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便就腹泻了一个上半天,全是水泻。她愁急得什么似的。心想:这是一定隔夜那盆炒面里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下了肚,才泻得厉害。也许吃下了一个苍蝇下肚也说不定。实际上炒面里是不会有苍蝇的,原来她致泻的原因,吃了面后又喝了不少冷茶。当夜袒胸露腹的睡着了,两扇窗又毕挺开直着,一夜到天亮,打从窗口吹进来的风,直接吹到她身上,于是她下半夜就贪了凉,寒气受得太足了,这是致泻的原因,幸而她的身体相当结实,没有寒热,不然有了热度,人也就不会起床的。

人家说:“有钱难买六月泻。”樊梨花坐到马桶上泻一次,牙齿咬咬紧,自说自话道:“好,泻得好,泻得好,巴望多泻掉一些,索性把肚子里东西,统统泻个清,真正求之不得……”

她从早晨天一些些亮就泻起,于是隔不上一刻钟,半个钟头泻一次,一直泻到中饭过后,还没有止,大约已经泻了靠十次了,到底如此的泻,人是十分吃力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也就瘦了一大段,肛门口也泻得非常刺痛。待打马桶上坐起,人有些摇晃不定,双脚绵软无力,心想:完结了,今天不能再泻了,再泻下去,人一定抵挡不住了。……

一直到了傍晚,樊梨花只吃了一些稀饭,吃了一些大头菜,旁的她一点也不想,胃口也没有,一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候,她的熟客陈学道手上一柄折扇,摇法摇法摇了上来。他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只见樊梨花躺在床上,一阵诧异道:“你……你今天面色如此难看,又苍白,又瘦,好像病倒样子?”

樊梨花一看,知道是陈先生来了,忙打床上坐起,表示欢迎道:“陈先生,请坐,请坐,你怎么此次会到这里来呀……”

陈学道说:“经过,我经过这里上来看看你,好久没有来望你,你的面色瘦得多了。……”

“原是呢,今天水泻了一个上半天,刚才止些,一个人吃力真吃力得来,这二天生意之清,清得出怪,全是受了马路上常常封锁影响,苦来苦去,苦了我们老百姓。陈先生,你宽宽长衫呀,外面邪气热。”樊梨花觉得一个头晕,可是她不得不站起来替陈先生挂长衫,把他挂好,重又坐下无精打彩道:“陈先生,六月里水泻按理是好的,可是现在是阳历六月,不知泻得泻不得,我真正急煞,一泻人就顿然瘦了!”

陈学道原是丁济万门人,现在悬壶闸北华兴路华兴坊口义泰烟纸店楼上,平日上午送诊,只收号金二元,下午出诊念元。他一看樊梨花有病,听她如此说,立刻拖住她一只手搭起脉来。

樊梨花道:“陈先生,你搭搭脉看,内里有病没有病?”

陈学道把她脉搏搭过了之后,又叫她伸出舌苔来看看,说道:“是的,你幸好没有热度,不过胃里不清,感受风寒,要不要替你开张方子吃一帖药。”

“吃一帖药也好,真是又要费你陈先生心了。”樊梨花说着便在抽斗里找了一张信笺,却找不到墨笔。陈学道说:“我有,我有自来水笔。”便打袋里摸出一枝自来水钢笔,匆匆开了一张方子道:

“你把这方子吃一帖,如果好些,再连一帖,便不用再吃了。”

“陈先生,我总要把泻止住了就安心了。我实在经不起泻了,也泻不得了。”

陈学道道:“不过泻无止方,决不能把它止住。我用的药完全是打击肠胃里的不洁东西往下,这帖药下肚,还要泻一二次,自然而然会止了。‘有钱难买六月泻。’到了六月略为泻一些是可以的,但,现在是黄霉汛里,则不宜泻,这泻就要防痢,平日饮食当心一些吧,身体要紧,晚上也切忌食凉……”

樊梨花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把方子折了折,压在杯子底下。看见陈先生手里香烟完了,又授了一枝给他。

陈学道道:“你身体既然不好,就休息二天,公司里就不要去了。我有一个多月也没有上公司白相,就碰不见你们。”

“真的,你这一个多月为什么不出来呀?”

“不是不出来,实在住到闸北去了之后,就想不到夜深再出来,你知道我近来已经挂牌开诊了,身体因此也没有从前有工夫,生活程度如此之高,不得不动动脑筋,这也是为了吃饭问题呢。”陈学道说到这里,看见樊梨花没有精神多坐,于是站了起身道:“好,我走哉,明天如果出来,一定到这里来望望你,药马上去煎了吃,今夜盖了被头闷出一身大汗,明天自会见松。”

樊梨花点了一下头,道谢一声,送他出了房门口便回进来了。当夜吃了药,果然又泻了三次,第二次全是粪便,其臭难当,可见这是食积,滞留肠胃里的渣滓,第二次泻得少些,第三次已经完了。于是一夜安眠,到了第二天一个人就舒服起来,最奇怪的,胃口便开了,想吃稀饭,同时感觉得很饿。记得陈先生告诉她,饮食要特别当心。她不敢再吃那摊头上的面食,宁可自己煮些白米粥吃些紫大头菜,酱瓜的东西,晚上公司也没有去,精神还不曾复元,二房东喊阿宝上来请她下去搓五洋铲小麻将,也就拒绝了,一个人绵软无力又睡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