处馆舍的风景。亭台要多留洞隙透出光影，阁楼都要凌空独立。在看似已到尽头的地方，又呈现出一派新景象，行到最低洼处突然又有向上的路径。楼梯仅适合在房子的一侧安装，台阶宜于顺坡路蜿蜒向上。

门窗的式样和平时宅院的门窗没什么不同，窗户上的图案则要讲究紧跟潮流时尚。门窗关上时应看不到一点缝隙，图案的拼镶也要严丝合缝。厅堂之前的台阶旁边设置的雕栏，最好和长廊相连接；在半墙之上安装窗槅，只要是屋内房间都可以如此操作。古代的窗棂都以菱花形为上，现在则认为柳叶形的图案非常美观。窗上嵌上半透明的明瓦，既坚固又漂亮，外面再加上风窗就更加严密了。

半楼半屋的屋子，可以沿着房梁之下的替木，做成同一颜色款式的天花。那些隐藏的房屋或者阁楼，可以靠虚檐处做成半月形状的窗户。如果借用草架结构来加高房屋的前檐，就一定要知道添建敞卷。要想从室内到达别处的庭院，可以在连接庭院的墙上辟出门洞，由此进入深藏之斋馆。总而言之，园林的结构要体现出时空变化的意趣，装修样式要清新雅致，赏心悦目。

挂落飞罩

【延伸阅读】

装折，指的是建筑学上的内檐装修。古时候把屋顶伸出墙壁外部的部分叫屋檐，而住宅装修按照木结构的种类分为内檐和外檐两种类型。内檐装修是指门、窗、户等室内构件的设计安插，而外檐装修是指室外部分的装修。

一座建筑物在大木、瓦作完成以后，事实上还只是一个具有主体结构的毛坯。经过装修工作，根据生活和审美的需要，在毛坯的基础上添置一些器物，房子才能具备安居的条件。整个房屋建筑程序里，装修是收尾环节，但意义重大。

装折是古时吴地的说法，其实和装修是一样的含义。它的内容很广泛，门窗、栏杆、天棚、挂落、纱槅、家具等，都属于装折的范围。装折对工匠的技艺要求非常高，做工精美的装折构件，能够体现出建筑乃至整个建筑群的美感。一些古代装折之用的零散部件，独立开来，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名家杂论】

古代关于园林和建筑的典籍中，无不透露出古人对于装折的重视。无论是富丽奢华的宫苑建筑，还是灵美秀气的私家园林，装折都是主人体现自己审美标准的大事。优秀的古典建筑，不但外形美观，走进室内，也会让人感叹古人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态度。

装折的内容非常丰富，而其中空间隔断物的发展，也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不断更新丰富。中国古代建筑主要为木质结构，在建筑内部，把空间隔离起来的方式有三种：一是用隔断墙来分隔，主要以板壁为主；二是用隔扇来分隔，也就是碧纱橱；三是利用各式各样的罩来分隔。

在《史记·秦始皇本纪》里，有这样的记载：“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从中可以看出，当时还是以帷帐来隔出室内的空间。到了隋唐和五代时期，帷帐、幕布、屏风等就成为常用的室内空间分隔设施。

到了宋朝，开始出现一种带有花纹的格子门，还有镂刻精美的落地长窗，用来隔断室内的空间。后来，仿照挂落的形式又发展出了罩。到明清时代，罩作为隔断物和装饰品广泛用于室内。它的形式多种多样，制作精美，工艺考究，为很多优秀的建筑增添了艺术美感。

古建筑对罩的使用主要有两种形式，第一种是把它用在外檐的装修中，区分室内外的空间，并且遮蔽阳光直射。例如门罩的使用。第二种是用在内檐装修中，在房间内的梁枋之下，把屋内分成功能不同的空间。像飞罩、落地罩就有这样的作用。罩的上面会用浮刻或者透雕的方式刻制花纹图案，有植物花卉，也有神话故事，一般用在宫殿或是贵族富家房屋之中。

《营造法式》小木作制度图样

板门

乌头门

合板软门

睒电窗

水文窗

阑栏钩窗

四破瓣双混平地出单线

四方直破瓣义瓣入卯

屏门

堂中如屏列而平者，古者可一面用，今遵为两面用，斯谓“鼓儿门”〔1〕也。

【注释】

〔1〕鼓儿门：屏门的其中一类，其两面都有夹板，和鼓的两面结构相似，里外都雕有花纹，可供观赏。

【译文】

屏门是在厅堂正中像屏风一样排列的板平门。前人做的屏门只将一面用薄板镶平，如今屏门的样式变为两面都用薄板镶平使用，因为中空似鼓，所以人们称之为“鼓儿门”。

【延伸阅读】

“屏”有遮蔽的意思，屏门就是阻隔院子内外、正院和跨院之间视线的门，和屏风的作用很相似。它既可以把院落划分成功能不一样的宜居环境，又让院落的各个空间之间有所通连，还可以通过屏门的开启，来彰显主人对尊贵客人的礼遇。屏门广泛用于宫殿、府邸、民居、寺院、衙署等处所，一般至少有四扇。比较规整的屏门会按门高来定其厚度，一般对应的尺寸标准是门高一丈，门扇板面要达二寸厚。屏门的四周有框，框内是板子，板子和板子之间用柱梢或者木梢拼接缝隙。屏门的背部会有四道穿平带。另外，有些屏门有双面的夹板，正反面一样，夹板中间是空的，北方人叫它鼓儿门。

规模较大的民居，一进入大门，迎面就是在后檐柱中间设立的四扇屏门。平常只把边侧的一扇门打开，碰到有婚丧嫁娶或来贵客时，就把中间的两扇门打开。比较讲究的人家，会在仪门设置一道屏门，一般位于前步柱和廊柱之间，出入时从左边进，右边出。即便是普通人家，也会在进入大门后设置一道比较简易的屏门。

在潮汕地区，把庭院厅堂和天井之间的隔断门称为屏门。此地的屏门非常有特点，每一套屏门都由六到十扇组成，数目视实际的空间距离而确定。但是无论怎么设置，屏门的扇数必须是偶数。

仰尘

仰尘〔1〕即古天花版也。多于棋盘方空画禽卉者类俗，一概平仰为佳，或画木纹，或锦，或糊纸，惟楼下不可少。

【注释】

〔1〕仰尘：在《释名》一书中，解释天花板为“施于上，以承尘土也”，故后也称天花板为“承尘”。

【译文】

仰尘即为古时候的天花板。大多都在天花板上像棋盘一样的格子里绘制花鸟图案做装饰，看起来有些庸俗。其实最好的是全部做成平整的，或在上面绘制木纹，或裱糊上锦帛，或用纸糊。楼下的房间里，一定不可缺少天花板。

【延伸阅读】

因为天花板有挡避灰尘的作用，所以也叫“承尘”“仰尘”。为了起到装饰作用，上面通常会雕刻绘制有花纹，因此又叫天花板、天棚。古代的天花板，一般都呈棋盘格局，上面有龙凤、花卉和几何图案。藻井，是我国古代建筑中制作顶棚的一种特殊方法。它向房顶部隆起，类似一口井，有方形、多边形、圆形等不同形状。一般在井形凹面的周围，会装饰有雕刻和绘画图案。

藻井这种极具中国民族风格的室内造型手段，在两千年前就出现了。在发掘出的汉代墓室顶棚上，就有藻井的造型，上面雕刻绘制着莲类的水草，像莲叶、菱角等等。为什么要做成井的形状呢？古代典籍《风俗通》里有记载：“井者，东井之像也；藻，水中之物，皆取以压火灾也。”原来，中国古代建筑多为木结构，最怕火灾，古人是想用一些代表着水的意象的东西，来预防和抑制火灾的发生。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意愿。

这种做法的背后，其实还有深层次的原因。中国自古就有天圆地方的说法，这种藻井天棚，正印合了这样的传统观念。

藻井

户槅

古之户〔1〕，多于方眼而菱花者，后人减为柳条，俗呼“不了窗”〔2〕也。兹式从雅，予将斯增减数式，内有花纹各异，亦遵雅致，故不脱柳条式。或有将栏杆竖为户，斯一不密，亦无可玩〔3〕，如棂空〔4〕仅阔寸许为佳，尤阔类栏杆风窗者去之，故式于后。

【注释】

〔1〕户槅：“槅”既可指窗户上木质雕镂的格子，也指房子上、器具上的槅板。此处是指门窗上可以裱糊窗纸的格子。

〔2〕不了窗：一种窗户样式的称呼。

〔3〕可玩：可以供人赏玩的地方。

〔4〕棂空：指窗棂之间的空格。

【译文】

古时候的户槅，很多都是于方孔之内排布菱花形状，后来人们把它简化成柳条样式，俗称“不了窗”。为了追求雅致效果，我在它的基础上增减改动了一下，变化出新的式样，尽管里面的花纹都不一样，但都符合雅致的审美标准，没有完全抛开柳条式的设计理念。有些人把栏杆立起来当成户槅，格子太过稀疏不好裱糊纸，视觉上也有比例失调的感觉，几乎失去了观赏价值。户槅上的格子间距在一寸左右最好，宽如栏杆、风窗的样式都予以去掉，我会把样式图在后面列出。

【延伸阅读】

槅，是指门窗上面用木质材料做成的槅状装修部件，还指器物的槅板。相传这种装修手法从宋代初期就有了，在宋朝和明朝时，称为格子门。到了清朝，被称为槅扇或者槅扇门。北方地区和江南的扬州称之为槅扇或格子，而苏州地区称之为长窗。明清之际，这种室内装饰物使用非常普遍，《金瓶梅》里就有“一面请去外方丈，三间敞厅，名曰松鹤轩，多是朱红亮槅”的描述。

宋代的《营造法式》中记载：“两明格子门，其腰华板、格眼皆用两重。”但是到了清代，裙板和束腰一般都是单层的，很少有双层的。在样式选取方面，北方一般会用粗硕样式的，扬州讲究用挺健风格的，而苏州则喜欢风格秀长的。相对来讲，徽州民居的间口没有那么宽，所以在做槅扇的时候，用的材料不多，它的槅扇门一般比较细长，雕饰讲究细密繁复，而且在作为正间的厅堂前一般是不安装槅扇的。

《营造法式》格子门图样

风窗

风窗，棂之外护，宜疏广减文〔1〕，或横半，或两截推关，兹式如栏杆，减者亦可用也。在馆为“书窗”，在闺为“绣窗”。

【注释】

〔1〕减文：“减”指减少，简化；“文”指文彩、修饰。

【译文】

风窗是安在窗棂外面的一种护窗，图式应该稀疏宽阔，体现一种简约的美感。或是制作成半截横窗，或者做成上下分开的支摘窗。它的样式和栏杆一样，那些简洁的栏杆图案也可以用。用在书房的风窗被称为“书窗”，用于闺房的则叫“绣窗”。

【延伸阅读】

风窗在南方地区比较普遍，因为南方夏季多雨潮湿，易生蚊虫，而且天气比较炎热，因此用这样的窗子来挡虫、通风。

风窗的结构比较简单，样式却比较丰富，有冰裂式、半截式、两截式、三截式、梅花式、梅花束腰式，一般安在厅堂槅扇——也就是长窗之外。冬季还可以裱糊上窗纸或玻璃纸，能起到防寒的作用。它的构造和长窗一样，宋代的《营造法原》记载: “有于正间居中,照二扇长窗阔度,另立边栨,配一阔窗,其中部辟一长窗 (门扇),单面开关者,称为风窗。”

风窗样式和栏杆很相似，一般栏杆上雕刻的花纹图案，也可以用到风窗上。风窗的别名和它所安装的处所相关，如果安装在闺房之外，就叫作“绣窗”，《红楼梦》林黛玉所作《葬花吟》中有一句便是：“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