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淮海大战

一、初战淮海

1粟裕:建议进行淮海战役

1948年9月24日清晨,一夜未眠的粟裕仍毫无睡意,没有离开作战室去稍稍歇息一会儿的意思。

这里是宁阳大柏集华野指挥部作战室。参谋人员吹灭了用于照明的蜡烛,拉开窗帘,迎来了第一缕阳光。此刻,陈士榘、张震等华野领导人都是一脸兴奋,显然,他们随着粟裕熬了一个通宵。他们已不再为攻破内城的事情苦思苦虑,绞尽脑汁。既然已突入内城,济南战局就大势已定。

王耀武部即将全军覆没,似在意料之中,可谓大胜。但粟裕似乎心有不甘。

原来,在战役前,粟裕曾设想在攻城的同时又能打援,歼灭北援的邱清泉兵团或黄百韬兵团。可由于援敌畏缩不前,致使他的计划只实现了一半。现在,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新的想法,邱清泉、黄百韬虽然狡猾,但总有抓住他们的时候。他们躲得过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何不乘济南战役的余威挥师南下,同这些敌人较量一番呢?其实,这也不完全是新想法,早在这年8月23日报中央军委并致管文蔚、陈丕显、韦国清、吉洛的电报中,他即曾设想“两个月以后,我们即可举全力沿运河及津浦南下,以一个兵团攻占两淮及高、宝,则苏北局势即可大大开展”。

陈土榘也赞成挥师南下,在两淮和高、宝一带与敌军作战。

张震也说:“我们给敌人准备了筵席,他们却不来。不来,我们就送上门去。这次要一不做、二不休,要打就大打一下,打一个比豫东战役、济南战役更大的仗。我建议从鲁南、鲁西南多路南下,直插新安镇,歼灭黄百韬后,再打两淮、高、宝,把苏北和山东连成一片!”

他们说干就干,随即起草给中央军委并报华东局、中原局的电报。

一篇洋洋洒洒、早在粟裕脑子里不知梳理过多少遍的文稿,被他一挥而就。在这份电报中,粟裕就华东野战军下一步行动提出如下建议:

(1)为更好地改善中原战局,孤立津浦线,并迫使敌人退守(至少要加强)江边及津浦沿线,以减少其机动兵力,便于我恢复江边工作,为将来渡江创造有利条件,同时便于以后华野全军进入陇海路以南作战,能得到交通运输供应的方便和争取华中人力、物力对战争的支持,建议即进行淮海战役。该战役可分为两阶段:第一阶段以苏北兵团(须加强一个纵队)攻占两淮,并乘胜收复宝应、高邮。同时以全军主力位于宿迁至运河车站沿线两岸,以歼灭可能来援之敌。如敌不援或被阻,而改经浦口长江自扬州北援,则我于两淮结束前后,即进行战役第二步——以三个纵队攻占海州、连云港,结束淮海战役,而后全军转入休整。

(2)只进行海州作战,仅以攻占海州、新浦、连云港等地为目的,并以主力控制于新安镇、运河车站南北及峄枣线,以备战姿态进行休整。此案对部队休整(只有攻城部队需稍事休整。至昨日黄昏为止,攻城部队之6个纵队仅伤亡8000余人,昨晚及今晨伤亡尚不在内,因此伤亡并不算大)更便利,但亦会增加今后攻占两淮的困难(敌可能增兵)。

(3)全力向南求援敌之一部而歼灭之,但在济南已被攻克形势下,敌人加强警惕,可能退缩。恐不易求战。

(4)全军即进入休整。如此对部队有好处,但易失去适宜作战的秋凉气候和济南失守后加之于敌人重大精神压力的机会。

此时,中原局书记邓小平出席中央工作会议未回,中原局其他领导人对粟裕的建议持完全支持的态度。9月25日中午,刘伯承、陈毅、李达致电中央军委并告粟裕:“以第一方案攻两淮并吸打援敌为最好,同意乘胜进行淮海战役。”

9月25日19时,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复电:“我们认为,举行淮海战役,甚为必要。目前不需要大休整,待淮海战役后再进行一次休整。”同时明确指出,“估计不久邱兵团将退回商砀地区,黄兵团将回至新安镇、运河车站地区。你们第一个作战应以歼灭黄兵团于新安、运河之线为目标。”“歼灭两淮高宝之敌,为第二个作战。”“歼灭海州、连云港、灌云地区之敌,为第三个作战。这三个作战是大战役,打得好,你们可以歼敌十几个旅,可以打通山东与苏北的联系,可以迫使敌人分散一部分兵力去保卫长江,而利于你们下一步进行徐州、浦口线上之作战。因此,你们应在酉灰(10月10日)以前做好有关这一战役的充分的准备工作,要开一次像上月曲阜会议那样的干部会,统一作战意志,调整内部关系。”

这时,中央军委忙于指挥辽沈战役,特别是在说服林彪认清攻占东北锦州的重要性方面花了不少精力,但仍对淮海战役的准备工作给予了特殊的关注。9月28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的,给饶漱石、粟裕、谭震林,并告刘伯承、陈毅和华东局的电报中说:“黄兵团被调回新安镇地区的消息业已被证实。你们在淮海战役中第一个作战,并且是最主要的作战——钳制邱、李两兵团歼灭黄兵团。新安镇地区距离徐州甚近,邱、李两兵团赴援甚快。这一战役必比济南战役规模要大,比睢杞战役的规模也可能要大。因此,你们必须有相当长的时间使攻济兵团获得休整补充,并对全军作战所需——包括全部后勤工作在内有充分准备,方能开始行动。”“伤亡最大之九纵、十三纵等部宜迅速给以补充。在可能条件下,如能抽调若干地方建制部队补入该两纵——特别是七十三团和一○九团,是有必要的。在执行淮海战役时,该两纵在作战第一阶段宜做预备队使用。”

到这时为止,有关淮海战役的设想已经具体化了,但依然只能算作“小淮海战役”的方案,目标只限于歼灭黄百韬兵团和歼灭两淮、高、宝与海州一带之敌。

中央军委的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和早日实现全国胜利的战略意愿,都在促进“大淮海战役”方案的逐渐形成。

10月11日,由毛泽东起草的中央军委《关于淮海战役的作战方针》的电报,同时发给华东局和中原局。电报指出:“本战役第一阶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歼灭黄百韬兵团。”“第二阶段攻歼海州、新浦、连云港、灌云地区之敌,并占领各城。”“第三阶段,可设想在两淮方面作战。”

这时,华东野战军全军大部集结在徐州、济南间津浦路两侧,一部位于苏北地区。部队一面进行休整,一面积极备战,准备参加淮海战役。

遵照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指示,华野前委于10月5日至24日在山东曲阜召开了以加强纪律性为中心内容的扩大会议。出席会议的有华野前委委员和各兵团、纵队师以上主要负责干部。会议传达学习了中共中央“9月会议”精神,围绕中央所提出的“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的战略任务进行了讨论,联系实际,发扬民主,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一方面对过去的成绩作出恰当的估价,一方面对存在的某些无纪律无政府现象进行严肃认真地检查。通过学习,大家看到,在过去两年的战争中,华野部队较好地完成了作战任务,军队数量有了大发展,官兵政治觉悟不断提高,战斗力日益增强。特别是经过新式整军运动以后,部队面貌焕然一新。但也存在不少问题,无纪律无政府状态时有出现。有的对中央规定的报告制度不认真执行,事先不请示,事后不报告,报喜不报忧。有的犯本位主义,缴获的物资不上交或少上交,执行统一的规定时打折扣。有的夜郎自大,目中无人,不尊重领导,不关心友邻,打了胜仗就骄傲,受了挫折就灰心,只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听批评,等等。与会者认真分析了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及其危害,并一致通过了《关于加强纪律性,克服党内无纪律无政府状态的决议》。

在华野各部队中,很快掀起以贯彻曲阜会议精神为中心的加强纪律性的教育运动。使华东野战军全军的组织纪律性、团结协作精神、顾全大局的观念等方面都有了明显增强,政策水平也有了较大提高。这无疑是对即将发动的淮海战役的一个重要准备。

在曲阜会议期间,华野前委多次召开由纵队以上主要领导干部参加的作战会议,深入分析敌我情况,并不断修订作战预案。与会者看到,作战对象是国民党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指挥下的4个兵团和3个绥靖区,如果加上可能从华中增援的黄维十二兵团等部,总兵力将达到80多万。其中邱清泉兵团的第五军和黄维兵团的第十八军,都是国民党军引以为傲的王牌军,比较有战斗力。解放军方面能投入作战的,有华东野战军16个纵队,中原野战军7个纵队,华东军区和中原军区的部分地方部队,总兵力约60多万。解放军在数量、装备和交通运输条件等方面都远逊于对方,但政治上、士气上大大超过对方。中央“9月会议”提出建设500万人民解放军,要在5年内实现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政权的总任务。规定全军每年歼敌正规军100个旅。要求华野歼敌40个旅,并攻占济南、苏北、豫东、皖北等地。现在,攻占济南的任务已经实现,全军官兵早盼着打更大的仗了。

这时,国民党方面也在加紧备战,调兵遣将。蒋介石曾企图将武汉、徐州的指挥权交给白崇禧,而将其嫡系撤至长江以南,拥兵以自保。但是,由于派系矛盾很深,各怀鬼胎,蒋介石不敢把指挥两大战区的兵权交给白崇禧,白崇禧也不愿在别人火中取栗,此事便不了了之。经过一番争论,“守江(长江)必须固淮(淮河),要守淮,徐州就不能放”的意见最终占了上风,确定了仍以刘峙集团固守徐州的方针。徐州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处,为华北、华中的交通枢纽,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们把徐州视为“京(南京)沪的屏障”,采取“一点两线”的防御措施——以徐州为中心点,加上陇海、津浦两条铁路线,正好摆了一个十字架。其具体部署是:“剿总”驻守徐州,邱清泉第二兵团四个军位于砀山、徐州线,黄百韬第七兵团三个军位于新安镇、阿湖地区,李弥第十三兵团三个军位于徐州、炮车段,冯治安第三绥区两个军位于贾汪、台儿庄、临城地区,李延年第九绥区一个军位于新海连地区。其任务是阻止解放军由鲁南和鲁西南南下华中,以确保徐州和陇海路的安全。孙元良第十六兵团三个军和刘汝明第四绥区两个军拟由开封、商丘调至永城、蒙城、宿县、蚌埠,以阻止解放军东进,保障津浦路西侧安全。周岩第一绥区四个军驻防淮阴、扬州、南通一线,第九十六军驻防蚌埠。为加强徐州集团的防御力量,蒋介石下令原属武汉白崇禧集团的黄维第十二兵团四个军在平汉线上的确山、驻马膳集结,准备必要时东调至涡阳、蒙城地区机动。又有消息说,蒋介石拟将东北葫芦岛和山东青岛两个军调至蚌埠。

10月12日,即收到中央军委10月11日《关于淮海战役的作战方针》电报的当天晚上,华野前委将近日召集各纵主要干部研究作战方案的情况向中央军委作了报告,并报华东局。电报说,基于敌“主力均集结陇海沿线,似防我下一步行动,并便于利用铁道运输机动”等情况,提出三个方案。第一方案,“首先以夺取两淮为目标,歼击援敌,再打下新浦、海州、连云港。”“因黄兵团已先我东调新安镇集结,堵我南下……该方案在战役第一步似已较难实现。”第二方案,“先以一部攻打新浦、海州、连云港,调黄兵团东援,在新浦、新安镇间于运动中歼灭该敌。”第三方案,“就敌黄百韬兵团现有态势,以新安镇为中心,附近集结四个旅(包括瓦窑、高潭沟、红花埠)、三个师部。郯城一个旅,运河站、赵墩各一个旅,便于我分割包围而全部歼灭之。此案好处是敌情已明,我可按计划实行隐蔽集结,突然行动。敌虽有较强固工事,但我炮火可以展开使用,后方补给便利,且以休整较久的各纵,首先打击黄兵团,较易收效。但坏处是距徐州较近,运河西我不易控制,敌可利用铁道及海郑公路快速增援。运河沂河间、陇海路以北、邳县地区有水,展开大部队困难。”电报还说,“大家一致认为以执行第三方案为好”,并按第三方案拟定了作战部署。还特地说明,“我们第一步移临沂以南、郯城以西指挥”。

有意思的是,华野前委一致肯定的第三方案,竟与中央军委提出的“本战役第一阶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歼灭黄兵团,完成中央突破”的主张不谋而合。这也说明,战区指挥员同最高统帅部领导人想到一起去了,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他们通过对敌我情况和主客观条件的深入分析,取得了相同的认识。这无疑对统一全军官兵的思想和行动大有好处。

10月14日,中央军委致电饶漱石、粟裕、谭震林,并告中原局:对华野前委10月12日上报的方案做了复示,强调担任打援任务的部队应放在援敌的侧面,即位于徐州的北面、西北面、南面,造成围攻徐州的态势,使徐州之敌“第一个感觉是我军似乎有意夺取徐州,而不能确切断定我军并非夺取徐州,而是歼灭黄兵团”。等到我军对黄兵团攻歼紧急而决定增援时,又发现如不解除南北两侧威胁,则很难赴援。这样就给我军以充足的时间歼灭黄兵团。同时,还决定中原野战军“主力一、三、四、九纵,不日开始攻击郑州,得手后以一部向东,威逼开封,吸引刘汝明全部、孙元良一部西顾”。

值得一提的是,10月11日和14日的中央军委来电中,都分别明确提到中原野战军部署攻击郑徐线、牵制孙元良兵团和攻击郑州得手后向东威逼开封的问题,这是华野所提作战方案中没有的。在原来华野作战方案的基础上,加上中野在徐州西线的策应和配合,这就大大扩展了原来所设想的作战范围,为形成“大淮海战役”的格局准备了条件。

这时,邓小平已经回到中原。中原军区及中原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第一副司令员陈毅等领导人对两大野战军协同作战的态度很积极,坚决贯彻中央军委的指示,主动从战略配合上考虑问题。为了配合华野首歼黄百韬,他们有意把敌人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刘伯承坐镇豫西,指挥中野二、六纵队和地方武装分散歼敌,把国民党军黄维、张淦等兵团吸引到江汉、桐柏等地区;陈毅、邓小平率中野主力直指郑州,求得吸引孙元良兵团全部和邱清泉兵团一部向西,以减轻东线华野的压力。

10月22日,郑州守敌万余弃城而逃,为中野全歼。陈毅、邓小平即向中央军委报告:待打下开封后,即“出商丘或直出徐蚌……协同华野作战”。24日,我军收复开封。次日,陈毅、邓小平向中央军委建议:所部下一步不去淮南,而是集结于永城、亳州地区,无论出徐蚌线或打孙元良都更方便。

中央军委同意了陈、邓的建议,并于10月30日指示陈、邓所部进至萧县地区,对徐宿(县)、徐砀(山)两线相机行动。

至此,中野、华野两支野战军事实上已经开始在战役上进行配合了,两军在战略上协同作战的作用也开始显现出来。中野参谋长李达曾这样说:“从打郑州开始,淮海战役即成为华野、中野两支大军共同执行的任务了。正如邓小平政委引用毛泽东主席说过的一句话:‘两个野战军联合在一起,就不是增加一倍力量,而是增加了好几倍的力量。’”

就在攻克郑州那天,中央军委要求陈毅、邓小平所部“以主力于邱李两兵团大量东援之际,在徐蚌作战,相机攻取宿县、蚌埠,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破坏津浦路,使敌交通断绝,陷刘峙全军于孤立地位”。第二天,中央军委又致电陈毅、邓小平、饶漱石、粟裕、谭震林:“请粟谭即令三纵、广纵及鲁西南地方兵团于月底准时进至商、砀以北,并受陈邓指挥。”“陈邓东进与三纵、广纵诸部会合后,第一个目标是歼灭孙元良兵团,第二个目标是攻占宿蚌。”

10月31日,华野发动淮海战役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粟裕向中央军委、陈邓、华东局和中原局作了报告,提出“淮海战役当遵命于11月8日晚同时发起战斗”,“此次战役规模很大,请陈军长、邓政委统一指挥”。

中央军委11月1日复示:“整个战役统一受陈邓指挥。”

陈毅、邓小平收到中央军委来电后,随即复电:“本次作战,我们当负责指挥。唯因通讯工具太弱,故请军委对粟、谭方向多直接指挥。”

这就从组织上明确了领导关系。两大野战军在一个战场进行战役协同,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具有极大权威的领导,是不可想象的,同时也看出他们关系融洽,相互信任,处置适当。

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业已形成,这是淮海战役演变为南线决战的一个重要条件。

11月2日,辽沈战役胜利结束。东北野战军歼敌47万多人,解放东北全境,使敌我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辽沈战役的胜利,给华野、中野官兵以巨大鼓舞,使他们敢下决心在南线同国民党军进行战略决战。

11月3日,刘伯承、邓子恢、李达向中央军委正式建议:截断徐、宿之间的铁路线,造成解放军会攻徐州的态势。粟裕、张震等也在7日、8日致电中央军委和陈毅、邓小平等,建议在战役第一阶段即破坏徐蚌段,“孤立徐州”,“抑留敌人于徐州及其周围”,“阻延敌人南撤”,以便在长江以北大量歼敌主力。

11月9日,中央军委复示粟裕、张震,并告陈邓、华东局、中原局:“应极力争取在徐州附近歼灭敌人主力,勿使其南窜。华东、华北、中原三方面应用全力保证我军的供给。”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粟裕非常看重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的这份电报。他认为,这个电报虽然文字不多,但真是字字千钧,说明中央已下定决心将刘峙集团就地歼灭,淮海战役已顺理成章地成为南线决战了。

2追,追上黄百韬!

11月4日,粟裕签发华东野战军《淮海战役攻击命令》,要求华野各部队于11月6日黄昏,由所在驻地开进,8日晚统一发起战斗。

中央军委11月7日复电,同意华野的攻击部署,要他们坚决执行,并指示:“非有特别重大变化,不要改变计划,愈坚决愈能胜利。在此方针下,由你们机断专行,不要事事请示,但将战况及意见每日或每两日或每三日报告一次。”

这时,国民党最高统帅部发现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行动反常,判断解放军将有大的动作,可能直接夺取徐州,也可能以攻取蚌埠为目标,孤立徐州,进逼江淮。鉴于东北失败的惨痛教训,为了不让历史悲剧重演,蒋介石决定亲自赴徐州安排战事。

然而临行前却遇到了麻烦。长公子蒋经国10月初以督导员身份在上海整肃经济秩序惹了祸,打“经济老虎”打到了孔祥熙的公子孔令侃的头上,夫人宋美龄急飞上海干预。由于行政院长翁文灏提出辞职、财长王云五提出辞职等诸多原因,蒋介石临时改派参谋总长顾祝同去徐州处理有关军事方面的重大问题。

顾祝同一到徐州就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徐州“剿总”主官和兵团、“绥靖”区主官出席。

会上,黄百韬说,共军刘伯承、陈毅二股合流,陈毅主力正从临沂南下,志在击破七兵团。建议七兵团立即向徐州靠拢。

邱清泉说,他们在徐州以西抓到共军华野三纵队的侦察员,证实刘伯承、陈毅的中野和华野共军是以他们为主要作战对象的。

孙元良、李弥、李延年都说他们受到共军的压力,战事将一触即发。

冯治安、刘汝明自知是杂牌军,不跟那些国民党嫡系将领争高低,只如实讲了各自面临的严峻情况,认为共军锋芒逼人,形势不容乐观。

刘峙一口咬定共军的进攻目标是徐州——共军的“徐济作战计划”,打济南只实现了一半,现在就该轮到打徐州了。他主张兵力应往徐州收缩,把重兵摆在陇海、津浦两线相交的中心点上,明确支持黄百韬将七兵团向徐州靠拢的见解。

因为各执一词,最终未能弄清解放军的主攻方向究竟在哪里,也未就部署问题统一认识。

随同顾祝同来徐州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在会上宣布了属绝对机密的“徐蚌会战计划”:第七兵团由新安镇撤回运河以西向徐州靠拢。李延年第九绥区撤离新浦、海州。第四十四军由海路南撤。原拟增防海州的第一○○军中途折返,也归入七兵团序列。第十三兵团集结于灵璧、泗县地区机动。第二兵团即以永城、砀山为中心集结。第十六兵团以蒙城为中心集结。第九绥区和移驻临淮关的第四绥区另组建新兵团。第三绥区仍驻原防不变。徐州守备部队应切实加强工事,以确保坚固守备。郭汝瑰一再告诫,务必严守机密,不得泄露。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计划。各兵团向徐州靠拢,犹如众星捧月,可以起到拱卫徐州的作用。刘峙可以高枕无忧了。邱清泉不禁窃喜,如今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开商丘了。此人虽然靠半工半读上过上海大学,又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德国工兵学校和柏林陆军大学深造,却相信商丘即“伤邱”,对他邱某颇不吉利,长期耿耿于怀。黄百韬自然格外高兴,散会后连“剿总”宴请都予婉谢,立即匆匆返回新安镇部署移防。

黄百韬动作不慢。就在全兵团11月6日清晨即将上路时,刘峙命令他们掩护从新浦、海州撤出的部队。因筹措船只困难,第四十四军改走陆路,划归七兵团指挥,要黄百韬必须等到李延年他们和第四十四军到达后方能开拔。其实这只是冠冕堂皇的一面,还有见不得人的另一面。刘峙在新浦有大宗盐业生意,是他私人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他已把决定放弃新浦、海州的消息暗中透露给了他的经纪人,要他们携带钱款随李延年一起行动。要将分散的钱财收拢起来,这谈何容易,这就使黄百韬兵团撤离新安镇的时间晚了近两天时间。

11月6日,夜幕降临,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23个纵队,遵照中央军委的统一部署,向徐州和陇海路东、西两段逼近,使各处敌军同时告急,纷纷呼救。

华野13个纵队从山东境内齐头向南挺进,横扫陇海铁路东段北侧150公里宽广地区的国民党军阵地。苏北兵团3个纵队由徐州东南向西北攻击。

6日晚,鲁中南纵队包围郯城,对地头蛇——山东保安第一旅王洪九部发起攻击,至8日拂晓,全歼该敌5000余人。六纵向马头镇地区之敌发起攻击,并攻占马头镇。苏北军区第六分区部队逼近新浦、海州。一纵、六纵、九纵、鲁中南纵队和特种兵纵队,分路南下,直扑新安镇。担负阻援和截击任务的四纵、八纵和特种兵纵队一部直指邳县,准备坚决截断黄百韬的退路。苏北兵团二纵、十二纵和中野十一纵,果断越过陇海路,拟对黄兵团实施迂回包围。原活动于宿迁、睢宁地区的十一纵和江淮军区部队,分路沿运河北上,前锋直指运河车站。山东兵团指挥的七纵、十纵、十三纵,相继攻占峄县、枣庄、临城、韩庄、万年闸等地,并包围了台儿庄,从东北方向逼近徐州。三纵、两广纵队和冀鲁豫军区两个独立旅,接受中野统一指挥,由西北方向迫近徐州,并配合中野一纵在砀山以西的张公店地区一举歼灭国民党军第五十五军一八一师。陈毅、邓小平率中野主力进入永城地区,从西南方向威胁徐州。

华野九纵副参谋长叶超带领纵队侦察营摸进新安镇时,不禁大吃一惊。他们经过火车站时,发现那里死一般沉寂。只见冰冷的铁轨伸向远方,却看不见火车来去,也看不见一个人影。镇上大街小巷不见国民党的一兵一卒。这空荡荡的新安镇给他们的第一个印象是:敌人逃跑了。

部队很快从当地群众那里得到证实——黄百韬兵团数十万人马是11月7日清晨撤离新安镇的。那天,除黄百韬兵团数十万人外,还有从东边新浦、海州过来的队伍,以及地方官员、商人、军官家眷等,简直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整整过了一天多才算勉强过完。一位老年人说,他亲眼看见七兵团特务队枪杀了四个当兵的。特务连的人说,这四人是共军的侦察员。

九纵司令员聂凤智接到叶超的报告后,立即命令部队越过陇海路向西,抄近路猛追,务必追上黄百韬,同时向华野指挥部作了报告。

这时,一纵情报侦察人员通过无线电侦听获悉,国民党军徐州东西两侧陇海路上的各兵团已奉命向徐州收缩。运河以东新安镇地区的黄百韬第七兵团原拟11月5日开始撤离的,后来由于受刘峙命令掩护从东边过来的李延年部队而推迟行动。等了一天多,李延年带来的庞杂臃肿、拖泥带水的由各色人等组成的部队和第四十四军才姗姗来迟。黄百韬兵团向西撤退的顺序是:一○○军、六十四军、兵团部、二十五军、四十四军,六十三军在左翼担任掩护。

一纵司令员叶飞因战役发起前夕得了黑热病,留在济南治病。作战指挥由纵队副司令刘飞和纵队副司令兼参谋长张翼翔共同负责。刘、张二位副司令看到情况极为紧急,又极为重要,当即一面部署追击,一面报告野司。

野战军指挥部由临沂南边前移至郯城西北沂河边上的马头镇,刚刚在几间高敞轩亮的大瓦房里布置好作战室,架好无线电台,就一前一后收到九纵和一纵的敌情报告。

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人措手不及。整个作战室里,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战役第一阶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歼灭黄兵团,完成中间突破,占领新安镇、运河车站等地。如今黄百韬跑了,新安镇成了一座空城,这个仗下一步该怎么打?有好一会儿,粟裕都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墙上的军用地图看得出神,一动不动。

忽然,粟裕转过身来,重重地说了一句:“追,快追,追上黄百韬!”随后,他对陈士榘、张震说了他的想法,得到了二人的赞成。紧接着,他们向中央军委和陈毅、邓小平报告了黄兵团西撤的情况,同时就下一步战略安排向各纵队作出部署:山东兵团指挥的七纵、十纵、十三纵排除一切困难,迅速插向徐州以东大许家、曹八集地区,截断黄兵团西逃退路,分割其与徐州的联系;位于陇海路以南皂河地区的十一纵和江淮军区的两个旅,经土山镇向大许家前进,由南向北,配合山东兵团断敌退路;一纵、六纵、九纵、鲁中南纵队、中野十一纵从新安镇及其以西地区沿陇海路南侧向西追击;四纵、八纵沿陇海路北侧向西追击。严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穷追猛追,一追到底,务必抓住黄百韬兵团。

11月9日,华野前委发布《关于全歼黄百韬兵团的政治动员令》,要求全体官兵“不怕疲劳,不怕困难,不怕饥寒,不怕伤亡,不怕打乱建制,不为小敌迷惑,不为河流所阻,敌人跑到哪里,坚决追到哪里,全歼黄兵团,活捉黄百韬”!

随着11月9日上午华野指挥部一声令下,华野各纵队就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威武雄壮的对黄百韬兵团的追击战。一时间,陇海路南北两侧犹如两股滚滚狂潮,奔腾向前,势不可当。

“追,快追!”

“追上黄百韬!”

“追上就是胜利!”

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滚滚向前的人流,有的成三路纵队,有的成六路纵队。他们快速地前进着,以一天60公里到70公里的急行军速度向西席卷而去,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大地为之颤抖。列队里不时响起互相激励的口号声。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前追赶着,唯一的心愿就是追上黄百韬。

向西追去的不光是各纵队的战斗部队,还有大量的民工——这是一支更为庞大的队伍。数不清的支前民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扛着担架,推着小车,紧紧跟着部队,把部队所需要的粮食、弹药和其他军需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前方。他们的口号是:“解放军打到哪里,我们就支援到哪里!”

在追击途中,一路上都看见国民党部队丢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衣帽鞋袜、被服装具、枪支弹药等,无所不有,甚至还有整箱的子弹、炮弹,显然是路上搬不动扔下的。这些东西成了最可靠的路标,告诉后面解放军的追击部队——国民党的部队就在前面。

九纵二十七师穿越新安镇,沿陇海路南侧向西猛追。上级通知他们,担任黄百韬兵团左翼掩护任务的第六十三军就在他们前面,必须迅速追上该军并予以歼灭。大家听说要打仗了,一个个显得无比兴奋,更是加快了步伐,恨不得一步撵上敌人。

前面响起了枪炮声,不时有嘶嘶的声音从天际划过。谁都清楚,这是炮弹飞出炮口以后同空气的摩擦声,打炮的地方肯定不远。敌人终于被他们追上了。队列里不时响起“快!快!快!”的口令声。

一条河流挡住了去路,九纵二十七师七十九团“潍县团”被迫拥挤在河滩上。炮弹在耳边呼啸着,不时在河面上炸起一根根水柱。子弹打得河边的芦秆沙沙作响。

眼前的河流是从山东流过来的沂河,对岸是埝头镇。因为事先知道河宽水深,不便徒涉,部队已经准备了必要的简便架桥器材。

“一营二连,架桥!”团里下达了架桥命令。

二连一排副排长范学福带领三班跑步来到河边,下水一看便傻眼了——带来的两架登城用的云梯,对接起来差不多可够到河对岸,可是做桥桩用的支架却短了一大截。怎么办?前面的敌人等着他们去追赶,近处又找不到代用器材。情急之中,范学福扛起云梯就往河里奔。三班班长马选云、三班班副彭启榜,以及战士宋协国、杨玉艾、潘福全、杨学志、孙克潘、孙学赞、孙书贤也跟着跳进河水里,两人一组排好,用自己的肩膀当桥桩。还好,河水不算太深,云梯架在肩上,在水面还能露出一个头。

这就是有名的“十人桥”。就这样,几百双脚从他们肩上跨过,终于没误了追击敌人。在埝头镇的国民党第六十三军一五二师一部还没来得及撤走,就被九纵二十七师的部队堵住。

九纵二十七师在追击途中打的这一仗,干净利落,一举歼灭第六十三军一五二师四五四团和四五六团一个营及军部直属分队等2000余人。残敌向窑湾方向逃跑。

国民党第六十三军中将军长陈章带着全军人马来到运河东岸的窑湾时,尚未顾得上喘息,就被九纵二十五师和二十六师追上了。

对九纵来说,敌人立足未稳,喘息未定,背靠运河,没有退路——这无疑是一块到口的肥肉。

恰在这时,九纵前进指挥所里响起电话铃声,是华野司令部陈士榘参谋长打来的:“是老聂吗?你们动作很快,在窑湾抓住了六十三军,这很好。现在野司命令你们,不要管六十三军,立刻率领全纵队继续西进,尽快兜住黄百韬兵团,不准它跑掉!”

“陈参谋长,野司的命令我们坚决执行!我们马上撤出窑湾,准备从窑湾下游到皂河之间渡过运河,然后继续西追,争取尽快截住黄百韬兵团!”聂凤智没有半点讨价还价,但也不无遗憾,“只可惜快要到嘴的肥肉没吃成,让刘飞、张翼翔他们沾光了!”

“好,一言为定,等候你们追上黄百韬兵团的好消息!”陈士榘对聂凤智的态度非常满意,“你也不要难过,抓住了黄百韬兵团,那就不止是一块肉,而是一大碗,让你吃个够!”

3首战窑湾

在战场上,机会对敌我双方而言是均等的,就看你能否把握住。九纵没有同敌六十三军纠缠,从而赢得了追击黄百韬兵团的时间,终于同华野四纵、六纵、八纵等兄弟部队一起,在1948年11月11日将黄百韬兵团除六十三军外的四个军、七个师全部包围于以碾庄圩为中心的狭小地区。

陈士榘又给一纵刘飞副司令下命令,要他们去收拾敌六十三军。

11月9日,一纵一口气猛追40余公里,于太阳西坠时分,一举将敌六十三军在窑湾镇包围。

要九纵去对付黄百韬和要一纵去对付六十三军,其实都是粟裕的主意,可以说是知人善任,好钢用在刀刃上。九纵和黄百韬有“一箭之仇”。一年前的10月,他们在山东范家集战斗中,曾同黄百韬手中的王牌六十四军交过手。那一次虽然不分胜负,但对九纵来说,他们拼了消耗,付出了血的代价,却没能赢得战斗,实在是一种耻辱。他们心头早憋着一股气,要去找黄百韬算账。为什么用刘飞对付六十三军呢?原来窑湾四周是水网地区,刘飞是老新四军,熟悉水网地区作战,再就是他熟悉广东军,对付六十三军这样的广东军较有办法。

在奔往窑湾的路上,刘飞、张翼翔等一纵领导人已在考虑对付敌六十三军的办法,一到窑湾就带领三个师的领导看地形,制订作战方案。

窑湾西临运河,北靠沂河,位于两河交汇处,南、西、北三面临水,东面是一道高2到3米的围堤,堤外为开阔地。镇内有居民3000余户,镇外分布着零零散散的小村庄。六十三军取道窑湾过运河,一是担负黄百韬兵团左翼掩护任务,二是想讨个巧,避免全兵团都往仅有的一座运河铁桥上挤,而从窑湾渡过运河。他们到窑湾一看,傻眼了。哪有什么船?船不知道被老百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后面解放军又追了上来,他们只得仓促占领窑湾,就地组织防御。

11月10日,一纵一师、二师、三师趁敌六十三军立足未稳,就对窑湾守敌发起攻击。一师师长廖政国、政委曾如清带领全师占领窑湾东面的几个小村庄。二师师长程业棠、政委张文碧带领全师官兵激战一天一夜,控制了窑湾东北外围几个村庄。窑湾东南外围的战斗极为激烈,一些村庄几易其手。三师师长陈挺、政委邱相田亲临第一线指挥,战至次日下午3时,终于扫清残敌。至此,敌六十三军窑湾外围阵地全部丧失,退回镇内利用日、伪时期遗留的碉堡、工事和该军到后临时突击修建的防御设施凭险据守。

11月11日下午5时,窑湾镇东、南、北三面上空升起一发发红色信号弹。数十门野炮、山炮、重迫击炮和榴弹炮怒吼起来。随着炮火延伸,以窑湾东门一师为主攻方向的二团一营二连很快突破敌人小东门前沿阵地,并乘胜向纵深发展。敌六十三军这支广东军,攻防技术较好,擅长巷战。他们利用碉堡、坚固房屋和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顽强阻击,使突击部队一再受阻。二团团长方铭及时调二营、三营加入战斗。一营、二营合力向镇内天主教堂敌军指挥部发起攻击。经过反复冲杀,打到天主教堂附近时,二营五连伤亡过半,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下20人。

我方对北门和南门的进攻一再受阻。纵队及时命令二师六团改由小东门进入镇内,然后直插北门,策应北门外的四团作战。在六团和四团的里应外合下,部队于当晚9时突破北门。三师主力当晚突破大东门,从东向西同敌人展开巷战。

一纵三个师从不同方向将镇内敌人分割成四小块,逐一进行围歼。

经过一夜的激战,窑湾镇内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到天明时打扫战场,我军已将窑湾镇内的敌人悉数歼灭,还抓到一大批俘虏,缴获了大量军用物资。敌六十三军军长陈章在泅渡运河逃跑时淹死了。有人看见他逃跑时慌不择路,可能腹部负了伤,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到了运河边找不到船,他便一步步地向河心挪去,然后又向前游了一段,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呛了水,只听见他野兽般号叫一声便没入水中,再也未探出头来。

敌六十三军1.3万多人被歼,成为淮海战役中第一个被解放军全歼的军,对国民党朝野震动很大——因为这个军属国民党元老余汉谋的粤军。为了安抚粤系,笼络人心,蒋介石在南京亲自为陈章主持公祭,并追授他上将军衔。

4抢占运河桥

黄百韬为等李延年的第九绥区和第四十四军而丧失了宝贵的时间。在撤离新安镇时,他见到了随李延年同来的少将战地视察官李以勖。蒋介石从孟良崮张灵甫的惨败中悟出,他手下的将领常常弄虚作假,发假电报。这次他特地从参军处挑选了一批年轻能干的高参充当耳目,一人一本密码本,天马行空,可以随时越过国防部直接给他发电报。李以勖就是其中之一。黄百韬与李以勖曾是陆军大学同学,便向他透露了自己的忧虑,担心数十万人马仓促上路会有不测,担心他们还没到达徐州就被共军半路截住,或者钻进共军布置的大口袋。万一有不测,请他转告刘峙务必派别的兵团前来救援。李以勖一口应承。

在黄百韬的劝说下,李以勖没有随军行动,提早到达徐州。他不负所托,当天就向刘峙转达了黄百韬的忧虑和请求。

刘峙自知黄百韬兵团步入今天的困境,跟他有脱不掉的干系,于是对李以勖转达的要求回答得非常干脆。他说,他知道黄百韬带兵有办法,他们有数十万人马,装备精良,能征惯战,共军拿他们没有办法,“万一被包围,我一定倾全力救援,决不会视而不见。请老弟放心。”

就在刘峙等辈认为共军拿黄百韬兵团没有办法的时候,解放军各纵队正从四面八方向这个兵团逼近,并不断紧缩包围圈。

华东野战军主要突击集团沿陇海铁路南北两侧由东向西猛追。当一纵、六纵、九纵越过运河一线向碾庄地区迂回时,沿陇海铁路北侧追击的四纵、八纵也已赶到运河边,对正在过河西撤的黄百韬兵团构成巨大威胁。

黄百韬的西撤计划制订得虽然仓促,但确实动了一番脑筋,可以说是相当周密的:以二十五军一部占领牛山,掩护四十四军撤退;一○○军占领炮车,负责对北掩护而后跟进;六十三军负责对南掩护,而后由窑湾渡过运河向碾庄撤退;六十四军首先通过运河铁桥占领有利阵地,而后策应各军次第过河,兵团部随六十四军行动。计划规定各部到达碾庄后再向曹八集、大许家、徐州方向转进。

黄百韬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前脚刚走,解放军的大部队后脚就跟了上来,一路上撵得他屁滚尿流。可怕的消息接踵而来:六十三军在窑湾被围,华野山东兵团在韩庄、台儿庄一线运河上架浮桥,可能挥师南下。一旦陇海路被切断,向徐州靠拢的计划就将成为泡影。更可怕的是发生在运河桥头的自相残杀。正是士兵们所固有的求生本能,把黄百韬精心制订的西撤计划冲得乱七八糟。

运河桥头发生的事情触目惊心:十几万部队等着过河,还有大批马匹、车辆、火炮和堆积如山的物资也要运过河去,海州、新浦来的军不军民不民的乌合之众也要过河。大家你争我抢,各不相让。宽阔的运河上波光粼粼,却看不到一只船,唯有那座孤零零的铁桥可以过人、过车马——难怪有的人要先下手为强。最先通过运河铁桥的六十四军中将军长刘镇湘亲自在桥头督阵,虽然秩序有些混乱,队形不整,但总算顺利通过,没受到大的损失。接下来的几个军就不行了。这时,很多人都有一种恐慌心理,担心过河晚了会被共军截住,于是千方百计要抢先过桥,甚至不惜用机枪开道。这样一来,过桥秩序大为混乱,反而降低了过桥速度。国民党军还没过完桥,就听说解放军追到了桥边,一时间枪声大作,弹雨横飞,人喊马嘶,相互践踏。被踩死的,被推下河去的,被乱枪打中的,不计其数。所有的人都像发了疯一样,不计后果地一拨一拨往桥上拥去。欲速则不达。桥面的空间毕竟有限,人一多就难免阻塞,一阻塞就谁也别想通过。

黄百韬乘车路过运河铁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失去约束的狂乱场面,听到了呼天抢地的惨叫。他倒显得极其平静。这能怪当兵的吗?真是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呀!从古至今,大凡集团军事行动,从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不能要屙屎了才来挖茅坑,那样非一败涂地不可。这怪谁呢?一二十万人的大行动,就靠一座通过能力极其有限的铁路桥显然是不够的。他认为,自己也难辞其咎,作为一个兵团司令,应该有先见之明,应该催促“剿总”早办妥运输事宜。况且“剿总”已经答应派工兵团架桥,自己不催办,别人没有切身利害关系,哪会主动去管呢?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即制止眼前的混乱局面。他的铁的原则是,不允许手下的任何人违抗他的命令,否则格杀勿论。争先恐后地过桥,就是置他的命令于不顾。因为他讲过要有次序地过河,争先恐后就是不按次序,所以是决不允许的。他下令调一个机枪连上来,在桥头一字排开,谁要是不按次序过桥,乱推乱挤,一律就地正法。

其实,从黄百韬出现的那一刻起,许多乱吵乱嚷的人就大大收敛了。现在看见黄百韬动了怒,搞不好要被机枪点名,哪有人敢随便乱动。

过桥秩序总算恢复正常。但由于运河河面宽阔,桥长而窄,过河速度极慢,再加上解放军不时打枪打炮,国民党部队不得不走走停停,直到11月9日才大部过完。

黄百韬兵团通过运河铁桥以后,为了阻止解放军继续追击,命令一个团2000多人扼守运河铁桥。

11月9日夕阳西坠时,解放军先头部队一个营到达运河桥头,不顾长途追击的劳累,当即向该敌发起攻击,经过一夜激战,终将该敌大部歼灭。残敌逃跑时,用事先准备的汽油把运河铁桥烧成一条火龙。

朝阳驱散了运河上的晨雾,那些刚刚放下手中武器的官兵又投入了新的战斗。他们用简陋工具扑灭桥上的火焰,用四处找来的木板、门板等临时替换烧焦的枕木。

经过紧张的突击抢修,一座完整的运河大桥重新屹立在运河上。

二、徐东喋血

1攻不破的阻击线

得知黄百韬兵团离开新安镇西撤时,华野指挥部立即命令山东兵团指挥的七纵、十纵、十三纵和十一纵以及江淮军区两个独立旅,以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分别从北面和南面直插徐州以东的大许家、曹八集铁路两侧,截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分割黄兵团与国民党徐州集团的联系。

济南战役后,华野前委批准许世友留山东继续养伤,山东兵团由谭震林、王建安指挥。山东兵团接到截断黄百韬兵团退路的命令以后,立即进行了部署。各纵队随即从临城、枣庄、兰陵一带南下,前锋直指韩庄、台儿庄一线。

徐州东北韩庄、台儿庄一线为第三绥区防区。三绥区副司令官何基沣、张克侠均为中共特别党员,于1948年11月8日率第五十九军和第七十七军大部,共2.3万余人,在贾汪、台儿庄地区举行起义,然后北渡运河,向兰陵方向开去。三绥区两个军的起义,使得徐州东北防线洞开,华野山东兵团三个纵队得以迅速穿过该防区,直插徐州东侧,为切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刘峙担心徐州东北防线空虚,徐州不保,当即下令邱清泉第二兵团、李弥第十三兵团火速集结于徐州,又命令驻宿县一带的孙元良兵团向徐州靠拢,而不顾黄百韬的一再告急。他认为对方志在夺取徐州,向黄百韬施加压力,只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故技罢了。

趁李弥兵团奉命撤离陇海路东段曹八集、大许家向徐州靠拢之际,谭震林、王建安指挥山东兵团七纵、十纵、十三纵分路南下,与陇海路南侧的华野十一纵、江淮独立旅南北对进,一举占领了徐州以东重要据点大许家、曹八集,切断了陇海铁路。

十三纵接近曹八集时,侦察到黄百韬兵团的先头部队第一○○军四十四师刚刚到达这里宿营,准备次日继续向徐州方向撤退,并为全兵团开路。1948年11月10日夜,十三纵突然对该师发起攻击,激战至次日午后,全歼该师3000多人,将师长刘声鹤击毙。至此,黄百韬兵团西逃之路已被堵死,所属一○○军、四十四军、二十五军、六十四军被粟裕指挥的14个纵队包围在离徐州不到50公里的碾庄圩一带,已无路可逃。

这时,获悉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返回徐州任上。济南战役后,杜聿明曾雄心勃勃地提出大胆计划:以40万大军沿津浦路北上收复济南,吸引共军聚而歼之。并在部队一些主要的高级官员中秘密做了传达。但是,这一计划并未来得及实行。由于辽沈战役败局已成,蒋介石见无回天之力,便于10月10日将杜聿明点名调到东北,组织军队撤退。此时,国民党东北集团55万余人,已有47万余人被歼,还有三个军在锦西地区有待撤退。10月20日,杜聿明被任命为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冀热辽区司令,坐镇葫芦岛指挥锦西国民党部队的撤退。面对林彪70万东北野战军的穿插堵截,他搞了许多虚张声势的假动作,直到部队运动到葫芦岛码头,他才突然下令上船。他成功了,解放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掉。蒋介石对此非常满意。所以这回当黄百韬兵团告急时,蒋介石又要他立刻返回徐州任上,关照他,“你到徐州,一定要解黄百韬兵团之围!”

杜聿明一到徐州就召集各兵团主官商讨如何援助黄百韬兵团的问题。会上,刘峙虽然仍旧坚持认为徐州将成为共军的进攻目标,处境危急,但也不得不认真听取杜聿明的意见和尊重最高统帅部的决策。杜聿明认为,徐州周围,黄口、九里山等地发现共军,实为共军制造的进攻徐州的假象,这只是为了钳制国军。而集中主力先歼黄百韬兵团才是共军的真实意图,切不可上当。他还传达了蒋介石为黄百韬兵团解围的决心。最后,与会人员总算统一了认识,决定第二兵团和第十三兵团分别于陇海铁路南北两侧展开,11月12日晚开始向作战地域开进,13日上午9时在空军、炮兵的掩护下,协同战车团由西向东全线攻击。

11月12日晚,邱清泉、李弥两兵团集中5个军12个师的兵力,配属火炮100余门、坦克100余辆、飞机20余架,开始由徐州沿陇海铁路两侧向预定作战地域运动。

蒋介石把为黄百韬兵团解围的希望寄托在邱清泉身上,希望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同时也暗示对他在豫东战役中的表现不满,如再违令迟滞,视友军危急不援,必将严惩不贷。他给邱清泉的这份电报是耐人寻味的,虽然主要是鼓劲打气,但也不乏阴森之气。

蒋介石给邱清泉的电报说:

党国存亡,在此一举。吾弟应发扬黄埔军校精神,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不惜一切牺牲,将当面敌人击溃,以解黄兵团之围,否则军法从事。

华东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要用一半以上兵力,牵制、阻击和歼敌一部,以对付邱李两兵团”的指示,决心以八个纵队负责阻援和打援:负责正面阻援的华野七纵、十纵、十一纵,在徐州以东的侯集至大许家之间,沿铁路两侧构筑多道防御阵地,随时准备迎战来自邱李两兵团的进攻;苏北兵团的二纵、十二纵、一纵、鲁中南纵队和中野十一纵,以及江淮军区两个独立旅,部署在徐州东南一带,伺机攻击援敌之侧背,使其不能全力向东。这时,华野十三纵歼灭敌四十四师后,转而对黄百韬兵团作战,与原有的华野四纵、六纵、八纵、九纵共同担负围歼黄百韬兵团的任务,使歼黄兵力增加到五个纵队。

11月13日9时,国民党徐州集团数10架轰炸机、100余门重炮、100余辆坦克将徐州以东邓楼至团山一线20余公里宽的正面变成了烈焰腾腾的火海。

邱清泉脸上绷紧的肌肉放松了,嘴角露出了冷笑。他崇拜普鲁士精神,崇拜德国克劳塞维茨用无限暴力使敌人彻底丧失抵抗力的思想,在部属面前一再引用克劳塞维茨的名言:“战争无非是扩大了的搏斗”,“战争是一种暴力行为,而暴力的使用是没有限度的”,“使敌人无力抵抗是战争行为的目标”……现在,他想象对手的有生力量在他们的强大火力下,已经死伤殆尽,无力阻挡他们大踏步前进了。

天空升起一颗颗红色信号弹。奔驰的坦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步兵的攻击队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滚滚向前。邱清泉有些忘乎所以了。他要无限度地使用暴力,从精神到肉体上都要彻底摧毁他的对手,使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乖乖地承认失败,好让他们体面地同黄百韬在碾庄胜利会师。

可是事与愿违,没有出现邱清泉所期待的情况。当邱清泉的坦克和步兵快要接近我军的前沿阵地孙庄时,原本死寂的、以为不会存在任何生命的那片神秘莫测的土地上,突然如火山喷发,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敌人顿时队形大乱。有的坦克被击中,有的坦克掉头后逃。他的步兵也死的死、伤的伤,退潮般纷纷后退。这使邱清泉大感意外。他的脸因咬牙切齿而变形,两眼射出凶光,猛地一声大吼:“给我拿下孙庄!畏缩不前者,杀!”

邱清泉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国军火力准备不谓不猛烈,经过那样的狂轰滥炸,莫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是顽石也已粉身碎骨了。共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不成?

邱清泉说对了一半,但就是这一半也不全对。

或许他至死都不明白,他虽然崇拜克劳塞维茨,却只是学了克氏的皮毛。他只知道暴力的作用,却对克氏“用技术和科学的成果装备自己来对付暴力”的观点领会不深。虽然我军由于受经济基础的限制,各方面起点都很低,但在尽可能运用技术和科学的成果装备自己的自觉性方面,远远胜过敌人。这时的华东野战军和部分纵队,拥有一批无私奉献的年轻人,他们不断钻研技术,精益求精,用他们手中的特殊武器和刻苦钻研出的科学方法,不间断地获取各方面的重要情报,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各级领导,为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人数不多,少的三五人、十来人,多的几十人或几百人,但他们的作用往往胜似雄兵十万。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就是因为有了他们,才使战争中知己知彼这个重要原则名副其实。邱清泉哪里会想到,就是这些并没有长千里眼、没有长三头六臂的普普通通的、外表看来柔柔弱弱的年轻男女军人,正严密地监视着他们的一切行动,他们的任何秘密都休想逃出这些人的眼睛。徐州“剿总”关于邱李兵团于11月13日9时,在空军、炮兵的掩护下,协同战车团向徐东解放军阵地全线攻击的命令,当属绝对机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当第二兵团司令官邱清泉手捧这样的命令,正在细细琢磨每段文字的具体含义时,粟裕、陈士榘、张震和胡炳云、张蕃、宋时轮、刘培善、成钧、赵启明等华野和纵队的领导人手中也有这样一份一字不差的命令。邱清泉亲眼所见的被国民党引以为骄傲的“王牌军”第五军对孙庄的攻击受挫,就是因为胡炳云、张蕃所率领的华野十一纵预先知道了敌人何时何部怎样前来进攻,预先作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我全体官兵都把“坚守阵地”“寸土不让”视为自己的崇高使命,同仇敌忾,同时挖了大量交通壕、散兵坑、防炮洞,在前沿和纵深构筑了大量工事。有些重要阵地只留少数人警戒,多数人在附近的安全地方隐藏起来,尽量避免在敌人火力准备期间做无谓的牺牲。一旦敌人的火力准备结束,战士们迅即从各个隐藏的地方出来抢占阵地,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而邱清泉未必知道他第五军的攻击正面是华野的什么部队,这支部队为何人领导,战斗力如何,负有什么样的作战任务,对这些问题存在相当大的盲目性。在这场智慧与力量的搏斗中,这位目空一切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未曾交手就先输了一着。

第五军不明不白地败退下来,令邱清泉大为恼火。他按捺不住了,下令重新集结兵力,集中火器,再次向孙庄发起攻击。

孙庄重新被遮天蔽日的烟尘吞没。未等硝烟散尽,第五军的官兵如凶猛的怒潮一浪一浪地扑上去,试图淹没那片承受了太多苦难、到处千疮百孔的土地,但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一次次退下来。这些国民党兵受到了解放军的顽强阻击,他们在解放军用步枪、轻重机枪和手榴弹组成的严密火网中成片倒地,死伤狼藉,又一次遭到了惨败。阵地上再一次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切都没逃过身临苑山“剿总”前进指挥所坐镇指挥的杜聿明的眼睛。战斗发起后,他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孙庄这边的战况,希望能有振奋人心的奇迹出现。当他看到远比血战昆仑关更加壮观的场面时,感到无比骄傲。五军,毕竟是国军中首屈一指的“王牌军”,有理由做出较好的表现。然而他到底是刚从东北战场回来,目睹过国军在那里失败的惨状,思想远比邱清泉实际,不敢有太大的奢望。他虽然也有遭受挫折的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到挫折来得如此之快,败得如此之惨,简直是溃不成军!他有些忍无可忍了,不禁怒吼:“告诉邱司令官,务必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对方孙庄防线!”

少将师长郭吉谦接到邱清泉转达徐州“剿总”副总司令的命令,再也坐不住了,把军帽一掀,棉袄一脱,手里挥舞着手枪大喊起来:“弟兄们,拿下孙庄,士兵赏30块大洋,官长升三级!”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两个营的敢死队站好队列,待命出发。他们不顾寒风刺骨,一个个赤膊上阵,手里提着冲锋枪,腰间挂满子弹袋、手榴弹袋,大有不顾死活、一拼到底的气概。

孙庄再次被重炮的炮火吞没,烈焰滚滚,烟尘蔽空。剧烈的爆炸声连成一片、使人的听觉顿时失去作用。

成排成排的坦克出动了。

敢死队紧随坦克之后扑向孙庄。

孙庄除了余火在燃烧,几乎一片死寂。

邱清泉从牙齿缝里发出了诅咒:“让共军见鬼去吧!”

坦克到底冲进了孙庄。邱清泉咧开大嘴笑了:“原来共军只不过如此!”他为他的敢死队员们没能得到登台表演的机会感到有些遗憾。

正在邱清泉得意忘形的时候,沉寂无声的孙庄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排排寒光逼人的刺刀刺向那伙亡命之徒的胸膛。这是一次短兵相接的格斗,坦克失去了作用,炮火失去了作用,甚至连开枪、扔手榴弹都没有了工夫。美国制造的卡宾枪小巧灵活、携带方便、威力无比,但在白刃格斗中却连烧火棍也不如。尤其要命的是,得不时为它换弹匣。也许在这换弹匣的一两秒钟里,你早被对方的刺刀刺中要害处了。

敢死队终于有去无回,孙庄再次陷入沉寂。

邱清泉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感到有些疲乏,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杜聿明一直从望远镜里关注这边的情况。有那么一会儿,他心脏急剧收缩,感到胸闷心慌,差一点颓然倒下。他嘴里喃喃自语:“这是什么部队啊!”

杜聿明不会想到,坚守在这片被炸弹、炮弹耕犁过多少遍的废墟上的是华野十一纵一支不成编制的特殊队伍,有参谋、干事,有警卫员、炊事员,还有卫生员、饲养员……他们决心像已经牺牲的战友们那样,坚决守住现有的阵地,直至战死。

李弥第十三兵团向华野成钧、赵启明率领的七纵和宋时轮、刘培善率领的十纵发动的进攻,同样遭受了严重挫折。

李弥兵团的第八军败得更惨,他们刚刚进入攻击出发地域就受到十纵二十八师的迎头痛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华野十纵以擅长打阻击著称。二十八师进入南自苑山、团山、马山,北至不老河一带防线以后,一面紧张抢修工事,一面深入进行政治动员。人人都明白,在西边打阻击,就是保障在东边歼灭黄百韬,喊出了“坚守阵地,寸土不让”的响亮口号。

在二十八师方圆十余公里的防区内,只有马山、团山等高地,极目所到之处都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零零散散的村庄散布其间,无险可守。为了完成阻击任务,该师八十三团在俯视铜(山)邳(县)公路的团山、马山设防,作为师的第一线;八十二团在大庙、土楼一线设防,作为师的第二线。我军与进攻之敌寸土必争,尽量迟滞敌人的进攻,确保纵队主阵地上的二十九师抢修工事。

李弥没有想到,他们进攻的架势还没有拉开,就遭到一次猝不及防的攻击。

11月12日黄昏,国民党第八军四十二师由铜邳公路自西向东开动,当晚在公路两侧安子村、寺山口一带宿营。

12日正好是阴历十二,月亮几近复圆。当天下半夜,我二十八师八十四团二营踏着月色悄悄逼近寺山口。敌人负责警戒的哨兵毫无察觉。也许是整日行军极度疲劳,也许是根本没把我军放在眼里,那些国民党官兵一个个进入梦乡,鼾声如雷。二营官兵循着鼾声摸过去,附近几座民房里、牲口棚里、帐篷里、土坎下,到处是呼呼大睡的敌人。二营营长一声令下,全体官兵立刻向分散的敌群猛烈开火,打得敌人晕头转向,鬼哭狼嚎。

这次突如其来的夜袭,令敌人毫无还手之力,死伤惨重。他们弄不清来了多少解放军,只得慌忙撤出安子村、寺山口等地。

次日天刚破晓,李弥兵团第八军四十二师展开两个团的兵力,向寺山口发起攻击。

寺山,一座马鞍形的山头,铜邳公路正好从它的鞍部穿过,山上怪石嶙峋,杂草丛生。敌人对寺山进行了猛烈炮击。因为二营官兵下半夜才到这里,战斗过后来不及构筑工事,只争分夺秒地挖了一些散兵坑和很少的几个防炮洞。敌人的大批炮弹下冰雹似的打过来时,他们只好分散地躲在岩石缝隙里和少数防炮洞里。炮火一停,他们就从各自藏身的地方钻出来。

“同志们,人在阵地在,坚决把敌人打下去!”二营营长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一边摆弄着手榴弹,一边激励大家的斗志。

敌人的炮火给二营造成了伤亡,一眼看去,阵地上的人比进入阵地时明显减少。但战士们毫无惧色,用火样的热情响应营长的号召:“请营长放心,人在阵地在!”“决不给敌人占到便宜!”“坚决打退敌人的进攻!”

六辆坦克轰隆隆地开过来,边往前开边打炮,打得山坡上碎石横飞,烟雾腾腾。大家屏住呼吸,任由这些坦克横冲直撞。这些坦克一路没有受到抵抗,如入无人之境,扬着高高的炮管,不可一世地开了过去,哪顾得身后那些喘着粗气、提心吊胆的自己部队。

坚守在寺山南山坡上的英雄“苗树柏”班,藏在一条岩石缝下躲过了敌人的炮火。炮火一停,他们就重新占领了阵地。他们眼睁睁地把敌人的坦克放过去了。当敌人的步兵潮水般拥来时,他们一再暗暗告诫自己:“放近了打,放近了打!”

“打!”班长苗树柏果断地发出口令。

第一阵排子枪和手榴弹打过去,就有三十来个敌人倒在他们的阵地前。敌人顿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后来,他们连续打退敌人四次进攻,自己亦有了伤亡。子弹和手榴弹也所剩无几了,他们就同敌人拼上了刺刀、枪托和石头。阵地始终屹立不动。

在寺山口正面,敌人攻得更猛。二营抗住了整连、整营、整团敌人的十次进攻,给了敌人大量杀伤,后来奉命主动撤出战斗。

11月13日9时,李弥兵团第八军对十纵八十三团阵地发起猛烈进攻。轰炸机群把大批炸弹投向他们,敌人的重炮群也以他们为轰击目标,团山、马山一带顿时成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敌人的步兵又是周而复始地发起进攻,却始终无法突破解放军的阵地。

第二天拂晓,敌人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师长王德贵和师政委王若杰刚刚从团山、马山一带前沿阵地回到师指挥所,看见敌人的炮火再一次把八十三团的阵地吞没,两个不规则的山顶在浓浓的烟雾中时隐时现,如大海中两艘行将沉没的破船。这使他们的心揪了起来。

王德贵抓起电话打给八十三团指挥所。

“毛团长?我们看到了敌人正朝你们那里打炮。”王德贵有些气喘吁吁,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就照我们刚才一起研究的办,立即命令团预备队二营投入战斗。以一个连担任正面阻击;以两个连迅速从团山南面的大沟里迂回过去,在敌人后背上狠狠地戳它一刀。要猛!要快!”

“是,我们坚决完成任务!”毛团长信心百倍地说。

敌人还是按老皇历办事:炮火准备,坦克开路,步兵进攻。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未等火力准备结束,二营这支保存完好的生力军已按选好的路线向预定作战地域运动。

埋伏在团山山前的敌人,看见他们的炮火一延伸,随即开始发起新一轮进攻,却不料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抵抗。他们不知道解放军的阵地上来了一支生力军,当然碰得头破血流。正当他们进退失措的时候,背后忽然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敌人是最怕抄后路的,他们弄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惊恐不安,争相逃命。团山、马山阵地上的解放军官兵也趁机发起反冲击,向惊慌失措的敌人不断开火。

八军是李弥兵团的主力,四十二师被誉为八军的“模范师”,不仅装备好,军事素质也较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他们很快发现仅仅是受到来自侧翼的小股对手的迂回攻击,于是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重新集结整理队伍。

二十八师指挥所接到八十三团毛团长的报告,说敌人的大部队正在团山西侧洼地集结,即将组织新的进攻。王师长立即向十纵宋时轮司令员作了报告。

“请你向八十三团毛团长、孙政委和全团官兵转达我和刘政委对他们的问候,向他们问好!”宋时轮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他们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且超额完成了任务。这种主动出击的精神很好,体现了积极防御的思想,值得发扬!我已命令纵队炮群对团山西侧敌人实行压制射击,狠狠地教训一下敌人。我再说一遍,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随时可以撤出阵地!”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轰隆隆的炮弹出口声,无数炮弹带着呼啸声飞过头顶,在团山西侧一带爆炸开来,顿时烟雾弥漫。

“打得好!打得好!”王德贵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炮弹准确命中目标!感谢首长和纵队炮兵的及时支援!我马上向八十三团传达首长的指示和关怀,准备迎接更艰难的考验!”

这次迂回作战和炮火奇袭,使敌人死伤惨重,一时无法组织起像样的进攻。

2潘塘遭遇战

黄百韬兵团碾庄圩告急,令蒋介石如坐针毡。1948年11月13日、14日,蒋介石一再督令徐州刘峙集团,不惜一切代价加快东援速度,“倾全力东援,星夜挺进,务于本夜到达碾庄”。同时,调第七十二军加入邱兵团序列。李弥兵团接到一道道催命符似的电报,不得不如法炮制地催促下属部队拼命向共军阵地攻击。

国民党第八军四十二师经过连续近两天的轮番攻击,付出了惨重代价,总算夺取了徐东的制高点团山。

被击毁的坦克还在冒烟,石块还有余温,弹片还未冷却。杜聿明登临团山山顶——随处可见双方官兵残缺不全的躯体和残损的枪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焦煳味和血腥味。这位名噪一时、以杀伐为业的中年将领,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对身边的幕僚和四十二师的主官大发感慨:“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攻下了团山。很好,应予嘉奖。但是,时间太长了,伤亡也太大了。像这种攻法,哪一天能到碾庄圩?以后应设法提高攻击速度,减少伤亡才好。”

从13日上午9时开始,攻击到14日下午残阳西坠,邱李两兵团进展少则两三公里,多则七八公里。杜聿明看看两个兵团的表现,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者,消除了对共军谈虎色变的恐惧。照这个进度,一周内外不难到达碾庄圩。忧者,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每攻一地都必须反复争夺,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只怕即使能够攻到碾庄圩,也会因伤亡太大而失去战斗力。

就在杜聿明哀叹邱李兵团的攻势因受到华野七纵、十纵、十一纵的顽强阻击,进展太慢的时候,苏北兵团指挥二纵、十二纵、一纵、鲁中南纵队和中野十一纵、江淮军区两个独立旅,前往徐州东南地域,向邱李兵团右翼潘塘镇、东贺村方向进攻,使敌人不敢放手东援,并迫使国民党第一绥靖区副司令官兼第一○七军军长孙良诚率军部及所属第二六○师,共5800余人在睢宁西北的刑圩地区投诚。孙良诚率部投诚,使徐州东南门户大开,给了徐州刘峙集团又一次沉重打击。

11月14日夜,华野指挥部在土山镇火神庙召集担负围歼黄百韬兵团任务的四纵、六纵、八纵、九纵、十三纵、特纵的主官开会,山东兵团谭震林、王建安也奉命出席。会上总结了完成对黄百韬兵团包围以来进展不快的原因,调整了部署,根据敌人被包围后迅速利用李弥兵团原有工事和新构筑工事顽强抵抗等情况,明确了作战方式应由野战转为近迫作业。要求部队利用暗夜,把交通壕挖到敌占村庄附近,尽可能挖到距敌前沿阵地50米到30米处。采取一口一口啃的办法,逐个争夺敌人的火力点及所占村庄。在逐点争夺中,要集中使用炮火,充分发挥炮火的威力。在选择攻击目标时,要采取先打弱敌、后打强敌,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方法,各个击破敌人,最后战而胜之。会上决定,由谭震林、王建安统一指挥五个纵队和特纵围歼黄百韬兵团,华野主力继续阻击由徐州东援之敌。

会上的决定迅速得到了贯彻,对黄百韬作战开始出现转机,我军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我军的包围圈正在逐日缩小,黄百韬已插翅难飞。邱李两兵团东援的势头已被扼制,近在咫尺的碾庄圩,可望而不可即。

黄百韬已是瓮中之鳖,何不以他为饵,钓邱李两兵团上钩呢?中央军委和华野几位领导人竟然想到一起了。他们都想留下黄百韬,暂不做最后解决,让阻援部队有计划地往后缩。当邱李两兵团后尾脱离徐州时,立即坚决果断地断其退路,并予以包围。

11月13日、14日,中央军委连电指示,设法诱使邱李两兵团东进。军委指出:“请粟陈张酌量黄百韬各军被歼情形,当黄部将被全歼之际,让邱清泉向东深入大许家、曹八集,以便将邱兵团包围,使其跑不掉,然后歼灭之。”“目前是继续歼灭邱兵团的良机,望令正面阻击部队向东撤退,让邱匪深入。令韦吉兵团于本夜切断邱匪后路,完成对该匪的包围。否则该匪一闻黄匪被歼,将迅速退回徐州。”

中央军委为了抓住邱李兵团,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不惜推迟总攻碾庄的时间。华野指挥部在土山火神庙召开作战会议以后,攻黄各纵队进展顺利,伤亡大大减少。至11月16日为止,我军已将碾庄圩包围圈中的国民党第四十四军、一○○军全部歼灭,将二十五军、六十四军各歼一部,并定于11月16日夜对碾庄发起总攻。11月16日3时,中央军委致电粟裕、陈士榘、张震,并谭震林、王建安:“现在已到令七纵、十纵、苏十一纵等部向后撤退,放敌东进之时机,而且适宜推迟一两天总攻,才能诱敌深入。究应如何,望酌情机断行之。”

中央军委电令韦国清、吉洛(姬鹏飞)率领的苏北兵团于11月14日夜切断邱清泉兵团后路,完成对该兵团的包围时,正值苏北兵团所属的二纵、中野十一纵一部全歼敌军第一○七军一个师,迫使该军军长孙良诚率军部和另一个师投诚,正好空出手来。华野指挥部当即命令苏北兵团所属的二纵、十二纵和一纵、鲁中南纵队以及中野十一纵,经房村、潘塘,从侧背直抄邱兵团的后路,既可以吸引邱兵团西顾,以减轻华野正面阻击部队的压力,又可以切断邱兵团与徐州的联系,以利对该兵团的包围,一举两得。

这时,包围圈中的黄百韬己陷绝境。邱李兵团东援再三受阻,令蒋介石忧心如焚,一天一两个甚至三四个十万火急的亲启电,要徐州集团杜聿明率所部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限时限刻到达碾庄与黄百韬会师。杜聿明哪敢怠慢,只得上行下效,依样画葫芦地给邱清泉下命令,只是稍稍做了一点变动。因为他明知限时到达碾庄是不可能的,何必让邱清泉骂呢?他命令说:“即日以有力部队,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向大许家突进。限在一日之内占领大许家,以解黄百韬兵团之围,违则军法从事。”

邱清泉对动不动就用军法从事相威胁非常反感,却又不敢以身试法。他知道,钻隙迂回的做法是非常危险的,正是对方求之不得的。钻隙迂回就是远离后方、远离大部队作战,往对方窝里钻,不说去送死,起码也是凶多吉少。但不管怎样,总得找个替死鬼。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邱维达的七十四军。邱清泉的小算盘打得不赖:七十四军非邱兵团嫡系,就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也不觉心疼。再就是邱维达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毕业,又经陆军大学特四期深造,原是七十四师副师长。孟良崮战役中,该师被歼、师长张灵甫阵亡时,他因父亲病故回家奔丧才躲过了那场劫难。后来以该师两个新兵团和逃散官兵为基础重建七十四师,以后又改编为七十四军,他都一直担任主官,阅历丰富,富有实战经验,或许能钻隙迂回成功。果真如此,那就谢天谢地了。

11月15日清晨,邱清泉向七十四军下达作战命令,令该军经潘塘、房村,向大许家南侧迂回,并突然向大许家共军阵地发起猛烈攻击。末了,邱清泉特地强调,这是总统亲自交办的,务期必克。与此同时,邱清泉指令担负东援任务的五军、七十军暂取守势,作为预备队的七十二军和十二军立即作好出击准备,一旦七十四军攻击得手,便立即出动,力求将当面华野十一纵迅速围歼。

蒋介石想用迂回战术抄我军的后路,粟裕也想用迂回战术抄敌人的后路,准备将邱李兵团一起端,两人想法正好不谋而合,这便在潘塘发生了一场国共双方两支主力部队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彼此事先都不知对方有这次行动,所以当这两支部队于11月16日凌晨3时许在潘塘迎面相遇时,双方都毫无思想准备,以为对方只不过是零星小部队,仍旧只顾匆匆赶路。可是越走越不对劲。怎么彼此都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再仔细一看,不好了,两支敌对的部队狭路相逢了!几乎同时作出了反应,双方都迅速抢占有利阵地,并立即投入战斗。事实证明,这是两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从发现敌情到抢占阵地、组织战斗等各个环节都符合遭遇战的要求。于是,这次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很快演变为一场势均力敌的攻防战。解放军投入了苏北兵团的二纵、十二纵和一纵、鲁中南纵队以及中野十一纵。邱清泉接到邱维达的报告,大惊失色,奇怪共军怎么跑到潘塘去了呢?一旦潘塘失守,钻隙迂回计划必将成为泡影,军法难容,他的后路非被抄了不可,等着他的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一面命令七十四军占领有利阵地,相机发起攻击,一面赶紧调集重兵加入潘塘地区作战。他命令七十军九十六师迅速撤下狼山,立即用汽车运到潘塘附近,命令十二军一一二师尽快向七十四军靠拢,命令七十军三十二师从柳集向当面共军发起攻击,同时请求徐州“剿总”派飞机支援潘塘方面作战。

在潘塘地区,枪炮声、爆炸声和飞机的轰炸扫射声、坦克的轰鸣声,共同组成了战争的交响乐。从早晨一直闹腾到晚上,就这样你攻过来我攻过去地僵持着,一时胜负难分。二纵一个团攻到离七十四军军部不足1.5公里的李庄,给这个军的军部构成极大威胁。邱维达气急败坏地命令五十七师,立即拿下李庄。五十七师在飞机、坦克、重炮的掩护下,从早晨7点攻到下午4点,就是攻不进李庄。到傍晚时分,五十七师孤注一掷地在飞机、坦克和重炮的配合下,再一次发起猛攻,下决心非拿下李庄不可。少将师长冯奇异笑了,他亲眼看到了飞机和重炮的神奇威力——李庄的房屋、树木和一切有形物体全部荡然无存,到处烈焰熊熊。看对手往哪里逃!当他跟随突击部队踏进满目疮痍的李庄时,不禁惊呆了——哪里还有半个共军的影子!

解放军到哪儿去了?粟裕不喜欢这样的飞来之食。要消灭邱维达的七十四军,可以说易如反掌,但现在的任务是断敌退路,包围邱李兵团。如与邱维达纠缠,丧失宝贵的时间,即使是吃掉了七十四军,也是因小失大。况且他不喜欢这样两支主力部队不是在预先选定的时间、战场硬碰硬的打法。即使要打,也只能在运动中寻找战机,以尽量小的代价换取大的战果,决不能做赔本生意。所以,粟裕当机立断地命令韦国清、姬鹏飞率所部大胆撤出战斗,不必恋战。同时命令负责徐东阻击作战的七纵、十纵、十一纵自接命令之时起相机后撤,以诱使邱李兵团东进。撤退时可以遗弃部分破烂枪支和军用物品,给敌人造成错觉,使他们确信共军抗不住连日的猛攻,已经败退。

邱兵团所属的七十军九十六师见共军后撤,即跟踪追击,一口气追了五六公里,忽然发现共军不知去向。发现四野空阔,这才觉得风声鹤唳,好不后怕。带队主官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命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赶紧后撤,跑得比来时还快。

由于双方各自后撤,这次不期而遇的遭遇战逐渐沉寂下来,使这场斗智斗勇的竞赛多少带有几分神秘色彩。

3组成总前委

淮海战役初战告捷和潘塘遭遇战打了一个平手,促使华野领导人和中央军委都在认真考虑如何进一步加强战役统一指挥的问题,以便夺取更大的胜利。

这时,邱清泉觉得共军突然从潘塘后撤有些蹊跷,便保持克制与审慎的乐观。多少天来,部队东进速度如蜗牛爬行,现在能大踏步前进几公里,毕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他有一条原则决不动摇:不管往前推进多远,后尾是决不离开徐州的。至于一日之内“占领大许家”,他本来就没有信心,现在经过潘塘一仗,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更不存多大希望。万一上面追究,又如何应付呢?

邱清泉脑子灵活,很快有了主意。潘塘未失,七十四军虽有损失但还算完整,共军苏北兵团被打垮了,徐东前线共军全线后撤,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把这些事实略加提升向上报告,或许能被免予追究!

邱清泉在电话里向杜聿明作了报告。他尽量选择适当的字眼,不可说得过于乐观,也不可夸大战果。说得过头了让上面产生错觉,说不定马上要他去碾庄同黄百韬会师,岂不是自找倒霉?在别人眼中一贯桀骜不驯、自视清高的邱清泉,这时讲起话来小心谨慎,脸上不觉有些微红。他说:“报告总座,潘塘之役已获全胜,正在打扫战场,详细战果随后报告。徐东前线共军,经国军连日攻击,已全线后退。所占阵地尚待巩固,以防共军回窜。我第七十军第三十二师九十五团,在柳集与共军激战竟日,全歼共军一个营,无一漏网。”

潘塘在徐州东南不足20公里处,枪炮声清晰可闻,炮弹一度掉在徐州的机场上,曾使徐州的敌人一日数惊。现在,消息不胫而走,“潘塘大捷”“徐东共军全线崩溃”的消息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

近半年来,豫东战役、济南战役、辽沈战役,国民党无役不败,太想听到胜利消息了。刘峙听到这一消息后,欣喜若狂,连声说:“快!快!快向南京报告潘塘大捷!通知新闻界,赶快宣传!还有,赶快通电全国!”

1948年11月15日,中原野战军主力解放宿县。这一消息给了蒋介石重重一击。这天,他一夜难眠,辗转反侧。第二天,他整天精神恍惚,愁肠百结。宿县一失,又使他想起在东北丢掉的锦州。宿县是津浦铁路的咽喉,宿县一丢,徐蚌被隔,南北交通断绝,徐州刘峙集团便孤立无援了。这多像东北战场丢掉锦州的情况呀!

更使他愤懑不过的,是那个在中国出生、讲得一口流利中国话的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这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很重友情的美国人,竟在背后向马歇尔所主持的美国国务院提出:“是否可建议委员长退休,让位于李宗仁?”不仅如此,此人还在暗中对某些中国人施加影响,似非逼他下台不可。还有那个司徒雷登提到的李宗仁,此人与白崇禧你呼我应,巴不得他早些垮台,好取而代之。想到这儿,他老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希望尽量不去想这些心烦的事,思绪却总是挥之不去。

当蒋介石收到刘峙发来的电报,心头照例一紧。徐州发来的电报,如同前不久东北战场的电报一样,十有八九都是叫他提着心看的。若是心脏不健全的人身临其境,非早死不可。这一次刘峙的来电,却犹如一副灵丹妙药,只见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顿时精神百倍,容光焕发。来电大意说,共军刘伯承、陈毅两大主力合流,其兵力大大超过徐州集团。徐州国军是在极不利的态势下,遵总统钧旨,东援碾庄、血战潘塘的。潘塘之役打垮共军5个主力纵队的猖狂进攻,一举歼其2万之众,致使徐东共军全线崩溃。我国军乘胜横扫徐东战场,勇猛追歼,所向披靡,现已雄兵东掩,直掠狼山、前场、双楼、黄集、薛家湖、团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至大许家一线,距黄百韬兵团已不足10公里。此次徐东决战,虽优劣不齐,众寡悬殊,但因牢记总统耳提面命之谆谆教诲,发扬总统倡导之最后5分钟精神,有我无敌,有进无退,才获此空前之大胜,累计已灭刘、陈匪部10万以上,共军阵地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蒋介石心潮难平,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这时,长子蒋经国不声不响地走进门来。蒋介石想叫儿子也来分享这难得的喜悦:“来,你看看!刘峙来的电报——潘塘大捷!”

蒋经国从父亲手中接过电报,同时把另一份电报递给父亲。

蒋介石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电报的署名,知道这是特派战地视察官李以勖的来电。蒋介石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来电说:“此次徐蚌会战,徐州“剿总”处处被动。会战之初,刘峙怕徐州有失,命津浦、陇海沿线部队围击徐州,却不敢援助黄百韬,使黄兵团深陷碾庄,并使宿县兵力单薄,乃遭陷落,以致津浦路被切断,给会战造成更大的不利。所谓潘塘大捷,纯属子虚乌有。原为共军试图断邱兵团东援后路,不期与邱兵团侧袭共军之七十四军遭遇,造成胶着。两军激战竟日,各有伤亡。后共军主动撤出,正面各部亦受命后撤至大许家。我判断是试图诱邱李兵团深入而图割歼。此乃所谓崩溃之说。现共军以少数兵力歼黄,大部兵力侧袭徐州,已截断我对徐州的运输供给。徐州已成孤立,邱、李、孙三兵团危在旦夕……”

蒋介石动怒了,嘴里不知骂了一句什么,电报飘落在地上。蒋经国从来没有看见父亲如此盛怒,他不知所措,弯腰拾起地上的电报。

一向自制力很强、喜怒哀乐不易外露的蒋介石,不禁长叹一声,颓然跌坐在硬木沙发上。他陷入左右为难的极度苦恼中。这时候,只有宰了刘峙才能解他心中之恨。可是,宰了刘峙不就等于承认徐蚌会战刚一开始就失败了吗?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可怕的局面。党内党外的政敌,还有那个前传教士——在燕京大学当过校长的司徒雷登,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呢!这不正好给那些人提供了向他攻击的重磅炮弹,正好找到理由对他落井下石吗?岂止司徒雷登、李宗仁、白崇禧,他觉察到还有不少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他。他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孤单,如此众叛亲离。吴化文背叛了他,何基沣、张克侠背叛了他,最近孙良诚又背叛了他。他的神经快到了崩溃的地步。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追随自己左右20余年的陈布雷于11月12日夜间自杀。陈布雷在长达10余年的时间里担任他的侍从室第二厅主任,还在抗日战争时期担任过统理军政要事的最高国防委员会副秘书长,是他最得意的笔杆子——他的许多讲话、信件、文稿都出自此人的手笔。在国民党高层中,有几人不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唯有此人出入于高官显宦之间,生活上却一向不事奢华、耻于敛财,如今却对前途丧失信心,离他而去。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天无绝人之路,他不相信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徐蚌会战失败。现在需要胜利,即使如刘峙等辈所鼓吹的胜利,也已经在安定人心、稳定政局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不能弃之不用。犹如一个即将被海水没顶的人抓到一块木板,他忽然对刘峙编造的耸人听闻的捷报生出好感来。

“俞济时!快叫俞济时!”蒋介石连声叫着,显得有些急迫的样子。

叫侍从室主任干什么呢?莫非父亲病了?蒋经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却插不上一句话。

俞济时轻脚轻手地走进来。蒋介石恢复了平时庄重镇定的神态,一边在屋里缓缓地踱步,一边口授命令:“因徐州大捷有功,特授予邱清泉将军青天白日勋章一枚,授予黄百韬将军二等云麾勋章一枚。刘峙所部,每人赏银元三块。中央宣传部部长张道藩速率各界慰问团并新闻界人士,乘专机飞往徐州,犒赏我有功将士。”

俞济时退去后,蒋介石随即给顾祝同打电话:“你辛苦一下,马上飞一趟碾庄。我给焕然写一封信,你去投给他。只要他坚持数日,必有转机。”

蒋经国似乎有些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觉得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容不得别人欺骗自己的。如今刘峙明明是弄虚作假,谎报战功,父亲怎么不揭穿他的可耻嘴脸,反而还昧心地重奖他们呢?这不是纵容部属干坏事吗?

“潘塘大捷”“徐东大捷”很快被国民党当局炒得热火朝天。徐州、蚌埠、太原、南京、上海、北平、广州等大中城市都在欢庆这一重大胜利,往日的阴霾气氛为之一扫而光。

就在蒋介石决定犒赏徐州集团官兵的时候,华东野战军已完成了歼灭黄百韬兵团的最后部署。中央军委同意了这一部署,同时鉴于南线战略决战的态势已经形成,为统筹一切,决定组成总前委统一指挥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作战,统一领导战区支前工作和后勤保障。11月16日18时,由毛泽东起草的中央军委致刘陈邓,并粟陈张,告谭王、韦吉、华东局、中原局、豫皖苏分局、苏北工委、华北局的电报中说:

……若华野于歼灭黄兵团后,能接着歼灭邱李几个师,将该两敌打得不能动弹,则于大局极为有利……中原、华东两军必须准备在现地区作战3个月至5个月(包括休整时间在内)。吃饭的人数连同俘虏在内将达80万人左右,必须由你们会同华东局、苏北工委、中原局、豫皖苏分局、冀鲁豫区党委统筹解决。若此战胜利,不但长江以北局面大定,且全国局面亦可基本解决。望从这个观点出发,统筹一切。统筹的领导,由刘、陈、邓、粟、谭五个同志组成一个总前委,必要时五人开会讨论重要问题。平时由刘、陈、邓三人为常委,临机处置一切;小平同志为总前委书记。

这里所说的刘、陈、邓、粟、谭,指的是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至此,中原华、东两军有了坚强而统一的领导,同国民党军在南线进行战略决战的条件成熟了。

4强攻碾庄圩

正在国民党开动宣传机器,大肆鼓噪“潘塘大捷”“徐东大捷”之际,华野各主攻部队对碾庄圩发起了强攻。

经过1948年11月15日至18日连续作战,华野六纵、十三纵6个师向黄百韬兵团一○○军突击,九纵3个师向四十四军突击,一举将这2个军全歼,生俘一○○军副军长杨诗云、四十四军军长王泽浚,一五○师师长赵壁光率所部2000余人投诚。包围圈北边的敌二十五军和东边的六十四军,也被四纵和八纵打得焦头烂额,伤亡过半。现在,包围圈里缺粮食、缺弹药、缺汽油、缺药品,几乎样样都缺。蒋介石派飞机空投物资救急,可是常常有半数以上落到解放军阵地上。

蒋介石不甘认输,还派顾祝同飞到碾庄圩上空为黄百韬打气,并空投了自己的亲笔信。

焕然司令弟勋鉴:

此次徐蚌会战,实为我革命成败、国家存亡最大之关键,务希严令所部切实训导,同心一德,团结苦斗,期在必胜,完成重大之使命,是为至要。顺颂戎祉。

中正手书

各军师长均此

黄百韬决心效命蒋介石,一拼到底。他给所属部队下了一道死命令:炮兵将炮弹全部发射完,一发不留。所有部队必须坚守阵地,战至最后一人一枪,否则军法从事。

11月19日上午10时,华野特纵和各纵队以轻重型火炮对碾庄圩进行了30分钟的炮火准备,大地震动。

然而进攻却一再受挫。八纵官兵趁炮火一延伸就发起冲击,冲上去一批倒下一批,再冲上去一批再倒下一批。九纵进攻碾庄圩南的石桥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九纵七十三团二营四连在那座石桥上洒下了无数鲜血,那座石桥成了死亡之桥。

“怎么搞的?”八纵司令员张仁初把电话打到纵队炮兵团,“你们的炮弹都打到哪儿去了?怎么敌人的火力还这样凶?”

“我们正在查,一有结果马上报告!”炮团团长武鸣亭回答。其实武鸣亭比谁都急。他心里非常有数,炮火准备前,他对炮兵进行过严格检查,射击诸元准确无误。榴弹炮破坏敌人指挥系统,三七野炮专打高而突出的目标,山炮直接摧毁明碉暗堡,迫击炮专门压制敌人前沿工事和后续梯队,这些都是严格按计划执行的。他对目标都一一进行了核实,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然而成批的战友倒下去却是事实,他心痛得快要流血了。他把司令员对炮兵的关注向步兵团长、步兵团政委南平波、炮团政委高振齐等纵队步炮协同指挥部成员作了报告,并决定立即分头进行调查,用最快速度查明原因。

武鸣亭和南平波一同来到前沿阵地,找官兵们谈话,亲自抵近前沿查看,终于看清了敌人前沿鹿砦后面隐藏着散兵坑和伪装的盖沟。因为它们几乎与地面平行,又伪装得十分巧妙,很难被发现。炮火准备时只破坏了突出目标,这些隐蔽目标便侥幸躲过了打击。同时,部队在步炮协同上也存在配合不够好的问题。

又一次火力准备开始了。炮火集中打敌人前沿阵地的散兵坑和盖沟,随后火力延伸,自己一方前沿只呐喊打枪,却并不往外冲。敌人果然从残存的散兵坑和盖沟里钻出来抢占阵地。就在这时,炮火突然覆盖了敌人的前沿。八纵官兵卡准时间,炮火一延伸便分秒不差地冲了上去。这一次成功了,敌人的前沿阵地终于被突破。

“打得不错呀!”张仁初打电话给武鸣亭,“下面很快就会打黄百韬的兵团部,叫同志们好好总结经验教训,争取打得更好!”

尽管七十三团进攻碾庄圩南的石桥一再受挫,却没有使他们屈服和沮丧,反而促使他们冷静地查找失利的原因。

七十三团是11月15日进入攻击出发阵地的。这个被中央军委授予“济南第一团”的英雄团队,此前作为师二梯队,一直没有施展身手的机会,官兵们早就憋足了一股劲。

进入阵地后,全团各级干部很快熟悉了所在阵地的情况。他们的阵地位于碾庄圩以南。碾庄有内圩、外圩,四面的水壕如同小河环绕,只有庄南唯一一座石桥与外界相通。水壕宽二三十米,深可没顶。石桥坚固结实,上面开大卡车也不成问题。就是这不起眼的石桥,夺去了许多优秀的胶东子弟兵的生命。

主攻连四连趁炮火延伸,在全营火力掩护下,试图通过石桥向敌人发起攻击。非常奇怪,刚才的炮火准备似乎作用不大,敌人的火力依然十分密集,分不清是从哪里打来的。不少人刚冲到桥头边就被打倒,指导员曲永华、副指导员宋协增的鲜血也洒在了桥头边。四连再次受挫,已失去继续攻击的能力。

但是,困难和挫折没有吓倒他们,五连又接过了四连的主攻任务。

正是这种前赴后继、不折不挠的气概和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精神,铸就了这个英雄的团队。在攻打济南内城的战斗中,正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后续部队开路,首先突破内城,为解放济南作出了重大贡献,也赢得了崇高的荣誉。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军委给这支英雄的部队以特殊的关怀,明令选调山东最优秀的子弟充实他们的战斗队伍,短期内不得担负突击任务,以利养精蓄锐,尽快恢复战斗力。也正是在这种关怀下,当淮海战役开始时,九纵人数最充实,全纵官兵人数达3.1万多人,为华野各纵队之冠(十纵、七纵各2.9万多人,三纵2.7万多人,二纵、六纵、八纵、十三纵各2.6万多人,一纵、四纵、十一纵各2.5万人上下,其他都是1万多人,广纵仅5000多人)。他们懂得,荣誉已属于过去,躺在功劳簿上是保不住荣誉的。所以,他们忍受不了上级老把他们摆在第二梯队的位置,看见兄弟部队在前面打仗,早已心痒难耐,跃跃欲试。现在好不容易争到担负主攻任务的机会,哪能碰到一点儿挫折就被难住呢?

五连长张天德很快组织起了突击小分队。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一个个勇敢顽强、机动灵活,没有一个畏缩不前的。张连长挑选了几个最优秀的机枪射手负责火力掩护。

然而,这一回五连的突击小分队依然没能冲过石桥。攻击又一次失利。

张天德急得两眼冒火,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忽然,他对身边的团政治处主任王济生说:“王主任,我看石桥那边有鬼!我们应该派人过去摸清情况,这样硬攻伤亡太大!”

“我支持你的建议,”王济生说,“团里也可以派人协助你们侦察。”

营里采纳了五连的建议,决定立即组织一次敌人火力下的突击侦察。

年仅18岁的共产党员、全团“甲等战斗模范”李芳欣主动请战。营里批准了他的请求。王济生从团里派来两名侦察员同他一起行动。

突击出发地离水壕边约莫一百多米,要想泅过水壕,必须先穿过这片开阔地。他们三人在火力掩护下,跃出堑壕,一前一后地匍匐前进。敌人的火力很猛,打得他们抬不起头。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眼看他们快爬到水壕边,只见跟在李芳欣身后的两名侦察员几乎同时扭曲了两下,以后再也不见动弹。随后,李芳欣独自继续往前爬。敌人的子弹打得他的前前后后直冒黄烟。忽然,他一个翻身滚进水壕,不见了。

正当团、营、连干部们焦急万分之际,浑身湿漉漉的李芳欣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的脸如同一张白纸,牙齿冻得直打战,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下扑进张连长的怀里,头发上的水滴扑嗒扑嗒地往下掉。

营长单忠福见了,三下两下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把他包起来。

李芳欣总算缓过劲来,他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他看到的情况:水壕并不是原先所说的那样深,矮个子过去肯定有困难,高个子却不会有问题——至少下巴、鼻孔可以露出水面。对岸石桥两边有两个大地堡,桥下有两个小地堡和多处掩体……

“小李,你为人民立了一大功!”王济生握住李芳欣的手直摇。九纵司令员聂凤智和二十五师师长肖镜海一起来到前沿,说李芳欣冒着生命危险摸到的情况非常重要,为多点徒涉提供了重要依据。

全团很快调整了部署,重新组织火力,改由一营担负主攻任务,五连配属一营。由于我军采用多路突击,同时注意加强步炮协同,使得敌人不能集中火力对付一点,防不胜防,前沿阵地最终被突破。一营营长董万华、教导员刘永安率领三连和五连迅速向碾庄圩内发展。三营营长王玉芝、教导员郭奎武也率领全营投入战斗,向碾庄圩内负隅顽抗的敌人发起猛烈攻击。

当战斗最激烈时,七十三团团长张慕韩接到九纵司令员聂凤智打来的电话:“张慕韩吗?你们快要跟黄百韬见面了,他们凭借最后一道土圩子负隅顽抗。你们一定要拿出铁锤子精神,把敌人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砸烂!你们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英雄团队,要永远保持‘济南第一团’的荣誉,不怕疲劳,不怕牺牲,去夺取歼黄作战的最后胜利!”

张慕韩很快把九纵司令员、他们团的老团长的指示向全团官兵做了传达。

碾庄圩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突破。

黄百韬兵团司令部位于碾庄圩中心原来一家山西人开的糟坊里。七十三团官兵一心想要活捉黄百韬,一路上顾不得理会零星敌人的抵抗,直向敌军兵团司令部奔去。到了敌军兵团司令部,只见院内院外一片狼藉,飘散着淡淡的酒糟味和焦煳味,纸屑乱飞。战士们从院门外一辆黄百韬平日乘坐的美式吉普车上搜出一副象牙麻将、一只精美绝伦的紫铜火锅,却不知黄百韬去向。现在,这些物件都成了七十三团的战利品。后来,七十三团把那辆吉普车上交华野处理,把紫铜火锅和象牙麻将送给九纵司令员聂凤智做纪念。麻将在文化大革命中散失,紫铜火锅于1993年由聂凤智夫人何鸣捐赠给第二十七军军史陈列馆,至今仍完好无损。

11月19日夜,华野各纵队对碾庄圩之敌发起总攻。陶勇、郭化若命令四纵一个团以夜色为掩护,在碾庄圩北面水壕上突击架桥,然后向水壕对岸的敌二十五军阵地发起攻击。浮桥眼看就要搭成,只差5米便可合龙的时候,糊里糊涂的敌人才警觉过来,集中火力向架桥的解放军攻击。陶勇立即命令纵队炮兵以强大火力压制敌人,同时命令架桥官兵,不惜一切代价,继续突击架完最后几米。

“快下水,打过去!”突击队官兵嗷嗷喊叫着,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跳进寒入骨髓的水壕中,拼命向水壕边扑去。

猛烈的炮火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登上岸来的突击队员们乘机向土圩子背后的敌人发起攻击。土圩子高约四五米,壁陡,难于攀爬,他们就搭起人梯往上爬。敌人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纷纷溃逃。

水壕上的浮桥很快搭成了。后续部队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地拥入碾庄圩内,向继续顽抗的敌人猛攻。黄百韬是靠二十五军起家的,并以这个军为骄傲。四纵对打二十五军作了认真部署。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敌军大部被歼,1000多人被俘,仅中将军长陈士章化装潜逃。

陶勇来到刚被攻占的黄百韬兵团部时,通往野司的电话线正好被架通。电话铃响了。

这是粟裕打来的电话。

“老陶啊,尤家湖交给你了!我把特纵的四辆坦克调过来,归你指挥。你看有什么困难?”

陶勇回答得干脆:“粟司令,尤家湖我们包了!困难算不得什么,请放心!”

一个小时前,黄百韬还稳坐在现在陶勇打电话的地方,正在这个山西人开的糟坊指挥作战。一个小时前,这个糟坊里的电话线通向四面八方,无线电台继续同徐州和南京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陆空联络电台继续有效地呼叫国民党空军飞机对解放军的地面目标发起攻击——这里依然是名副其实的全兵团最高指挥中心。那时,他正在同二十五军军长通电话,严令他们守住最后的阵地。突然,他听到卫士在院子里高声喊道:“坦克来了!坦克来了!”

黄百韬丢下话筒,侧耳细听,是坦克声。轰隆隆的马达声,伴着履带滚动的嘎嘎声,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黄百韬绷紧的脸上,嘴角不由自主地牵动了一下,显出久违了的笑容。想起两天前刘峙的许诺,他立即把这坦克声同邱李兵团的援军联系起来。然而,这样的笑容实在太短暂。要是共军的坦克呢?他不禁顿时毛骨悚然。那是几天前发生在前黄滩的事。国军官兵压根儿想不到共军会有坦克,看见一排溜坦克威风凛凛地驶过来,竟一起跳出掩体欢呼雀跃。有的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以为邱清泉、李弥的援兵来了。谁知乐极生悲,这些坦克突然开火,国军顿时死伤一大片。就是这些坦克,还驮着共军的爆破手,把一个个大炸药包送到国军的地堡前,炸得一个个地堡飞上了天——一○○军副军长杨诗云就是这样被共军俘虏的。所以,这时黄百韬的心情极度矛盾,又喜又忧,既想听到坦克声,又十分害怕坦克声。

黄百韬正被那似有似无的坦克声弄得心绪不宁的时候,忽然接二连三地接到碾庄圩东边、南边和北边告急的报告,几处防线均被突破,喊杀声仿佛就在跟前。

“军座,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二十五军副军长杨廷宴催促黄百韬赶快离开碾庄。这时枪炮声不绝于耳。往哪里去呢?除了尤家湖、大院上、小院上等少数村落尚未陷落,他们已无处可去了。

黄百韬直起耳朵,还想捕捉那时有时无的坦克声,可是怎么也听不到那想听到又怕听到的声音了。他彻底绝望了。

黄百韬抽出马刀,恶狠狠地砍在糟坊院子里一株老槐树上,对天长啸一声:“我走了!”随后,在杨廷宴等人的簇拥下,直奔大院上而去。

他们来到碾庄圩东边六十四军的防地大院上——这里也是人心惶惶。六十四军军长刘镇湘刚穿好将军呢军服和马靴,正在往胸前别各种勋章绶带,俨然准备为蒋介石“尽忠”了。

见此情景,黄百韬不觉一阵酸楚,彼此相对无言。

“军座,还是先用饭吧!”还是刘镇湘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黄百韬没回话。

卫士端上饭菜来。黄百韬夹了几筷子,却老是放不进嘴里,显得心事很重,吃饭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时,兵团部情报处长廖铁军向黄百韬报告:共军来人同张秀越团接洽,劝国军接受投降,请示如何回答。

黄百韬听后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说拒绝同对方来人接触,只是丢下一句话:“今晚同他接头吧。”

我军加紧了对大院上的军事进攻。与此同时,也对继续顽抗的敌人不断发动政治攻势。火线喊话声时起时伏,枪炮声和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而且越来越近。

刘镇湘早已坐立不安,试探着说:“军座,我看再待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尽早突围吧!”

黄百韬靠在饭桌边,显出极度疲惫的样子。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宽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突围吧!希望你能突出去,把我们的所作所为报告总统,也好有个交代。同时,你尚有可为,还可继续为党国做些事。至于我,你就不必管了。我是往49岁、50岁上靠的人了,我走不动了,没有这个力量了。有人正巴不得我这样,等着看我的笑话哩!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们那副嘴脸。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好,老弟,上路吧,请多保重!”

刘镇湘眼眶里滚动着泪珠,向黄百韬行了一个军礼,似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转身走了。

天渐渐暗下来。这天是11月22日,阴历二十二,是个没有星月、伸手难辨五指的黑夜。黄百韬没再提起同对方劝降的人接头的事。他撇下了那些继续为他卖命的官兵,同杨廷宴和几名参谋、卫士摸黑向尤家湖方向走去。他们一行来到一片芦苇滩地,但闻四处都是枪炮声、喊杀声,人影零乱,危机四伏,不知往后如何走。黄百韬左顾右盼,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如同掉进万丈深渊。他平时没有车也有马,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感觉到两条腿再也拖不动了。他喘了口气,试图再走,可是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了。

“宇顽,你看那边是什么?”黄百韬朝身后一指,对杨廷宴说,“好像好些人正朝这边来!”

杨廷宴和其他人都转过身去仔细观看。杨廷宴睁大双眼想看个明白,可是什么也没看到。他正想说没看到什么时,忽然听到“扑”的一声沉闷的枪响。他回过身来,定眼一看,不好了!只见黄百韬趔趄了一下,软软地倒了下去,右手握着一支枪管微温的手枪。

杨廷宴吃惊之余,忙叫人回大院上抱来两条军毯,把早已咽气的黄百韬裹好,在苇滩上挖了个坑草草地埋了。为了怕日后不好找,杨廷宴摸出一张香烟盒纸,在香烟盒纸的背面画出了具体地点和方位。然后,一行人匆匆离去,各自逃命。

黄百韬兵团寿终正寝时,邱李两兵团仍在大许家一线裹足不前。后来他们见黄百韬电讯联系中断,碾庄圩枪炮声渐渐沉寂,知道大势已去。担心自己落得黄百韬的下场,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徐州收缩。

最难堪的要数刘峙和杜聿明,当初吹嘘“潘塘大捷”“徐东大捷”,牛皮吹得太大了,现在实在难以自圆其说。更要命的是张道藩带来的那个不识好歹的慰问团。这些人成天吵吵嚷嚷要见他们心目中的偶像黄百韬,要采访他的英雄事迹。为了应付这帮人,刘峙和杜聿明简直伤透了脑筋。

蒋介石不能容忍刘峙、邱清泉等人作战不力,遭遇此次惨败的结果。他在给刘峙、杜聿明的电报中狠狠地说:“此次徐州会战,我东进各兵团行动迟缓,未能彻底奉行命令,致陷友军于覆灭,实有失军人武德!”

三、两个包围圈

1与中野协力打黄维

粟裕在战役指挥上,总是走一步看三步,甚至看得更远。在黄百韬兵团尚未被歼灭时,他已经在考虑下一步的作战对象是谁了。同时,他也有意识地让华野一些纵队从所担负的攻坚作战和牵制作战任务中逐渐解脱出来,以便随时用于需要的方向。

中央军委也在考虑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的作战对象问题。军委曾一度设想在黄百韬兵团即将就歼而尚未就歼时,令正面阻击部队向后撤退,好乘邱清泉、李弥两兵团冒险深入时一举将其包围,把打邱李作为第二阶段的目标。但该两敌十分小心谨慎,他们并不积极推进,而且其后尾始终不肯脱离徐州,使得伺机割裂包围他们的计划未能实现。

1948年11月19日,正当华野对包围圈中的黄百韬兵团发起总攻时,总前委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三位常委研究敌我双方情况后认为,华野打黄百韬兵团已相当疲劳,完成歼灭黄百韬任务后,如不适当休整,接着又歼邱李两兵团,不容易达到预期目的,同时中原野战军以现有兵力阻击黄维兵团和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困难也较大。他们建议,在淮海战役第二阶段,华野以主力一部钳制徐州之敌,争取适当休整;以主力另一部协同中野歼击黄维兵团,并担负阻击李延年、刘汝明兵团的任务。粟裕等华野领导人收到这一建议后,经过认真研究,即于11月20日联名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并报中央军委、华东局,“我们完全同意刘陈邓指示,抽出四五个纵队,必要时还可增加三个纵队,协同中野歼击黄维、李延年。”“首先以求得彻底歼灭黄维兵团为主”,同时建议对华野部署作必要调整,令原来负责歼击邱清泉、李弥两兵团的华野北线部队,以大弧形的态势包围徐州,继续监视钳制徐州之敌,以阻止其向南增援。假如徐州、蚌埠、蒙城之敌以宿县为中心点,从北边、南边和西边向宿县对进,试图打通南北联系,华野则予以阻击,以全力保证歼灭黄维兵团的胜利。并决定当晚由韦国清、姬鹏飞率二纵、六纵、十一纵、十三纵等部分途南下,于11月23日至25日全部进至指定地区待命。其中六纵、十三纵都是刚刚解除歼击黄百韬兵团的任务,由碾庄圩地区撤下来的。

此后,中央军委与刘陈邓和粟陈张之间进行了多次电报往还,反复磋商,上下意见逐渐趋于一致。这时敌情也渐趋明朗。黄维兵团远道而来,一路受到中野部队的袭扰,处于孤立状态;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害怕落得黄百韬兵团的下场,行动极其谨慎。11月23日22时,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致电粟裕、陈士榘、张震,并报中央军委,表达了先歼击黄维兵团的决心,指出:“现歼击黄维之时机甚好,而李延年、刘汝明仍迟迟不进。因此,我们的意见是,除王张十一纵外,请粟、陈、张以两三个纵队对李、刘防御,至少以四个纵队加入歼黄维作战。只要黄维全部或大部被歼,较之歼灭李、刘更属有利。如军委批准,我们即照此实行。”

11月24日15时,中央军委致电刘陈邓,并告粟陈张:“一完全同意先打黄维;二望粟陈张遵刘陈邓部署,派必要兵力参加打黄维;三情况紧急时,一切由刘陈邓临机处置,不要请示。”

这样,淮海战役第二阶段歼击对象最后定为黄维兵团。华野第二阶段的作战任务这时也就变换为钳制、阻击徐州杜聿明集团和南线的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同时派出必要兵力直接加入歼击黄维兵团作战中。

黄维兵团,即国民党第十二兵团,组建于1948年9月。蒋介石任命黄维为兵团司令官,胡琏为副司令官,后来又提升吴绍周为副司令官,下辖第十军、第十四军、第十八军、第八十五军和第四快速纵队,共约12万人,装备精良,有较强的战斗力。其中第十八军是陈诚一手培植起来的,一式美械装备,各级军官清一色为军校毕业生,号称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

黄维,江西贵溪人,黄埔军校一期毕业,早年得到陈诚的赏识和信任,先后任十八军六十七师师长、十八军军长、五十四军军长等职,后负责青年军的教育工作,培训青年军学员多达五六千人,并以这些人为骨干编成青年军,后任青年军三十一军军长、国防部联勤总部副总司令、“新制军官学校”校长等职——他曾夸口要把这个学校办成像美国西点军校一样的学校。组建第十二兵团时,黄维被蒋介石亲自定为司令官人选。起先他颇为犹豫,还一心想办学校,直到得知“五大主力”之一的十八军隶属该团,亲眼看到该团所属四个军高度机械化,一式美械装备,这才满意地走马上任。

黄维满意了,胡琏却有了情绪。十二兵团是由十八军扩编而成的,胡琏作为十八军中将军长,本来以为兵团司令官非他莫属,结果却只当了副司令官,当然满肚子不高兴。因此他闹情绪,便以父亲病重为由,告假去上海,迟迟不肯就职。

淮海战役开始前,蒋介石电令武汉华中“剿总”所属的黄维兵团加入徐州方面作战,“不得以任何借口迟延行动”。因蒋介石与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几经讨价还价,直至11月8日黄维才带着他的12万人马由平汉铁路南段的确山等地出发,沿着正阳、新蔡、阜阳一线,日夜兼程东进。这时,该兵团的副司令官胡琏仍远在上海,此事似乎与他无关。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堵战开始了,使黄维感到从未有过的身心疲惫。

遵照中央军委指示,战役之初,中原野战军刘伯承司令员和李达参谋长指挥中野二纵、六纵和陕南十二旅等部在平汉线上尽量看住和滞留黄维兵团,将其注意力引向平汉路以西。当其开始东援时,我方又立即先敌出动,不断对敌人实行追击、侧击和迎头痛击,发动地方武装破桥、破路,以阻滞其行动,并于11月15日先敌进到涡阳、蒙城地区,创造了解放军的铁脚板超过了敌人车轱辘的奇迹。

为了保障华野全歼黄百韬兵团,攻占宿县后,中野各纵队即渡过浍河,进至东起津浦路上的固镇,西至蒙城、涡阳一线,在浍河南岸成扇形展开。

11月19日,黄维兵团浩浩荡荡地向宿县推进时,万万没料到,中野已集中5个纵队在蒙城、宿县一带地区严阵以待,另以1个纵队指挥豫皖苏独立旅及豫西2个团,在津浦路东侧任桥地区负责对蚌埠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进行阻击。直到11月22日黄百韬兵团被歼时,黄维兵团仍被阻于浍河上游以南地区,4天仅推进30余公里;李刘两兵团被阻于浍河下游以南地区,只前进15公里,陷入不能北上又不能靠拢的难堪境地。这三个兵团“北上解围,拱卫徐州”的计划成为泡影。

这时,中原野战军各纵队中,除四纵、六纵、九纵人员比较充足外,其余几个纵队都不满员,总兵力约12万人,经过千里跃进大别山,重装备多已丢失。但全军上下斗志高昂,对打黄维之战役决心很大。邓小平一再教育中野部队官兵要有顾全大局的思想,他说:“只要消灭了南线的敌军主力,就算中野全军覆没,其他各路解放军也可以取得全国胜利。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根据总前委部署,中野主动放弃浍河南岸的南坪集,采用“围三缺一,网开一面,虚留生路,暗设口袋”的战法,以四纵十旅在浍河北岸布成袋形阵地,诱敌深入。

11月24日上午,黄维兵团先头部队渡过浍河,傲气十足,趾高气扬,如入无人之境。我军利用黄维兵团自视装备好、天下无敌的特点,将其诱入预设的袋形阵地,随即以中野四纵、九纵钳制其主力第十八军,而以中野一纵、二纵、三纵、六纵、十一纵共五个纵队由东西两侧同时出击。胡琏调任兵团副司令官后,不再兼任十八军军长,改由杨伯涛担任。杨伯涛年轻,头脑活络,富有实战经验。这天他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不禁脑子发麻——糟了,中了共军的埋伏!于是他赶紧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向来的方向后撤。部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潮水般往后退。浍河岸边拥挤着国民党军大批部队、车辆、火炮、骡马,互相抢夺船只,秩序混乱不堪,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怖。过了河的国民党军又把混乱和恐怖带到南岸各个部队。

入夜后,中野各纵队乘敌退却的混乱之际全线出击,到处响起枪炮声和喊杀声。经一夜激战,中野歼敌数千。至11月25日晨,西侧的六纵与东侧的十一纵扎紧了“口袋”,实现了在宿县西南双堆集地区对黄维兵团的合围。

黄维没有想到中原野战军有如此大的胃口,他大感意外。但他并不把中野放在眼里,自认为以中野那样的实力和装备奈何不了他。

他当即召集各军主官开会商讨作战问题。他说:“本兵团自确山出发以来,沿途受到共军袭扰,行动一再受阻。现在刘伯承主力又在宿县西南阻我前进,并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合围。兵团的任务是打到宿县和徐州杜聿明会师。现在我们陷入共军的四面包围,应该采取怎样的打法才能完成任务?”

几个军的主官还没有从刚刚的噩梦中恢复过来,情绪压抑,不肯多嘴。等来等去,照例还是杨伯涛放头炮。杨伯涛认为,现在黄维兵团处境非常危急。共军云集,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有意识地放弃涡河、浍河,就是要一步步把国军引入预设的罗网。但现在罗网并没有完全围死。宿县已被共军占领,如继续打向宿县,兵团必然越陷越深,死路一条。他建议:“趁东南面还未发现情况的时候,兵团星夜向固镇西南的铁路线靠拢。南坪集到固镇只有80多里,一口气就可以赶到,一方面取得后方的补给,一方面和李延年兵团合股,再沿津浦线向北打。这样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兵团副司令官吴绍周当即表示赞同,十军、十四军和八十五军几位军长也同声附议。黄维却离开座位,在屋里踱来踱去,长时间作不了决断。直到临近深夜12点,他才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同意率领全兵团改向固镇方向转移,但又申明:“校长多次告诫,改变行军路线必须报请最高统帅部批准。现在立刻将我们的决定向上报告,在没有接到正式核准前,不得擅自行动!”

黄维立刻直接向蒋介石报告了十二兵团南坪集受阻后,被我包围于双堆集地区的情况。因情况紧急,请求向固镇方向突围。

电报发出后如石沉大海,最终丧失了突围时间。中野乘机进一步加固了包围圈,华野负责攻击作战和打援作战的部队也陆续到达指定地区。

黄维请示向固镇方向突围,本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但是国民党的官僚体制决定了他们办事效率的低下。直到第二天,电报经过层层转送,才到达蒋介石的手上。蒋介石一看,顿时火冒三丈,立刻回电黄维,命令十二兵团继续向宿县攻击前进。

蒋介石为何这样冒火?

黄百韬兵团被歼后,蒋介石大为震惊,知道共产党志不在小,须得认真对付。11月24日,他召徐州集团刘峙、杜聿明二位主官紧急议事,很快商定了一个“三路会师宿县”的计划,并催促刘、杜二人赶快回徐州付诸实施。其具体部署是:留李弥兵团守徐州,以徐州的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向南边的符离集进攻,以蚌埠方面的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由南向北进攻,以宿县西南的黄维兵团向宿县进攻,实现三路会师于宿县、打通徐蚌交通的计划,以便从根本上扭转徐蚌会战的被动局面,达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战略目标。这一计划又使蒋介石看到了一线希望。正在这时,他看到黄维的突围请示,竟完全同“三路会师宿县”的计划背道而驰。蒋介石哪能容忍?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怕是像黄维这样对蒋介石唯命是从的人。根据他对战场双方情况的了解,发现除了中野的部队之外,华东野战军主力也源源来到,黄兵在兵力上已不占优势。包围圈进一步加固,若再往宿县方向攻击前进,无异于送死。经过极其痛苦的思想斗争,他准备违背蒋介石的命令而自行其是。黄维召集四个军的主官商议,大家一致认为攻宿县是陷阱,是不折不扣的死路一条。上头的命令是叫攻取宿县,走固镇再走宿县不是同样可以达到会师宿县的目的吗?那时与李刘两兵团会合,人多势众,必然马到成功。这样做只是改变了一些做法、一点形式,目的丝毫没变。如果上面追究起来,各军主要军官甘愿一同受罚。黄维本来还有几分犹豫,但见大家言之有理,而且愿意共同承担责任,祸福同当,也认为舍此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杨伯涛表现得最积极,他说:“事不宜迟,乘共军立足未稳,我们应尽快组织向东南方向突围,然后与李延年、刘汝明兵团会合。”舍不得崽,套不到狼,他甘愿拿出两个主力师参加突围。十军、十四军和八十五军的几位主要军官也不甘示弱,都表示拿出各自的主力师参加这一行动。于是很快形成决议,突围时间被定于11月27日,由四个主力师开路,即十八军的十一师、一一八师,十军的十八师,八十五军的一一○师,在飞机、坦克、大炮掩护下向双堆集东南的杨庄、李庄、周庄、葛家庄一线突围。突围成功后,相互掩护,逐次跃进,到达固镇地区再行整理部队,然后决定下一步行止。

2“1加1大于2”

双堆集包围圈中的黄维兵团4个主力师,全部美式装备,同时向一个方向猛攻。这对中野来说是件不可小视的事情。这时,中野的武器装备实在太弱了。野炮只有四纵陈赓手下2门,山炮总共43门,炮弹200余发,步兵炮4门,炮弹几发,迫击炮207门,炮弹300余发,轻武器倒不少。作战主要靠步枪、轻重机枪、手榴弹、炸药,但子弹、手榴弹、炸药数量都不多,得处处节约使用。面对黄维这样的强敌,面对黄维4个主力师的同时猛攻,中野感到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但中原野战军早为打大仗打恶仗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邓小平一再表明“破釜沉舟”、不怕“倾家荡产”的决心,这对全军上下是一个巨大鼓舞。几天前,在淮北宿县临涣集以东的小李家作战室里召开的纵队以上领导干部会议上,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严重情况,刘伯承也要大家作好面对困难的准备。他说:“个别同志信心不足,担心咬不烂黄维兵团这个硬核桃。简直是乱弹琴!是啊,我们从大别山出来,真是马瘦毛长啊!可是,瘦驴拉硬屎,就看有没有勇气!勇敢的‘勇’字大家认得吗?‘勇’字就是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光荣的花冠。没有勇气算不得男子汉!这回,同志们要向广大指战员讲清楚,我们决不放过十二兵团这个老冤家!狭路相逢勇者胜!”

抗日战争时期,刘伯承长期担任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又是谦虚温和的长者,尽管后来职务一再变动,但许多人一直对他以师长相称。他一讲完,邓小平便接过他的话茬儿,说:“刚才师长说了,我们这次围歼黄维兵团是非常艰苦的,也是非常光荣的。要消灭敌人,没有牺牲精神是不行的!我们一定要拼老命干掉黄维兵团,即使这一仗把中野拼光了也值得。其他野战军照样渡江!中国革命照样胜利!”

四纵司令员陈赓当即表示:“我们四纵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不惜一切牺牲,愿承担最艰苦的任务。即使打到只剩下一个班,我陈赓甘心当班长,一定坚持到最后胜利!”

一纵司令员杨勇、三纵司令员陈锡联、六纵司令员王近山,还有参谋长李达和其他几个纵队领导干部都争相表示,不管有多大困难,都要打好这一仗。同时,大家纷纷献计献策,提出同华野部队密切协同,进一步加强对敌军的策反工作,争取一些部队战场起义或投诚。有人提到敌军八十五军一一○师师长廖运周是中共特别党员,可以设法同他取得联系。邓小平插话说:“廖运周同志多年来一直同我们党组织保持着联系,多次表示要率部起义。现在起义的时机成熟了,我们必须马上派人同他联系,向他说明我们的战略意图,请他看准机会带领部队举行战场起义。”

陈毅看见中野一员员战将有我无敌的大无畏气概,深受感动,表示要跟大家同甘共苦,一定打败黄维。他还说,打黄百韬,中野在战略上进行了配合,现在打黄维,华野自然也会进行配合。他至少可以起到一个联络员的作用,要人有人,要炮有炮,他可以随时传话。

真是难得的巧事。这时,通信科长领着几个战士接好了通向华野的电话线。陈毅打通华野指挥部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张震。

“是陈军长啊,我们好想您啊!”张震显得格外兴奋,“粟司令、陈参谋长都常常提到您!我们在徐州东边打黄百韬时,多亏你们在徐州西边的有力支援和牵制,否则真有些吃不消啊!”

“啊,高个子张震啊,你好!我也很想念你们啊!请代我向粟司令、陈参谋长问好!”陈毅随后严肃地说,“我们正在研究如何打黄维。你们在北边要看好杜聿明集团,在南边要看好李延年、刘汝明兵团,不准他们干扰我们打黄维!”

张震回答得响亮:“是!我们一定看好北边和南边的两部分敌人,决不让他们靠近打黄维的战场!如果打黄维需要华野支援,您尽管下命令,我们保证随叫随到!几天前,没等到黄百韬最后解决,粟司令已派了一纵、三纵、十二纵、鲁中南纵队、冀鲁豫军区独立旅等部,在谭震林政委和王建安副司令的统一指挥下,向徐州以南地区移动,准备阻击和牵制北边、南边两路敌军,等到达指定地区后随时向您报告!”

陈毅高兴地说:“好,有粟司令和你们做后盾,我们围歼黄维就更有把握了。从现在看,敌我兵力对比是1:1,我军武器装备方面大大弱于敌军。我们刚刚发出一个电报,为了保险起见,请华野派出两三个纵队直接加入歼黄维作战,不知有无困难?”

“那个电报我们刚收到。粟司令说对总前委的指示要无条件地、不折不扣地执行。现在正好黄百韬寿终正寝,我们可以稍稍缓一口气了。粟司令召集陈参谋长和我一起研究,决定原归我们指挥的中野十一纵立即归建加入打黄维作战,另抽华野七纵和特纵一部南下归中野指挥。他们已奉命昼夜兼程前进,近日即可到达宿县西南地区加入歼黄作战。”

放下电话,陈毅向与会领导干部说了刚才的通话内容,大家都非常高兴。邓小平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了华野的协力作战,我们打黄维就更有把握了。中野与华野不是简单的1加1等于2,而是1加1大于2。好,你们回去后立即在部队进行动员,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非把黄维打得趴在地上不可!”

各纵队领导干部回去了。作为总前委书记的邓小平和总前委常委的刘伯承、陈毅,仍继续为对付徐淮大地这三大部分敌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苦思苦虑,都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

“刘司令员,你用兵不留余地呀!”陈毅见刘伯承一手拿放大镜,一手拿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做记号,友好地说笑着。

刘伯承摇着头说:“没有办法呀!这明明是兵家所忌,但算来算去就那一点兵力,也只能如此了!”

由于连日熬夜,邓小平比半个月前瘦多了,双眼有些凹陷,棱角分明的下巴透着坚毅,两眼依然锋芒逼人。他果断地说:“确实,我们的兵力用到极限了,没有什么机动力量了。万一黄维从哪一个方向拼全力突围,后果确实不堪设想。所以,我们在提倡勇敢、不怕牺牲的同时,还得想别的办法,真正做到确保万无一失。华野那边,陈司令员要多过问一下,对廖运周那边的工作也刻不容缓。这事一旦成功,不仅将改变敌我兵力对比,而且将极大地动摇敌人的信心,作用不可估量!”

“报告!”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喊声。

陈毅循声看去,不禁喜上眉梢:“这不是成钧嘛,正在谈论你们哩,你来得真是时候!”

陈毅把成钧介绍给刘伯承和邓小平:“这是华野七纵成钧司令员,是华野的主力部队之一。这次在徐东作战中,有力地阻击邱清泉、李弥两兵团的就有他们部队。结果敌人碰了个头破血流也没能突破他们的防线,眼睁睁看着黄百韬被歼灭。”

“陈军长过奖了!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一点事情。”成钧谦虚地说,“来时,粟司令说,本来要派五个纵队,但因为徐南阻击战开始了,只好由我们七纵和特纵先来,提前让中野十一纵归建,以后需要时再设法调剂。”

刘伯承、邓小平一一同成钧握手,亲热得如同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邓小平说:“欢迎,欢迎!我们中原野战军的前身是晋冀鲁豫野战军,本来力量不弱,当时有十个纵队外加一个第三十八军。但挺进大别山丢了人、丢了枪、丢了重武器,这样就变弱了。现在加上即将归建的十一纵,满打满算才七个纵队。凭我们这点力量,要吃掉黄维这个实力不弱的兵团,确实有些力不从心。现在你们一来,对我们中野全体官兵是一个很大的鼓舞!我代表大家感谢你们的支援!”

成钧听了很是感动,表示有机会同中野兄弟部队并肩作战,一定向中野老大哥学习!

刘伯承欢喜得眼镜片后面闪动着光点:“好,好,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为兵力不好部署发愁哩!我们根据掌握的敌情分析,敌人很可能向南边或东南边突围,以便同李刘两兵团合二为一。这样包围圈的南部或东南部很可能有一场恶战,我们就把防御重点置于南集团。你们看,是不是就把华野七纵、华野特纵一部、中野六纵和陕南十二旅放在南集团?你们有何高见?”

邓小平、陈毅对这样的部署表示赞同。

邓小平转过身对成钧说:“你们一来就给你们派重任务,你有什么意见?到了这里就如到了自己的家一样!陈司令员也在这里,有什么困难和需要解决的,可以跟我们提,也可以向陈司令员提,不用客气!”

成钧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回答得斩钉截铁:“坚决完成任务!”

黄维兵团在双堆集地区被包围以后,华东野战军根据中央军委和总前委的作战意图,及时调整了部署。华野一纵、三纵、四纵、八纵、九纵、十二纵和鲁中南纵队、两广纵队、渤海纵队以及鲁中南军区、冀鲁豫军区地方武装,经过日夜兼程急行军,先后于11月25日前后到达徐州以南津浦路两侧地区,在谭震林、王建安的统一指挥下,组成北线兵团,利用有利地形抢修工事,准备坚决阻击徐州集团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兵团的进攻,保障中野部队围歼黄维兵团。与此同时,以华野六纵、十纵、二纵、十一纵、十三纵,在韦国清、姬鹏飞统一指挥下组成南线兵团,日夜兼程南下,准备坚决阻击和牵制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使其不能与黄维兵团会合。

一时间,徐淮大地上人流滚滚,车流滚滚。在这滚滚的洪流中,有千军万马奔腾向前的队伍,也有铺天盖地的支前民工,他们从不同方向奔向同一个目标。华野各纵队都争先恐后地赶路,唯恐因动作慢了而丧失战机。九纵接到命令时,碾庄圩的硝烟尚未散尽,他们立即整理行装出发。根据华野的命令,由九纵和两广纵队、冀鲁豫军区两个独立旅组成西路阻击兵团,在徐州以南、津浦路以西、萧县以东地区,阻击来自敌军徐州集团的进攻。该部由九纵司令员聂凤智、政委刘浩天统一指挥,九纵作为机动部队使用。他们动作很快,终于抢在敌军之前到达指定地区,并严阵以待。四纵接到南下徐州以南担负阻击任务的命令时,部队正在追歼最后一股妄图从西边突出碾庄圩包围圈的敌人。战斗刚一结束,他们二话不说,立即集合队伍出发,当天就到达了指定地点睢宁、灵璧间的陆家庄、渔沟地区集结待命。路上,四纵参谋长梅嘉生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对黄百韬作战的喜悦中,高兴地对走在身边的陶勇和郭化若说:“据纵队司令部粗略统计,咱四纵这次歼黄作战中,歼敌近2万人,其中俘敌中将军长以下1.3万多人!这在咱纵历史上是个大胜利呀!”陶勇听了,若有所思地说:“这仅仅是个开始。到达目的地后,要部队抓紧时间休整,抓紧补充和教育新解放战士,在以后的作战中争取歼灭更多的敌人。还有,宋时轮的十纵在徐东打阻击是个苦差事,立即叫司令部拨1000名解放战士给十纵队。”郭化若补充说:“很明显,南线决战的局面已经形成了。今后作战规模可能更大,歼敌机会可能更多。我们要争取打更大的歼灭仗,抓更多的俘虏。现在,解放战士成了我们重要的兵员来源。事实证明,很多解放战士一来到我们军队这个革命大熔炉,很快就变了样,以完全崭新的面貌出现,变得非常勇敢,有的很快成了骨干,还当了干部。我们要进一步总结这方面的经验。”他们一路上说笑着、思考着,一点儿都看不出刚刚经过歼灭黄百韬兵团最紧张的日子,他们已连续两三个昼夜没好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国民党空军飞机侦察到了宿县西南双堆集地区周围都有解放军的部队,严密厚实的包围圈业已形成,徐州以南和浍河下游灵璧、任桥一线,有大军云集,形成北、南两道阻援阵地。国民党国防部根据空军侦察作出判断,共军志在围歼黄维兵团。

蒋介石同时看到了空军飞机的侦察报告和黄维要求以四个主力师打头阵,向双堆集东南方向突围的告急电报,知道事态已严重到极点,再不能无视他们的要求而一意坚持实行“三路会师宿县”的计划了。他不得不作出痛苦的决定,有条件地同意黄维的突围计划。11月26日,蒋介石命令黄维兵团“应不顾一切即以主力向东攻击,击破当面之匪,与李延年兵团会师”。同时命令北边的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和南边的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向当面共军发起坚决攻击,以策应黄维兵团突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发生在碾庄圩的事情将在双堆集重演。

11月27日天刚蒙蒙亮,黄维兵团4个主力师按预定计划实施突围。中野事先已同八十五军一一○师师长廖运周取得联系,具体商定了实施细节和联络办法。经过廖运周的努力,该师争得了作为突围行动的先头部队。当该师5000多人排成四路纵队进入中野指定地区时,受到中野六纵司令员王近山、政委杜义德的热烈欢迎。一一○师突围“成功”后,黄维命令十八军十一师、一一八师和十军十八师迅速跟进,但遭到坚决阻击,突围失败。后来,他们又在飞机、坦克和炮火的掩护下,倾全力轮番猛攻,仍无法突破我军的阻击阵地。廖师开始行动时,黄维通过报话机一直与其保持着联系,一面为这次突围计划的周到缜密而自鸣得意,一面嘲笑共军的包围圈如此不堪一击。但是他这种好心情保持的时间极短,后来怎么呼叫廖运周都不见回话,才知大事不好。

为了配合黄维兵团突围,国民党徐州集团的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和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提前一天采取军事行动。11月26日拂晓,邱孙两兵团在大量飞机、坦克和火炮的掩护下,沿津浦铁路徐蚌段南下,向宿县方向发起进攻,遭到华野谭震林、王建安统一指挥的北线兵团的顽强阻击。南线李刘两兵团也向固镇方向攻击,试图与黄维兵团会合,同样遭到华野南线兵团的顽强阻击,寸步难行。

蒋介石得知廖运周师战场起义、黄维兵团突围失败和南北两路援军同时受阻,大为震惊。11月28日,蒋介石急令黄维兵团就地站稳脚跟,固守待援;同时急令李延年、刘汝明撤至蚌埠,守备淮河,避免重蹈黄维的覆辙。

至此,黄维的傲气至少被打掉了一半,再没有先前那样神气了。他们自从离开平汉线上的确山以来,一路只有消耗,没有补充,粮食、油料、弹药等,样样都缺。宿县原是国民党军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本来按计划应在宿县补给的,但随着宿县被攻占,他们的希望彻底断绝了。由于汽油、柴油缺乏,有些汽车、装甲车、坦克不得不狠下心停开,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物。现在,他们赶紧调整部署,加修临时机场,把希望寄托在空中补给上;加修工事,把那些无用的汽车、装甲车、坦克排成城墙一样的一大圈,然后加上厚厚实实的土,把它构筑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殊防线。他们准备坚决执行蒋介石的命令,就地站稳脚跟,固守待援。

3又一次大追击

粟裕已经连续几昼夜未曾合眼了。他眼眶深陷,胡子拉碴,但两眼却依然炯炯有神。

他已经在满墙的地图前不吃不喝地站了几个小时了,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丝毫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此时此刻,他集中关注的是徐州杜聿明集团3个兵团的动向。徐州集团30万人不论投向任何方向,都将引起惊天动地的变化。作为一个战区指挥员,对此不得不高度重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思想处于高度亢奋状态,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和分析敌人的动向。

经过对大量敌情材料的深入研究,粟裕对未来杜聿明集团的动向作出了三种判断:一是可能由徐州沿陇海路向东,经连云港海运南逃,但徐州以东陇海路已被解放军控制,打通不易,同时要迅速解决装载三个兵团的船只、码头也相当困难;二是可能由徐州直奔东南走两淮,经苏中地区转向南京、上海,但这一路河川纵横,湖泊众多,要经过水网地区,不便于大兵团、重装备行动;三是可能由徐州沿津浦路西侧绕过徐州西南山区南下,这一带多为丘陵地带,地形开阔,道路平坦,距离黄维兵团较近,可以同南面的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相互呼应,南北对进,既可解黄维兵团之围,又可与黄、李、刘兵团合而为一,集中兵力防守淮河。经过反复分析比较,粟裕认为杜聿明集团作出第三种选择的可能性最大。他最担心的也正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旦杜聿明集团30万人与黄维兵团12万人会合,战场形势很可能急转直下,出现不利于我军的大变化。这是粟裕最不愿看到的,也是最具威胁性的。

正在这时,粟裕收到军委发来的军情通报:“外国通讯社透露,徐州敌有向连云港逃跑的企图。我们估计当黄维兵团接近歼灭,邱李孙向南逃跑业已绝望时,其逃跑的方向以两淮或连云港两处为最大。因此你们对于这一点必须马上有所准备。”11月28日22时,军委来电指出:“黄维解决后,须估计到徐州之敌有向两淮或向武汉逃跑的可能……此点请你们注意掌握。”

这对粟裕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对于军情通报所作的估计,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呢?外国通讯社,有的确有可靠情报,或来自权威人士的内幕消息,但有的则纯属马路新闻,捕风捉影,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这本不重要。现在,军委据此作出了估计,认为“其逃跑的方向以两淮或连云港两处为最大”,随后又提出“徐州之敌有向两淮或向武汉逃跑的可能”。这使粟裕左右为难,思想斗争得非常激烈。根据他的判断,虽然他认为敌人不会从江苏的淮阴、淮安方向或连云港方向逃窜,但有军委发来的情报——万一敌人真由这两个方向跑了,而他们疏于部署或部署失当,个人贻误军机且不说,甚至会影响同敌人进行战略决战,后果不堪设想。如果相信吧,要是杜聿明不走两淮或连云港,结果部队却摆到了东边,造成西边部署空虚,那就非出大乱子不可。作为一个战区最高军事指挥员,最可贵的是,必须有健全的头脑,能独立作出正确的分析判断,不轻信盲从,也不为假象所迷惑;必须具备临机处理任何复杂情况的能力,一旦看准的事情,就坚决去办,决不优柔寡断。粟裕认为,眼前情况扑朔迷离,自己有责任拿出明确的主导意见,并采取相应的措施。经过再三分析,他确信敌人走两淮或连云港的可能性不大,而很可能沿津浦路西侧,绕过徐州西南山区南下,即军委所估计的可能向武汉方向逃跑。这一带地形开阔,道路平坦,距黄维兵团又近,又可以同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呼应,南北对进,将对解放军形成最大的威胁。于是粟裕果断地决定,将华野北线八个纵队部署于徐州以南津浦路的东西两侧,而把注意力放在徐州的西南面。同时,他也考虑到万一出现敌人走两淮或连云港的情况,即便如此,速度必不会快,因走两淮要经过水网地区,赶上也不难。于是,粟裕另按军委的意图,派渤海纵队在徐州以东大许家一线布防,作为机动力量,万一敌人向连云港方向突围,也好临时应急。这样做,当然有很大风险。但他相信,毛泽东等军委领导人若处在他现在的位置,很可能也会这样做的。

南线敌情的复杂多变也使粟裕高度紧张。1948年11月27日,中央军委电示:“当黄维兵团快要被歼灭、尚未被歼灭之际,对李延年兵团正面阻击兵力后退一步,引其前进,以主力从侧后打击,求得歼其一部。”这时黄维兵团正在拼全力突围,敌情尚不明朗。粟裕担心打上了李延年,黄维又没解决,杜聿明又跑出来了,战场情况将发生重大变化而难以驾驭。他极不愿看见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了准确掌握战场的脉搏,及时了解敌情的变化,他以异常顽强的毅力日夜守候在作战室里。

一个又一个情况被报到华野指挥部来。

11月30日前后,国民党空军运输机往返飞行于徐州、蚌埠间,起降频繁,情况异常。

11月30日全天,敌军徐州集团与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兵团之间电讯联系徒增,使用频率远远超过平日,午夜后许多电台突然关机。这种现象一般只有部队移防、调动、撤退等情况下才会出现。

一纵副司令兼参谋长张翼翔在电话中报告:据纵队电讯侦察人员报告,从徐州、蚌埠间敌人电讯联络中侦悉,徐州敌军将进行大撤退。

据徐州以南津浦路两侧华野北线阻击部队报告,邱清泉、孙元良兵团于11月29日夜继续向南猛攻,但攻击目标不够专一,有的炮弹弹着点盲无目标,似有撤出战斗的模样。

十二纵司令员谢振华报告:因11月30日晚上天太黑,该纵三十五旅一○五团团长何传修,无意带着部队摸进徐州机场,发现机场里竟没有一个敌人,没见一架飞机。他们还从一个大仓库里搬出许多军鞋,全团每人发了两双。

这些情况差不多在同一天极相近的时间接踵报来,使人有些措手不及。

自从接到最初几个报告起,粟裕就判断敌人要大撤退,要放弃徐州。但往哪里撤?谁都不清楚。他和指挥部里所有的人,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决心竭尽全力查明敌人的准确去向。这一回,敌人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连秘密材料都未见只言片语。但敌人的行动最终没能逃过情报人员锐利的眼睛。这要归功于华野那些辛勤工作的无名英雄,他们根据敌人的电讯联络情况知道,国民党徐州集团的邱、李、孙三个兵团已向徐州西南方向而去。

粟裕一面报告中央军委和总前委,一面让张震电告华野各纵队迅速动员起来,火速向敌人追击,以多路多层尾追、平行追击、迂回截击、超越拦截相结合,务必追上并拦住敌人,不使其漏网。

又一场声势浩大的追击战开始了。

这对杜聿明来说,无异于又一场噩梦。他弄不明白,怎么他们刚刚离开徐州,对方就紧紧追上来了呢?他从来没如此失落和缺乏自信,预感到前景不妙。

杜聿明是11月28日应召到南京决定这次大撤退的,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商议此事,自信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让共军知道了呢?到南京的当天,他见蒋介石刚从大校场机场送别夫人宋美龄回来,心情明显不好,看样子不是因为舍不得夫人此时离开,而是因为政治上的不顺心和军事上的处处碰壁。

蒋介石原以为,这一年美国大选,杜鲁门下台无疑,杜威十拿九稳会任下一届美国总统,便把筹码押在杜威身上而对其百般讨好,大大惹恼了杜鲁门。不料大选结果——杜鲁门连任总统。蒋介石懊悔不已。他想渐渐修复对美关系,11月9日曾写信给杜鲁门,希望美国政府一如既往地对他支持,还说什么“支持国民政府作战目标的是美国政策。如能见诸一篇坚决的宣言,将可维持军队的士气与人民的信心,因而加强中国政府的地位,以从事于正在北方与华中展开的大战”。他的这一要求,遭到杜鲁门不软不硬的拒绝。可他仍不甘心,要宋美龄出访美国游说。宋美龄与美国朝野关系密切,直接给国务卿马歇尔打电话要求访美。马歇尔颇为犹豫,只答应以私人身份接待。蒋介石明白,这实际上是对他的冷遇,他心里能好受吗?正是美国人此时的态度,使得他与李宗仁、白崇禧等辈越来越难相处了。他分明觉得,白崇禧的翅膀越来越硬了,不大听招呼了。黄维兵团被围,他想从武汉方面调宋希濂第十四兵团所属的二十军和二十八军,竟遭到白崇禧多方梗阻,后来虽经顾祝同出面疏通,勉强答应同意将部队调往华中,却又迟迟不肯放行,以致至今未曾起运。后来,蒋介石又向白崇禧商调第二军。这一回白崇禧使出更厉害的一手,你要调,我就辞职!他只好作罢。

杜聿明此时很能体谅蒋介石的难处,既然黄维突围无望,南北对进受阻,别处的援军远水难救近火,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设法保存这支军队徐图发展了。怎样才能保存这支军队?像现在这样的打法,事实证明行不通。他又想起以前曾经多次考虑过的“守江必守淮”的计划,何不把部队撤离徐州,经永城、蒙城、涡阳、阜阳等地区,设法与黄维、李延年、刘汝明诸兵团会合,以淮河为依托,再同共军决一雌雄呢?但是,放弃徐州,蒋介石能接受吗?万一不能接受,又能用什么理由说服他呢?当初王耀武曾设想放弃济南背靠徐州再求发展。老实说,他内心是赞同王耀武的主张的,要是坚持那样做,或许王耀武不会遭遇那样的惨败,济南或许仍在国军手里。可是由于蒋介石出于个人的需要,执意不肯放弃济南,他只得违心地板着面孔同王耀武说话。结果,损兵折将不说,济南也白白送给了共军。今天,能说服蒋介石放弃徐州吗?他不敢存多大希望。机不可失,时不可待。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手下的30多万将士,连同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再加黄维兵团,除去已有的伤亡,少说还有五六十万人,那时很可能落得比王耀武更惨的下场。几十万将士的性命白白送掉不说,“守江必守淮”的计划也将成为泡影。

杜聿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黄埔路总统官邸会议室,只见顾祝同、何应钦、刘斐、王叔铭、郭忏、郭汝瑰、侯腾等党国要员已济济一堂,只等蒋介石到来。

顾祝同和郭汝瑰的一番谈话,使杜聿明大感意外,知道最高统帅部不再坚持固守徐州。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趁蒋介石未到,顾祝同把杜聿明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说:“光亭,局势危险啦,我们得另作计议!你看,如果决定先放弃徐州,出来再打,你们能不能安全撤出?”

杜聿明弄不清这是顾祝同个人的意见,还是国防部的意见,只简单地回答:“从徐州撤出问题不大,只是出来再打没有把握。不如把部队撤到涡阳、阜阳地区,以淮河为依托,既可进退自如,又可解黄维之围。”

顾祝同默然点头。

蒋介石到来后,即示意开会。郭汝瑰指着墙上的大幅军事地图,首先报告最新战况。当讲到华中战场时,他说:“目前徐蚌战场,南北两面都是共军坚固设防的纵深工事,我徐蚌各兵团攻击进展迟缓,至今未能突破共军防线。由于徐蚌铁路被共军切断,给我军后勤补给工作带来了极大困难,削弱了部队的战斗力。若在这种情形下继续攻击,必然旷日持久,徒增伤亡。因此,建议我军主力经徐州东南双沟、五河南下,与李延年、刘汝明兵团会师,以解黄维之围……”

杜聿明见蒋介石一直端坐不语,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总部已作出放弃徐州的决策了,无须他多费唇舌。蒋介石不说话,正表明了他的默认,也难说不是他的授意。总部何以有这样的转变?他虽然想弄清楚,但更重要的是须尽快确认是否真要放弃徐州,同时不能接受走徐州东南这样的方案。他便当着蒋介石的面质问郭汝瑰:“你建议我徐州30万部队经双沟、五河南撤。可你想过没有,那一带尽是河流、湖沼、水网地带,你叫我大兵团如何行动?”

郭汝瑰没急于解释,倒是其他人急了。有的说:“走徐州东南是一条近路,离黄维兵团和李刘两兵团都不远,有什么不好?”有的说:“你倒说说你的高见!”

杜聿明避开众人的目光,暗暗地向顾祝同使了个眼色。

顾祝同会意地走到蒋介石旁边,小声说:“光亭有些话不便在会上讲,想单独和校长谈谈!”

蒋介石起身离开座位,同杜聿明一起步入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杜聿明感到,蒋介石不仅完全同意放弃徐州后经永城去淮南,而且完全同意在严格保密的条件下实施这一计划。同时使他宽慰的是,蒋介石此前决定派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立即到蚌埠建立“剿总”前进指挥所,主要负责指挥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和即将由武汉方面调来的宋希濂兵团作战,他就将不受任何掣肘地执行这次大撤退计划了。

杜聿明没在南京停留,当天即飞回徐州。刘峙已于11月27日奉命带了一伙人去了蚌埠,现在一切由他说了算。他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在东北葫芦岛指挥锦西国军部队撤退的情景,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信心十足。他要在举世关注的徐蚌战场上导演一出规模空前、充满悬念、跌宕起伏的战争悲喜剧,要像当初欺骗林彪那样,同样骗过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等共军高级领导人,把这次徐州大撤退干得更加漂亮、更加出色。

30多万人的大撤退,要做到不走漏风声,滴水不漏,绝非易事。

11月29日,撤退命令传达到各个部队。各部队立即投入了开拔前的紧张准备工作中。徐州以南的邱孙两兵团一如平日地继续向我军阵地发起猛攻。杜聿明得知解放军继续进行顽强抵抗,未见有任何异常之处,不禁得意地笑了。

11月30日,各部队按行军计划陆续上路,未发现有跟踪追击。

12月1日清晨,国民党撤出了最后一批部队,也未见解放军追击和拦截。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决堤的洪水,直向徐州西南方向奔拥而去。

杜聿明在计算着时日,假如再有一两日不被解放军发现,任何人也休想奈何他们了。一旦到了淮南地区,他们便可凭借淮河天然屏障,任意驰骋,进退自如。只要保住手中这点本钱,何愁将来不能翻本?!他在期待着,一次远较葫芦岛大撤退更为惊心动魄的举世瞩目的人间奇迹,将在徐淮大地上出现。

但是,杜聿明高兴得太早了,他等来的是一场令他终生难忘的可怕的噩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轻敌错误,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这里不是葫芦岛。由于他的轻敌和考虑不周,国军要付出惨重代价。

正在杜聿明沾沾自喜的时候,粟裕根据各方面报来的情况作出了准确判断,华野各纵队奉命向敌人发起勇猛追击。国共双方数十万大军在徐州西南广袤无垠的徐淮大地上卷起无边无际的尘土,又是一个在逃,一个在追,演绎出战争史上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

粟裕为了准确判断杜聿明集团究竟往哪个方向逃跑,曾经连续七天七夜没有睡觉,以致突然晕倒在指挥岗位上。经医生检查,他得的是美尼尔氏综合征,需要立即安静地休息。等粟裕苏醒以后,医生告诉他需要休息。他说,休息可以,等打完仗再说。粟裕带病坚持指挥,直到战役结束时病倒。

许多年后,粟裕曾同夫人楚青谈起淮海战役这段经历。他说:“我在解放战争的战役指挥中有三个最紧张的战役——宿北、豫东和淮海。而淮海战役中最紧张的是第二阶段。”“那个时候非常危险啊!尽管我们估计到了他们的撤退方向,却没有想到他们撤得这么快。有的纵队又突然失去联络,怎么也找不着了!万一让他们30万部队撤到淮南,问题就大啦!”

11月30日下午,活动在萧县一带的九纵侦察营,发现大批国民党部队从徐州方向开来,又向萧县西南方向开去。经过捕捉俘虏询问,他们得知徐州的国民党军将取道永城南撤,于是很快派人向纵队作了报告。12月1日,九纵奉命向西追击。此前,九纵在徐州以南,津浦路西侧至萧县以东阻击敌军,经过连续数昼夜激战,人困马乏。一接到追击命令,部队就立即整队出发,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追上敌人,决不让敌人跑掉!部队官兵太疲劳了。不少战士追着追着,倒在路边就发出呼呼的鼾声。有的干部骑在马上睡着了,滚下马来还继续打呼噜。但官兵们不管多么困乏,不管睡得多么沉,一旦惊醒过来或被人叫醒,又立即飞快赶路。就这样,他们日夜不停地赶路,走一阵又跑一阵,跑一阵又走一阵,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志和速度猛追敌人,终于以两条腿又一次赶上并超过了敌人的汽车轱辘。

二十五师是九纵的先头部队。官兵们又困又乏,饥肠辘辘。二十五师师长肖镜海正和警卫员在一个村子里做饭,锅里的面条正在翻泡泡,眼看就可以下肚了。恰巧九纵司令员聂凤智路过。

“老肖,前面的敌人追上没有?”聂凤智问。

肖镜海丢下了快要进口的面条,随即跨上战马而去,用自己的行动做了有力的回答。

追击路上,九纵追上了号称“王牌军”之一的第五军。有人请示:“五军处于野战状态,没有阵地依托,要不要打?”聂凤智毫不含糊地回答:“派小部队监视这伙敌人,大部队继续追击!”

聂凤智心里有本账,他不光看到了邱清泉的第五军,还看到了整个杜聿明集团——一个五军不过瘾!

中央军委得到徐州杜聿明集团向西逃跑的报告,即于12月2日7时致电粟裕、陈士榘、张震,谭震林、王建安,并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敌向西逃,你们应以两个纵队侧翼兼程西进,赶至敌人先头堵住,方能围击。不要单纯尾追。”

华东野战军指挥部当即遵令调整部署,命令一纵、四纵、十二纵继续勇猛追击,力争将逃敌撕成数段;命令三纵、八纵、九纵从敌侧翼兼程西进,绕到敌人先头,堵其西窜,以利而后围歼。

这时,杜聿明开始自食其果了。他悔不该当初没有下一道死命令,应该不准一切非战斗人员随战斗部队一起西撤。因为这是去打仗,不是去逃难啊!现在,30万部队,再加上军官眷属、政府官员、商人、地主、教师、学生、和尚、道士、演员、妓女等杂七杂八的各色人等,总人数不下40万。这几十万人拥挤在徐州通向永城的公路两侧,卷起漫天尘土,犹如广漠中惊慌迁徙的铺天盖地的兽群。

令杜聿明难以理解的是,他并没有命令这些杂七杂八的人跟部队一起撤退,是谁走漏了风声呢?由于这些不相干的人的加入,使得这次撤退变成了逃难,变成了难以控制的溃败,从而妨碍了作战行动。

令杜聿明最伤脑筋的是交通堵塞。他的小轿车一出城就三番五次地被堵住,使他大为光火,不得不派坦克来开道。

12月2日晚,部队经过两天两夜的强行军,好不容易到了远离徐州50余公里的李石林、孟集一带。杜聿明浑身上下像散了架般难受——这是一路塞车、一路折腾造成的。要是平日走好路,一天走一二百公里也不会这么累。太累了,部队建制也被弄得乱七八糟。杜聿明决定当晚就地宿营,次日天明后向永城进发。当他想到那些庞杂的逃难大军明天将被他们丢在身后,他的部队可以大步向前,一旦过了永城,就算共军人人都是飞毛腿,也休想追上他们时,脸上难得地绽开了笑容。

杜聿明伸了伸酸痛的腰,准备跨进已经发动的小轿车,向永城飞驰,忽然有人向他匆匆奔来。来人是七十四军军长邱维达派来呈送机密要件的。他坐进车里,拆开牛皮信封,见是邓文仪空投给他的“总统手谕”。他觉得很奇怪,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些怪想法。不知为什么,这时他有些怕拆那信封。但他还是禁不住拆开了,想看看究竟讲些什么。

手谕说:

……据空军报告,濉溪口之敌大部向永城流窜。若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进,如此行动,坐视黄兵团被消灭,我们将要亡国亡种。望弟迅速令各兵团停止向永城前进,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之李延年兵团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杜聿明的脑子里剧烈地斗争着。只要说一个“走”字,小轿车一溜烟就开走,在车上打个盹儿便可到永城,但他没有这个胆量。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横插上一杠子呢?他嘴里嘀咕着:“原先讲好了的,打就不走,走就不打。怎么现在又变卦了呢?”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从轿车里钻了出来。

“剿总”办公室主任郭一予,见杜聿明欲行又止的样子,上前询问究竟。

杜聿明颓丧无力地说:“不走了。命令各兵团停止前进,各兵团主官立即来总部议事。”

4网开三面

各兵团主官——除李弥由他的副司令官陈冰暂代外,都遵令来到。他们弄不清杜聿明何以突然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一个个面面相觑。

几位兵团司令官对走留意见不一,对上面朝令夕改的做法表示不满。但几人细细读罢手谕,特别是咀嚼着“亡国亡种”的严厉措辞,唯恐“迂回避战”、“坐视黄兵团被消灭”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不敢再坚持继续朝永城方向撤退。与会者当夜研究决定,全军改走濉溪口方向,采取东、西、北三面掩护,向东南突击的战法,拼全力向南面濉溪口方向攻击前进。

与此同时,在蚌埠的李延年兵团收到蒋介石要其重新向北推进的命令,要他们与北边的杜聿明集团相呼应,以便对包围黄维兵团的中原野战军实行南北夹击。

杜聿明在李石林、孟集一带地区一停就是一天多,使他们丧失了逃脱被歼命运的最后机会,他们商定的攻击前进计划又正好碰到华野的硬钉子。

粟裕的指挥思想是非常明确的,他早就看到一旦杜聿明与黄维会合,战场形势将发生不利于解放军的大变化,而徐州西南地区又离黄维最近,故他已预先作了防止杜集团向南突击的部署。他后来回忆到当时紧张万分的情况时,仍心有余悸地说:“实际上我们对杜聿明是网开三面,你向西去也好,向北去也好,向东去也好,就是不让你向南!其他方向都唱空城计,说明我们的力量也差不多用尽了。”现在,杜聿明把突击方向选在南边,不是正好找钉子碰吗?

杜聿明集团犹豫不决,欲行又止,为华东野战军各纵队追上并超越敌人赢得了时间。华东野战军立即采取东、北、西三面奋勇突击、南面坚决堵击的战法,逐渐压缩敌人,于1948年12月4日拂晓,逐渐将杜聿明集团全部合围于永城东北的陈官庄、青龙集、李石林地区。

4日白天,杜集团邱、李、孙三个兵团奋力攻击,左冲右突,到处碰得头破血流,这才强烈地意识到情势极其严重——他们已落得和黄百韬、黄维的同样命运,陷入共军的包围圈。

5日,邱、李、孙三个兵团又猛攻了一天。四面八方都同铁桶一般,没有哪里攻得动,兵团锐气顿挫,不得不暂停攻击。

入夜后,邱清泉、孙元良不请自到。看到他们一脸的倦容和恼怒,杜聿明就猜出他们这两天钉子碰得不轻。果然,邱清泉一开口就带火药味:“真是瞎指挥,乱弹琴!这样下去非把老本赔上不可!得重新考虑一下战略!”

杜聿明知道邱清泉是冲着谁发火的,对他也不介意,便同他和孙元良来到李弥兵团部。

刚才火气很大的邱清泉,这时反而缄口不言,唯有屋里那盏汽灯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更使人感到气氛格外凝重。显然,每个人心头似乎都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谁也不愿轻易开口。

这时,孙元良咳了一声,算是打破了难耐的沉默。他说:“总座,我国军的吃亏在于,每每共军设好了圈套,我们就乖乖地朝里钻。黄百韬是这样,黄维是这样,现在我们又是这样!我们就不能不钻吗?两天前,我们如果照直朝永城走,共军的圈套没有形成,我们早到淮南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成天挨打、担惊受怕吗?这两天,我们攻击进展迟缓,掩护阵地又多被突破,再战下去前途并不乐观。据我的观察,共军阵地并非铁板一块,无隙可乘,突围不是没有可能。不如乘共军包围圈尚未巩固的时候断然突围,或许我们还能有救。此其时也,若再犹豫,恐怕就悔之不及了!目前只有请总座独断专行,才可挽救大军!”

邱清泉随口应道:“我同意良公的意见,再也不能犹豫不决、前怕狼后怕虎了!否则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谁也不能幸免!”

杜聿明转过身问李弥:“炳仁呢?你说说你的想法!”

李弥沉思片刻,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见解,只是说:“一切请总座决定,我遵命执行!”

杜聿明见三位兵团主官态度如此一致,有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慨,不禁狠狠地说:“唉,晚矣,晚矣!你们如果三天前这样讲,我们可能已饮马淮河了,何至于现在这样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赞成孙司令官的想法,对方的包围圈不是不可以突破,只是时不我待,刻不容缓。雨庵兄说得对,我们要是再犹豫不决,那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事不宜迟,你们回去后立即着手准备,午夜后各自选择适当方向突围,然后到淮河以南会合。因为时间紧急,来不及向总统请示,诸位敢不敢共同负责?”

邱清泉有意在杜聿明面前显出一副侠肝义胆的模样,仍不减往日的傲气:“决不能让总座一人承担责任!若总统追究起来,也有我邱某的一份,决不推卸。现在突围是晚了些,但不要紧,我们还有力量。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突围时,我二兵团一定为总座保驾!”

孙元良、李弥二人也表示拥护杜聿明的决断,愿意共同承担责任。

几位司令官回去准备了,杜聿明在卫士的陪同下回到住处。几天的烦恼,如同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总算找到克服危机的办法,压在身上的石头被搬走了。想起几个小时后将要突出共军包围的情景,杜聿明感到一阵轻松。

夜深了,他毫无睡意,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刚刚作出的决定,不禁后怕起来。他了解蒋介石的为人,若你照他的话做了,即使打得一人不剩,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甚至还继续信任你、重用你。你若不照他的话做,万一出了差池,或是突围失败,他决不对你轻饶。即使你突围带出一半人去,他还是要找你的碴儿,治你的罪。要是这边突围失败,那边黄维又恰巧出事,那就更是罪上加罪,有口难辩了。他后悔刚才一时冲动,听了几位司令官的话。

在最后关头,杜聿明改变了决心。他立即派人分别向三个兵团传达命令:部队暂停行动,另行计议。

邱清泉、李弥两兵团很快有了回应,他们已遵令暂停行动,只等孙元良兵团回命一到便可放心了。杜聿明知道孙元良为人谨慎,必不会出问题。

正在杜聿明暗自庆幸亏得自己脑子转得快,没有闯下大祸的时候,孙元良兵团方向忽然枪炮声大作。他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莫非孙元良没有接到他的命令,或是拒绝执行他的命令?他的脑子顿时膨胀起来,眼前不禁一黑。

原来,几天前在徐州以南的作战中,孙元良已经领教了华野部队的厉害,这次又被他们一路追得屁滚尿流,认为若不早早摆脱他们,必定凶多吉少,所以早有突围打算。现在既然有了总部的决定,带领部队突围也就名正言顺了。他一回到兵团,立即命令部队将重武器和装甲运输车全部破坏,把炮兵牵引骡马改为坐骑,采用钻隙迂回的战法,选择对方薄弱部突围,若遇阻击就坚决攻击前进,决不停留,以免加大伤亡,突围成功后向淮河以南转进。杜聿明派传令兵来到十六兵团时,孙元良他们已经出发了。孙兵团其中一路从邱清泉兵团五军阵地附近越过王引河,潜越而出,行至薛家湖一带遭到解放军迎头痛击。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重新组织攻击,集中兵力火力专门攻击一点,想从那里撕开突破口。但攻击三次被打回来三次,除了丢下大批尸体和伤兵外,一无所获,不得不被迫放弃突围。他们往回走时,又莫名其妙地遭到他们自己的部队——邱兵团五军的猛烈火力的射杀,死伤惨重,只有少数人逃回邱、李兵团防区。孙兵团主力采用钻隙战术,到了永城附近的黄瓦房、张老窝和亳县地区。孙元良扬扬得意地对他的副司令官和参谋长说:“我早说了,共军的阵地不是铁板一块,现在你们相信了吧?伙计们,我们再加一把劲儿,到了阜阳就大有希望!”他这话说了不到半个时辰,四围枪炮声便连成一片。原来,他们陷入了华野八纵和冀鲁豫军区、豫皖苏军区部队的伏击。经过一场激战,除孙元良和他的随员少数几人化装潜逃外,其主力万余人全部被歼,四十一军中将军长胡临聪、四十七军中将军长汪匣锋等被俘。

杜聿明在报话机上多次呼叫孙元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后来见到孙兵团的逃回人员,才证实他的不祥预感,心情格外压抑。

12月6日起,杜聿明指挥邱、李两兵团在飞机、坦克和重炮掩护下,采取三面掩护,一面突击的战法,多次向东南方向突围,却始终攻不破解放军的阵地。部队经过约一周的攻击,攻势渐渐减弱,所占地盘越来越小。至此,杜聿明集团损失一个兵团,被歼8万余人,所剩2个兵团8个军20万余人,被华东野战军紧紧包围于徐州西南,以陈官庄为中心的约5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已插翅难飞。

四、大决战

1总攻双堆集

原来杜聿明自以为得计,以为又能导演一场像葫芦岛那样的成功大撤退,不料被华东野战军包围在陈官庄附近地区,竟然落得与黄维同样的下场。南北两个包围圈相距不过75公里,杜聿明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突围,却一次又一次地遭到惨败,渐渐丧失了与黄维会师的信心。

1948年12月5日,正当杜聿明召集邱清泉、孙元良、李弥几位兵团主官商议突围计划、决心不管蒋介石是否同意都要向淮河以南突围的时候,解放军淮海战场总前委决定先歼灭南面包围圈中的敌人,正式下达了对黄维兵团的总攻命令。

这时,国民党统帅部为改变淮海战场的困难处境,正千方百计地调集援兵。他们已发现从武汉白崇禧集团几经周折争取到的宋希濂兵团第二十、二十八军已于12月5日从武汉装船东下,预计于12月15日前后到达蚌埠地区;正在上海集中待命的数十艘舰船,有可能接运北平、天津、塘沽、唐山等地区的国民党军队南下而转用于徐蚌战场;一度畏缩不前的李延年兵团,连日来在刘汝明兵团的策应下,作战活动又趋积极,近日已推进到固镇西南的余家集、包家集以南地区,距离双堆集仅35公里;南北两个包围圈中的敌人虽然突围一再受挫,但其战斗力不可低估。有鉴于此,总前委认为,对这两个包围圈中的敌人,必须迅速歼灭其中之一,才能保持主动。为此,总前委报请中央军委批准,决定集中兵力首先歼灭黄维兵团。

黄维兵团所在的双堆集地区,位于宿县西南30公里处,在一个横宽不足7.5公里的狭小范围内,只有一个100多户人家的平原小集镇和一些零星分布的小村庄。

双堆集因有两个平地矗立的天然土堆而得名。一个叫平谷堆,海拔30.96米,一个叫尖谷堆,海拔30.8米,二者相距约1公里多。平谷堆上有座远近闻名的玉皇庙,但真正使双堆集出名的倒不是这座庙,而是因为发生在这个凛冽严冬里的骇人听闻的流血战争。

总前委正式下达对黄维兵团的总攻命令时,黄维兵团的副司令官胡琏正在双堆集包围圈内巡视他的战场。

胡琏是12月2日飞到双堆集的。他这一回算出够了风头,总算为没当上十二兵团司令官出了一口怨气。

黄维兵团从平汉线上的确山出发时,胡琏以父亲病危为由告假。后来父亲病故,留下来料理丧事,之后他又坐轮船到上海治牙病。转眼间就到了11月末。他虽赌气离开了十二兵团,心里却放不下十八军——正是十八军使他平步青云,使他跟随陈诚一步步从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升到军长,升到兵团副司令官。他在上海天天注意从报纸上寻找有关十二兵团的消息。凭着一个老行伍的敏锐眼光,他从水分很大的虚假新闻中看出黄维兵团被围困于双堆集地区,在上海再也待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他应召到南京。蒋介石亲自向他通报了前线的战况,并问他有何对策。他有些受宠若惊,表示愿意乘飞机去双堆集协助黄维指挥,共挽危局。

12月2日,他乘坐小飞机降落在双堆集刚刚修好的机场上,受到黄维、吴绍周、韦镇福、杨伯涛、熊绶春、覃道善等一大批十二兵团高级将官众星捧月般的迎接,以前满肚子的怨气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胡琏一来就同各军军长连日开会,并在各军军长陪同下到各处前沿阵地视察。说也奇怪,那些军师长倒是真服他,连十八军军长杨伯涛见了他也眼含泪花,连声说:“这回好了!这回好了!”

飞机降落前,胡琏命令驾驶飞机的飞行员环绕包围圈低空飞行。看到双堆集周围密如蛛网的交通壕和匆匆来去的人影,他心里不禁发怵,才知道解放军并不简单,其志不小。现在经过同军师长们的连日接触和实地视察,看到了包围圈内战场形势的严峻,他征得黄维同意,对部署重新作了调整:以十八军守备平谷、堆尖谷堆和双堆集以南地区,做纵深防御;八十五军守备双堆集以西腰周庄、李庄地区;十四军守备双堆集以东张围子、杨四麻子地区;十军守备双堆集以北马围子、沈庄、李围子地区;在双堆集附近进一步加快完善临时机场;在小马庄兵团部西南以一百余辆装满沙土的汽车构筑一道坚固的弧形防线。要求各部以家屋为核心,以地堡群为骨干,依托坚固工事进行积极防御。夜间利用这些坚固工事抗击共军的进攻,白天则在飞机、坦克、大炮的配合下对共军实行猛烈的反击。

此时的胡琏不像刚来双堆集时那样狂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只觉得所占地盘在一天天缩小。他未必听过双堆集老百姓这样一种说法:黄维初来时是区长,后来降为乡长,再后来成了一个小小的村长。但十八军军长杨伯涛说的话,他无疑是听到了的。杨伯涛把解放军的不断推进比喻为“蚕食”。他说:“我们这点地盘,哪经得住他们这样蚕食呀!”

经过在双堆集多日巡视,他逐渐领略了这种“蚕食”的可怕。他发现,共军夜夜挖工事,一夜推进几十米,甚至百儿八十米。有时,解放军白天背一块门板照挖不误,对他们打枪打炮也不管用。他为至今苦无良策而发愁。

另一个叫他伤脑筋的是解放军的“特大威力炮”。许多国民党官兵认定这是从苏联进口的“新式武器”而谈虎色变,他也领教了它的巨大威力,却找不到对付办法。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洋玩意儿,而是中野官兵的群众性发明创造。中野千里跃进大别山时,重武器差不多丢光了。四纵十一旅工兵连副排长高文魁动脑筋试制土大炮,用缴获的汽油桶箍上钢圈当发射筒,靠炸药的威力把发射筒内的炸药包推送出去。试验很快获得成功。后来,大炮一次能抛射几十公斤重的炸药包,炸药包落地引起的巨大爆炸,几十米内的地堡、工事和敌人都被摧毁和杀伤殆尽。官兵们叫它为飞雷、土飞机、土坦克,或直呼其名炸药抛射筒。

这时,中原野战军根据黄维兵团的防御态势也及时调整了作战部署:以中野四纵、九纵、十一纵附华野特纵的炮兵主力以及豫皖苏独立旅为东集团,由四纵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谢富治统一指挥,负责先歼灭双堆集以东的沈庄、李围子、张围子、杨围子、杨庄地区的敌十四军残部和十军七十五师、一一四师;以中野一纵、三纵和华野十三纵及炮兵一部为西集团,由三纵司令员陈锡联统一指挥,负责歼灭周庄、小马庄、三官庙、马围子、玉皇庙、许庄地区的敌十军十八师、八十五军各一部;以中野六纵、华野七纵、陕南十二旅为南集团,由六纵司令员王近山、政治委员杜义德统一指挥,负责歼灭双堆集以南的敌十八军、八十五军一部。置攻击重点于东集团,求得先攻占沈庄、杨围子、杨庄等地,使敌军防御体系瓦解,其兵团部所在地的核心阵地完全暴露。待东集团攻击得手后,再置重点于南集团,由南向北实施主要突击,求得最后全歼黄维兵团。

12月6日下午4时30分,中原野战军东、西、南集团在华野七纵、十三纵和特纵炮兵一部的配合下,向黄维兵团发起总攻。炮火吞没了双堆集地区。各路攻击部队纷纷跃出攻击出发阵地,奋勇扑向敌人。敌人做困兽之斗。他们凭借突击抢修的地堡群、坚固工事和由各种兵器组成的严密火网阻挡解放军的进攻,并在坦克和火炮的支援下不断进行反扑。有些阵地几易其手,战况极其惨烈。南集团所在的陕南十二旅三十五团一营在同敌人争夺小李庄的战斗中,打得十分艰苦,多次攻击受挫,但他们的英勇顽强令敌人胆寒。经过10余次反复争夺,我军攻占了小李庄,全营200多名官兵最后只剩下40人,而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敌人尸首竟达1000多具。这一天,解放军先后攻占了李围子、李土楼、小周庄、宋庄、东马围子等地。在解放军的政治攻势和华野七纵十九师的策反下,敌八十五军二十三师少将师长黄子华率该师师部和两个团共3000多人投诚,使黄维兵团的地盘进一步缩小。

双堆集正南、离尖谷堆不远的大王庄,原为敌十八军一一八师阵地,刚被中野六纵和华野七纵的部队攻占,使黄维兵团部和纵深阵地完全暴露。胡琏给杨伯涛下死命令:“命令三十三团,给我夺下大王庄!”

12月10日拂晓,敌十八军三十三团在坦克、火炮的掩护下,轮番向大王庄中野六纵四十六团一营、三营和华野七纵五十七团一营的阵地发起攻击,他们的密集炮火把整个村庄变为一片废墟。中野和华野三个营的官兵,没有被敌人的气势汹汹所吓倒,他们利用断垣残壁、壕沟、弹坑等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顽强地打击敌人。从拂晓打到天黑,部队先后打退敌人15次进攻,叫成百上千的敌人有来无回,大王庄始终牢牢地控制在他们手中。解放军是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守住大王庄的。在敌人最后一次冲锋前,三个营能继续坚持战斗的只剩下21人,打退敌人最后一次冲锋后,就没剩几人了。

胡琏并不认输。这时,他纠集十八军的汽车兵、伙夫、马夫、后勤兵之类的勤杂人员上百人,再一次向大王庄扑来。他的如意算盘打得不赖,这时解放军已失去战斗力,不要说十八军的兵,就是随便什么人也不难占领。正在他等待美梦成真的时候,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队人马,一律卡宾枪,一个个年轻精壮、机智灵活,眨眼之间把十八军这上百号人收拾得所剩无几。原来,华野七纵为了守住大王庄,迫不得已用上了纵队警卫连。这说明,双方兵力在使用上都到了极限,手中没有多少机动兵力了。

敌十八军三十三团伤亡殆尽,却未能攻下大王庄,胡琏当即将该团团长撤职查办。

12月10日清晨,华东野战军粟裕、谭震林、陈士榘、张震等领导人获悉,国民党宋希濂兵团的二十军、二十八军已于12月5日由武汉装船东运,将增援淮海战场;杜聿明集团已加强防御,全歼该敌尚须时日。他们当即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并中央军委:“建议再由华野抽出一部分兵力,以求先解决黄维。而后,中野负责阻击李、刘、宋敌,我们再集中华野解决杜、邱、李集团。”

刘伯承、陈毅、邓小平接到华野这几位领导人的电报以后,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有利于集中兵力先解决黄维。他们立即回电话表示同意。

当天午后,粟裕、谭震林、陈士榘、张震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邓子恢,并中央军委、华东局:“电话奉悉。我们决定抽调三纵、苏十一纵及鲁中南纵队,外加炮兵一部,于当晚南下,参加歼灭黄维作战,统由陈士榘同志率领南来。请分配其作战任务。”

电报发出后,华野南下部队随即进行出发准备。当天晚上,华野参谋长陈士榘即率领他们星夜兼程南下。

在这之前,为了确保围歼黄维作战不受干扰,我军在准备阻击来自南线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和可能来援的宋希濂兵团的进攻方面重新作了部署,除原有的华野六纵外,总前委又增调中野二纵、豫皖苏军区和豫西军区部队、华野渤海纵队十一师等部,统一由华野六纵司令员王必成、政治委员江渭清指挥,坚决迟滞这些敌军的进攻,直到围歼黄维为止。

天下雪了,徐淮大地一片银白。包围圈里的敌人吃不饱、穿不暖,饥寒交迫,处境更加困难。他们不但口粮奇缺,烧柴也极度缺乏。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用尽了,连死人的棺材板都挖不到了,难得盼来空投口粮,却没有办法把它变成熟食。更艰难的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伤兵,他们只能挤在不避风雪的露天壕沟里苦苦煎熬,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

12月12日,刘伯承、陈毅两司令员发出了《促黄维立即投降书》。

黄维将军:

现在你所属的4个军,业已大部被歼。八十五军除少数人员外,已全部覆灭;十四军所剩不过2000人;十军业已被歼三分之二以上;就是你所最后依靠的精锐十八军,亦已被歼过半。你的整个兵团,全部被歼灭,只是几天的事。而你所希望的援兵孙元良兵团,业已全部被歼。邱清泉、李弥两兵团业已陷入重围,损失惨重,自身难保,必遭歼灭。李延年兵团被我军阻击,尚在80里以外,寸步难移,且伤亡惨重。在这种情况下,你本人和你的部属,再做绝望的抵抗,不但没有丝毫出路,只能在人民解放军的强烈炮火下完全毁灭。贵官身为兵团司令,应爱惜部属的生命,立即放下武器,不再让你的官兵做无谓的牺牲。如果你接受我们这一最后警告,请立即派代表到本部谈判投降条件。时机紧迫,望即决策。

黄维对解放军的最后警告置若罔闻。

国民党当局频频出动空军飞机对他进行支援,12月13日一天,即向解放军阵地投掷炸弹一百余吨,并施放了毒气。

12月13日晚,陈士榘率领的华野南下部队,经过连续三夜急行军到达双堆集地区。由于围歼黄维兵团的兵力已足够,原计划随陈士榘南下的华野十一纵仍返回北线,参加围歼杜聿明集团作战。

总前委及时调整了部署,以刚来的华野三纵加入南集团,又调原西集团的华野十三纵加入南集团,并改置重点于南集团。至此,南集团有中野六纵,华野三纵、七纵、十三纵,特纵炮兵一部以及陕南军区十二旅,由陈士榘统一指挥。

2双拳砸烂“老虎团”

华野南下部队一到双堆集地区,立即进入攻击出发阵地,准备战斗。

华野三纵八师来到宿县靳集以西地区集结待命,师长陈士法、师政委王六生等师团主官和主攻营“洛阳营”营长张明等催马来到中野六纵指挥所领受任务。

中野六纵司令员王近山看到他们来了非常高兴,笑着迎出门来:“你们来得正好呀!具体任务,请你们的孙司令员布置。不过有一条,你们刚到就要打仗,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可不许客气!”

华野三纵孙继先司令员向八师师团主官和主攻营营长交代了任务。他对照着铺在地上的敌我态势图说,经过中野兄弟部队十几昼夜的“剥皮战”,敌人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为了死守待援,用上了他们向来有“老虎团”之称的十八军十八师五十四团防守这道小马庄兵团部东南屏障的防线。这是一场硬仗,华野三纵派出八师二十三团一营“洛阳营”为突击营,中野六纵派出十七旅四十九团一营“襄阳营”为突击营。这是两个擅长攻坚的营,是两只铁拳头。现在,我们就是要用这两只铁拳头砸烂敌人的“老虎团”。这次我们八师同中野六纵十七旅并肩作战,是向中野老大哥学习的好机会,一定要向他们学习。

孙司令员对“洛阳营”营长张明说:“全纵队就你们一个营参加突击。你们不仅是代表着我们三纵队,也是代表着华东野战军参战的。我要求你们:第一,要首先打进去。只有首先打进去,才是对兄弟部队最大的支援。告诉全体指战员,不要有任何顾虑,全纵队的炮火都会来支援你们。如果你们团的两个营做二梯队不够,全纵队都是你们的二梯队。第二,要虚心向兄弟部队学习,主动搞好团结。战斗中缴获的物资,全部送交兄弟部队,不许任何人打埋伏!”

张明随同华野八师师团干部来到前沿阵地时,中野六纵十七旅旅长李德生也带着他们的旅团干部来了。这里的阵地显然是刚刚突击建成的,还闻得到泥土的芳香。交通沟弯弯曲曲,上宽下窄,像刀切的一样整齐,两边排列着大小不一的防空洞、掩体和地堡,还有路牌、小水井,以及可以当指挥所的大掩蔽部,给人一种阵地之家的感觉。

中野十七旅的旅团干部向华野战友详细介绍当前敌情,大家一起看地形,选择突击点,仔细地研究打法和协同动作,并把这些突击完成的——包括交通沟、掩体、指挥所在内的设施齐全的阵地一一移交他们。李德生旅长说:“你们一来就要打仗,困难肯定是不小的。为了共同的胜利,你们不必客气,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们一定全力帮助解决。”

突击营营长张明考虑到明天的突击任务,看来看去,认为最好在距敌人前沿七八十米处修一条由东北绕向西南的弧形壕沟。而部队要到明天拂晓前才能进入阵地,下午就要发起攻击,在大白天敌人的火力下挖这样一条壕沟,显然来不及了。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德生旅长爽快地说:“是呀,没有这样一条冲锋出发堑壕怎么行呢?这个准备工作一定得做。好,你们放心好了!”

这天下半夜,张明提前来到前沿阵地一看,嗬!真了不起,一条150多米长的非常标准的弧形堑壕出现在眼前!他的心里暖烘烘的,连声向留在阵地上负责警戒的中野战友致谢。

拂晓前,华野三纵八师“洛阳营”按时进入阵地。中野部队的炊事员送来了烙得又黄又香的油饼,见人就往手里塞。

12月14日下午4点多,陈士榘指挥的解放军南集团,会同陈赓指挥的东集团和陈锡联指挥的西集团,同时向双堆集黄维兵团的核心阵地发起猛烈进攻。

南集团百余门火炮发出怒吼,轰出数千发炮弹和无数威力巨大的“飞雷”。经过约一小时的急袭,敌军集团工事大部被摧毁。中野六纵十七旅“襄阳营”和华野三纵八师“洛阳营”并肩作战,他们像两只铁拳头,经过一场拼死搏斗,终于将黄维的“老虎团”砸烂。

战后,华野三纵各个部队清点了战利品,在纵队一位部长主持下,一件不少地移交给了中野兄弟部队。

当天,中野司令部阵中日记中记载了这两支兄弟部队双拳砸烂“老虎团”的情况:本晚,六纵十七旅及华野三纵八师两个团,攻克飞机场南端集团阵地,歼敌十八军五十四团及八团、九团各一部。

正当“洛阳营”和“襄阳营”同敌人的“老虎团”鏖战时,俯视黄维兵团部和临时飞机场的尖谷堆,正在进行一场极其惨烈的争夺战。

这场在尖谷堆周围200米之内进行的拉锯战,已进行了一天一夜,到处都是尸体和伤兵,空气中充满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遍地的鲜血很快变成殷红的冰块,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中野六纵的官兵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扫平了尖谷堆周围的敌军阵地,现在轮到华野七纵六十一团、六十二团夺取尖谷堆敌军主阵地了。

据守尖谷堆的是敌十八军一一八师三五四团,由十八军军长杨伯涛在数百米外的军指挥所里遥控指挥。

在炮火掩护下,华野七纵两个团轮番向尖谷堆敌军阵地发起攻击。由于敌人使用毒气弹,我军几次攻击得手后都不得不被迫撤下来。战士们用小便浇湿毛巾捂在口鼻上,使敌人毒气弹的威力大大失灵。尖谷堆最终被解放军踏在了脚下。

与此同时,陈赓指挥的东集团和陈锡联指挥的西集团也进展很快,将敌人纵深阵地迅速分割,令敌十四军、十军、十八军残余阵地相继土崩瓦解。黄维眼看大势已去,决定于15日18时30分开始向西突围,黄维、胡琏、吴绍周各乘一辆坦克行动。但是,他们已经晚了。解放军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向西突围的残余部队全部歼灭。兵团司令黄维、副司令兼八十五军军长吴绍周成了解放军的俘虏,只有胡琏侥幸逃脱。敌十八军军长杨伯涛、十军军长覃道善被俘,十四军军长熊绶春被击毙。至此,黄维兵团十二万之众灰飞烟灭。

3围而不歼

黄维兵团被歼时,被包围在陈官庄地区的杜聿明集团毫无作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歼灭。李延年、刘汝明兵团也被解放军看得死死的,无计可施。在蒋介石的严令下,他的次子蒋纬国奉命率战车团参战。李延年兵团每日前进不过1至3公里,有时甚至竟日不前。黄维被歼后,他们竟一夜后退50多公里。从武汉调来的宋希濂兵团两个军,也迟迟不前。刘伯承司令员把这时的打法形象地比喻为“吃一个(黄维兵团),挟一个(杜聿明集团),看一个(李延年、刘汝明兵团)”。

12月16日,黄维兵团被全歼。李延年兵团被迫南逃。

12月17日,毛泽东指示粟裕,并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我包围杜聿明各部可以有10天左右时间休息调整,并集中华野全力,然后发起攻击。”“向杜邱李连续不断地进行政治攻势,除部队所做者外,请你们起草口语广播词,每三五天一次,依据战场情况变更其内容,电告我们修改播发。”

毛泽东要求粟裕他们对杜聿明集团连续不断地进行政治攻势,要他们起草口语广播词,他首先身体力行,挑灯夜战,一篇绝妙的精美绝伦的口语广播词《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诞生了,堪称范文。这封以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和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名义致杜聿明等人的书信,在邯郸人民广播电台连续播放,并被印成传单,向陈官庄包围圈内散发,具有很大的震撼力量。

同一个声音一连几天回响在杜聿明等人和许多国民党官员的耳边:

杜聿明将军、邱清泉将军、李弥将军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

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15日晚全军覆没,李延年兵团已掉头南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想突围吗?四面八方都是解放军,怎么突得出去呢?你们这几天试着突围,有什么结果呢?你们的飞机、坦克也没有用。我们的飞机、坦克比你们多,这就是大炮和炸药,人们叫这些作土飞机、土坦克,难道不是比你们的洋飞机、洋坦克要厉害十倍吗?孙元良兵团已经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兵团,也已伤俘过半。你们虽然把徐州带来的许多机关闲杂人员和青年学生强行编入部队,但是这些人怎么能打仗呢?十几天来,在我们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地方,横直不过十几里,这样多的人挤在一起,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一堆人。你们的伤兵和随军家属跟着你们叫苦连天。你们的兵士和很多干部早都不想打了。你们当副总司令的,当兵团司令的,当军长师长团长的,应当体惜你们的部下和家属的心情,爱惜他们的生命,早点替他们找一条生路,别再叫他们做无谓的牺牲了。

现在,黄维兵团已被全部歼灭,李延年兵团已向蚌埠逃跑,我们可以集中几倍于你们的兵力来打你们。我们这次作战才40天,你们方面已经丧失了黄百韬10个师、黄维11个师、孙元良4个师、冯治安4个师、孙良诚2个师、刘汝明1个师、宿县1个师、灵璧1个师。你们总共丧失了34个整师,其中除何基沣、张克侠率3个半师起义,廖运周率1个师起义,孙良诚率1个师投诚,赵壁光、黄子华各率半个师投诚以外,其余27个半师都被本军全部歼灭了。黄百韬兵团、黄维兵团和孙元良兵团的下场,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以这次孙良诚军长、赵壁光师长、黄子华师长为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就在毛泽东起草这篇洋洋洒洒的妙文的时候,他以中央军委名义电示刘伯承、陈毅:“拟请伯承、陈毅二位同志偕来中央一商。”黄维兵团被歼后,淮海战场的兵力对比,解放军已占绝对优势,杜聿明集团难逃被全歼的命运。所以,中央军委敢把两个司令员同时调离淮海战场。这也说明,中央对消灭眼前的敌人不再担心,已把目光投向未来了。

粟裕也难得一身轻松,不必没日没夜地盯着地图、守着电话了。他知道这天晚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要来蔡凹华野指挥部,就早早踏着积雪伫立在村口等候,一站就是好长时间。这自然出自他对这三位总前委常委、老上级、老战友的深情厚谊,同时也因为头上没有了紧箍咒,思想上从高度紧张状态解脱出来,难得有了漫步村头的闲情逸致。看见随风飘舞的雪花,他突发奇想,难道这不是对付陈官庄包围圈中那些饱受饥寒交迫的敌人的天兵神将吗?他就这样耐心等候,直到把他们三人等到为止。

第二天,12月18日,谭震林从前线赶到。总前委成员刘伯承、陈毅、粟裕、谭震林在书记邓小平的主持下,于蔡凹华野作战室召开了总前委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会议,研究的议题却不是对杜聿明作战,而是歼灭杜集团后的休整计划、下一步作战计划及将来的渡江作战计划,并根据中央军委指示精神,将研究结果及总前委的意见带到中央。会上讨论的内容,涉及部队今后的作战方针等重大问题,是绝对机密的。会议还着重就中央军委12月12日电报(军委特地说明:此电只发刘陈邓,请小平负责于粟谭至你处开会时,给粟谭二人一阅。阅后焚毁,保守机密。)作了讨论。

雪后初晴,阳光耀眼。开会间隙,五位总前委成员在小院子里说笑,摄影记者提出给五位首长留个影。陈毅高兴地说:“要得要得!”于是,大家在铺着一层薄雪的院子里站成一排,以作战室门窗前树叶早已凋零的石榴树为背景,随着快门咔的一响,留下了一张极其珍贵的历史照片。

12月19日,刘伯承和陈毅分乘两辆吉普车离开蔡凹,前往西柏坡中共中央所在地,邓小平仍回临涣集东南的小李家,谭震林驱车回徐州西南对付包围圈中的杜集团。粟裕送走了几位总前委成员,一头扎进作战室,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他把这视为生命的第一需要,无时无刻不想着陈官庄地区那20多万敌军尚未被消灭,哪里轻松得起来。

这时,杜聿明集团深陷包围圈中,无路可逃。什么时候打他,主动权完全操在解放军手里。11月29日,平津战役打响。中央军委为了稳住华北的傅作义集团,不使其海运南撤,一度要华东野战军对杜聿明集团围而不攻,“两星期内不作最后歼灭之部署”。

从12月16日开始,华野前线部队奉命围而不打,转入阵地休整。整个陈官庄地区没有重大作战活动,只有偶尔响起的零星枪炮声。由于连日雨雪,连飞机声也少听到,出现了鲜有的平静。

在这近20天的休整期间,华野各部队结合自己所在阵地的特点,开展了多种多样生动活泼的形势、任务教育,进行组织整顿,选拔优秀干部,开展立功运动,吸收优秀官兵入党,团结教育新解放战士,针对敌人特点进行敌前练兵,开展群众性的对敌政治攻势,等等。各部队官兵士气高涨,面貌焕然一新。

在战事最紧张的日子里,官兵们吃在堑壕,住在堑壕,不管风霜雨雪、白天黑夜,困了就抱着枪和衣而卧,饿了就扒几口冷饭、啃几口硬邦邦的麦饼。赶上晴天还容易对付,遇到连日雨雪那就惨了——壕沟低洼积水,人成天就在泥水里吃住,身上几乎没有干处,寒入骨髓。阵地上空气混浊,死尸味、血腥味、粪便味,各种说不清的气味扑面而来,使人感到阵阵恶心和窒息。现在,官兵们利用战场上难得出现的平静日子,把战地环境改造一新。他们一面派出警戒人员监视敌人,一面组织官兵清除堑壕内外的秽物粪便,掩埋附近敌人的尸体,疏通排水沟,挖蓄水池或水井,修建“公厕”,阵地面貌顿时改观。有的连队还把汽油桶一锯为二当洗澡盆,建起了别开生面的“阵地浴室”。

为了让第一线官兵吃得好、睡得暖,各个部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把热菜热饭放到厚厚实实的草焐子里、有的把热菜热饭用棉衣棉被包起来,送到前沿阵地依然热气腾腾。有的甚至动脑筋搞发明创造,在前沿筑起小烟灶,把阵地后方送来的饭菜进行加热。通过各级领导的关心和后勤人员的不断努力,前沿部队普遍吃上了热饭热菜。有的部队还不断翻新花样,变着法子叫大家吃饱吃好,吃得有滋有味,馒头、米饭、包子、油饼,经常换着样做。一纵二师侦察连的司务长是安徽淮南人,每周给全连设两次“豆腐宴”,受到大伙儿的称赞。在保暖防冻方面,大家发挥聪明才智,群策群力,把前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阵地之家”。自从修了排水沟、蓄水池之后,水有了去处,至少住人的散兵坑和掩蔽部能够经常保持干燥。战士们在散兵坑和掩蔽部里面垫上厚厚的稻草或草垫,晚上互相挤在一起睡觉,靠大家的体温取暖,即使外面北风怒吼,掩蔽部里也暖气扑面。

在这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包围圈里的敌人,内缺粮草,外无援兵,处境越来越困难,仅靠空投的一点点东西苟延残喘。敌军撤离徐州太仓促,当时只计划到淮南,以为到了淮南要啥有啥,根本没有在半路上停下来打仗的思想准备。这一点远不如黄维。黄维从河南确山出发时,考虑到只有到了蚌埠或宿县才能得到补给,一路上还要不断消耗,就专门调拨运载粮食、弹药、油料等急需物资的运输车辆随军行动。即使如此,黄维被包围的时间一长,也粮弹两缺,处处捉襟见肘。如今,杜聿明集团的处境更惨。他们从徐州出来时带的油料不多,如今不少汽车和坦克只好趴窝,成了摆设。现在,杜聿明集团样样都缺,靠空投汽油、弹药、大米、馒头、大饼苦苦地暂时维持。若是天气恶劣不能正常空运,单是二三十万人的吃饭问题就会产生极大恐慌。除了天气因素外,空投效果也受空投场地大小的制约。由于包围圈日益缩小,开始物资掉在敌人的阵地上,后来只有一部分敌人能得到,最后敌人只得到一小部分,大部分飘落到解放军这边来了。为了抢夺空投物资,敌人中间互相火并射杀的现象时有发生。许多人受不住饥饿的煎熬,把骡马杀了分而食之,皮、骨头一样不剩。就是这样大家也难以填饱肚子,于是便挖空心思寻找食物,把麦苗、树皮等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都吃光了。一些当官的趁机大做投机买卖,将一块烧饼卖一两块银元的事屡见不鲜。要是赶上连日风雪,空投断绝,一块烧饼竟卖到三五块银元。不少人为了抢夺一点空投食品,不惜以命相拼。

这时,我军的政治攻势对包围圈中的敌人有很大的瓦解作用。我军通过不断对敌人广播《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和阵地喊话,以及晚上给敌人前沿阵地送大米饭、馒头,对敌人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们最初将信将疑,想得到那些食物,又怕解放军突然开枪。后来见解放军并不开枪,是诚心诚意给他们送食物的,没有丝毫恶意,便大着胆子来享用。以后每天早晨不请自到,人越来越多。有的索性携枪投奔解放军,不回去了。在这样的背景下,解放军用一担肉包子换回一个连的国民党兵,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解放军一个老炊事员,挑了一担肉包子上前沿,中途迷了路,摸到了敌人的阵地上。当敌人子弹推上了膛,喝令他“站住”时,他灵机一动,机智地说:“告诉你们连长,就说解放军团部派人送肉包子来了。”敌人的连长来了,他又把团长派他来送肉包子的事说了一遍,并趁机进行宣传。饿死鬼一样的敌人早已馋涎欲滴,不顾那连长的阻止,一窝蜂地上前争抢肉包子。一大担肉包子眼看被抢个精光。那连长也不甘落后,边抢边往嘴里塞。老炊事员趁机举起手榴弹,高声喊道:“不许动!”随后郑重宣布,“弟兄们,不要怕!如果没吃够,我们那边有的是,过去吃就是了!”那些国民党兵纷纷响应,异口同声地喊叫着:“不干了!缴枪!缴枪!给解放军缴枪!”就这样,老炊事员用一担肉包子带回了一个连的士兵,一个人也不少。

转眼到了年底,形势继续朝着有利于人民而不利于国民党的方面发展。鉴于东北野战军和华北军区部队已完成对傅作义集团“隔而不围”、“围而不打”的部署,华东野战军经过短期休整,军事政治素质有明显提高,作战准备已较充分。粟裕于12月31日请示中央军委和总前委,建议在杜聿明集团尚未得到充分补给,且疲惫、动摇、恐慌之际,对其发起攻击,争取全歼该敌。中央军委于1949年1月2日复电同意。1949年1月4日深夜,粟裕致电中央军委、邓小平、张际春、华东局:“我们决于1月6日开始对邱、李部之围歼战。首先求歼李弥的十三兵团,后攻歼李部得手后,即转移兵力聚歼邱部。估计李兵团大部被解决后,邱敌亦可能寻隙夺路向南突围,则战斗亦可能较快结束。”中央军委和总前委当即复示同意。

华东野战军随即按照先歼包围圈东部的李弥兵团,再歼西部的邱清泉兵团的次序来配置兵力,其具体部署是:以三纵、四纵、十纵、渤海纵队及冀鲁豫军区两个独立旅共11个师(旅),为东集团,由宋时轮、刘培善指挥,负责主要突击,向敌防御阵地的东突出部实施攻击,在北集团一纵配合下歼灭李弥第十三兵团,而后由东向西南突击,协同南北两集团歼灭邱清泉第二兵团。以一纵、九纵、十二纵共8个师,为北集团,由谭震林、王建安指挥,由北向南攻击,一纵与三纵会合割裂邱李兵团的联系,协同东集团歼灭李兵团。以二纵、八纵、十一纵,共8个师,为南集团,由韦国清、姬鹏飞指挥,由西南向东北陈官庄方向攻击,协同东集团和北集团歼灭邱兵团。

另外以5个纵队、15个师(旅)和3个独立团为战役预备队,并同时担负阻击任务,布置成外围封锁线,以截歼可能突围之敌。

华野全军指战员终于满怀豪情地迎来了新的一年——1949年的曙光。新年元旦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蒋介石发表求和文告,表示愿意下野谋取和平。

二是新华社发表了1949年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献词指出:“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并发出了“把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进行到底”的庄严号召。

通过学习,官兵们看到了人民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已为期不远,同时也看到蒋介石这个最大的战犯为形势所迫提出求和。但蒋介石求和是假,借以苟延残喘是真,而且死抱住老一套不放,说什么确保国体呀、法统呀、军队呀、生活方式呀等,可见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跑掉——蒋介石是相当顽固的。大家都从学习中看清了方向,明确了责任,激发起高涨的战斗热情,决心沿着党中央、毛主席指引的道路奋勇前进,“将革命进行到底”,在围歼杜聿明集团的战斗中立新功。

4陈官庄:最后一战

1949年1月6日下午3时30分,华野在中野配合下,对包围在陈官庄地区的杜聿明集团发起猛攻,炮火吞没了当面敌军的阵地。中野部队发明的“飞雷”,也在这次作战中得到推广。许多敌人一提起我军的“新式武器”,就不禁胆战心惊。

经过2小时的激战,华野各集团勇猛插入敌军纵深阵地,先后攻克敌军所占村庄13个,歼敌万余人。随后,各部队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继续向负隅顽抗之敌发起攻击,迫使李弥兵团所部步步后退。至7日9时,华野东集团在北集团的协同下,攻占了李弥兵团的防御突出部,迫使其放弃陈阁、马庄等8个村庄。为了不给敌人以喘息时间,宋时轮、刘培善重新调整部署,继续对李弥兵团发起猛攻。激战至当日晚上8时,我军先后攻占敌军据守的11个村庄,自动投降者极多。李弥兵团主力被歼灭,残敌退往邱清泉兵团防区。

为防止敌军向西突围,1月8日晚,华野指挥部及时调东集团的渤海纵队到西边八纵与九纵之间接合部一带布防。9日上午,邱清泉兵团果然在20余架飞机掩护下向左寨方向进攻,并施放毒气,企图夺路向西突围,当即遭到八纵、九纵和渤海纵队猛烈拦击。敌军虽一度占领左寨,但遭到八纵、九纵顽强反击,死伤惨重,纷纷溃退。

9日全天,东集团和北集团协同作战,趁敌人恐慌溃退之机,大胆穿插分割敌人,使敌人的防御体系支离破碎,控制地盘越来越小。四纵不失时机地由东向西猛攻,先后攻占竹安楼和临时飞机场,迫使崔庄之敌四十二师投降。三纵、十纵在突破敌军阵地后,与四纵并肩向西推进,势不可当。这时,国民党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解放军的政治攻势也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许多人抵抗意志极差。9日24时,十纵包围了胡庄七十二军军部,迫使中将军长余锦源率残部投降;随后又歼灭八军军部,俘虏少将军长周开成;接着又与四纵并肩战斗,一举攻占李弥兵团部所在地黄庄户。此后,东集团的三纵、四纵、十纵犹如三枝利箭,箭锋直指杜聿明、邱清泉的指挥中心陈官庄和陈庄。

谭震林、王建安指挥的华野北集团也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一纵1月9日下午一举攻占朱小庄,使国民党最后一支“王牌军”、“五大主力”之一的第五军发生恐慌。当天午夜,一纵三师政委邱相田接到七团政委徐放的报告,说驻丁枣园的敌五军四十五师师长崔贤文派人打着白旗前来接洽投诚问题,请求如何处理。邱相田与师长陈挺研究后指示:“由你们团大胆审慎地处理。”七团徐放和团长黄河清商量,决定派团宣教股长金乃坚深入敌穴做工作。结果不费一枪一弹,在金乃坚的带领下,敌五军四十五师师长崔贤文以下4000多人,加上沿途自动加入的,一共7000多人,全部投向了解放军。敌第五军四十六师残部被迫缴械投降,第二○○师被全歼。至此,被蒋介石、邱清泉视为命根子的第五军寿终正寝。

九纵所向披靡,攻击矛头直指陈官庄核心阵地。10日拂晓,敌七十四军和五军残部在飞机施放毒气的配合下,妄图从九纵二十五师七十三团防御正面突破,遭到我七十三团“钢八连”的坚决回击。官兵们一面尿湿毛巾捂住口鼻,一边奋勇抗击敌人,并组织火力对低空俯冲的飞机射击,使敌人突围受挫。敌人的十多辆坦克分别被七十五团三营俘获一辆,被七十五团担架队“吓瘫”一辆,被七十四团官兵“活捉”一辆,被七十三团三营机枪连指导员迟浩田和火箭筒手陶仁祥击中一辆。同时,我军抓到敌连长和四名坦克兵。其余的坦克在逃跑中被友邻部队缴获或击毁。与此同时,九纵司令员聂凤智指挥七十六团对邱清泉兵团的最后据点刘集发起猛烈攻击,在兄弟部队配合下,仅30分钟即全歼守敌万余人。九纵乘胜向西猛追,致使敌人溃不成军。第二兵团中将司令官邱清泉逃至张庙堂时,见大势已去,走投无路,即举枪自杀。

十二纵攻占刘庄,截歼向北突围的李弥兵团残部万余人,俘敌2000余人,其中包括中将兵团司令官李弥——不料押解途中被他侥幸逃脱。

韦国清、姬鹏飞指挥的南集团,以二纵、八纵、十一纵主力在陈官庄包围圈以南构成铜墙铁壁般的阻击阵地,打退敌人的多次进攻,使敌人的突围企图一再受挫,对我军望而却步。从9日夜间起,全线转为出击,使敌人腹背受敌,更加速了敌人的最后灭亡。

见华野各路大军冲进陈官庄,敌人作鸟兽散。敌指挥中心已不复存在,整师整团的敌人向解放军缴械投降。杜聿明见失败已成定局,带着少数随行人员逃离陈官庄,行至张老庄附近被解放军俘获。至此,杜聿明集团除逃到淮河以南的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外,其余被全部歼灭。

淮海战役从1948年11月6日开始,到1949年1月10日结束,历时65天,我军全部歼灭国民党徐州集团精锐部队22个军、56个师(内有4个半师起义),共55.5万余人。此外,我军还击退了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基本上解放了长江以北的华东、中原地区。10天后,蒋介石宣布“引退”,国民党统治集团从此陷入土崩瓦解状态。

淮海战役的胜利,同人民群众的无私支援密不可分。据不完全统计,战役期间出动民工约543万余人,其中随军常备民工22万人,二线转运民工130万人。部队动用担架20余万副,大小车辆88多万辆,挑子30余万副,船只8500余艘,筹运粮食5.7亿斤。陈毅曾深情地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淮海战役的可喜结局,也给了远在西柏坡的毛泽东意外的惊喜。新中国成立之初,毛主席对当年的总前委成员说:“淮海战役打得好。好比一锅夹生饭,还没有完全煮熟,硬被你们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了。”

消息传到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听说淮海战役中,中国人民解放军60万人打败了国民党80万人,既惊喜又不可思议,当即在他的记事本上写下:“60万战胜80万,奇迹,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