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樊梨花同陈老大分了手,回到弄堂口,皮匠小癞痢仰起了一个头,嬉皮笑脸道:

“亭子间嫂嫂,这么老清早赶来赶去,看你忙煞哉。真的,隔一天我又要同你窝心窝心……”

樊梨花白了他一眼道:“死人,死癞痢,窝心侬个魂灵。”说着便逃进后门口子。

小癞痢搔搔头皮答道:“清清早晨就骂我死人,侬才是死人,烂污皮,呒没亲头!”

樊梨花立刻回出身来回骂道:“操那个娘,烂污皮阿是犯你骂的?死癞痢!”

小癞痢伸了一下舌头,便垂了一个头管他做工作,樊梨花在后面听不见他下文,便双手腰眼里一撑,慢慢走过来追问道:“说呀,为啥不开口,阿是‘烂污皮’三个字犯你骂的,你凭什么资格骂我这句话?说呀,说呀?”

小癞痢脸一红,只是笑,垂了头管他上鞋底,一句也不做声,自己知道这句话骂错了,可是又不便当面讨情,只得嘻嘻嘻笑着。

樊梨花倒有些发脾气样子,声音提高道:“死人,问你的话为什么不做声,面皮厚来西,只会嘻嘻笑,你不给我一句回话,看你今天摊头摆得成摆不成,不信试试看。”说着便像真又像假的,用脚去踢了他的摊头一下,几乎把那一盘小钉子打翻一地。这一来小癞痢有些着急起来,脸一阵格白,对了樊梨花道:“好了吧,给你说了二句算了,我又没有讲过你什么……”

这时候旁边的人围上来吃豆腐道:“哈哈哈,小癞痢今朝走油哉,本来不自量力,同亭子间嫂嫂去较斤头,你有点什么资格。”

小癞痢哭丧着一张脸道:“本来我没有骂过她。”

樊梨花吃闹道:“你骂了还抵赖,难道我来装你笋头,你一张嘴还老三老四?”

旁边人打圆场道:“小癞痢你就领盆点吧,认一个错算了,你不曾骂过她,她决不会这样寻着你的,事体很明显,一张嘴油腔滑调总归吃苦……”

樊梨花对众人道:“我差不多天天走过这里,他总是同我七搭八搭,面皮之厚,少有出见,比牛皮还要厚,吃豆腐看看人头,死人勿关,当了许多人面就对我说……”樊梨花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却说不下去,因为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虽然她吃了这碗饭,当然还要顾顾自己面子的,立刻转了语调道:“你们听见,没有一个不把耳光敲上去道理。”

小癞痢只是窘得连头筋都凸了起来,于是众人劝道:“好了,好了,嫂嫂,你再饶他一次,下次他再勿识相,请伊吃生活,摊头这弄堂不许他摆。”

小癞痢点点头说:“那末闲话一句,下次我再向嫂嫂寻开心,随便那能拿我办,打我,骂我,摊头不许我摆,都答应。”于是樊梨花才回进去了。

那里知道待樊梨花回进了屋,小癞痢又逞凶起来,对众人扬言道:“操伊拉起来,钝只乱,做生意女人,还煞死扎台型,老实说扎老子台型不用摆浪心浪,老子今夜就把她台型扎回,难为了六十支洋足够了,就把她脱光了裤子放平,嘿嘿。”

旁边人哈哈笑道:“小癞痢,你就少吹吹牛皮了,这种马后炮,请你不和放放,有本领她在这里,你敢说吗?我们领盆你。”

“什么话来!”小癞痢索性把手上一只皮鞋地上一放,摸出一枝香烟,划了火一呼道:“你老兄就看看,迭两个老早同她睡过觉,不吹牛皮,我可以回报你名目,她肚皮上有一粒痣,不信你问问她本人,要不是我不同她睡过觉,肚皮上一粒痣,我那能晓得,这是石骨挺硬的事。”

旁人道:“够了,请你少开口了吧,不知你听了啥人说,听来的一句,以为算是你亲眼看见过,你再勿三勿四,又要请你吃生活哉。”

可是事体真巧,樊梨花挽了一只篮,上菜场买小菜,经过弄堂口,小癞痢正在大吹特吹当口,蓦地看见她出来,立刻鸦雀无声,只垂了一个头眼睛望在地上。这时候旁人不知他什么原因,吹吹忽然停止了,待看见樊梨花打弄堂口经过,方手知道这原因,众人大拍其手笑道:“哈哈哈哈,呵哈哈哈,噱是噱得来,小癞痢,我问你,为什么见她这样怕?”

小癞痢看见樊梨花走远了,又神气活现笑说:“并不是见了她怕,因为女人往往辣手辣脚做得出。我们是正当靠手艺吃饭的,当然要吉吉利利,她要讲不过拉起来就打我一记巴掌,请问我还是打回她一记好,还是向她拼命的好,所以男人总归吃毕,同女人呒啥弄头。”说到这里继续往下道:“你们刚刚说我吹牛,孙子王八蛋吹一声牛,的的刮刮和她睡过一夜,我一共难为一百多块钱哩,为之她每天傍晚打这里进进出出我看得真火冒,明知她是一支淌白,跑永安公司,有一天我真的发发戆劲,换了一身衣服,盯她后面,同时上屋顶,便搭了下来,居然享了一夜艳福,这当口才见她肚皮上一粒痣,不然叫我那能晓得,哈哈。”

可是旁边的人都是一班短打朋友,油豆腐线粉摊头老板也有,包车夫也有,卖五香牛肉也有,老虎车夫也有,卖牛奶咖啡面包也有,他们可说大半是苦力,小本经济,如何会相信小癞痢的话,听到这里都纷纷散了开去,谁愿意听他吹牛,小癞痢趁机道:“你们不相信拉倒,我就不说好了,难道你们相信了我有什么好处,这不过讲给你们听听,像她这种壳子根本不置当她一个了不起的人,你们还以为我怕她,真气数。”说着便又修他皮鞋了。

隔了不多一会,樊梨花买了小菜回来,走过弄堂口,小癞痢只当不曾看见,一个也不去望他,管她挽了菜篮上楼去了,好像是一个冤家对头。

过了几天樊梨花又停在家里,一步也不上公司,原因是经期来的日子,随身打扮,一些也不装饰,一个本来面目,在阳光底下显出,实在难看,一丝血色没有,所以白天一步不出大门,到了晚上她想起自己的舞,又是荒芜了许多日子没有练习,不妨趁这停在家里当儿去练习练习,否则上了公司,总归时间非常局促,小许替她付了学费一期只去得二三次就没有去了。

这一天晚上樊梨花因为到新新公司后面慈安里艺林夜校里去练习跳艺,所以也就略为化了装,穿了一件织锦缎旗袍,一件夹大衣,双手插在袋内,到了慈安里艺林夜校,进门一看,里面的人邪邪气气,挤得水泄不通,看见开唱片机器的阿唐笑了一笑,便在圆椅上坐了下来,阿唐笑道:“咦,樊小姐,你有好几天没有来了?”

樊梨花笑道:“是的,我的先生在家里,就不能出来,这二天他到北京去了。”她在阿唐面前一味人家人派头,自说自话丈夫到北京去了。

正说着教舞的严先生看见了她,打那边奔过来道:“樊小姐,你有好多日子不来,你应该每天要来才好,假使学了一天停上十天八天,那还是白学了的,你索性学上半个月一个月,再停止不来,这就没有关系了。”可是严先生很忙,当下便介绍了一个陈先生女教授,教她的舞,严先生赶开去了。樊梨花只一味笑道,未免有些怕难为情,对陈先生笑道:“谢谢侬,我这人真笨,你教会了我,心里总归有数,我因为身体不自由,所以不能夜夜来,我先生把我管来得很紧呢。……”

陈先生一边教她的舞,一边也就唯唯否否的敷衍着。音乐完毕,樊梨花退坐到旁边椅子上,第二支音乐便有一个男会员抢上来同她跳,樊梨花站起身笑道:“先生,我不会跳,请你教教我。”

那个会员笑道:“好,我教你。”

二人一边跳一边便攀谈起来,樊梨花先开口问道:“先生,你的舞跳得真崭,请问尊姓呀?”

“鄙姓王,我在这里一共只学得一个多星期,跳得真不像样。”

樊梨花笑道:“你王先生真客气哉,我看侬跳得非常的好,我学了不少日子,从前我在大都会苏先生那边学的,现在朋友又介绍到这里来学,笨得来,我自己交关明白,你王先生多多教教我吧。”

这个姓王的男会员趁机问道:“你尊姓呀。”

“鄙姓樊。”

“什么,尊姓饭,吃饭的饭?”

樊梨花也不同他多搭讪,含糊道:“是的。”

这支音乐完毕,第三支又有一个男会员挨上来同她跳,一支跳毕,第四支又有人来抢着同她跳,于是一支也没有停止过,跳得樊梨花一脸是汗,只因她打扮得很清雅,一支脸蛋怪惹人喜欢,当然一批男人乐于同她接近,都不知道她的底细呢,上海滩上的女人只讲究一个表面,一张脸蛋,只要生得漂亮,到处受人欢迎,这儿跳舞夜校里漂亮的女生很多很多,每天见面也就觉得平常起来了,樊梨花是张陌生的漂亮面孔,所以格外受人欢迎,到后来樊梨花有点疲于奔命了,一双脚跳得又酸又胀,可是男人上来同她跳又不便打人家回票,这时候有三个男生约她出去,一个是约她到大都会去跳舞,一个约她出去吃点心,一个约她出去喝咖啡,真把她弄得烦恼死了,心想难得来练习一次舞,便有这许多人约我到那里到那里,一个身体如何支配呢。恨起来一个也不答应,她对那个约她出去跳舞的男生一边跳一边耳朵根头道:“王先生,以后日子长哩,难道跳舞的日子还没有吗?隔一天让我舞练习好了,再陪你出去白相吧。”那个男生知道碰了一鼻子灰,下文也就不做声了,于是又对那个约她出去吃点心的人道:“对不起得很,我这几天吃素,隔一天我来请你吧。”那个男生也就大扫其兴。还有那个约她喝咖啡的,觉得此人拒绝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是个小白脸,人又和气,考虑了一下,还是答应他的好,一个总要应酬的。

樊梨花于是道:“你先生尊姓呀,我这人真糊涂,接连同你跳了三次舞都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那男生道:“我姓吴,名字叫起行,我是棉纱号子里办事,你尊姓呀,我老早就知道了。”

樊梨花笑道:“吴先生,你约我喝咖啡,我一定到,上哪一家去呢?”说到这里觉得旁边有人窃听他们二人谈话,于是吴起行站起身又同她跳舞,一边跳一边在耳朵根道:“随便你捡吧,大光明,静安,国际,皇后,芭蕾,说到咖啡大光明同国际二家挺好,地方最好。”

樊梨花道:“那倒也随便,只要你吴先生捡中一家就是,说起今夜连你一起约我出去有三位,可是还有二位都是宿货,寿头寿脑的,我都拒绝了他们,你想我难得到这里来的,同他们面不相识,跳一支舞就约我到东到西,啥人愿意。”

吴起行忽然把身体同她离开了笑道:“你……你分明当面骂我呢?因为我也是同你头一次跳舞,头一次约你。”

樊梨花知道失言了,连忙说转来,格格格一阵笑道:“吴先生,你别多心,我并不是对你说这话,虽然你也是同我头一次跳舞,头一次约我,情形又当别论,我愿意陪你去的呢。我觉得你吴先生很潇洒,不像还有二个男人猪头三样子,并且约我也不会好好的说:一开场就说我带你出去白相,带你出去吃点心,好像我没有白相过,点心没有吃过。”

二人把这支舞跳好坐下休息休息,樊梨花又被一个男生抢了上来求她跳,樊梨花坐着并不起身,却对他苦笑道:“对侬先生勿起,我一双脚酸得跳不动了,谢谢侬对别人跳吧。”

那个男生自然失不落面子,偏生站在她面前笑嘻嘻道:“勿关,跳半支也要跳半支,你打我回票,触我霉头。”

樊梨花愁眉道:“啊呀,先生,我同你商量,饶我一支,让我休息休息再陪你跳,好不好?”

吴起行坐在旁边打圆场道:“樊小姐,你就同他跳一支好了,你打他回票,大家难为情,站起来,站起来。”

樊梨花趁机一笑撒娇道:“好,那末我听你吴先生闲话。”于是陪了那男生跳了一支,跳毕还是不放手,又介绍给他带来的朋友跳了一支,樊梨花知道他们有计划,以为你越是搭架子,我们越是同你跳之不休舞之不停,樊梨花本底生意上出身,极有忍耐工夫,一些不发表,尽放在肚里。

待到那个男生把舞跳好放了手,樊梨花便走到吴起行面前拖了拖他袖子,打他一个招呼,意思叫他喝咖啡还是赶快走吧,再坐下去,这个要跳那个要跳,又不便拒绝,那末辰光耽搁了许多,势必不能脱身呢。吴起行在她耳朵根头道:“你先走一步,到弄堂口等我,免得二人一起出去,给人家太触目了。”

樊梨花早已会意,随即吩咐管机器的阿唐,把她的大衣拿了出来,她接到大衣,也不同严先生道再会,朝门外就奔,这时候还有二个男生求她跳舞,打算追出还拖她回去,可是樊梨花知道后面有人拖她,偏奔得快,一会就出了弄堂,便站在弄堂口对面马路上等候吴起行,等等片刻,果然吴家里出来,樊梨花在对过马路上对他招招手笑道:“吴先生,喂,这里,这里。”

吴起行急忙奔了过去,于是二人一起走着,樊梨花一阵笑道:“这家跳舞夜校人太闹猛了,这末多的人,我跳得一双脚又酸又胀痛,要是练习舞倒实在出色,一个星期练下来,一定跳得非常纯熟。吴先生,我走了后,他们说我什么吗?”

吴起行笑道:“你一走他们议论纷纷,说你是校中一支鼎,如果有像你同样二个女生,那末这家跳舞学堂,人一定轧坍了,他们都好像前世没有见过女人的,把你当做一件活宝贝,你一走了,他们个个垂头丧气的。真是一桩大笑话,哈哈哈哈。”

樊梨花跟上笑道:“真的吗?吴先生,你不打诳?”

吴起行道:“孙子骗你,他们还去问严先生,问你是不是本校学生,严先生道:是的。问的人又道:既然是的,为什么不夜夜来呢?严先生忍不住笑道:这不夜夜来叫我如何知道,你们要去问樊小姐本人。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樊梨花忍不住笑,二人走到了新世界,吴起行念头一转,表示派头一络起见,决意到国际饭店三楼喝咖啡,于是手朝前面南京路上廿四层高房子指指道:“樊小姐,我今夜请到那幢高洋房喝咖啡,你到过没有?”

樊梨花站停道:“何必呢,就近一点吧。”

吴起行拖住她朝前走:“难得难得,你不用同我客气,我同你今夜真是一个好机会,国际我是常常去的,那边东西便宜,并不贵。”

樊梨花给他一拖一拖,只好跟了他走。到了国际大门口,拾级而上,电梯旁边按了一按铃,一会电梯下来,二人便跨了进去。

吴起行同了樊梨花到了国际饭店三楼咖啡厅,在窗口那边大沙发里坐下,看看四边客人都是黄头发绿眼睛的西洋人,中国人只有他们一对。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四壁是金碧辉煌的装潢,客人倒有四五十,但寂静无声,讲话声音极低极低,格外显出贵族的派头来。他们坐下,欧仆走上来,弯了一个腰,低低问道:“先生吃什么?”

吴起行道:“来二杯咖啡,再来一盆奶油蛋糕。”

仆欧头一点走了,樊梨花笑道:“这里太考究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过,要不是你同我一起上来,我一个人真不敢跨进大门,也不知道这三楼有咖啡卖的?”

吴起行笑道:“你要是夜夜到艺林舞校里来,我夜夜带你出来喝咖啡,上海咖啡馆多哩,比这里还考究还有,我一家一家带你都去试试,让你见见市面。还有二家里面有舞厅,一边喝咖啡,一边跳舞,更加有趣,那音乐队单独为你一人独奏,那拉梵阿铃的走到你桌面前来拉给你听,那拉手风琴的也走到你身边来拉给你听,都是拉出引人神往的音乐,你要是听了不跳舞,决没有这样一个人,脚底痒得难熬煞了。”

樊梨花这时竟听得出神道:“真的吗!我一定明夜到艺林就是,你不骗我?吴先生,你还没有知道我苦衷哩,我丈夫管束得紧,平日在家里不容易出来白相,这二天他到北京去了,我方才出来,断命没有几天他又要回来了。”

正谈着咖啡端了上来,那一盆奶油蛋糕,像月亮一个,上面堆出五颜六色花纹,一朵玫瑰花上躲了一支蝴蝶,栩栩如生,要是把它吃了多么可惜,这看看真有趣,吴起行执了一柄刀,把这一朵玫瑰花破坏了,蝴蝶也切做二爿了,又划做一方块一方块,叉了一块放在樊梨花面前盆子里道:“吃啰,不用客气。”

樊梨花尝了一口,笑道:“这盆蛋糕看看多么有趣,吃了太可惜了,做的时候工夫一定很大,到了我们嘴里只二三口完结。”

吴起行忽然问道:“你先生做什么生意的?到北京去有什么事?”

樊梨花一张嘴调出枪花来本领顶大,把人骗死了,都还是相信她,好得她概乎言来,句句都像是真有其事,不像一般女人吹牛,天一句地一句,人家一听就知道是说谎。樊梨花当时答道:“做什么生意,别去说起了,也是受了打仗影响,他是一个地皮掮客,打仗以前,每年他可有三万搭五万赚头,今年自春天到现在他一共只做着一票生意,只到手八千支洋,你派派这八千支洋吃用开销到现在,还有什么钱积蓄,这次他到北京也是想转转别念头,有没有好结果要看他运道了。所以要是这样过下去,我也要另走别路,不瞒你吴先生说,我跟了他毫无意思,他家中还有女人呢,而且儿子蛮长蛮大了……”

吴起行听到这里,以为对樊梨花大可动动脑筋,原因她是人家一个小老婆,就是转转她念头,只要她情愿,事体就概容易达到目的。这是上海滩上极平常一桩风流事件,不足为奇。当下吴起行便问:“那末你先生多少年纪了?”

樊梨花道:“气死人,提起他的年纪,老大的一把,今年已经六十七岁,棺材盖也掮在背上哉。”她故意说得大些,测托起来像她这样一个如花如玉的女子嫁了这样一个老甲鱼,人家一定会起不平,对她深致惋惜的,在文章上面的写法,这就叫做反衬法。

果然吴起行把桌面上轻轻拍了一记,大吃一惊道:“什么,你这末年轻嫁了这样一个年高的老头子,其中究竟是一桩什么缘故,你说给我听听,你们的历史。”

樊梨花喝上了一口咖啡,摇摇头,表示还是不要去提起,越提起越伤心,可是吴起行非要她说出来不可,催促道:“你说,你不说我依然不知道,这也可说是千古奇闻,老古话:‘一树梨花压海棠’真一些不错,像你走出去谁料知你的丈夫是个六十七岁的老甲鱼,而且又把你管来得非常的严,依我看来你们也不能每夜同房呢!他家中还有女人,这件事我越想越奇怪,你当初又为什么会嫁给他?有几年了?”

樊梨花撒谎得一个疙顿也不打,头头是道的,说来有情有节,她道:“为来为去我娘有了嗜好,每天要吸一百块钱黑饭,我的爹爹又过世了,家中无人寻钱回来,只出无进,所以生活弄得过不落,我娘便把我身体来牺牲,抵押给老头子,说是给他当一个小,我十八岁跟他,今年二十二岁,一共有了五年,起初我何尝情愿,只是看在娘的面上,我要不是跟他,一家生活就发生困难,我娘先断了黑饭,她的生命就难保,所以在这环境之下,只得忍气吞声,偷在这世上过日子,他管得我紧,他何尝不自己想到年纪大了,深恐我到外边去不规矩,有时住在我房间里,有时不住在我房间里便来着差,试探我出去没有出去,就是住夜,我们也不同床,到底老了,有什么用场。所以我们夫妻根本就谈不到夫妻意义,赛过挂了一个名,给我吃一口饭,譬如当我一个猫一条狗的养着。吴先生,你想想,我做人是过的这一种生活!”樊梨花说到这里,居然眼圈一红,吴起行肚里真教说不出的难过,便问她道:“那末你就这样过一辈子下去吗?”

“不,我要是有好的男人,可靠的,我还是要嫁,我一定同老甲鱼离开,我一人维持一人也可以过去,只是我外面少交际,非常陌生,要找一个可靠的男人,也是桩困难事情!……”

樊梨花这煞末几句话,真吊了吴先生的胃口,轻描淡写的说来,也听的人还当做对己而发,一时把吴起行情感冲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樊梨花看他不做声,便笑了笑道:“吴先生,我知道你是有个美满的家庭,你的太太一定很贤惠,并且很漂亮。”

吴起行笑了一笑:“未必见得,贤惠漂亮四个字根本够不上资格,我不是说句唐突的话,能够及得上你樊小姐一支角,已很心满意足了。我从来不喜欢捧人,尤其当面恭维人家,惟独对你说这几句话,足见我还是佩服你有理智。”

樊梨花把眼睛一瞄,似笑非笑道:“你说句什么?”

吴起行笑道:“佩服你有理智,懂不懂?”

“不懂,请你解说给我听听。”

吴起行便说:“就是说你有把握,有骨气,有资格,并且还有忍耐功夫,试想嫁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甲鱼,居然相处了五年之久,到今年念二岁而一些没有短处统老甲鱼抓到,这一点我十二万分佩服,简直不信会真有其事,这是千古奇闻。”

樊梨花喟然叹道:“也叫无法可想,嫁狗随狗,嫁鸡随鸡,我们中国买卖式的婚姻还不是这样吗?”

二人七谈八讲,一坐便坐上二小时,樊梨花本来在经期里,下面骑的那块药水棉花,急要回去调换。于是说道:“吴先生,我们走了吧,时间已经不早,这真叫一个机会,要是他在上海,我万万不敢出来陪你喝咖啡。”

吴起行把账会钞了,二人一起趁电梯下楼走在马路上忽然问道:“你明夜到艺林不到艺林?”

樊梨花答道:“一定到,你呢?”

“你到我也到,你不到我也不到。”

“咦,这是什么话,我到你也到,我不到你也不到,这变做我们二个人生下一条心了,你吴先生说得滑稽得来。”樊梨花一边笑一边走着,快到新世界又问他:“吴先生,你府上住在何处,我今夜送你回府,难得一次,我应该送你。”

吴起行连忙说:“不,还是我送你。明夜你要当真的到艺林,我一定到,否则我不去,因为明夜我号子里总结账,势必分身不开,为了你我就拆拆烂污,临时请个假,我们七点半,约在艺林会面好了。”

樊梨花点点头,准定明夜七点半再会面,一边她坚决要送他回去,结果二人都不送,握握手各自回去。可是吴起行非常坏,分了手,他还盯在樊梨花后面,看她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因为屡次问她住址,始终含糊过去,并且又不要人送,这一点非常可疑。

吴起行果真把樊梨花的住址,盯梢盯到了,看她走进会乐里,但不知几号门牌,心想这地段一定不是住的规矩人家,这是个堂子汇集之区,好好人家决不会住在这种弄堂,所以屡次问她府上何处?屡次含糊过去,因此疑到她决不是一个正式人家人,这内中大有研究价值。

到了第二天傍晚,樊梨花觉得有些隐隐肚皮痛,没有到艺林去,存心放了吴起行的生,便在家内横在床上休息着,心想这经期里肚皮痛,一定吃了生冷,可是这次经来生冷并没有吃过,却一时想不出什么缘故。正在胡思乱想时候断命曾水手又来了,他闯了进来,对樊梨花招招手,行了一礼,脸上像弥陀的一笑说道:“梨花,我问你一桩事,侬现在做一个局哈价钿?”

樊梨花见他突如其来,急忙打床上坐起,赶过来说:“曾先生,啊呀,啊呀,侬长远勿来哉,问价钿啥事体?”

曾水手道:“因为我银行里有个朋友,打算要同你做局,特为托我来问问,他是个出名的寿头麻子,务必打听了清清楚楚,然后落水。”

樊梨花授了他一枝香烟,端了一杯茶,眉毛一挺道:“咦,你不是不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多这些啰嗦?”

曾水手道:“我原是知道的,从前行情近来又要改动了,问一声把细一些,我可以回报他,说定多少就多少,包括一切在内,我的朋友你别当生客看待,应该交行市面。”

樊梨花肚皮又痛,上面“葛得葛得”尽笑,一手按了肚皮,一面道:“你们吃报馆饭的先生,开出口来恶形真恶形,这也有行市面,门庄市面,你再说说索性当我一样东西买来卖去哉,听的我肚皮笑痛了……”

曾水手指手画脚道:“快快,快说一句算了,我还有事情,今天陪朋友参观西游记,报馆里许多人都等着。”

樊梨花道:“参观西游记我也参加一份子,是不是俄罗斯女人跳草裙舞?”

曾水手不耐烦道:“你别七搭八搭,快说一句,我实在没有工夫。”

樊梨花这时候便认真道:“平常客人八十元一个局,夜厢涨到一百块钱,你的朋友要便宜些,你说一句好哉。”

曾水手想了想,扬扬手道:“贵不能算贵,我的朋友做你格外要卖力一些,一半尽尽义务,算做六十支洋吧,同做一五三号李梨一样行情,我不会给你吃亏,那末准定这样,包括一切在内。”说着朝门外就奔,樊梨花追出去嚷道:“曾先生,回来,回来。”

“这几天身体不好,月经来了,你看我面角就看得出,你朋友要来,总要过了这几天。”

曾水手站在半楼梯,昂了一个头问道:“那末几时叫他来呢?你说一句。”

樊梨花道:“总要等清爽了,这不是马马虎虎的。”

曾水手连忙问道:“几时清爽?”

樊梨花掩了嘴,吃吃笑道:“穷凶穷活的,声音提得老高,给人家听见难为情哇?曾先生挺贼腔。”

这时候曾水手急要出松,不同她细谈细讲,便手一扬下楼去了。

樊梨花回进房,把门关上,打算休息一会,因为肚子依然隐隐作痛,精神终不爽快,心里想起艺林跳舞学堂里那位很潇洒的吴先生,今夜放了他的生,做了黄牛,心上似乎有些不能交代,要是肚子里痛得好些,决意去走一趟,坐上三五分钟也是好的,要是有人同我跳,一概谢绝,或者就约了吴先生到外边来谈谈。想到这里,不知不觉,肚里痛得好些,不像先前那样痛得厉害了,于是又泡了一碗姜糖汤喝了下肚,隔了一会完全不痛了,当下便换了一件元色丝绒旗袍,昨夜是穿的织锦缎,今夜又要换一件行头,表示自己的场面,出得门来,赶到艺林,正是九点一刻,一进门,人比上一夜更多,仿佛梅兰芳出场,全校的人都对她注目,表示惊艺。世上真是少见的一个美人,文雅大方,派头一络的,这时候吴起行急忙赶了过来对她笑道:“樊小姐,我当做你今夜拆我烂污哉,为什么守守不来,守守不来,我今夜六点半钟就赶到这里,一直守你到现在。”

樊梨花对他嫣然一笑道:“不答应你来,阿会拆你烂污,各人有各人的事呢,把事料理舒齐,当然晚了。”

吴起行便求她伴舞,樊梨花摇摇头,又点点旁边坐位道:“你这里坐一歇,我有话对你讲。”

吴起行便贴紧坐在她旁边,两人表演得很熟络样子,旁边的人都有些看不入眼,干吃醋样子,吴起行一切不顾,便问她道:“便有什么话对我说。”

樊梨花轻轻道:“我今夜是来看看你的,并不是来同你跳舞的,我身体很吃力,不能跳舞呢,我们坐一歇谈谈吧。”

吴起行道:“那末我们到咖啡室里去,马上就走。”

樊梨花居然顾全大局,她说:“我一来就同你二人出去,未免不好过相,给他们大家看见,当做我同你有什么关系哩,再坐一会,坐到九点半,或者十点钟打了烊一起走。”

正在这当口教舞的严先生,上前来同樊梨花跳舞,樊梨花表示今夜任何一个人都不跳舞,免得一个开场跳了个个抢上来同她跳,还是拒绝的好,不拒绝的好,所以索性一个不跳,她对严先生笑笑道:“严先生,对不起得很,我脚底有湿气,不能跳舞,交关对你不起。”

严先生打了一个回票问道:“那末你昨夜为什么跳?”

樊梨花笑道:“为之昨夜穷凶穷活跳伤了,今夜一步不能跳呢。”

严先生立刻直截爽快驳道:“你不能跳,就索性一步不要来,因为这里是跳舞地方,来到这里的人一律要跳舞的。”

吴起行旁边打招呼笑道:“严先生,你就原谅她一夜吧,明夜要是来不跳,归我搭肩胛,由我担任。”

其实严先生这样说,无非吃吃樊梨花的豆腐,当真一定要同她跳不成,这样一来严先生有了一个落场势,便说:“好,买你吴起行先生面子。”说着走开去了。

这里樊梨花尽管找了吴起行细谈细讲,一直谈到九点三刻,方才二人一溜的走了。原来这一夜他们不是去喝咖啡,在马路上二人手挽手大兜其圈子,兴子真好兜完了一个跑马厅大圈子,刚正兜到四马路口,在路上碰着严先生同陈先生,吴起行同樊梨花打算连忙回避,躲到那座自警亭子后面,不料早给严先生看见,一声大吼道:“哼,像哉像哉,正是一对一对。”

吴起行同樊梨花知道无法躲避,只得自亭后挺身而出,二人哈哈哈一阵拍手大笑道:“有啥道理,我们不过兜兜马路,又不是开房间,啥物事叫一对。严先生顶贼腔。”樊梨花一边撒娇一边这样说。吴起行笑道:“实在呒没地方去,只得兜兜马路,谈谈讲讲,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同樊小姐的关系,更比水还淡了。”

严先生对樊梨花道:“我的脾气向来直直爽爽,看不顺眼,就开大炮,不管你受得下受不下,刚刚在艺林里你不应该拒绝我跳舞,说是脚底湿气痛,那末你同吴先生手挽手兜马路,脚底就不痛,你还不是当我洋盘!”

樊梨花无话可回答,知道理由缺缺,便一味尽笑,笑得弯了一个腰。陈先生旁边插出来吃豆腐道:“这中间有道理的,兜马路不比跳舞可以慢慢的走,当然不痛了。”

樊梨花笑了一阵,对严先生瞄了一眼道:“你顶顶贼腔,喜欢多管闲事,难道我的自由,你都要来干涉,谢谢侬一家门。是的,我同吴先生顶爱好,你打算怎么样?”

严先生听了樊梨花这二句话,倒无话可回答了,心想:天下无难事,只怕老面皮,到底是女人呢,有了这一种说话,还有什么说法,当下便对她扬扬手笑道:“好好好,我们自己知趣,不来打扰你,明天再会。”说着拉了陈先生朝前就走。

樊梨花笑道:“好,明天再会。”也就挽了吴起行的手臂走了。

二人圈子也许兜得乏了,樊梨花急要回去上马桶,便对吴起行道:“吴先生,明天会吧,我要回去,明夜有工夫再到艺林看你。”

吴起行坚要送她回去,一个偏不要他送,结果吴起行道:“你不要我送,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我老实对你说:昨夜我盯你的梢,已经把你住的地方盯到,会乐里,是不是?你门口有个面摊头的,是不是?哼!”

樊梨花心里一跳道:“真的,我地方你已经知道了?”

吴起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的先生既然到北平去了,那末我来白相白相,也作道的,你先生回上海就一步不上你门好了,这一些门槛我还懂得。”

樊梨花于是拉了拉吴起行,一齐到她家里去白相。

一会到了会乐里,上了楼,开了房门,进了房门,樊梨花把窗开了,授了烟,端了茶说道:“请你不要误会,吴先生,这哪我不是不领你来白相,有几层原因,你应该要了解我苦衷,第一我先生有朋友,常常要来走动,万一你在我房间里,给他的朋友看见,要起疑心的,说某人出门去了,家中就有男子进来,多末难听。第二,我因为只一个人,老头子不到这里住夜,只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只一个小小亭子间地方小,请你来白相,真难为情呢。第三……”

吴起行抢道:“上海本来是寸金地,哪一处不是小来西,你说客气话了,我家中也住一个亭子间。”

樊梨花便说:“你别做声,听我说下去。第三,我心里想:我们的交情长哩,大家说句亮打亮的话,只要你吴先生对我有意思,有力量的话,我们无事不可商量,只要你吩咐,我总归接受,那末你这里就可以不必来得,我们碰头的时候就多,我的话你心里明白吗?”

吴起行当然知道话中句句有深情,有含蓄,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想这件事慢慢的再说,目前我们先交一个朋友,待到时机纯熟再谈吧。”

樊梨花愁眉道:“不瞒你说,我嫁了老头子一无意思啦。”

吴起行坐下吸起一枝香烟,悠然自得样子,又喝上一口茶,开言道:“本来像你这年纪轻轻,嫁一个老头子,而真耐得住,居然同居了五年之久,我真佩服你功夫深。”

樊梨花床沿上一坐,叹口气道:“也教我没法可想,嫁也嫁了,一时没有中意的对象,去嫁给谁呢?你吴先生早几年碰了面,我决不会嫁给老头子,现在我想只要你吴先生对我有诚意,事体不是没有挽救办法,我又不希望坐汽车,住洋房,吃大菜,穿绫着缎,只须一个普通家庭,有布衣穿穿,一口饭吃吃就算了,也就心满意足了,我还转什么念头不成?”

吴起行道:“这容易,这容易,像你一个人开销,大不了一千支洋也够了,做衣服在外,那么我力量还可以抗一记,不过你不要开场讲得好听,一待正式同居不多日子,就变化起来,那我也只有掼手,这不是儿戏的事……”

樊梨花听见门外有人走动脚步声音,急忙把房门关关上,走过来道:“笑话哉,我又不是三岁小囡,讲话会不作准,我说定跟你,总归跟你,你不说每月给我一千支洋开销,就是再打紧些,我也可以办到,我们一旦成了夫妻,我节省一个钱,就是替你减轻一分负担,这些你不必吩咐,我自会知道。”

吴起行道:“那末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同居呢?”

樊梨花想了想道:“由你决定好了,你说快些就提早,今年也可以,你说迟些,明年也不妨,要看你自己力量,不过你不要勉强,你要自己主意打定,量力而行。”

“当然,租房子倒是桩困难的事情,现在别的都不成问题,就是房子,我们不妨就根据租到房子之日就是我们开始同居时候,今年租到就今年同居。”

两人正谈到情意绵绵时候,忽然有人敲房门,并且敲得很急,吴起行大吃一惊,面色吓得格白,急急问道:“什么人?”

樊梨花急忙摇摇手叫他别急,当下就拖住他藏到放马桶的床弄堂里,叫他暂时躲一躲,然后开出房门,原来又是三江旅馆里一个茶房阿荣,樊梨花就一个身体溜到了房门外,把门带了上。

樊梨花溜出房门外边,对阿荣抱怨道:“真是有意这样,敲门也有敲门规矩,早晨头倒马桶敲门,因为睡着没有醒,才‘冬冬冬,彭彭彭’,我明明在房间里,门缝里电灯明明亮着,那末就手指弹二记,我也听着了。我问你现在来到底啥事体?”

阿荣一边笑一边气喘着道:“啥事体,我来还有啥事体,当然客人喊你。”

樊梨花深恐给房间里吴起行听见,急忙关照他道:“声音低点,谢谢你好哇?我这几天不出门,停在屋里,请你替我回头客人一声,要过了这三四天才出门。”

阿荣眨眨眼睛道:“我来一趟,你总是拒绝一趟,到底还是搭架子还是栈房里客人从今后你不接?”

樊梨花看见阿荣这一付吃相就惹气,声音关照他低些低些,偏生提得高,于是便拖了他往楼下奔,一边道:“你这个人那能介寿的,我不出去停在屋里,因为这二天身浪来呢,你为什么听话不听音头的。”

阿荣下楼到了后门口,听了这二句话便说:“好好好,我到别人家去喊,没啥关系。”

樊梨花于是急急回到楼上房间嚷道:“吴先生,出来,一眼无啥事体,真是碰着一个十三点,敲门像报丧。”

吴起行打从弄堂里走了出来,问道:“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老头子的朋友来借铜钿,我借了他十支洋就走了。这都是一批穷朋友,不借给他又不好,借又不好,老头子在这里一个沙壳子也不会借到手,总是便把他们骂出去,啥犯着,铜钿银子吃得完用得完,同穷人做冤家,顶无意思,背后给他们骂绝子绝孙,所以老头子一个儿子也没有。”

吴起行笑了起来又白相了一会,也就走了,临行樊梨花恐怕他以后还要找到这里来,也许她的秘密拆穿西洋镜一天,便再三对他道:“吴先生,我闲话关照你,以后我们要碰头,约在艺林里,七点到十点,我会到艺林里来望你,要是不来,你可以写信来,但你切忌跑到我这里来,因为在后天老头子就要回来了,他要是见了,我又断命晦气。”

吴起行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受这个办法,黯然分别了。

待樊梨花回到楼上,看见吴家里失落一条绢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