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02荆南·武平·后蜀40804.png

大宋国祚初定,有地方政权荆南、武平、后蜀苟延残喘、祸害一方。荆南高保勖恣意荒淫,武平张文表谋逆作乱,后蜀孟昶弃善背德置民于倒悬。为解决这些问题,老赵一度御驾亲征,宋师行处,还各方百姓以安宁。

高保勖的荒淫之举

大宋之南,约略在今湖北、湖南二地有两个地方政权。一个是“荆南”,一个是“武平”。

“荆南”,又称南平、北楚,都江陵(今湖北荆州)。属于“五代十国”中“十国”之一。所辖三州均在今湖北秭归、宜昌一带,国土狭小,实力孱弱。其国,北、南、西、东分别为后周、南楚、前蜀后蜀、南唐诸国环绕。

“武平”,又称“武平军”或“周行逢政权”,历史上不属于“五代十国”,它是“十国”之一“南楚”的后身。“南楚”的创立者是一个叫马殷的藩镇军阀,被后梁封为楚王,都潭州(今长沙)。末年被南唐攻灭。但楚将刘言又起兵击败南唐军,继续据南楚原地成一独立王国。再后来,刘言被部下杀死,周行逢执政,故又称“周行逢政权”。治所在朗州(今湖南常德),所在地史称“武平军”。“武平军”一般被列入割据政权,不仅不算“正朔”,连“闰出”也不算,就是个临时的节度使独立王国。“武平”所辖地,基本在今湖湘一带。

“荆南”与“武平”,史上合称“荆湖”。

五代十国之外,像武平军这样的割据政权先后有十几个。

赵匡胤立国后,即有混一寰宇之志。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征潞州、平扬州之后,扫平“荆湖”的机缘终于来了。

荆南节度使高保融病逝。像五代十国时期的藩镇权力再分配一样,高保融临终将荆南政事交给弟弟高保勖,并草成文书向大宋请命,也就是要求大宋承认高保勖为新任荆南节度使。老赵本来已经开始施行文官治理地方的政策,但是此际,出于“羁縻”策略,还是答应了高保融的保奏。史称“以荆南行军司马、宁江节度使高保勖为荆南节度使”。几个月以后,这位节度使又暴病而死,他哥哥、高保融的儿子高继冲执掌荆南政事。

高保勖虽然在位只有二年多,却出奇地荒淫,把荆南搞得乌烟瘴气。

此人估计患有精神分裂症或颞叶癫痫,是一位性倒错患者,史称“性淫恣”。他经常从市上召来娼妓,选健壮士卒,在府署做性交表演,他则与姬妾们在帷帘后面共观笑谑。在宫廷里公开杂交宣淫,史上记录除了南朝就是五代。南朝有宋废帝刘子业,五代有南汉两位土皇上和这位荆南节度使高保勖。食色固然是人之天性,但不加节制即背离天道;君王公侯,有此“淫恣”,尤为大恶之一。因为身居君位,特别容易“引领时代潮流”。高保勖这么折腾,上行下效,举国效法衣冠禽兽,于是成“亡天下”之势。此人又好营造台榭,极尽土木工巧,弄得荆南军民人人都有怨言。高保勖的记室孙光宪劝谏他说:“宋有天下,四方诸侯都已经心服口服;你看人家下来的诏书,都符合仁义之道,这是汤、武一般的君主啊!公应该克勤克俭,勿奢勿僭,上以奉朝廷,中以嗣祖宗,下以安百姓;若纵佚乐,这可不是福音啊!”高保勖不听。他的短寿死去仿佛遭遇天谴。

张文表之死的启示

再说武平军。

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死,由他的儿子周保权权领“留务”,也就是还没有正式拜这个节度使,“权领”,就是“暂时代领”的意思。这时的周保权只有十一岁。周行逢病重时,曾召集将校,将儿子拜托给诸位。根据乱世经验,这位周行逢已经意识到他死后的格局不妙。

他说:“诸位,我武平军部内那些凶狠的将帅,被我杀得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有一个张文表。我要是死了,张文表必定造乱!请诸君善佐吾儿,不要丢失咱们的地盘。如果实在不得已,就率领全族人,归顺大宋朝廷,不要陷入张文表的虎口。”

据说周行逢崇信佛教,曾经广度僧尼,吃斋礼忏不辍。每见到僧人,无论老少,都俯身下拜,屈身服侍僧人。还对左右说:“我杀人太多啦,不借助佛力,何以解其冤乎!”

周行逢是出生于平常农家的孩子,在南楚时代从军,与张文表等十人结为兄弟。周行逢积累军功成为军校。后周时,以周行逢为武清军节度使,权知潭州事。不久,周行逢用种种杀伐手段控制了整个湖南。

周行逢治湖南期间,也颇有政绩。他曾废除马楚政权中很多繁苛的法令,对官吏管理很严,发现违法乱纪,严惩不贷。益阳有一位土皇上名何景山,强占民妇,为人所告。周行逢亲自审问。何景山居然说,之所以占有民妇,是“存恤孤寡”,同情寡妇孤儿,包养他们娘几个。周行逢大怒。说这种败类,只配去辅佐龙王。于是将何景山投入江水。他任用官吏,史称“皆取廉介之士”。女婿向他要官,他说:“你哪里有做官的才能!”于是送他一堆农具,叫他回家去种田。周行逢自己生活也很俭朴。他还禁止淫祀,不准胡乱祭祀不相干乱神,关心民生,安抚境内其他土著,挑选土著中的干练者出任地方官吏。史称周行逢时“奄有湖湘,兵强谷阜”,占有整个湖南湖北,兵马强壮粮草丰裕。

周行逢有点先见之明。他死后,周保权嗣位,果然惹恼了张文表。

张文表对部下说:“我与行逢俱起微贱,立功名,今日安能北面事小儿乎?”

这位张文表,是被周行逢表奏为衡州刺史的,二人又是当初的拜把子兄弟,但其实是互相都有点心忌。按张文表心事,周行逢死后,应该由他来做武平军节度使,现在要他来听一个十一岁小孩子节制,实在心有未甘。

他在等待机会。而这个机会也就来了。

但机会来了,他的末日也就来了。

这时的武平军境内的永州戍卒需要轮替,周保权就派出了军校赴永州,路过衡阳张文表辖地,张文表驱散这些戍卒,假令全军“缟素”,为周行逢穿丧服,说是到朗州奔丧,但先来奔袭潭州。当时的潭州留守是行军司马廖简,此人也是一个牛人,史称“素轻文表,不为之备”。他瞧不上张文表,所以,平常根本不为防备。这一次张文表来袭,他正在宴饮。外报张文表大兵到了,廖简还是不以为意,对四座说:“这张文表,一个黄口小儿而已。他来了,就捆了他,何足患也?”吃喝谈笑一如往常。张文表也不废话,率众直接进入府中,廖简已经吃醉,众人大多跑散,匆促中,他还要张弓搭箭,但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于是摆出傲慢的姿势,“箕踞”以坐,按着俩膝盖怒叱张文表。张文表更不答话,将廖简一座十余人全部砍杀。

张文表的如意算盘是:据守潭州,与衡州为掎角,接下来攻取朗州,而后据有湖湘全境,自为武平军节度。

周保权在朗州闻讯,心急如焚,急忙遣武平军大将杨师璠率全部守备武装抵御张文表,另外又派人上表大宋求援。

周保权哭着对杨师璠的讨逆军说:“先君可谓知人矣。现在坟土还没有干,张文表就构逆背叛!军府安危,在此一举,诸公勉之!”

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孩子,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也确实感动了讨逆军。杨师璠本来就与周行逢有旧,听到小保权一番话,也不禁落泪。他对部下说:“你们看看,你们见过这样的郎君吗?还没有成年,却如此贤明!”史称“众皆感愤”“军士奋然,皆思自效”,众人都受到感动,被激奋起来,都想要忠诚地为周保权效劳。

赵匡胤得到周保权上表,派大军来援之前,先派了使节赵璲招降张文表。

张文表向赵璲申述:“我来朗州奔丧,被廖简鄙视,杀他实在是因私而斗,绝无反叛朝廷的意思。”

赵璲的任务不是奉诏灭谁(灭谁的任务由后面的大军来做),只是奉诏招降张文表,他认为张文表既然归顺,就没有必要再动干戈,于是准备进入潭州。

但杨师璠部已经与张文表开始交战,初时,杨部前锋失利;后来两军对垒,张文表出城挑战,终被击败,杨师璠顺势占据潭州,擒获张文表。

杨师璠部攻入潭州后,正在大肆剽掠,赵璲稍后也进了城。

在城中,赵璲宴请杨部将领。席上,杨部指挥官高超对自己的部众说:“我看天朝来使的意思,是不想杀这个张文表。如果张文表到了朝廷,得到任命,再回来陷害朗州的话,咱这帮人可就谁也甭想活了。”于是暗中将张文表绑赴街市斩首,并与众人将其一百多斤人肉“脔而食之”,一刀一刀割着吃了。到了这边宴饮结束时,赵璲说要召见张文表,高超说:“张文表谋逆,已将他斩首。”

据说这个张文表起事之初,攻打长沙之前,也曾有过犹豫未决的时刻。但他有个亲信小校做梦,说梦见有龙从张文表的衣领里出来。张文表听说后很高兴,说:“这是天命啊!”史上此类梦龙而自诩膺天命的故事似不少见。每当看到这类故事,我都会想起东汉王符的名言:

《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是故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此论实是经验之谈,惜当局者往往不悟,于是,总有这类故实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世界之丰富,蠢人有责。

世上已无张文表,且说太祖赵匡胤。

南平已平

此前,老赵曾派使节卢怀忠到过荆南,行前,对他说:“江陵一带的人情人心,山川向背,我都想知道。”

卢怀忠回朝后说:“高继冲的甲兵虽然还算整齐,但全军不过三万人;每年虽然都丰收,但百姓被暴敛而疲困。荆南之地,南近长沙,东拒金陵,西迫巴蜀,北奉朝廷,整个形势很脆弱,要想占据此地,很容易。”

武平军周保权求援的特使来后,赵匡胤对宰相范质等人说:“荆南是一个四分五裂之国。现在,大宋出师武平,可假道荆南,一举而平之。这是万全之策也。”

荆南在武平之北。老赵的意思是:假途灭虢。

但为了稳住周保权,他先派出了赵璲去责备张文表。与此同时,安排了援军南下,武力支持周保权。

乾德元年(963)春正月庚申,太祖乃命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率十州兵马,向荆南高继冲借道,说要讨伐武平张文表。但这时候慕容延钊已经生病,太祖想想,此役须少不得慕容大将军,于是诏令他可以乘“肩舆”(轿子)指挥湖湘战事。

大军未到,杨师璠已破文表于境内。

前锋李处耘闻讯之后,按理说,可以班师回朝了,但他知道此行,灭张文表不过是个由头,太祖本意是要讨平荆湖。于是,并不回师,派遣部下到江陵(今湖北荆州),向高继冲宣读太祖旨意,并申明假道前往湖南武平军的大军行动,请江陵为大军提供“薪水”,还特意声明:大宋讨逆军将从城外经过。

高继冲与僚佐谋划,最后以“民庶恐惧”作为托辞,不许宋军走江陵城外,但愿意供给兵马食用于百里之外。

李处耘不准,又遣使往说必经城外之意。

荆南节度副使、朝议郎、检校秘书少监、试御史中丞孙光宪对高继冲说:“中国自周世宗时,已有混一天下之志,今宋主规模宏远,我们不如早以疆土归宋,一可免祸,而公亦不失富贵矣。”

孙光宪是五代时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之一,著作多种,其中传世的就有《北梦琐言》。我观此人奉行之“投降主义”,在历史大局中看,其实是“知天命”之举。南平绝非大宋对手,死磕,就是鱼死网破,必致湖湘生灵涂炭。乱世中,大宋建立,天命已归,此际之无谓抵抗就是玩火。孙光宪之“投降主义”此际实可视为“民生主义”。

但南平大将李景威不同意,他已经看出大宋此举就是假道灭虢,必须提防。他说:“兵法崇尚诡谲,所以城外之约,直接威胁城内,不可信也。应该严兵以待之!”又为高继冲献策说,“景威愿效犬马之力,请假兵三千,于荆门中道险隘处设伏,候宋兵夜行,发伏攻其上将,王师必自退却。尔后回军收张文表以献于朝廷,则公之功业大矣!不如此,恐怕会有摇尾求食之祸!”

高继冲说:“我家连年供奉朝廷,从无叛意。王师此来,必无此事,尔无过虑——况且真打起来,你又哪里是慕容延钊的对手呢!”

景威又道:“旧传咱们江陵诸处有九十九洲,说是若满百洲,则主我南平有王者兴。几年前,江心深浪之中,忽生一洲岛,已经满了‘百数’的瑞兆。但昨日闻听此洲漂没不存,这也是一件令人忧虑的怪事……”

李景威讲述这个神奇故事,意思大约是要南平主坚定信心。好像只要信心坚定,则第一百个洲岛就会出现。如此,则南平大业可成。云云。

李景威此言实在让孙光宪小觑。于是孙光宪呵叱他说:“你不过是峡江一民,如何知道成与败!且中国自周世宗时,已有混一天下之志,况圣宋受命,真主已经出来呢!王师岂是那么容易抵挡的!”

又对高继冲说:“圣宋受命以来,凡是军政处置,与后周比较,规模更加宏远。今伐张文表,如以山压卵尔。湖湘既平,岂有再借道而去的道理!不若我等早一点以疆土归朝廷,去掉各地哨兵,封存府库,以待王师。”

高继冲以为然,但还是心存侥幸,希望不至于“亡国”。

李景威长叹而出,自言道:“吾言不用,大事去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作为!”自缢而死。李景威也是一个血性汉子。五代乱世,有此类汉子死节,也是晦暗历史时段的一抹悲壮亮色。

于是高继冲派他的叔父高保寅奉牛酒在荆门之外犒军,一面借机观察宋师的强弱。

李处耘按照礼节接待了高保寅。

高继冲听说后,以为南平无虞。

当晚,慕容延钊大军也到,于是召高保寅,在帐中宴饮。而李处耘则趁慕容延钊宴请高保寅的时候,秘密带领轻骑数千从小道奔进,至江陵。

高继冲正在等待高保寅回来,忽然听说王师奄至,赶紧穿戴礼服,出北门惶恐迎接。在江陵北十五里处遇到了李处耘。

李处耘在马上与高继冲作揖,说宋军主帅很快就到,要他在此等待慕容延钊,自己则率亲军径入江陵城。高继冲等慕容延钊大军到,随之一同回到江陵城时,李处耘大军已经在城内分据要冲,严阵以待。高继冲看到城内四处都是威风凛凛的王师,旌旗甲马,布列衢巷,大惧,即时到慕容延钊府衙缴纳牌印,尽籍境内三州十七县。慕容延钊将高继冲派人奉表送到汴梁。

赵匡胤接受了高继冲的归附,策命王仁赡为荆南都巡检使,给高继冲下了一道表彰性质的诏书,任命他继续做荆南节度使。高氏亲属及僚佐各人按照品阶拜官,以孙光宪为黄州刺史。

太祖听到李景威当初为南平的谋划,说道:“这是忠臣!”命王仁赡给他的家里优厚的抚恤。

南平已平。

“啖食胖子”事件

慕容延钊大军过南平后,继续南下。

不久,克潭州。

随后,整军向朗州,这是武平军治所所在。

周保权开始害怕,急忙召观察判官李观象谋划对策。

李观象主张投降。他说:“咱们之所以请援于宋朝,是为了诛张文表。今文表已诛,而王师不还,那意思必将是尽取湖湘之地。平时武平军所依恃,北有荆州,以为唇齿。现在高氏束手听命,武平势不独全,不如归降天朝,还可以不失富贵。”

周保权想想也是,准备听从这个意见,但指挥使张从富等人不同意。他们见张文表作乱已平,而宋师继进不止,知来者不善,害怕为宋军袭击,于是相与据守。将境内桥梁全部拆毁,沉掉江中战船,伐木塞住通往诸要塞大路,以此迟滞宋师。慕容延钊至,一时没有攻克守城。

赵匡胤闻讯,使人告知周保权及诸将校说:

尔本请师救援,故发大军以拯尔难。现在妖氛已经殄灭,王师有大造于汝辈也!何为反拒王师,自取涂炭,重扰生聚!

这道诏谕很有味道,“有大造于汝辈”,意思是,你们如果归顺,不但不会失去富贵,还会给你们加官晋爵。

但周保权为左右所制,已没办法自主。这里也是个“权反在下”的大藩。

于是,王师决计继续拼力进讨。

慕容延钊分兵赴岳州,大破敌军于三江口,获船七百余艘,斩首四千余级,遂取岳州。又与武平守军大战于澧江,击败张从富等人。

李处耘此时做了一个凶妄的邪痞之事:他从俘虏中选择了几十个胖子,“令左右皆啖之”,让左右都来吃这些胖子,又给几个年轻健壮的俘虏脸上刺了字,放他们回去。

“啖食胖子”事件大恶!平荆湖,李处耘行事专断,延钊不快。军中有小校借酒逞凶,李处耘召来呵责。小校不满,到慕容延钊处编派李处耘坏话。又一天,李处耘在城中遥见有军士进入民舍,民舍中人大呼求救,显然,是军士在欺凌庶民。李处耘遣人抓捕军士,一问,原来是延钊部下掌管马厩的小官。李处耘对他处以鞭刑。延钊知道后,干脆将厩官斩首。按军人纪律,此人可斩可不斩。延钊斩之,就是向李处耘做姿态。从此,二人矛盾更深。于是,各自到老赵那里论奏。老赵“偏袒”,不问延钊,独贬李处耘为淄州刺史。李处耘心下不爽,又不敢多言,几年后忧郁而死。他大约不知道,因为“啖食胖子”,所以老赵对他这位陈桥功臣也有了厌恶。

这些被刺字的俘虏回去后,就开始传扬宋师如何“生吃胖子”俘虏之事,听到这个消息,武平人心恐惧,史称“闻者皆恐,遂溃”,听到的人都很恐惧,于是人心溃散。

慕容延钊乘胜鼓勇,长驱而进,攻克朗州,杀掉张从富。

朗州大将汪端,劫持周保权及家属,逃亡到长江南岸,在一处僧庙中惶恐不可终日。李处耘率师渡江,擒获周保权,将其押赴汴梁。

太祖释放周保权,不问他的罪过,并封他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汪端此际还在拥众寇掠,慕容延钊用了一段时间,率宋师将其击杀。

初平湖湘时,太祖让薛居正来知朗州。当时正赶上汪端的逃亡之卒数千人啸聚山林大泽之间。慕容延钊大军有位监军使怀疑朗州城里一千多和尚都是贼寇的党羽,讨论对策中,准备将这些和尚全捉了,杀了。薛居正认为未必是事实,于是暂缓其事,并率众与慕容大军一道,剪灭群寇,抓获贼帅汪端后,审问得知:没有城内和尚们什么事。于是全城的和尚被薛居正救下。

赵匡胤麾下第一名将

薛居正,就是《旧五代史》的主编,我这部《赵匡胤时间》的重要参考书就是《旧五代史》。后汉乾祐初年,史弘肇领侍卫亲军,做事残忍,执法狠戾,没有人敢于触怒他。薛居正正做着刑部侍郎,对他的做法有不满。有一次,史弘肇的部下有人来告,说有百姓犯了盐禁,按法当死。判决就要定案了,薛居正看卷宗,怀疑此事未必属实,就召来当事人亲自审问。一问,知道事情原委了,原来是史弘肇部下的小吏与这个当事人有私人过节,所以借史弘肇的严刑峻法,想置人于死地。薛居正不客气,直接召来这个小吏审问。史弘肇虽然“怒甚”,也没有让薛居正屈服,坚持要执法公正。两堂对证,小吏承认了自己的诬告。薛居正救了一个冤民。

这些事证明了薛居正先生确有“弭冤白谤”的圣贤之心。在五代十国时期,在大宋剿匪初期,他不畏权贵,坚守法度,我甚为赞赏。此事足可浮一大白。

史称薛居正“气貌瑰伟”,相貌气质,俊朗伟岸,能吃酒,可以饮至数斗而不乱。品性也不错,有孝行,居家时很是俭约,为相十八年,以“宽简”得人称道。但史上对他有微词,说他胆小有畏忌,但我以为此评不确。薛居正是守身正派,不多事,史称“不好苛察”,不习惯苛刻地盯着谁谁谁的毛病,懂进退之礼。这样的人物,最适合出任宰辅。他应该是乱世结束后,为大宋带来祥和之气的最早的国家高级干部。

慕容延钊,则是赵匡胤麾下第一名将。

后汉初,他与赵匡胤差不多同时期从军。周恭帝即位后,任殿前副都点检,赵匡胤入都点检,是老赵的副手。赵匡胤称帝后,加殿前都点检、同中书门下二品。他与老赵是多年旧友,感情深厚。延钊病重时,老赵亲自选了良药封好送他。讨伐荆湖不久,慕容延钊病逝,老赵哭得甚为哀恸。

连负责礼仪的官员都觉得这个老赵太过了,就说:“为近臣发哀,哭声应按礼仪规定,不要过哀。”

老赵说:“我不知道哀恸从哪里来,我就是哀恸啊!”

慕容延钊与赵匡胤惺惺相惜,是那种英雄间意气相投的友谊。延钊大老赵十四岁,老赵称延钊为“兄”。史称太祖“常兄事延钊”。直到太祖即位,派遣使慰劳时,还以兄呼之。

我相信老赵和慕容将军的这份情谊很真诚,超越于君臣品阶之上。

慕容将军平定荆湖之后,剩有湖南辰州(今湖南怀化)一地未能攻下。

此地有锦、溪、巫、叙四郡,唐末时,为“蛮酋”割据,各自凭险自固,并不时出兵寇抄四邻郡县。

宋师既平湖南,赵匡胤认为辰州应该另有平定之法。于是秘使人寻找了解南人情性、通晓当地形势、沉勇智谋之土著,准备由其自治管理。

不久,地方推举了一个“辰州猺人”秦再雄,称此人“武健有奇略,蛮党畏服”。赵匡胤召他来京师,亲自与他谈话,觉得此人可任,于是提拔他为刺史,要他自己搭班子,所在租赋由其自行处理。秦再雄十分感恩,誓以死报。到得辰州之日,训练精锐士兵,得三千人。据称这些士兵“皆能披甲渡水,历山飞堑如猿猱”,都能披着盔甲过河,过山峰、越沟堑,轻捷得如同猿猴。他又亲自挑选了心腹亲兵二十人,让他们分头到境内诸蛮之地,传达朝廷怀柔之意。这些地方势力“莫不从风而靡,各得降表以闻”,全部归附了朝廷。

太祖大喜,召秦再雄到京师,在大殿当面给他奖励。秦再雄感动得伏地流涕,呜咽不止。太祖又改封他为辰州团练使。后来又以他的门客王允成为本州推官。这些,都让秦再雄无限感恩。史称秦再雄一生尽忠尽瘁,辰州以南,并诸州延袤千里,终太祖之世,无蛮陌之患,不增一兵,不费军帑,而边境妥安。“自是荆、湘无复边患”,从此以后,荆襄之地没有边患。这事不得不推功于老赵起用“蛮人”自治“蛮地”的政策英明。

湖南悉平,得十四州,一监郡六十六县。太祖以户部侍郎吕余庆权知潭州,大将潘美为潭州防御使。

武平军,平。

孟知祥的彩头

赵匡胤在地图前,按着荆南、武平诸州郡,想起当年王朴《平边策》中“先南后北”的战略意见。王朴认为“先南”之“南”为“南唐”,得南唐“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则可飞书而至。如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广西、广东都将成为内臣,巴蜀则可以一纸文书而令其归附朝廷。如果不来,则四面并进,可像卷席一收复两川……但在老赵的直觉中,“先南”之“南”,却是“荆南”“武平”,次第到“巴蜀”“南汉”,最后才是“南唐”。在老赵眼里,南唐,比较起来,块头还是大了点。而今“荆南”“武平”已平,他的眼睛已经瞄向了西部又一块广袤而又富饶的土地——巴蜀。

大唐帝国灭亡之后,中原先后立国有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史称“五代”。但“五代”到了大宋时代已经终结。

中原之外又有四川的前蜀、后蜀,江南的南唐、南汉、吴越、吴、闽、南平、楚,山西的北汉,共十个国家形态的政权,史称“十国”。现在这“十国”中,吴国已经由南唐取代,不存在了;闽、楚被南唐灭了,不存在了;南平,已被慕容延钊所灭,不存在了;但南唐、南汉、吴越、北汉尚在。

五代十国之外,另有各类割据政权十几个,如赵国、北平、晋国、岐国、定难、卢龙、殷国、武平、清源、朔方、静海、归义、河西等。这类政权,武平,已被慕容延钊所灭,不存在了;其余诸政权,除了清源军还在据守泉州、漳州之地外,其他政权也都在军阀混战中灭亡了,不存在了。

这些大小国家政权之外,又有北部契丹,西北部回鹘、正在崛起的夏,西南部吐蕃、大理,东北部女真等部落政权。

这就是大宋立国之初面临的地缘政治格局。

后蜀,即五代十国的十国之一。

公元925年,后唐灭前蜀,以大将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次年,知祥入川。公元932年,知祥杀东川节度使董璋,被后唐封为蜀王。公元934年,孟知祥称帝,年号明德,史称后蜀。同年,知祥死,谥为高祖。子孟昶即位,是为后主。这一年,赵匡胤八岁。他应该在少年时代听到过孟知祥和孟昶父子两人的故事。后蜀次年改元广政,传两代,总三十一年。

关于孟知祥,有两个传说,一个是“好一点的”,一个是“坏一点的”。

先说这个“坏一点的”传说。

说孟知祥入蜀之初,见川中险固,暗有割据之志。到达成都后的某个晚上,走到郊外小憩。看到有推小车的路过,车上的东西都装在袋子里。“袋”与“代”音同,孟知祥忽然有讨彩之念,因此问车夫:“你这车子能装多少袋啊?”

车夫答:“用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过就两袋。”

史称“知祥恶之”。其后果然两代而国灭。

再说这个“好一点的”传说。

当时川中分东川、西川两部分。董璋在东川,本来是要与孟知祥合兵一处抵御后唐的,但最后被孟知祥吞并。据说,董璋勇悍,自认为天下无敌。孟知祥对他有忌惮,当他来攻打董璋时,董璋认为他这是来送死。

但到了阵前,孟知祥想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让诸将放心,坚定信心。想了想,就说:“我写个字给董璋吧。”拿起笔就写,本来想写个“董”字的,没想到写了个“重”字。他心里不太高兴,别扭了好久。

跟随他的判官知道了,马上带着诸将从马上下来拜贺。孟知祥迷惑,说:“我写了个‘重’,这事可不好推测了。你为何要拜贺啊?”

判官说:“主公写的这个‘重’字,是‘董’字无头啊!‘董’已无头,此必胜之兆也!”

孟知祥一听大喜。三军也欢呼起来,士气大增。于是一战而灭董璋。

神秘家因此认为有些事是不可测知的。

昏妄的末世君主

说来孟知祥当初据蜀而反,与安重诲有关。

当初孟知祥的家眷都在内地,孟知祥要反,心疼这些家眷,如果不接到巴蜀,他一反,估计家眷们就危险了。于是上表给后唐朝廷,请求将家属搬到川中来。安重诲正在主持枢密院事,一开始没有答应。孟知祥对人说:“我知道了。”于是秘密地让人带上黄金百两去贿赂安重诲。安重诲见钱眼开,当时就面奏明宗李嗣源,让孟知祥将家属接走。

等到家属到达川中后,孟知祥对后唐这个朝廷立即有了鄙夷。他笑着对人说:“天下人听到枢密院,嚯,好家伙,以为这是天地间没有的大家伙。嘁!谁能知道它也就消受百金而已啊!这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啦!”

于是据守巴蜀险要,称帝,反。

但他称帝当年就病逝了。儿子孟昶即位。

这位孟昶也是一有章有节的人物。他不像后来若干文献中说的那样不堪,他有不少德政,说起来甚至很感人。但在他执政二十年后,却有一项恶政开始让后蜀渐渐走向衰微直至灭亡。

大宋建隆三年,当后蜀广政二十五年,孟昶感到周围“国际环境”的压力,又跟周世宗打了几仗,损兵失地不说,财政也开始紧张。他又想扩充军备,往日朝廷财税有限,于是下令要有关部门考核境内诸州的业绩,实际上就是“查账”。果然,“查账”后,说这些州镇有多年拖欠的赋税,需要“别行追督”,也就是除了按正常程序缴纳外,现在还要开始补交,而且一次就要补交五年的赋税。这是明摆着的聚敛之术。朝廷“追督”地方,地方就要“追督”士庶,因此,聚敛的终端就是国民。此类做法与后晋石重贵的“括率”、契丹耶律德光的“打谷草”性质一样,都是掠夺。邦国政府一旦开始掠夺国民,它的合法性、合理性、正当性,顿失。后蜀无论有多少德政,从掠夺国民开始,已经置民于倒悬,而推翻这个后蜀朝廷,就有了解民倒悬的汤武大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宋颠覆后蜀,实是一场王道革命。

北宋僧人文莹《玉壶清话》载一事:

有间者(老赵派往蜀国的间谍)自蜀还,上问曰:“剑外(剑门关外,指巴蜀)有何事?”间者曰:“但闻成都满城诵朱长山苦热诗曰:‘烦暑郁蒸无处避,凉风清冷几时来?’”上曰:“此蜀民思吾之来伐也。”

“烦暑”,就是“烦蜀”;“无处避”,就是“无处逃避恶政”;“凉风”,就是盼望“救民于火热”的义师。老赵对自己伐蜀的正义,毫不怀疑。

后蜀有一个县官名叫田淳,他是成都人。朝廷“别行追督”令到了他的管辖地方时,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项“犯天意”而“损君道”的恶政,若不加改变,后蜀必亡。出于那种桑梓之情、忠义之理,他给后蜀朝廷上疏劝谏,大略说了两条“犯天意”、两条“损君道”:

现在正当阴阳变动,天运人事,应有改更。陛下如采厚敛之末议,必乱经国之大伦,此犯天意者一也。

天象已经呈现为灾福变易之兆,顺天者应早有所谋划。如果更倍赋加租,将有不测之祸,此犯天意者二也。

四海财货,尽属至尊,散在民间,积为赀产,或有强逼勒索,谁敢抵拒?陛下何不舍其小畜以成大有乎?此损君道者一也。

夫百姓,六军之主也,百姓足则军莫不足,百姓不足,军孰与足?务夺百姓,专赡六军,此其损君道者二也。

田淳此议实是圣贤思想所在,都是正道正理;但蜀主不能用。

田淳于是大失所望,他知道他正在辅佐的乃是一个昏妄的末世君主,于是对亲近们抖落孟昶的僭妄之处说:

我看这蜀主,改厅堂为宫殿,改紫绶为黄服,改前驱为警跸,改僚佐为卿相,改妻妾为妃后……这都是“僭伪”的称谓啊!他还真不如常称“成都尹”(成都市长),省得以后遭遇灭族之祸!

听田淳这一番话的人,无不为之恐惧。但田淳论议自如,恬不为意。

有人对田淳说:“如君之才干,固然能当大任,但如果稍稍低调一点,也许就能做到庙堂高官了!”

田淳不屑道:“吾安能摧眉折腰附和狗鼠哉!”

史称田淳所谓的“狗鼠”,是实指后蜀当朝权臣枢密使王昭远之辈。

如果推究起让后蜀灭亡的原因,可以说一堆,但若推究最直接的人物,这个王昭远先生,难辞其咎。

少主孟昶励精图治

王昭远,成都人。少年时曾服侍一位禅师。孟知祥在府中请禅师吃饭,少年王昭远执巾履跟从禅师。知祥一见,就喜爱这个佛门童子。加之这个少年又“慧黠”聪明,知祥越发喜欢。当时孟昶也在少年,知祥就令他与儿子陪读,给事左右。两少年也是一见就互相喜欢,甚为亲狎。孟昶称帝后,以昭远为卷帘使。当时的枢密院权重难制,孟昶就以王昭远为通奏使知枢密使事,朝中事无大小,都交由昭远办理,府库金帛也随便昭远取用,概所不问。

孟昶母亲李太后觉得昭远不可用,告诫孟昶,不要委大权于这个庸人。孟昶不听。他与昭远似有男人间令人感动的友善。

王昭远好读兵书,常年手持一柄铁如意,自比诸葛孔明。

孟昶在位三十年间,中原正是多事之秋。后蜀却据险一方,基本平安,除了跟周世宗的一场战争,丢了秦州、凤州之外,似乎始终置身中原争斗之外。大本营几十年没有遭遇战争烽火。于是君臣“务为奢侈以自娱”。史称孟昶所使用的尿壶,都用七宝装饰,可称极尽奢华。

据说这个用“七宝”装饰的尿壶,最后进入大宋后宫。老赵初时不知,当得知这个装饰得花里胡哨的东西是个尿壶时,下令将其击碎,并且对孟昶说:‘你拿这个东西做溺器,又拿什么东西盛食物呢?奢靡如此,不亡国还等什么!”所谓“七宝”,诸说不同。唐时“七宝”为:黄金、白银、琉璃、水精、美玉、赤珠、琥珀。这都是用来供奉佛祖的贵重装饰用品。孟昶此举,不仅奢侈,更有轻佻渎神倾向。

孟昶继位时不过十六岁,人称“少主”。但少主却年少老成,有一种刚毅果敢之姿。孟知祥留下的老臣倚老卖老,并不曾高看这位少主。其中几个老臣残害百姓,恶名昭著。孟昶年纪轻轻使起杀伐手段,解决了几个老臣,很快树立起个人威望。以至于有个老臣李肇,平时见孟昶总是拄着拐杖,一次自藩镇来朝,像平时一样,杖而入见,自称有病在身,不能跪拜。等到听说孟昶居然干掉了几个老臣,吓得赶忙丢掉拐杖下拜。

孟昶将先帝故旧收拾殆尽,开始亲问政事。

执政之初,孟昶有鼓励言论自由的肚量。他好打球、好走马,又好房中术,还多次从民间采良家女子以充后宫。宋无名氏《五国故事》记载,孟昶曾在民间海选“有殊色”的女子充实后宫。民间害怕,纷纷寻找媒人快速结婚,史称“惊婚”。当时有个枢密副使名韩保贞,见民间“惊婚”怨声载道,于是恳切劝谏。孟昶听后大悟,当天就把良家女子放出宫去,还厚赐韩保贞。有人上书,说台省官应该选择有名望的士林清流充任。孟昶慨叹道:“光说意见,干吗不说具体要什么人来出任台省啊!”左右请以此来质问这个上书的人。孟昶道:“我见唐太宗初即位,臣下上书言事,皆见嘉纳,你们奈何劝我拒谏呀!”

他还特意在朝堂门外置放了铜匦(音轨),史称“以通下情”,也即用这个东西来与朝堂之外的士庶交流。

所谓铜匦,就是铜箱子。当初发明这个东西的是大唐武周时期的鱼保家。鱼保家投武则天所好,制作了一个铜箱子,分为东西南北四格,各格有口,信函投入,即无法拿出。四格分别命名为“延恩”“伸冤”“招谏”“通玄”;是将投信分作四类分别投入,“延恩”就是赞美朝廷,“伸冤”是诉说冤情,“招谏”是议论朝政,“通玄”是报告机密。考武则天当初也有“以通下情”的初衷,但这个东西久之就成了打击政敌的工具。它成了名副其实的“检举箱”。孟昶用了这个东西,并没有看到有效的政绩。显然,铜匦作用有限。

但孟昶所作的《令箴》是至今读来震撼人心的好东西。《令箴》共二十四句,宋人笔记《蜀梼杌》《容斋续笔》中都有记录。史称《御制戒石铭》。到了宋太宗时代,将这二十四句删繁就简,缩为四句十六字: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十六字,今人已经耳熟能详。宋书法家黄庭坚书写这十六字后,被人刻碑,又简称为《戒石铭》,复制到全国各地,千年来,长久地影响了帝国的各级官员。

于此可见孟昶也确有励精图治之念。

孟昶还令人在成都翻刻石经,又刻木版,批量印刷古籍。九部儒学经典也即“九经”就在乱世中得到了流传。今日为人所重之“宋版书”,很大程度上以“蜀本”为佳。主持西蜀“九经”工作的是毋昭裔。

此人少年博学,有见识,后蜀高祖孟知祥,曾在后唐做太原市长也即北京留守(后唐以太原为北京,首都为洛阳),镇守今山西地区,这时毋昭裔效力于孟知祥麾下为秘书长。后唐大军攻灭前蜀,随即以孟知祥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使,毋昭裔也随之前往,任掌书记之职。李嗣源时,孟知祥阴有割据称帝之志,引起后唐注意。为了防止孟知祥割据,后唐枢密使安重诲特派李严为监军,督察孟知祥行动。消息传入蜀中,毋昭裔与诸将吏请不要接纳李严。但孟知祥另有所想,准李严入境后,威风凛凛地将他杀死。不过毋昭裔劝拒李严入蜀,迎合了孟知祥的野心雄心,从此得到重用。称帝后,以毋昭裔为御史中丞。

孟昶时,毋昭裔做到宰辅之职。

王昭远的蜡丸密信

中原后汉建立时,汉将赵思绾、王景崇据守西北反叛,都有礼物送给孟昶求援。孟昶贪利,拟出兵接应。毋昭裔反对,为他陈说利弊,但孟昶不听,结果赵思绾、王景崇都被后汉所灭,蜀军也大败而归。

“九经”,在五代时期,有两处翻刻,一处在中原,由冯道主持,一处在后蜀,有毋昭裔主持。蜀本刻经告竣时间大约在公元953年,与冯道先后差不多。据记录者言,毋昭裔少时家贫,曾向人借《文选》《初学记》等书,那人面有难色。此事给多才敏感的毋昭裔刺激不小。他叹道:

“遗恨我家太穷不能靠我的力量得到这些书。他日我只要稍稍发达,就刻板因帅,争取给天下学子们阅读。”

此即传统所谓“圣贤发心”。

当他做到宰相时,就开始践履早年的誓言。他用自己的私财百万经营学馆,请人将儒学九部经典刻石,立于成都学宫,又奏请将《九经》刻板印刷。书成后,海内得之,无人不珍爱。五代时,南北两部“九经”的出版印刷,是罕见的文明亮色。

除了“九经”之外,他还令门人刻成《文选》《初学记》等,完成了少时的一个夙愿。

毋昭裔开中国私人出版图书之始,是中国文化史上非常重要的人物。读史至此,值得浮一大白。

后蜀宰相李昊已经看出了天下大势正在走向分久必合。于是对孟昶说:

“臣观宋氏启运,与大汉、西周不异。老天厌乱很久啦!一统海内,恐怕应该就是这个时期!我蜀若与大宋通好,进贡,也是保安三蜀之长策啊!”

孟昶也知道战端一起,恐非大宋对手,于是同意李昊意见,准备发使,通好大宋。这时候,枢密使王昭远出来,坚决不同意李昊意见。

王昭远正在读兵书,知道了很多兵家见解。这个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枢密使大员,以为万一蜀宋开战,巴蜀凭借天险地利,足以当百万雄兵。

他说服了孟昶同志。

孟昶将国防任务交给他全权处理。王昭远于是以景处瑭等人率兵屯峡路,又派遣使者往涪(今四川涪陵)、泸(今四川泸州)、戎(今四川宜宾)等州检阅水手,增置水军。

在他排兵布阵之际,有个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来向他献计:

“王公您一向没有勋业,现在担当枢密使这个要职,必先建大功以塞众人之口。观天下形式,我蜀地当西南,汉主地当东北,如果能约定北汉与我们一起出兵,夹击宋国,则中原表里受敌,我蜀即可出黄花(今陕西凤县)、子午谷(今西安南),一举恢复关右旧地。以此进击中原,则退攻都可获得主动。”

王昭远听罢大喜,一听说“出子午谷”,他就来劲了。这正是当年孔明几次“北伐”的要津,但诸葛胆小,居然不敢出子午谷!我王昭远建不世之功,就要出一次子午谷玩玩。

《乾隆御批纲鉴》说到此节,有眉批道:“以诸葛亮之用兵,尚不敢听魏延之说,出子午谷以侥幸成功,昭远何人,乃欲从廷伟轻举?是徒启宋兵端以速蜀之亡耳!”就是诸葛孔明那样的人用兵,当初都不敢听魏延的意见,出子午谷以图侥幸成功。王昭远算什么人,竟要听什么张廷伟的轻率意见?这是白白地开启大宋兴兵的理由,加速蜀国的灭亡啊!

王昭远决计听张廷伟之计,告知孟昶后,派了三个使臣带着蜡丸密信去联络北汉。

但三使臣有一人名叫赵彦韬,行至汴梁时,带着蜡丸偷偷交给了赵匡胤。

宋师未出,巴蜀已定

老赵正在与诸臣研究川陕地形,但是一直没有一个开战的借口。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那个蜡丸,让后来的乾隆帝说着了,果然,老赵大笑:“吾西讨有名矣!”我讨伐西边的后蜀,师出有名啦!

老赵已经奄有荆襄,此地当后蜀之东,水路可抵蜀地。拜柴荣所赐,老赵还同时拥有秦凤,此地当后蜀之北,陆路可抵蜀地。赵彦韬等指陈后蜀山川形势、戍守处所、道里远近,将这些关隘要塞画成地图。老赵命诸州造轻车,供山地输送之用,以备陆路攻蜀。一面又在开封城南朱明门外凿池引蔡水,造起楼船上百艘,训练水军,号“水虎捷”,以备水路溯江入蜀。又设西南面转运使,调度调运攻战物资。

乾德二年,公元962年十一月,宋太祖点将,兵分两路:

第一路,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武信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副之,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

第二路,命宁江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归州路副都部署,内客省使、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

后勤部队则由给事中沈义伦为随军转运使,均州刺史曹翰为西南面转运使。

并转运使麾下后勤兵马,总合步、骑六万,择日分路进讨。

出兵之前,王全斌等赴阙来辞,赵匡胤在崇德殿开宴,赐给金玉带、衣帛、鞍马、兵器不一。

老赵又拿出西川画图来授给王全斌等,并因此问他们:“这一趟,西川可取否?”

王全斌等人答对道:“臣等仗天威,遵妙算,克日可定也!”

有一位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史延德前奏道:“西川若在天上,那可拿不到,只要在地上,臣等到时即平。”

老赵听后很高兴,史称“上嘉其果敢,慰勉之”。又特意嘱咐王全斌说:“凡克城寨,只需要登记器甲、刍粮;有钱帛之类,全部分给战士!吾所欲得者,其土地耳。”

老赵最后叮咛王全斌说:“西川将校北人不少,多是投奔过去的中原人物。可以诏谕他们,令其转祸为福,有能为大军向导、供给粮草、率众归顺、举城来降者,朕当议给优赏!全斌你行营所至,务必告令军士:不得焚荡庐舍,不得殴掠吏民,不得开发邱坟,不得剪伐桑柘,违者当以军法从事!切记!”

老赵的战略安排是:王全斌、崔彦进率所部主力三万多步骑出凤州(今陕西凤县),拟南下后入蜀,为北路。刘光义、曹彬率所部两万多步骑出归州(今湖北秭归),拟溯江入蜀,为东路。二路分进合击,拟会于成都。

宋师两路出汴梁南门后分道,一奔北,一奔南。一时间,大梁城外浩浩荡荡,尘埃蔽日。

蜀主听说北师已动,就正式拜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左右卫圣马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都监,山南节度使韩保正为招讨使,洋州节度使李进为副招讨使,率兵拒战。并告知皇太子孟玄喆也做好准备,必要时出师抵抗宋师。

行前,蜀主对王昭远说:“今日之师,爱卿所召也。你可要勉力为朕立功啊!”

昭远读兵书正在劲头上,领兵之际认为建功机缘已到,下令全军士兵都打了黑乎乎的花脸,以壮声威。

蜀军始发成都,孟昶命宰相李昊等在城外为之饯行。

王昭远手执铁如意,以为自家有兵法方略,大有睥睨天下之志,一时不免顾盼自雄。酒酣,攘臂,对李昊说:“吾此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小儿,取中原如反掌耳!”

“攘臂”,古汉语说某人激奋冲动,常见“攘臂”一词。“攘臂”者,捋胳膊挽袖子也。

宋师将要“征服”的,就是这样一群活宝。

宋人陶谷《清异录》,说孟蜀遭遇宋师,派兵捍御,大军首领乃是皇太子孟玄喆、平章事王昭远。史称“玄喆乳臭子,昭远仆厕材”——孟玄喆实在是乳臭未干之小儿,王昭远不过是充当下人之才具。太祖听说后蜀以如此干部队伍对付久经训练的大宋雄师,笑叹道:“孟昶都无股肱爪牙,其亡不晩矣!”

孟昶全都算上没有个像样的得力人物。他的灭亡不远了!

此际,老赵做得最牛的一件事是:大兵西行之时,同时下令在汴梁右掖门,南临汴水处,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应生活用品俱全。以此待孟昶归降。这事有点像当年英美联军攻打伊拉克,战端未开,诸军就已经在开始研究战后安排问题,萨达姆的命运已经事先确定。老赵也事先确定了孟昶的命运。平蜀,在赵匡胤这里没有悬念。他心情出奇平静,甚至安排宋师出征后,偷闲到近郊玩了一次狩猎活动,借以消遣寂寞。

攻占利州大获粮草

乾德二年十二月,北路王全斌等攻拔后蜀多处关隘、要塞,将蜀兵盘踞在陕北的据点兴州(陕西略阳)攻克。击溃蜀兵,获军粮四十余万石,后蜀刺史蓝思绾退保西县(陕西勉西)。全斌又攻破川北二十余寨。蜀招讨使韩保正听说兴州已破,就放弃了山南,与蓝思绾合兵一处,退保西县,依山背城,结阵自固。

宋师先锋都指挥使、凤州团练使张晖,督兵开辟川陕咽喉大散关一路,他亲身劳作,慰劳士卒,史称“且役且战,人忘其劳”,一边与蜀兵打仗,一边建设沿途要塞。到青泥岭,劳累过度,病死。赵匡胤下诏“优恤其家”。平蜀战役中,宋军士气之高,前所未有。较之征潞州、平扬州、扫荡湖湘,士卒似乎更愿意效命疆场。大宋带出了一支具有空前战斗力的部队。

宋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率先锋进攻西县,韩保正望见宋师军旗严整,将士威风,吓得不敢迎战,一味坚守。但不久被史延德击破,韩保正被擒。宋师获军粮三十余万斛。

崔彦进、史延德等率部南下,越过三泉(陕西勉西南),直抵嘉川(今属四川广元),俘虏、杀伤甚众。

蜀军韩保正余部为阻宋军南进,烧绝栈道,退保葭萌(今属四川广元)。

王昭远、赵崇韬率军屯驻利州(治所在广元)及利州北部的大、小漫天寨。此地当嘉陵江东岸,乃北边入蜀之咽喉要道,群山险峻,宜守不宜攻。又因烧断栈道,宋军一时被阻。

王全斌乃命崔彦进率一部兵力紧急抢修栈道。

《续资治通鉴长编》引《九国志》《十国纪年》《蜀梼杌》等记载,言“蜀人虽烧栈道,而江水浅涸,岸路平阔,王师皆徒步而进”。但《长编》认为此说与国史记载不同,又认为“事恐不然”,没有采取这个说法。我恰恰以为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时当冬令,万木枯槁,江水或有浅涸之处。若河床收缩,自能露出两岸平畴,大军踩着江床鹅卵细石而过,是可能的。

此时,崔彦进已经攻克小漫天寨。王全斌自率主力从嘉川(四川广元东)东南的罗川小道迂回前进,与崔彦进约期会师深渡(小漫天寨南嘉陵江渡口)。不数日,攻占几处要隘、桥梁,王昭远集合蜀军精锐作困兽斗,但被宋军夺气,三战皆败,最终放弃大漫天寨。宋军又连拔多处要塞,俘义州刺史王审超等多人。

利州,几乎没有惨烈的攻城之战,宋军在城外已经击溃蜀军精锐,十二月三十日,顺利进占利州。获粮草八十万斛。此役之后,宋军粮草已经无须远途转运,兵法谓之“因粮于敌”。朝廷派出的随军转运使给事中沈义伦、西南面转运使均州刺史曹翰,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必担心粮草问题了。

水陆夹击攻克夔州

沈义伦为人“清介醇谨”,清廉耿介而又淳朴谨慎,老赵对他很信任。老赵车驾外出亲征或巡视,几次都令他留守京师。沈氏拜佛教,信因果。曾经盛夏时坐在室内,任凭蚊蚋叮咬,孩子们拿来扇子替他赶蚊子,还要遭到他的叱责。在相位时,正赶上荒年,乡人向他陆续借粮达到千斛(一斛十斗),到了年末,他将乡人借粮的借据全都烧了。建隆三年正月,任户部郎中,从吴越出使回来,看到江淮之地闹粮荒,有人饿死,就向老赵上疏道:“扬州、泗州很多饥民饿死,但郡中有战备粮百余万,可以贷给饥民,等到了秋天收上新粮再补充军粮。”朝廷有人不同意他的意见,说:“如果连岁粮荒,秋后收不上粮来,谁能承担这个责任?”沈义伦回答:“国家正在施行仁政,自应感召天地和气,如此可有望得到丰年。难道还担心水旱吗?”老赵爱听这话,于是下诏:“淮南道官吏发仓廪以赈饥民。”

沈义伦有民生倾向,饥年当活人不少!赞一个!

利州一下,后蜀北部大门洞开。

王昭远应该第一次体会到了“仓皇”的感觉,于是持铁如意,伏鞍南奔百余里,退保剑门(四川剑阁)。逃跑时,他倒是没有忘记焚毁浮梁(浮桥)。

宋师东路水军更顺利得一塌糊涂。

时归州路副都部署刘光义,都监、枢密承旨曹彬所率两万步骑已入三峡,连破松木、三会、巫山等寨,杀其将南光海等,死者五千余人,生擒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弘等一千二百人,夺战舰二百余艘,又斩获水军六千余众。于是乘胜向夔州(治今四川奉节东白帝)推进。

夔州为巴东咽喉,其地位相当于川北的利州。夔州一下,后蜀的东大门就打开了。蜀军也知利害所在,于是在夔州城东架设起粗大笨重的铁链,布置起连绵两岸的锁江浮桥,浮桥上又设“敌棚”三重,夹江也即在江水两岸排列炮具。

所谓“敌棚”,也称“敌楼”,本来是用于城墙上的防御建构,现在后蜀在拦江浮桥上搭起“敌棚”,而且高达三重,上有穹庐状顶棚。三重楼屋,既可瞭望,又可发弩。这就有了居高临下的主动防御态势。想象中敌棚内如设伏弩,又可射出硫黄火箭的话,对于水上进攻者,应该是一个极大威胁。盖江水自西向东而流,宋师自东向西溯流而上,速度会受影响。宋师舟舰,对蜀军言,几乎相当于静态的战术打击目标。弓力强劲的伏弩,宋人已经有射程达千米以上的记录。蜀军之强弩,未见记录,折中猜度,五百米射程应该可有。夔州一役,若蜀军取仰角射击,带着硫黄火的箭镞从高空自然落下,则宋军舟船被引燃的可能极大。此时又是冬季,如果遇到不大不小的西风或西北风,宋师休矣!

夔州,成了蜀军最后的安全防线,于是不惜血本,严防死守。

但太祖赵匡胤从投诚过来的蜀人那里早已知道夔州要塞的防卫部署。多年征战经验告诉他,此一防线没有正面攻取的可能性。当初刘光义临行前,老赵曾召他商议东路攻取韬略。在地图前,指着夔州形势对他说:“你溯江至此,切勿以舟师争胜!可先派步骑潜入岸上击之。等到蜀军稍有退却,再以战棹前行,水陆夹攻,可必取也!”

刘光义听从了老赵的意见。

来到夔州境内,距离蜀军拦江设施三十里许,分兵舍舟上岸,沿两岸河床西进,出其不意出现在蜀军之前,于是上岸,借助地形地物,躲过伏弩,一举夺下拦江浮梁。随后引舟而上,于是兵迫夔州白帝庙西。

蜀军开始困守夔州。

蜀宁江节度使太原人高彦俦对副使赵崇济、监军武守谦说:“北军涉险远来,利在速战,我辈当坚壁待之。”

武守谦不同意高彦俦的意见,他说:“现在敌寇就在我们城下,不去攻击他,又何待也?”

于是,武守谦独领麾下千余人出城击宋军。

宋师刘光义遣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等引兵与武守谦战于夔州猪头铺。一战,守谦败走。张廷翰乘胜袭取猪头铺,并在追击中,随武守谦败军进入夔州城。

蜀将高彦俦见武守谦败回,于是整众打算出城与宋军决斗。还没有出城,这才发现宋军已经入城了。于是结阵巷战,但力战不胜,史称高彦俦“身被十余创,左右皆散去”。高彦俦匆忙奔回府第。他的判官罗济劝他单骑归蜀,回成都,高彦俦说:“我昔日与周师战,已经失去秦川,今复不能守此,纵人主不杀我,我何面目见蜀人乎?”

罗济又劝他归降宋军。高彦俦道:“我老幼百口,俱在成都。以一身偷生,岂不殃及高氏家族!今日之事,只有死耳!”

他解下随身佩戴的符印交给罗济说:“君自为计!”你自己去想办法逃生吧!

《续资治通鉴长编》记录高彦俦之死只有十九个汉字:

乃反拒其户,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楼,纵火自焚。

于是反关大门,整理衣冠,望西北方向再拜,登上府邸阁楼,纵火,自焚而死。

另一种记录见于北宋人撰《九国志》,其说云:“王师坏门而入,彦俦挺剑拒之,杀十余人,乃登楼,纵火自焚而死。”《续资治通鉴长编》不取此说,我也不取。盖一死之际,从容为壮。高彦俦攻守无计,但死志不俗。“整衣冠”而死,实有大贤气象,可为后蜀没落王朝平添一点血红亮色。

后数日,刘光义等得高彦俦尸骨于火后灰烬中,“以礼葬之”。

天兵突降攻破剑门

北大门利州、东大门夔州俱破,后蜀大势已去。

后蜀境内各州郡纷纷降宋。

蜀主听说王昭远等已败阵,甚为恐惧,于是拿出更多金帛,招募更多将士增援。

说话已经到了转年正月。孟昶来不及过年,命太子孟玄喆为元帅,武信节度使兼侍中李廷珪、同平章事张惠安副之,带甲万余人,驰援剑门。剑门乃是成都北部最后屏障,故蜀军必须守住剑门,才可拱卫成都安全。

孟公子所有的旗帜都有细致的文绣,旗杆也都用锦绸包裹,但大军将行之际,忽然有雨,孟公子担心锦绸被雨水泡湿,命令去掉锦绸。忽然雨又停了,又命令全都重新裹上。但慌乱中,旗帜往往弄反。孟玄喆军中还带着爱姬,爱姬们一律乘坐豪华的辇乘,昔日宴乐的乐器也全部带上,更有演戏的优伶数十人跟从,远远看去,这支部队的中军,就像一个庞大的戏班子。史称“蜀人见者皆窃笑”。“窃笑”用语甚妙。蜀中父老如果在意这个蜀国,应该“见者皆忧虑”,但蜀人不忧反笑,于此可以约略看到宋师征蜀时的天心民意。“窃笑”,再进一步,就应该是“带路党”啦!

这时王全斌克利州后,正在向剑门推进。到了城下,发现此地依仗天险,城门城墙峻极高大,若强攻,必有损伤。

于是王全斌召开了一次军情会议。他说:“剑门天险,古称一夫荷戈,万夫莫当。诸位都说说你们的进取之策。”

侍卫军头向韬说:“从得到的降卒那里知道,此地到嘉陵江东,越过几重山,有一条小路,名叫来苏。蜀人在嘉陵江的西边置办了很多营栅,但是没有多少防备,对岸可渡。渡江后,南行二十里,至青疆店与官道会合。此即剑门之南。大军行此路,等于天降剑南,剑门之险不足恃也。”

王全斌闻言,就要率全军奔赴剑南。西川兵马都监康延泽说:“蜀人数战数败,胆气夺矣。大军不可离开,可急攻而下也。且来苏是个小径,主帅不宜自行,只需派遣一员偏将前往即可。若抵青疆,北与大军夹击剑门,一定能捉住王昭远等人啦!”

王全斌同意这个意见。

于是史延德分兵趋来苏小径,跨江建浮桥,很快到了嘉陵江西侧。

嘉陵江西侧蜀军见宋兵忽至,以为天兵,纷纷弃寨而遁。

史延德趋至青疆,来到剑门之南。

剑门已在宋师钳形夹击态势之中。

蜀将王昭远手持铁如意,登城楼查看形势,知道军情不利,于是令偏将守剑门,自率部分大军退守汉源坡(今四川剑阁东)。

这又是“后蜀诸葛”的一招臭棋。分兵的结果是:城内力量削弱;士兵气馁。故王全斌调动精锐,几天工夫,攻破剑门。

王全斌都来不及休整军队,剑门一下,即刻派兵急趋汉源坡。

蜀将赵崇韬布阵,策马来战。王昭远则躺在胡床,吓得已经不能起身。赵崇韬战败,下马,短兵相接,手斩宋兵数人,最后被擒。

王昭远见状,脱下甲胄化装后投窜东川,藏匿到百姓家的仓房屋子里,悲叹流涕,俩眼哭肿。他开始整日背诵罗隐诗句: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讨东征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惟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诗中“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两句,在他口中更是念念不忘,直到被大宋追骑所获时,还在念叨“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位“后蜀诸葛”始终认为自己是个“英雄”。

我想象擒获王昭远,很像一幕蒙太奇:追骑将他提去之后,地上应该留下那个铁如意,在凌乱的仓房地下,谷草堆中,铁如意可以被推成一个特写镜头。

兵临蜀都孟昶请降

王全斌破剑门、下汉源,杀戮蜀兵万余人。

这时后蜀太子孟玄喆的援军才到绵州(今四川绵阳),太子元帅此时与李廷珪等日夜嬉游,根本就不管军政。直到听说剑门已破,想去退保东川,又听说东川也被宋军控制,乃于第二日弃军西还成都,一路上还烧毁了无数的庐舍仓廪,败军自毁财富物资,名义是不给敌军留下值钱的东西,其实受害者乃是本国子民。所以,孟玄喆此举构成了犯罪——即使在大宋时代,这也是一种罪行。

这个正月,京师汴梁大雪,老赵设毡帷于讲武殿,穿紫貂裘帽办理公事。他忽然想起西征将士,于是对左右道:“我穿得这么厚实,还是觉得寒冷。念西征将帅露营露宿,冲犯霜霰,何以堪处!”

说罢,当即解下裘帽,派遣中黄门从驿站接力送到成都城下,赐给王全斌。并晓谕诸将:裘帽只有一件,不能遍及西征将士。

虽然赐裘帽不过是个象征动作,但老赵体贴前线将士的心思,却传导出来了。史称王全斌“拜赐感泣”。

此时,王全斌同时得到了太祖颁来的两份诏书。

第一份诏书说:“西川行营所克复州县,伪署将士有窜匿者,限一月于所在地自首,不要治罪。”

第二份诏书说:“蜀方将卒死于锋刃者,所在地官方要代为收敛尸骸;行营战士受伤者,主帅要给以缯帛。”

两份诏书一下,当得千军万马,三蜀全境又收服降军无数,行营大军在天寒地冻中人人感奋,士气倍增。

赵匡胤还同时给巴蜀各州下了一份诏书:“大宋行营所经之处,各州府长吏要以牛酒犒师。”这意思就是要各州不战而降。

正月初七,大宋北路军直奔成都,在城外结寨连营,连绵数十里,旌旗一片。城外到处响起军械相碰、马铃撞击的金属声,战马嘶叫声,将士呼喊声,在料峭春寒中透着冰冷而又自信的杀气。

孟昶知道剑门已破,见太子奔回,又听说宋军已经兵临蜀都,于是登城,遥见宋师阵营齐整,旗帜鲜明,人强马壮。于是知道:大势已去。

史称蜀主“惶骇不知所为”,问左右:“计将安出?”

有老将道:“东兵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坚守以敝之。”

蜀主叹道:“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放一箭。现在要闭关鏖战,还有愿意效死力战的人吗?”

司空、兼武信节度使、平章事李昊劝蜀主封府库请降。

蜀主接受了李昊的意见,命李昊草写降表。

然后又派遣通奏使、宣徽北院使伊审征奉降表到王全斌军前,投降。

此前,前蜀之亡,降表也是李昊草写;现在又来草写后蜀降表。据称蜀人有恶作剧者,夜半到李昊府前,在大门上写了几个字:“世修降表李家”。一时蜀中传以为笑。

但这个李昊有一事值得表扬。广政十四年,李昊修孟昶《实录》已到四十卷,孟昶要看看李昊都写了些什么。《实录》为记录帝王言行之流水账,但是源于《春秋》大义,对帝王隐秘制衡的政制措施,历代帝王因为有“实录”的存在,作恶时往往心存畏惧。这一传统有非明文规定:帝王不得亲看记录自己“事迹”的当代“实录”。孟昶要看,是违背这一游戏规则的。故李昊正言道:“帝王不阅史,不敢奉诏!”有规定,帝王不能翻阅自己的实录史,臣不敢接受皇上您的命令。拒绝了孟昶的要求。此事可入圣贤故实。我不忍因人废言,故在此特意插入一笔,概见李昊捍卫传统规则之勇气。

王全斌等驻扎魏城(四川绵阳附近)。后蜀伊审征奉蜀主降表来到。王全斌以礼受之,并派遣先锋都监、通事舍人田钦祚乘驿奏入汴梁。又派遣康延泽领百骑趋成都,见蜀主孟昶,晓谕宋太祖恩信,慰抚军民,并讨论受降仪式。

康延泽在成都留三日,返回。

大宋东路统帅刘光义、曹彬等发夔州西进时,沿途各州皆开门迎降,进入遂州后,刘光义尽以府库钱帛给军士。但诸将所过,都想屠城抢掠,曹彬极力禁之。故东路兵秋毫不犯。赵匡胤听说此事后,对曹彬刮目相看,高兴地说:“吾任得其人矣!”我这次伐蜀得到将才啦!

于是下诏褒奖曹彬。

几天后,王全斌从魏城来到成都北十里的升仙桥,蜀主备亡国之礼,北行十里,来到王全斌军门,正式投降。

王全斌按行前规定的程序,当场释放。等于蜀主完成一个投降仪式后,没事了。蜀主又为他的家族、老母以及先人坟墓等奉表求哀,史称赵匡胤“优诏答之,并谕西川将吏、百姓等使皆安堵如故”。以优厚待遇的诏书回答了孟昶,并同时晓谕西川的将吏和百姓,要像平时一样生活、劳作。老赵又下诏,蠲免蜀境去年的租税,以及今年的夏税之半。又诏:凡无名科役及增加的赋调,令诸州成文上报,经核实,应当除掉的,一律除掉。据说,当时成都人吃盐,一斤为钱一百六十,诏减六十;诸州盐价减三之一。民有穷苦乏食者,由地方开仓放赈。伪蜀文武将校奉孟昶来降者,由王全斌登记奏名,朝廷一体优待。各地亡命群盗,给一个月时间自首。有怀才而坚持操守,耻仕伪蜀朝廷者,要在各地搜访,妥为安置。所有后蜀的先贤坟墓所在地,禁止樵采。前代所有祠庙一律由官方加以修葺管理。

王全斌平蜀后,欲乘势取云南。云南之地自从唐代天宝末年被“南诏”割据后,到五代时又称国号为“大理”。宋太祖看着王全斌献来的地图,他知道当初大唐王朝为了“南诏”曾经有过兵火,于是手持玉斧,在地图上沿大渡河画了一条线,指着大渡河以西说:“此外非吾有也。”所以,史称终大宋一世,“云南不与中国通”。但终大宋一世,云南也没有与大宋有过战端。

西川行营大军入蜀,最初的日子里,一切如常。

自王全斌等发京师,到孟昶出降,六十六天。凡得州四十六,县二百四十,户五十三万四千零二十九。

后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