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樊梨花躺在被里,敲敲板壁叫我到她亭子间里去,告诉我这一情一节,以为这笔钱收得心里真有些不安,她说:“邵先生本要隔一天再来做我夜厢的,我不答应,逼他当夜就做,这分明是硬敲出他五十块钱呢。”

正说到这里,著名斩咸肉大王曾水手嬉皮塌脸闯了进来。

原来曾水手隔夜在屋顶花园听了一只消息说起,顾秀珍生病死了,这个亭子间里现在住着樊梨花。曾水手本来认得樊梨花的,他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因为要编一部《屋顶春色》的单行本,这里面仿上海商业名录调查的条例,挨户调查起来,备人手一编,翻翻多么便利,这本《屋顶春色》编辑动机,也就是给白相屋顶花园的一批浪子,做一个导游。曾水手编这部书煞费苦心,确实经过一番详细的调查对每个屋顶上的女人面貌,性格,做工,手段,何处出产,香闺在何处,电话,做局行情,夜厢行情,分门别类,调查得详详细细,虽然薄薄的一本,初版没有几天,一抢而光,现在再版,势必加以修正,更有遗漏的,重复补刊进去。樊梨花现在是搬了场,自己租了房子,也许价钿方面有所改动,所以不得不亲自出来走一趟,调查一下,当他兴匆匆赶上楼,跨进房门口时候,便“呵哈哈”一声,对了樊梨花一拱手道:“到底是住到这里来了,喔唷,一房间漂亮的红木家具……”

樊梨花看见一个大块头,又听得声音才知道是斩咸肉大王曾家里来了,手便在床沿上一拍,坐了起来大笑道:“哎呀,烂水手,侬哪能晓得我住在这里,侬的钻头势倒结棍的。”

曾水手吹牛道:“哪能会不晓得,我手底下自有一批虾兵蟹将来通风报信,不然我哪能称为斩咸肉大王,既然称得大王,自然有大王的颜色!”

樊梨花道:“你也太早了,这末早就来,人家还没有起身呢,烂水手,公司里有好几天不会看见你了。”

曾水手马而虎之椅子上一坐,看见台子上筒里香烟抽了一枝,打火机扳了扳一呼,慢吞吞道:“公司里好有一时没有去,因为我的事情太忙,天天分身不开。梨花,我有一桩事告诉你,我编的那一本小书,销路邪气好,出版只不过一个礼拜,三千本一扫而光,这里面我赚着二千只老洋。现在马上要把它再版,这里面你不是也有名字的,今天一早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来的。”

“侬阿是又要调查户口了?”

“哪里是调查户口,我完全为了你们忙碌。那本小书里你是没有住址的,现在既然住到这里,就应该替你补充进去,同时你这一房间红木家具,上等咸肉庄也不过如此,自然身价提高,做局同夜厢也应该涨价了。”

樊梨花听得涨价,心花顿然怒放起来,“格格格”一阵笑道:“烂水手,阿是真的我可以涨价,依侬眼光看来,大约涨几成呢?”

曾水手不做声,急忙打袋里摸出那本《屋顶春色》小本子翻了翻,看看老行情。只见上面印的是做局十五元,夜厢念四元,这是一个约价,看情形还可以便宜云云。便说:“依我主张,你大可以涨三成,这三成乐得涨,熟客不妨老行情,你以为……”

“蛮好,蛮好,烂水手,准定请你替我改一改行情吧,还有一层,我最好改一个名字,樊梨花觉得没有噱头,你替我改一个新亭子间嫂嫂吧,因为顾秀珍死了之后,只有我能够补这缺,顶她这名义。”

“你现成照片有没有?给我一张,替你印在书里,旁边加注一行字,此影即新亭子间嫂嫂,包就有噱头。”曾水手替她划策着。

“有有有。”樊梨花连忙开橱门拿照片,在五六张里面拣了一张半身的交给他。

曾水手接了照片道:“再请你付我五块钱照片的制版费,将来用过之后,照片以及版子依然归还你。不过这是你自愿,不登出照片这五块钱就可节省,但是有了照片登出来就有噱头,所以我劝你还是别肉痛这五块钱。”

樊梨花当下便在枕头底拿出五块钞票交给曾水手道:“蛮对,蛮对,这五块钱极应该要付:已经费你心了,还要你赔钱,自然说不过去。”接上又装出一盆西瓜子,在热水瓶里倒了杯茶,请曾水手随意磕磕瓜子,她还要洗脸哩。

曾水手接了五块钱钞票,同照片往短夹袄里一塞,随手握了一把西瓜子,嘴里磕着,说道:“听说公司里近来生意邪气好,一到九十点钟,只见客人,不见女人,因为女人统给客人带下去成交了,所以后来的客人徬徨着反而找不到一个女人,这情形出乎反常,究竟是什么道理,你可知道?”

樊梨花面孔浸在面盆里擦肥皂,待把肥皂水干揩了说道:“我有几天不曾上公司,情形倒有些隔膜了。”

曾水手把手一拍道:“据说就是那本《屋顶春色》作怪,自从这本书一出,大家买来看,大家都到公司里撩润白去了,单夜里永安公司英华街角子上那个报摊,每夜要销去五六十本,据说自有一批客人买了这本书然后上屋顶,仿佛对照占本似的,依着画上的面貌名字而去挑选,因此一到夜里九十点钟,精彩的不必说,早已有了主顾带走,就是二三等起码货也一抢而光,这是多少年来出乎意外的轰上这一轰,我死也不会相信,寻寻开心编著那本小书,竟然有了这个效力。昨夜我七点钟到屋顶,无怪她们个个都对我笑嘻嘻,不然都喊我烂水手的,烂胖子的,昨夜她们个个喊我曾先生,曾先生,同我邪气热闹起来,待我仔细一打听,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梨花,我劝你这几天别歇在屋里,还是上公司,包你有苗头……”

樊梨花匆匆把面孔洗毕,一双手对了镜子在两爿屁股上面,雪花膏一阵乱抹,雪花膏抹好,又涂嘴唇膏,嘴唇膏涂毕,又拿枝铅笔画眉毛,一边听曾水手说到这里,立刻回过身来吃惊道:“曾先生,阿是真的吗?那末我今夜无论如何上公司去哉!”

“我包你一到公司不十分钟就搭着客人下来,其实你这付台型实在驾乎顾秀珍之上,在公司里也算得一只鼎。”曾水手尽管坐定不开船,尽管说张,尽管磕着西瓜子,他把这一个星期日上半天,消磨在这里,他知道樊梨花一定会留他午饭,果然樊梨花化妆完毕,换了一件骆驼绒旗袍,下面穿了一双毡鞋,今天她不用上小菜场买小菜,因为隔夜小菜还有交交关,鱼,肉,蹄子都有。现成小菜,落得请曾水手吃一顿午饭,便笑说:“曾先生,今天横竖礼拜,你也没有事,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去吧,不要客气,现成小菜,好哇?”

“又要吃你的饭,真不好意思,我还是回去吃吧。”曾水手有些假客气。

“这有什么难为情呀,都是自家人,你曾先生帮我忙的地方,一时也不知何从报答起,吃顿把饭有什么关系。将来我樊梨花生意起色了,也不会忘记你的,起码请你到红棉去吃五百元一桌的筵席,我这个人说得到就做得到。”樊梨花含笑着说来,非常的自然,非常的有风趣,上海人攀谈,这就叫一落大派,究竟她在生意浪出身,老实说要比顾秀珍出色得多了。

于是曾水手便在樊梨花家里刮了一顿午饭,樊梨花当他晚爷一样看待,拣精的蹄子肉一块一块塞到他饭碗里,又拣那青鱼肚皮一大块,揿到他饭碗里去,几乎只见小菜,看不见白饭了。

“吃啰,吃啰,曾先生,你太客气了,既然来吃得,又何必客气。”樊梨花还是不断把小菜夹到他碗里去,曾水手突出了一双眼睛,捧了饭碗拼命的吃,汗的热气打他头顶心冒了起来,仿佛像个蒸笼,樊梨花看见他这付吃相,忍不住一笑,不由自主的一口饭就往外一喷,无巧不巧,却喷了曾水手一头颈一面孔都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樊梨花索性把碗筷一推,弯了一个腰,捧着肚皮狂笑。

曾水手立刻也把饭碗一推,奔过去拿了一块湿毛巾一阵抹也就哈哈哈一阵大笑道:“操伊拉,梨花,你要死快哉,饭米星喷了我一头颈一面孔,到底算啥名堂……”

樊梨花还是捧了肚子,弯了腰尽笑,把眼泪也笑了起来,她说:“真天晓得,哪能会引得我好笑到这地步,断命烂水手,看见你吃饭那付样子,滑稽是滑稽得来,就忍不住把饭喷了出来。”说着哼了一朵鼻涕,揩了揩眼泪,二人又坐下来吃饭,这时候樊梨花索性侧了面孔,不再去看见他那付滑稽腔调,不然又要痛肚皮。于是匆匆把这顿午饭吃罢,樊梨花收拾了碗筷,又绞了一把热手巾授给曾水手道:“曾先生,下半天你还有事吗?”

“我马上就要走,隔一天再来。听说到香港去的邵茜萍已经回上海,我没有碰见他本人,如果看见,我一定要替你介绍。”曾水手把脸抹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抽了一枝烟,又把自来火梗子塞到嘴巴里去剔着牙齿。

其实邵茜萍隔夜已经向樊梨花做了一个局,烂水手还没有知道,樊梨花肚里忍不住好笑起来道:“倒费你曾先生心了,还替我介绍客人,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呢。”

曾水手滑稽口气笑道:“你请我吃饭,就是报答,我吃了你的饭,替你拉个把客人,这也是义不容辞的事,哈哈,哈哈。”在一阵哈哈声中也就告辞了下楼去了,樊梨花知道他是一个很不好玩弄的人,始终客客气气款待他,当他一个爷看待,只因他还有一支会捧会骂的笔,如果得罪了他,明天小报上就骂你一顿,就是不骂你,便永远不把你名字写在文字里面,这就比骂更凶,因为经他一骂,反而大家知道了,这无异就是捧你,樊梨花当然不希望他一定要捧她,只要他在文字里常常写进她,已经是快活得了不得。当时一本正经送他到楼梯口,又送他下了楼,又送出弄堂口,钉牢了问道:“曾先生,你下趟几时来?你要常常来走动走动,你不来,我就要牵记的……”

“我一有工夫就来,好得这条路非常方便,我打写字间下来,一部念路电车到这里顶便利,好了,你回进去吧。”曾水手同她扬扬手走了。

樊梨花刚正回到楼上,看见台上底下她自己一张照片同了五块钱子张钞票合扑在那里,不禁“哎呀”一声,这不是烂水手身上掉落下来的?一个人糊涂得这地步,照片钞票打身上失落下来自己还不曾知道。樊梨花打算追下楼下去,一想人已经去远了,谅他一定也要回来的,便放在抽屉里听他去。

晚上她化妆得花枝招展的上公司去了。果真没有几分钟就在大京班场子上搭着一个客人。她老实不客气,便拖了客人到屋顶上去讲价钿。樊梨花笑眯眯朝客人背上一拍道:“先生,你真是个识货朋友,我这公司里并不是常常来的。”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客人反问她。

“我叫亭子间嫂嫂。”樊梨花回答他。

客人突然奇怪起来道:“亭子间嫂嫂我从前老做她的,并不是你呀?”

樊梨花知道瞒不过,便又拍拍他肩胛笑道:“是的,她已经死了,我就是她嫡嫡亲亲的妹妹,她是我的同胞阿姊,她的许多老客人现在都改做我了,你先生尊姓?”

客人方才明白,这是个新亭子间嫂嫂,脚一跳哈哈大笑,执住她一只手道:“喔,原来你就是顾秀珍的妹妹,难怪,难怪。”

“承蒙先生牵记我家阿姊,我做小妹的应该代亡姊谢谢先生美意,请问先生尊姓呀?”

客人四边张张望望,看见旁边有几个女人,故意拖拖樊梨花的袖子道:“现在不便告诉你,到了你屋里再说。”

于是二人便匆匆趁电梯下楼,一直来到会乐里,在路上樊梨花才告诉他道:“现在开销样样大了,夜厢总要你客人特别帮帮忙,我不说,你客人心里也有数的。”这个招呼便打在前面。

樊梨花把这个客人一直带了上楼,叫他房门口站一站说道:“先生,你站一站,我开房门。”说着便把挂在腋下那钮扣上一串钥匙解了下来,把亭子间房门开了进去,说道:“先生,你再站一站,让我把床上电灯开关揿亮了……”樊梨花在黑头里摸到床横头,把开关摸到,“察”一声,顿然亭子间内大放光明起来,客人跨了进来拉开嘴笑道:

“喔唷,这里完全换了一番面目,居然全房间红木家具,同顾秀珍时代真可说天远地别……呵哈哈……”

樊梨花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当然啰,现在同从前那能好比,从前像这只亭子间只须一张铁床,一张小四方台子,四只矮凳,便可以说过去,到得这里来的,老实说也没有大客人,现在情形就不同了,哪一样可以马虎,家具略有推班一点,客人就要朗声,到这里来夜厢要多少多少,何不到八仙桥咸肉庄上去,嘿嘿,那边全红木房间,也只有这几个钱夜厢,所以听听真气煞人,这次我咬痛决意用红木家具,客人方面也可以抓得住。就是夜厢多讨几个,客人也情情愿愿……”这一番话分明在客人面前打的一个招呼,就是我讨你五十块钱夜厢,你也不好意思要叫我跌价了,樊梨花的手段比顾秀珍更煞辣,完全派头一落。

这个客人当下便朝椅子上一坐,四边张张望望,想不到茶已经送到面前来,一个不留意,几乎把杯子拨到地上,接上又一枝香烟塞了上来,刚正接上手,樊梨花又把打火机扳亮了火凑上来了。一会又把一盆西瓜子装了出来,这时候樊梨花钻到床弄堂里脱开裤子,朝壁剥出二爿大屁股,在马桶上撒了一场尿,一边道:“先生,真的,你究竟姓什么,为什么问你几趟不告诉我,既然是我阿姐的老客人,现在来做我,也就是我的老客人,为啥怕难为情不说……说一 - 图1,喔唷,说一 - 图2。”说到这里把尿撒好,走出来一边束裤子一边笑道:“说一 - 图3,说一 - 图4,还不说的……”

于是客人才腼腼腆腆道:“何必一定要盯紧问,阿可以不说?”

“办不到,一定要说。”樊梨花洗了洗手,揩揩干,走过来把身体贴住客人身边,随手拿了几粒瓜子,一粒一粒剥出瓜仁来塞到客人嘴里道:“你把嘴巴张开来,我会把瓜子肉掷到你喉咙口,试试看,我剥给你吃,你才告诉我姓啥叫啥,好不好?”

客人果真把嘴张了开来,樊梨花便把一粒瓜仁往他嘴里抛了进去,恰恰掷一个正着,二人便一阵哈哈大笑,于是客人笑道:“告诉你一个姓,下面名字我决不说。”

“好,你就把姓告诉我。”

“我姓苏,苏州的苏。”客人把一个苏字说了出口。

樊梨花想了想,记得顾秀珍本有这个姓苏的客人,而且他的名字到处都有,非常的好记,便仰起了一个头忖了好一歇。莞尔笑道:“阿就是苏广成先生呀?”

客人惊异起来,急急问道:“咦,你头脑子这样的聪明,我提出一个字,你就记得起我名字来,这不奇怪……”

樊梨花便格格格一阵大笑道:“老实告诉你,你如果再不说出姓苏来,我也会说出来了,你的面孔我越看越熟,越熟越好像你的名在我嘴边头,却是一时说不出口,我打算你再不说的话,我就要到下面弄堂口去走一趟,问问裁缝摊上那块招牌,三个字叫什么名目,待你说出一个苏字,便一口气就读得下,哈哈哈哈,原来你倒是个裁缝店老板……”

苏广成面红耳赤摇摇手道:“请你不要哇啦哇啦好吗?来打一个茶围就走。”

樊梨花连忙把声音压低来,轻轻的在苏广成肩胛上一拍笑道:“你苏先生答应做我一个夜厢,我就勿哇啦哇啦。现在辰光客人没有打茶围的了,并且像我们跑公司的,对打茶围客人不大欢迎的。”

苏广成面孔又涨得绯绯红,嬉皮塌脸道:“那末你不欢迎,我就走好了。”

“嘿嘿,介不写意,你苏先生难道这一点面子也不买,这一点忙也不肯帮的。不瞒你说,我三天没有上公司去了,生病在床上,伙食几乎也开不成,上海生活这样高贵,你是我们一天不接着客人就绝死龟喇叭,一点生路也没有。”樊梨花身体贴在苏广成旁边,打算一条大腿架到他身上去。只听得楼梯上一阵皮鞋声,樊梨花朝房门一看,没有关上,有些给风吹了开来,于是急急走过去把它关上,不料刚正关上,便冬冬一阵敲门声音,樊梨花心里一跳,便把门用身体推住不开,问道:“啥人?啥人?”

门外气喘着答道:“是我,是我,请你开一开吧。”

“侬是啥人呀?说一 - 图5,像火烧的,敲得这末急!”

门外还是气喘的说:“你这个人一些脑子也没有,我的声音会听不出,我是曾水手。”

樊梨花听见曾水手三个字,便对苏广成摇摇手,扮了个鬼脸,表示进来的不是客人,也不是流氓,叫苏广成安心坐着不用胆小,因为她看他听得敲门声音,好像无处躲避似的,吓得面孔格白,于是樊梨花才把房门开了出来,只见曾水手满头大汗如雨,一闯了进来哭丧着脸一阵乱拱手道:“亭子间嫂嫂,我那能好交代你,你上半天给我一张半身照片,五块钱一张钞票,不知如何走出门口,待晚上回到印刷所一摸,早已不翼而飞,这是一定在路上失掉,或者在电车上扒手扒了去,五块钱小事体,你一张照片也给我失掉了,连忙一口气赶到屋顶花园,找你不到,现在才赶到这里来,打算同你商量,这张照片那一家拍的,我出钱去添印一张,好哇?”

樊梨花肚里作怪,明知照片钞票都在她抽屉里,当时失落台子底下,并没有遗落外面,故意难一难这个烂水手,她双手插在腰眼里,面孔对了曾水手一板,冷冷的说:“好呀,你做得好事呀,受人之托,还会如此拆烂污,我勿管我的照片落在别人手里,你替我收回来。”

“亭子间嫂嫂,照片为之失落了,所以特为来同你商量,叫我那里去收回来,你这个人还不明白。”曾水手把额角上汗一抹,又苦苦讨情一番,他说:“这都是吃了热心的苦,我不对你说要照片做版子的话,也没有这种断命的事!阿浦,阿浦,真真气死我。”

樊梨花道:“勿关,不能收回来也要收回来,这是给你一个警告,你下趟还会做事糊里糊涂哇?”

曾水手一阵搔头抓耳的心想:女人猛门起来真是一世讲不明白,照片失也失落了,到哪里去找回来,如果再讲不明白,索性让她去……

曾水手想到这里便对樊梨花道:“你也用不到这付样子待我,的的确确我是一番热心,为了你的照片失落,已经觉得万分抱歉,你看我赶得满头大汗,不但不原谅我,还忍心当了客人面前拿我来哇啦哇啦。……”

樊梨花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一拍说:“侬这个断命烂水手,不也替我想想的,是我一张照片呀,留落外人手里,还是把我贴到巡捕房门口呢,还是贴到火车站,还是把我揩屁股。唉……派派你失也失了,拿侬无法那哼,只好再拿一张去?”

曾水手听见事情有了下落,心里一宽,马上陪笑道:“对对,只好再拿一张去,今夜就去做版子,版子一做好,马上送还。”

樊梨花便打开橱门,抽开抽屉,把台子底下拾起来那张照片交给曾水手,还有五块钱一张钞票也一齐交给水手,神气活现道:“闲话告诉你,又是一张照片,你再不要去失落了。放点魂灵在身浪,这五块钱你拿去,要你赔钱,我心里也不好过,你再拿五块钱去吧。”

曾水手还不失为一个君子之风,照片他接下,五块钱钞票他无论如何不受,急忙交还樊梨花道:“否,否,我不能再受这五块钱,照片我因为无法找到,只得问你再要一张,五块钱声明在前,我来吃赔账是了。”说完回转身就走,樊梨花追出去一把拉了他道:

“曾先生,勿能够,要你赔钱,我宁可照片不要登,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一定你要拿去。”说着把钞票往他插袋里一阵乱塞,塞了下去,然后把他背脊一拍笑道:“谢谢侬,我因为有客人少陪你了,明朝你来白相吧。”说到这里又拍拍他的背脊,有点“笃笃”的响,待曾水手下了几步楼梯口笑道:“我倒还是头一趟晓得,哈哈哈哈……曾先生的背脊略为拍二下便‘笃笃’的响。”

曾水手知道樊梨花不是东西,讨他便宜,打算回上楼来吃还她豆腐,因为客人还在房间里,就放她一马,留做明朝报复。一个走了,一个早也溜到房间里来陪客人了。

这时候这位苏客人老早就要趁他们七嘴八舌当口溜脚,可是又不能溜走,樊梨花挡了房门口,现在不得不告辞了,他对樊梨花道:“对不起,真正对侬不起,我准定明夜来交夜厢就是,今夜实在有要紧事情。”

樊梨花那里会放他走的道理,这时候他就把一个身体坐到他的二条大腿上,一只手钓了他的头颈,还有一只手解他袍子襟上钮头,一只眼睛睨了他笑,自有一付迷人手段做出来的,低低同他咬耳朵道:“苏家里,你还说这种话,要回去,要回去,现在啥辰光,我要是放你走,老早也放你走了,告诉你吧,跑公司的对于客人打茶围是向来不欢迎的,除非做局,做夜厢,你苏先生枉为白相过我阿姊,说出外行闲话。”苏广成急急跳脚道:“孙子王八蛋说一句谎,要是今夜没有要紧事情,有意不交夜厢不是人,现在啥辰光,我本来老早要走,为之你同那个大块头二人为了照片争吵起来,又不好意思走,我准定明朝夜里六点钟到这里,骗你不是人……”说着捉住樊梨花一只手,不许她解钮子。

“那末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呢,不妨说给我听听。”

“为之我阿姊同姊夫动身到宁波,今夜送伊二人上船。我不送,阿姊还当我做薄情,一个亲兄弟这一点义气没有。”其实这是苏客人编造出来的,打算脱身。那里知道樊梨花门槛更精,马上说道:

“嘿,你别来吹牛皮了,宁波轮船有半个多月不开了,日本人封锁宁波海口,你说阿姊动身到别地方去,也许会给你瞒得过,说到宁波就西洋镜拆穿了!”

“对对,我记错,阿姊到杭州,过钱塘江再转宁波,我送他们上火车站。因为头脑子给你缠昏了,哈哈哈。”苏广成不觉一阵大笑,他没有想到这许多日子来没有夜车的。樊梨花于是又把他驳倒,经过二次说诳而失败,弄到后来苏广成走投无路,只得答应住夜,因为他脚上鞋子也给樊梨花脱下来藏了,势必走不成,这就叫樊梨花的手段,她像条蛇的会盘住他。

苏广成答应了住夜,第二步手续便是交夜厢。樊梨花这时候把身上旗袍换了一件家常穿的,把脚上皮鞋也换了一双,然后又在热水瓶里倒了一些热水,先绞了一把给苏客人揩一把脸,绞第二把便是自己抹了一下,她一眼望去看见苏广成在那里摸出一只皮夹子,打开来挖出三张钞票放在台子上,重又把那只皮夹子藏到袋里去了,于是说道:“夜厢请你收了吧。”身体便由椅子上一移倒到床上去了。

“苏先生,何必介要紧,晚些也没有关系啰。”这是樊梨花假客气的话。

“早也是要付,晚也是要付,请你点一点数目收了吧。”

可是樊梨花一双眼睛瞟到台子上,看见只有三张钞票,而且都是五块头的钞票,三五十五,这分明只有十五元,心想,苏客人那能搅的,只付我十五块钱夜厢,于是,也不去检点,故意打大喊声道:“苏先生,现在生意真难做,就拿我这个门口来说,起码三十只洋一天开销,三三得九,一个月就近千数洋钿付出去,所以接着一个客人,总要收他四十搭五十只洋夜厢,方才维持一个开销,总算多得十念只洋算就赚头,假使接一个客人只收他三十只洋,还是白忙,只糊一个苦开销,如果三十只洋进关,譬如,十五元,念元,念五元,那不做的好,与其一样蚀本,何必要接客,横竖是蚀本的了,做伊啥事体?苏先生,你以为阿对格?”

苏广成听了这几句话,还不知道樊梨花是打喊声,立刻打床上坐了起来问道:“什么?你现在的夜厢涨价了?”

“老早涨价哉,还是今年六月里涨价到现在,没有涨过第二次。新近有位咸肉大王曾家里的水手,说是又要劝我涨价,叫我涨三成,我没有答应,为之常常涨价,断命生意真难做,可以不涨还是不涨,落得便宜一些,也做得开一些。但是呀,生活程度一天高一天,不涨也是难以为继,所以别人家个个门口都涨了三成,我这里六月里行情,一成也不涨,就是要涨的话,也要过了这个年,到了开春正月里才正正式式涨上三成,不过老客人面上,我还是不主张涨,觉得难为情开口呢……”樊梨花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台子边来点钞票,一点只有十五元,面孔立刻变色起来,拿了三张钞票,对了苏客人道:“苏先生,这是你付我夜厢吗?”

苏广成心知一定嫌少,面孔又是绯绯红不做声,只含笑着点点头。

樊梨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哎呀,现在还有十五块钱的夜厢吗?苏先生,你别同我打绷了吧,快点补出来,请你再补念五块钱,我也不会要你五十之数,只四十块钱够了,让我除了开销,到手十只洋,这是你苏先生挑挑我的,今夜帮了我一次忙……”

“不,亭子间嫂嫂,四十块钱我决不愿意住夜,为什么呢,今夜本不预备出来白相,身边又没有带钞票,你一定硬逼牢我住夜住夜,真叫情面难却,硬劲要走,说说又是不帮你的忙……”苏广成站了起来,打算接回十五元,他一决要回去,可是又不好意思收回十五元,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樊梨花执住钞票抢白着笑道:“苏先生,你要顾怜我一个苦开销啰,四十不肯出,三十你总要答应?”

“我不能顾怜你这个,假使你一天二百三百开销,也要叫我拿出二百三百给你,这是你自说自话。”

樊梨花双脚一跳,手一拍笑道:“哎呀,苏先生,现在还有十五块钱夜厢市面吗?你去买本《屋顶春色》小书看看,里面全都有行情,我吹一句牛,倒不是人。”

“我今夜本不预备出来白相,袋里实在没有钱。”苏广成一再推托,又往下道:“你用不到叫我去买本书看得,小书里当然替你们宣传作用,哪能可以算数的。”

樊梨花一时没有办法要他拿出钞票来,动了一会脑筋说道:“苏先生,你是真的没有带钱?”

“的的刮刮没有带钱,身边所有只有这十五块钱呢。”

“你的皮夹子挖出来给我搜。”樊梨花有些不客气,便骑到苏广成身上上来打算挖他皮夹子搜查,究竟有没有钞票,这一来苏广成当然不会听他搜查的,立刻把她的手一推,哈哈哈一阵大笑道:“你做什么?做什么?”

“我要搜你皮夹子,如果真的没有钞票,也就算了,下趟来不妨再补给我,但是你有钞票而不摸出来,故意的勒煞吊死,就不写意,让我搜。”樊梨花定规要搜,苏广成看见她上来,便用力拦腰将她一抱了起来揿倒床上,哈哈哈大笑说:

“阿是你要搜我皮夹子,老实告诉你,钞票身边不是没有,尽有五六百元,可惜不是我私人的,朋友寄在我身边,如何可以给你?亭子间嫂嫂,你做生意做出外行来了,可以搜客人袋袋吗?”说着他就趁机大吃豆腐,一手揿倒她,一手把她腋义下,腰眼里几个肉痒地方,手指把她一阵挖一阵搔。樊梨花搔得肉痒难挡,在床上打着滚,“格格格,格格格”大笑,嘴里骂道:

“断命苏先生,吃啥格断命豆腐,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

“喔唷,你还骂人?”苏广成又用力把她一阵挖一阵搔的,格外来得用力。

樊梨花打滚得力气也没有了,笑得肚皮也痛了,只得讨饶道:“苏先生,好了,好了,我吃你不消就是,你称狠就是,谢谢侬放了手吧。”

“你还搜我皮夹子吗?”

“不搜就是,不过你给我十五块夜厢,宁可不做的,现在生活如此高,十五元只值一元五角,你也不替我想想,真叫人家要糊得下去啰?”樊梨花几乎要落出眼泪来。

“那末我自动加你十只洋,你如果再搜我袋袋,搅七念三,我索性一只洋也不加,你坐起来。”苏广成放了手,吩咐樊梨花坐起来,他故意走得远一些,打开皮夹子,又提出二张钞票放在台子上。

樊梨花心想就算了吧,这十只洋赛过拾着的,现在变做念五只洋,马马虎虎做做算了,辰光也晚了,于是收了钞票,锁到抽屉里去,回过身来问道:“苏先生,你请我吃啥格点心,什锦炒糕,还是排骨蛋饭,还有你自己吃点啥,我一齐去喊了?”

“可以省的就省了吧,吃啥格断命点心。”

樊梨花道:“苏先生,你们做客人的,请我们吃顿把点心真是小意思,叫你请请我,说是吃啥格断命点心,阿是一顿夜点心,你都打算的?”

苏广成道:“现在点心吃不起,可以省的还是省了吧,一客什锦炒糕要三元八角,一客排骨蛋饭要四元五角,有啥犯着,上床也要上床了,我看还是睡了吧,今夜给你一叫。叫去了我念五只洋。”

“勿管,点心一定要吃,苏先生,你到底请不请?”樊梨花看见苏广成打算脱衣上床,便奔过来一把拉了他,不许他上床,又像条蛇样去绕了他。

这一来苏广成相当火冒,心想你们做淌白的简直贪而无厌,付了你夜厢,那末就安安逸逸睡了吧,还要想出花样经来,敲客人竹杠,请吃点心,而且又要拣好的吃,便把袖子管一拂道:“笑话了,你要吃点心尽管去喊来吃,吃是吃到你自己肚里,同我又有什么相干?”

“为之我要你请客,你请我吃,真不瞒你说,夜里不吃这顿点心,叫我夜厢那能有力气做?”樊梨花眼圈一红,心想要客人请吃顿点心这样的苦恼,闲话讲了许多多,还是不曾答应,可见现在的客人门槛精的真多。

苏广成身上给他绕缠着,衣服不但不能解,也不能上床,不知今夜要牵丝到什么时候,这好像是欠她的债,这顿点心不请伊吃,人性命逼出来了,还是答应她算了。便说:“你一定要吃,不吃办不到是不是?”

“因为吃惯了,不吃每夜到这老辰光肚皮就饿,真叫灵验。”

“好好好,吃吃吃。”苏广成打袋里一张黄鱼头钞票递给她手里道:“你去喊一盆炒糕,一个人吃了快快上床吧。”

樊梨花不胜欢喜,立刻把窗开了出去,一个上半身伏在窗沿上,面孔朝了下面弄堂里喊道:“老头子,送一客什锦炒糕到亭子间里来,多放一眼菠菜。”原来这条会乐里新近开了二家响导社,这是半年前所没有的,一批响导女子,进进出出,每夜通宵达旦,要吃点心,于是弄堂里面应时而生,摆起一个炒糕炒面的摊头,也就做这二家响导社的生意,居然六七点钟开市,要忙到天亮七点钟才收摊。好的时候每夜也做上八九百元生意,实在发达,他们只做夜市面白天睡觉休息。这个摊头上一对老夫妻,老板就是伙计,只雇得一个小郎司送出与收回空碗之职。樊梨花开出窗口,望下去就是,所以只轻轻唤一声,下面就听见了。

下面老头子听见了,朝上一望问道:“阿是一客呀?”

“一客一客,快一眼眼,菠菜多放几条。”

隔了一会那个小郎便送了上楼来,樊梨花看见又高又满的一碗,问苏广成道:“苏先生,你阿要吃几筷?我夹来给你吃。”其实这是她的假客气,明知苏广成不会要吃,可是不得不表面上喊他一声,这时候他老早钻下被了。

樊梨花把这一大盆炒糕吃得滑塌精光,连粒屑也不剩一些,抹了抹嘴角,把台子上一元二角找头送还苏客人道:“谢谢侬,吃得我饱来西,这里一元二角你收了吧。”便把它塞在衣袋道:“看见没有,我放下去哉。”

“放下去就算了,多烦真多烦。”

樊梨花也不做声,于是脱下鞋子,穿上拖鞋,脱了旗袍,才算正式上床睡觉了。

苏广成看见樊梨花上床而下被马上把身体斜转一些,让她好睡,双方不约而同拽了拽被封筒,总算睡舒齐,一会苏客人的手便有些蠢动起来,樊梨花对他摇摇手笑道:“慢,让我睡一歇,炒糕还在我喉咙口呢。”

“要到啥辰光?”

“再等一刻钟。喂,苏先生,电灯要关哇?”

“随便随便,黑头里有黑头里的滋味。”

于是樊梨花伸出一只玉臂把床上开关揿了一记,关熄了。只有窗外的灯光反映在窗帘上,成了一片灰白,这时候樊梨花的床上开始咆哮起来了。

次日天稍微一些亮,五点钟刚敲过,苏广成已经打梦里睡了回来,看见樊梨花还睡在八觉里,急忙把她身体推了推道:“喂,喂,洗面水有哇,我要起来哉。”

樊梨花不去理睬他,也许是贪睡还不曾醒,苏广成为什么这急急要起来,因为自有道理,他是个怕夫人的人,隔夜在外面拆了一夜烂污,在夫人面前当然瞒得没有通风,可是外面过夜却是事实,夫人一定会查问他,不归家究竟住在何处?苏广成又是一个不会说诳的人,一来面孔红了,二来面孔红了;不要牛皮没有吹出,马脚先漏了出来。所以他老清老早急急起床,便是要紧赶回去,可在夫人面前说是昨夜戒严戒得捕房里面去,直到现在五点钟才释放出来,这虽然也是说诳,不过是死无对证的,他就偷这个机会,便老清早闹着起床要回去。

樊梨花给他几下一推,也就真的醒了,问道:“你发神经病,这样老早就起来?”说着又翻了一个身睡了。

“我有要紧事体,我有要紧事情,亭子间嫂嫂,我实在有要紧事体。”苏广成便一人披衣下了床,穿好了袜子,看看房间里还是夜漆迷涂,天还不曾亮透,于是开亮了电灯,一人在热水瓶里倒了一些水,洗了一个面,正要溜脚出门当口,樊梨花一声把他喊了回来道:

“苏先生,慢走,跑来,跑来。”待苏广成来到床前,樊梨花问道:“你下趟几时来?”

“这倒没有一定,有空我总归会来就是。”

“打棚管打棚,规规矩矩管规规矩矩,你是我阿姊熟客,昨夜我想了一夜,才记起来了,原来你是开麻袋店小开,既然是小开版头,出来白相白相,真也不在乎此,你帮得我阿姊长远的忙,那末我阿姊死了,现在你帮我做小妹的忙,也是义不容辞的,以后我并不是希望你常常来,只要你来常常走动走动,赛过自家朋友一样,也赛过我阿姊在世上一样。”

“晓得,晓得,这几句话我真要听。那末我有空就来望你好了,再会,再会。”

“再会,再会,喂喂,苏家里,你走出去把我房门拉上了,我还要睡一歇起来哩。”

过了一天上海有一张专谈桥头,屋顶,生意浪,响导社消息的小型四开报纸,一位肉侦先生写了一篇“新亭子间嫂嫂印象记”。这篇稿子便是捧樊梨花的第一篇文章,把她写得比顾秀珍更精彩,更伟大,更了不起,可说在屋顶上是第一人,已无容异议,在上海舍长三之外,可以冠盖了一切。过去什么常熟二媛,苏州三媛,凌珍,阿莲,红莺,黑莺,一塌刮子滚他娘个蛋,这究竟是会乐里那个亭子间里灵秀所钟,出了这样一个新人才,实为吃肉者一个大好福音,鄙人不敢一人独乐,亟介绍诸位同道之前云云。这篇文章大意是这样,已经有些记不大清楚了,果然效力非凡,在樊梨花还坐在鼓里,不知道邵茜萍化名肉侦已经开始在报上捧她,这是这篇文章刊出这一天,亭子间里的客人,一批去了,一批又来,一批去了,一批又来,从下午三点钟,一直忙到十点多钟,据说还有不少客人,听见房间里有客人谈笑声音,也就不敲门,便在楼梯口折回下楼去了,大致以后还有人上来。一轰竟然轰到这个地步,这是出于樊梨花本人意料之外的。想来上海还不能算为紧张,米粮还只卖得民国十多年前价钿,所以吃肉朋友如此之多,一些也没有觉得国家多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