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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南唐了。尽管后主李煜对赵匡胤极尽讨好,不想武力对抗,但忠诚的南唐守将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不能寻求有效手段捍御家园,这个占据富庶江南、向以繁华著称的诗礼之邦可以在预期的日子里灰飞烟灭。太祖收江南,一个“收”字,王气侧漏!

南唐后主自削国号

李煜虽然对老赵极尽讨好,不想武力对抗,但忠诚的南唐守将却在寻求积极防御战略,他们对李昪以来三代人经营江南三十年的繁华南唐,有道义和心性上的社稷情怀、桑梓之念。他们敏感地看到危机像一个巨大的海上怪兽,正在一点点地趋近,如果不能寻求有效手段捍御家国,衣冠南唐将在可以预期的日子里灰飞烟灭。

南都(今南昌)留守林仁肇给后主李煜发来一封密表,内中说:

淮南诸州戍兵,各不过千人。宋朝前年灭蜀,今又取岭表,往还数千里,师旅疲敝。愿假臣兵数万,自寿春(在安徽境)北渡淮,径据正阳(属寿春),因思旧之民,可复江北旧境。彼纵来援,臣据淮对垒以御之,势不能敌。兵起之日,请以臣举兵外叛闻于宋朝,事成,国家飨其利;败则族灭臣家,明陛下无二心。

这一段话说了他的战略部署:从寿春过淮河,而后利用江淮旧地士庶怀念故国的人情,恢复当年被周世宗柴荣侵夺的十四州之地。为了打消李煜的惧怕心理,林仁肇还特意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兵起之日,让李煜向大宋通报,说林仁肇“外叛”,而不是李煜“反叛”。如果谋划成功,南唐得利;如果谋划失败,就将罪过推到林仁肇身上,诛灭林氏全家,这样,大宋也不会怪罪李煜。

这个计划处处为南唐江山设想,可谓煞费苦心。史上如此为君主社稷谋划,将家族全部抵押出去的做法,还很罕见。

但唐主害怕密事泄露,大功不成,反而遭致社稷“速败”,没有答应林仁肇的请求。

另有一位名叫卢绛的将军,时任南唐枢密院承旨、沿边巡检,略相当于国务院秘书长、边防司令。这是一位习于水战的大将。他看到的问题比林仁肇更有深度。他认为位于东南方向的吴越之国,是南唐未来的巨大隐患。他也给李煜上密表道:

吴越,仇雠也,他日必为北朝向导,掎角攻我。当先灭之!

吴越与南唐是世仇,而南唐与大宋必有一战。战衅一开,吴越必为大宋向导,与大宋成掎角之势攻取南唐。为了未来的国家安全,必须先灭吴越。

后来的战事完全符合卢绛的猜测。

但李煜还是害怕。他说:“吴越是大朝的附庸国,跟吴越开战,大朝岂能坐视?”

卢绛道:“我可以据守宣州、歙州,假装背叛江南,陛下可以声言讨伐,同时向吴越请援。吴越一定会来援。那时,陛下再狙击之,我从吴越背后攻之。如此,其国必亡。吴越亡,我则拥有江南全境,彼时,大朝也无可如何矣。”

卢绛的意见是:先做成不可变更的事实,而后以此壮大实力,自保。这个意见与林仁肇的意见一样,都属于战略性的积极防御。

但南唐后主李煜还是没有接受他的意见。

老赵灭南汉、平荆湖之后,南唐已经失去了西部、南部屏障,老赵在汉阳公开屯兵后,在荆南秘密造船。到开宝四年冬十月,荆南已经造战舰千余艘。有南唐商人亲眼看到,秘密来向唐主汇报,主张派遣特工秘密前往焚烧,史称“国主惧,不敢从”。

从此以后,南唐已经完全居于消极防御,在胆战心惊的守势中,再也没有了战略主动。李煜甚至采取了更为谦卑的低姿态。开宝四年冬,李煜派他的弟弟吉王李从谦到大宋朝贡,告诉老赵:以后不再有“唐国”,将国号“唐”也去掉了,对内对外的印文都是“江南国印”,并要求老赵以后可以直接称“李煜”的名字,不必称“国主”。这年十二月,占城(今属越南)、阇婆(其地不可考,或属今马来半岛)、大食国(今属阿拉伯地区)都派来使者向南唐贡献地方特产,南唐国主也不敢接受,转使大宋。但老赵下诏告诉李煜不必如此。

李从谦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兄弟。封吉王,入宋降封鄂国公。此人善书法,学晋时二王楷书,书风“劲妙”。史称此人“风采峭整,动有规诲”,是一个守规矩、讲礼法的严正君子。喜欢做律诗,据说李煜与侍臣下棋,请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李从谦作《观棋》诗,李从谦有诗道:“竹林二君子,尽日竟沉吟。相对虽无语,争先各有心。恃强知易失,守分固难侵。若算机筹处,沧沧海未深。”

离间计鸩杀林仁肇

老赵平定了荆湖两广之后,决计“经理江南”。正好李煜又派郑王李从善为“江南进奉使”到中朝入贡,老赵就将他留了下来,不再南遣。李煜大为恐惧,当月,又开始自损制度,下令改“中书门下”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御史台”为“司宪府”,“翰林”为“修文馆”,“枢密院”为“光政院”,过去的三品、四品办事机构和人员,各降一品。派去的郑王李从善,也降为“南楚国公”;宫殿上皇宫标识的“鸱吻”也一律去掉。

这一切,都是绝对臣服的表示。

南唐素知赵普是大宋第一谋臣,对他也非常畏惧。所以李煜向大朝示好时,总是不忘了“贿赂”赵普。史称李煜曾“以银五万遗赵普”。赵普得到这笔银子后,马上向太祖汇报,并将银两充公。

老赵说:“这银子不可不受。卿但以书答对,多少贿赂来使一点即可。”

赵普还是不敢接受。太祖说:“大国之礼,不可自为削弱,当使江南无法测度!”这时正好李从善来朝,太祖给他除了正常的赏赐之外,还有秘密的一份恩赏,几大箱子白银,正好五万两。李从善开箱看后,告知李煜,史称南唐“君臣皆震骇”,深服老赵不可测的“伟度”。

但也正是在这时候,李煜开始清醒:要么真的臣服,要么准备打仗。

他的战略是:既表示臣服,也准备打仗。史称“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阴为战守计”。

但老赵更清楚,这些都是李煜争取和平,不予人口实的举动;事实上,李煜并不想纳土称臣。而天下一统已经进入惯性轨道,闸是刹不住了。于是老赵施出了最后的手段:一面封李从善为泰宁节度使,赐第京师,一面使李从善致书给李煜,劝他“入朝”,也即放弃江南的行政管理权,到大宋来做官。

李煜不从,但表示可以每年增加岁贡。

老赵知道和平解决江南问题已经没有希望,更开始了积极备战。

南唐大将,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素有威名,当初柴荣征江淮时,林仁肇曾多次主动攻击后周大军,后周大将张永德就对林仁肇深深敬服。此际,中朝欲平江南,林仁肇将是不可小觑的一个存在。

于是,大宋派出了特工,秘密贿赂林仁肇的侍者,偷偷地画了他的肖像,挂在大宋新建府邸的一间密室。而后,又派接待方引导江南使者李从善来看新馆。指着画像故意问他:“您看,您知道这是谁吗?”

李从善答:“此人乃是林仁肇也。”

接待人说:“仁肇就要来归附大宋了,先拿这个肖像来作为信物。”然后,指着空荡荡的府邸说,“准备就将这套府邸赐给林仁肇。”

据说李从善将这个消息经由千辛万苦传到李煜那里。当时林仁肇正在做着洪州节度使(治所在南昌),洪州一位将军名皇甫继勋,与林仁肇不和。就向李煜构陷说:林仁肇打算向大宋求援,想自立为江西王。李煜不知这是一个反间计,鸩杀了林仁肇。没有史料记载谁施用了这个反间计,我猜测应该是赵普。南唐有个略略明白事理的人物叫陈乔,他听到林仁肇的死讯后说:“事势如此,而杀忠臣,吾不知其死所矣!”

开宝六年四月,老赵又派遣卢多逊为使节,赴江南庆祝李煜诞辰。

卢多逊到江南后,很得其臣主欢心。回来时,将船停在渡口,使人对国主李煜说:“朝廷重修天下舆地图经,我史馆独缺江东诸州地图。愿各州求一本回去,请国主玉成此事。”

国主李煜马上令人缮写各州地图,还命中书舍人徐锴等人通夕校对,务求准确无误。然后将定本送给卢多逊。卢多逊这才离开南唐。从此江南十九州的山川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已经尽在大宋掌握之中。

史称江南国主“天性友爱”,兄弟李从善在大宋被留,他很悲哀,因为这件事,他的很多岁时节庆宴会都停止了。据说他常常登高北望而泣下沾襟,还亲自写了《却登高文》来纾解内心的忧伤。李从善的王妃也多次到后主这里找他要丈夫,来了就号哭。以至于后主听到她来了,就赶紧藏起来。李从善的妃子忧郁而卒。李煜万般无奈,派遣常州刺史陆昭符入贡,亲自写了手疏求老赵放兄弟李从善归国。

老赵不许,但将李煜亲笔写的手疏给李从善看,算是作为一种慰抚。

李穆下金陵劝说后主

陆昭符在江南时,与大臣张洎有矛盾,老赵已经知道这个关节,就在一次聊天时,从容地对陆昭符说:“你们邦国那个弄权的小儿张洎为何不来入使?你要是回去,可以传朕诏谕,令他来一趟,朕想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陆昭符听说这话,吓得不敢回去,怕得罪张洎惹祸。从此没有回江南。

不久,老赵又封赏了李从善的掌书记江直木为司门员外郎,通判兖州,其他僚佐也都有封赏。

卢多逊要求图画江南诸州地图后,李煜渐渐明白大宋南伐的意图,于是遣使中朝愿意接受大宋封册。这意思就是想要南唐正式成为大宋的附庸。但是老赵想的是天下一统,是要推行汉唐以来的郡县政制,故没有答应李煜所请。同时还派出了阁门使梁迥出使南唐,对李煜说:“大宋朝廷今冬有柴燎之礼,国主何不前来助祭?”

柴燎之礼,就是祭天的仪式大典。

史称李煜“唯唯不答”。

梁迥回朝,老赵最终下了决心:讨伐南唐,统一中国。

当初有个名叫樊若水的人,南唐举进士不第,上书言时事不报,于是心存怨恨,打算投奔中朝。他先在采石矶(今属安徽马鞍山)附近假装钓鱼,以小船载丝绳,先在南岸系到桩子上,然后驶船到北岸,据此而度量长江的宽度。这样做过几十次往返,得到了险要处的水面宽窄数据。然后来到汴梁,自称有奇策可取江南。老赵很高兴,又派学士院来试他的学问,赐及第,授官舒州团练推官,召为赞善大夫,派他到荆湖。荆湖守军按照他的方策,造大舰及黄色、黑色龙船数千艘,准备以此排阵为浮桥。

吴越王钱俶正好派遣元帅府判官黄夷简入贡,赵匡胤对他说:“你回去以后告诉你家元帅,要训练甲兵。江南倔强不朝,我将发师讨之,元帅当助我。这期间,不要被他人谣言所迷惑。”

老赵还在开封城内最好的地方,熏风门外,建筑最好的府邸,史称“连亘数坊,栋宇宏丽”,这些府邸都是精装修,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具备。建成后,他召吴越来使参观,对他们说:“朕数年前就开始仿照南方风格建造这些府邸,今赐名‘礼贤宅’,专门用来安置李煜,还有你家主人。谁先来朝就赐给他。”

这一番话对吴越也是一个震慑。

等到黄夷简辞归时,老赵给了他和钱俶重重的赏赐,并告诉他准备出师的时间,如果李煜不来朝,吴越就要配合中朝一起动手。

当年九月,赵匡胤又命颍州团练使曹翰领兵先赴荆南,复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也准备择日领兵跟进。

大宋太祖赵匡胤已经分派好诸将,但还没有找到一个出师之名,就打算再次派人到江南请李煜“入朝”。

卢多逊推荐右拾遗李穆过江。他说李穆操行端正,临事不以死生而变节,这次出使江南有“宣战”的意味,凶多吉少,李穆前行比较合适。

老赵即派李穆前去。

李穆到金陵后,几乎已经说动了李煜,但南唐光政使、门下侍郎陈乔说:“臣与陛下俱受先帝顾命,今往中朝,一定被扣留。那时,如何面对社稷?臣虽死,无以见先帝于地下了!”

清辉殿学士、右内史舍人张洎也劝国主李煜不要入朝。

当时国政就掌握在陈乔与张洎手中,国主对这二人深信不疑。于是按照二人意见,“称疾固谢辞”,说自己有病坚决地辞谢了赴朝的意见,并且说:“谨事大国者,盖望全济之恩。今若此,有死而已。”我将谨慎恭顺地事奉大国,期望能有保全我江南的大恩。现在要我入朝,只有死路一条。

李穆很诚恳地对李煜说道:“入朝与否,国主自处之。然朝廷兵甲精锐,物力雄富,恐不易当其锋也。宜孰计虑,无自贻后悔。”入朝还是不入朝,请国主自己忖量。但是朝廷兵甲甚为精锐,物力甚为雄厚,恐怕江南不那么容易当得了朝廷的锋芒。应该认真谋划,不要到时候,自己做事自己后悔。

出使回来,李穆将具体过程向太祖做了汇报,太祖认为他所传达的旨意很准确,江南也认为李穆说的是真话,没有欺骗南唐。

潘佑的四副面孔

在此期间,李煜朝中有个大臣潘佑自杀死。

潘佑,官拜内史舍人,他与户部侍郎李平很友善。潘佑好论神仙怪诞事,李平懂点导引养生术。二人共同爱好很接近。李平常谈妖妄之事,人不信,但潘佑信。李平自说他与仙人可以“通接”,曾经仙人告知,说潘佑的父亲现在已经做了“仙官”,很高贵。说李平和潘佑也已经名在“仙官”的记录中。二人都在自己家中置一净室,请人画了神怪,而后在此披发裸体,祭祀神怪,一般人看不到他们祭祀的是什么。

李平还对潘佑说:“六朝以来的大臣坟墓中,很多宝剑及宝镜,如果得到这些东西,佩戴在身上,可以辟鬼、登仙。”

潘佑闻听,急切想求墓中宝剑和宝镜,一时得不到。

正好大臣张洎也喜好方士之说,于是仨人共买鸡笼山前古冢地数十顷,建造别墅。等到休沐假日,就相互骑了马,驾着车,率领仆夫,带着畚锸,前往掘坟。破一个古墓,得到一个古器,就互相传玩,“吟啸自若”,并互相说:“不知道这一辈子能挖几座古墓?”

几个大臣的怪诞就是这个样子。潘佑在这里的面目就像一个江湖术士。

但史上同时又有记载,潘佑似乎变了另外一种面目。

他曾对国主李煜说:“富国之本,在厚农桑。”于是请求在南唐恢复西周时的“井田之法”,并抑制土地兼并,有人如果买了贫者之田,一律要他归还贫者。又依周礼开始统计士庶户口,还给牛也造了户口。要民间尽量开辟荒地种植桑树。潘佑推荐李平判司农寺督导这一场“土地改革”。当时有南唐朝廷推行诏令后,急于星火,史称“百姓大扰”。今日来看,潘佑此举,与王莽改制有一拼,都是省略了儒学保守主义之后的激进运动。它给南唐带来的破毁性灾难是显而易见的。但此事也可以看出,潘佑有变革意识,有复古情怀,甚至,不乏儒学道义担当,与江湖术士不是一个性格。

此事之外,潘佑在史上还有第三副面孔。

国主李煜看到“井田之法”不利于国,也不利于民,于是全面终止。潘佑以为是各位执政在背后下绊子,但又不知道是谁在破坏这件事,于是将文武大臣一个个诋毁个够。他甚至说:朝中文臣与武官“两两为朋”,早晚会谋划窃国之举。国将亡,非由我潘佑为相不可救。当时江南的政事,大多在尚书省,潘佑因此推荐李平可管理尚书省,司天监杨熙澄可出任枢密使,军校侯英可典禁卫。这个意见等于重新安排南唐权力格局,李煜再傻也觉着此事不妥,因此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潘佑更加恼怒,上疏要求诛杀宰相汤悦等数十人。李煜看他越闹越不像话了,就亲自写了书信教诫他。潘佑干脆罢工,不上朝了。显然,潘佑这个表现既不像江湖术士,又不像儒家人物。

随后,史上记录中的潘佑又有了第四副面孔。

他泡在家中,给李煜上表说:“陛下既不能强,又不能弱,不如以兵十万帮助大朝收复河东,并因此率百官到汴梁朝觐。这也算是保国的良策了。”

据称,看了这封奏表,李煜才开始嫉恨这个人,不搭理他了。

潘佑看国主不理他,又上表,请提前退休,说要“入山避难”。

国主认为这人疯了,但将他的上表放置一旁,还是不搭理他。

潘佑不服气,又上了第七份奏表,说:“臣闻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臣近来连上封章,指陈奸宄,表明其罪,已经有数万言。我自认为说得清楚明白,词尽理当,忠邪洞分。但陛下庇护奸人,受贼臣之佞媚,保贼臣如骨肉。国家这样黑暗,如日将暮。不顾亿兆之患,不忧宗社之覆,以古观之,则陛下之为君,无道深矣。古有桀、纣、孙皓,破国亡家;今陛下效法奸人,败乱国家,是陛下为君,不及桀、纣、孙皓远矣!臣必退之心,有死而已,终不能与奸臣杂处,而事亡国之主,使一旦为天下笑。陛下若以臣为罪,愿赐诛戮,以谢中外!”

这一番话,让任何人听来也不会舒服。国主想来想去,潘佑这么狂悖谤讪,都是因为李平。于是先将李平收入大理狱,然后来收潘佑。潘佑闻讯后马上自杀。李平随后也在狱中自尽。潘佑的家人也被流放。

但这一场大狱过去不久,李煜又很后悔,对左右说:“吾诛杀潘佑,想了十多天不能决定,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第二年,李煜赦免了潘佑的家人,还补发了生活用品。

潘佑的“谶诗”

潘佑之死,可能与张洎有关。史称二人初为忘形之交,后来都做到中书舍人,开始有了对立。潘佑曾给张洎写信,内中有句:“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这本来是《论语》中的话头,但潘佑移用在这里,等于讥诮张洎“不仁”。张洎当时出任清辉殿学士,参与机密,最得李煜恩宠。所以后人疑心张洎鼓动李煜杀了潘佑。

宋佚名《历代名贤确论》引王安石的意见,有一个高见:

国之将亡,必有大恶。恶者无大于杀忠臣。国君无道,不杀忠臣虽不至于治,亦不至于亡。

譬如商纣王至暴之君,在他没有杀忠臣时,武王都不敢用兵;等到听说纣王杀了忠臣王子比干,然后知其将亡,一举而胜。王安石认为南唐之所以亡,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杀忠臣”潘佑。王安石从小就听说过很多关于潘佑的传说,也看过潘佑写给李煜的书信,认为潘佑就是个忠臣。但为何史上关于潘佑的记录如此混乱呢?王安石认为此事与徐铉有关。据说潘佑之事,是由徐铉记录下来的,而徐铉与潘佑都是南唐才子,二人“争名”十余年。当南唐危急时,潘佑能切谏,而徐铉没有一句劝谏;潘佑被杀,徐铉又不力保;最后让君王蒙受“杀忠臣”之恶名,导致亡国之大祸,徐铉难辞其咎。徐铉又担心潘佑独享善名,所以隐匿潘佑之“忠”不论,而污蔑潘佑种种罪名和荒诞。王安石认为污名化潘佑是因为徐铉的嫉妒,而嫉妒是因为他无法胜过潘佑的“忠”和“才”。

王安石的意见可备一说。但宋王铚《默记》中又记录说:宋太宗时派南唐降臣徐铉去探视软禁中的李煜,李煜大哭,又长叹道:“真是后悔当初杀了潘佑、李平两人啊!”由此可见,李煜也是承认潘佑为“忠臣”的。陆游《南唐书》也记载,潘佑自杀后,有人写诗悼念,竟至于“国中人人传诵,为泣下”。陆游还说,潘佑的儿子名潘华,仕宋时官至屯田员外郎,因病提前退休,宋真宗当时很同情潘佑的忠诚,在潘华生病时,没有免去他的官职。

潘佑死后,老赵也得到了消息,于是下诏征南唐时,李煜杀忠臣,也是一条罪过。这是老赵效法武王翦商,吊民伐罪的一个重要“借口”。

王安石所说,靠谱。

要李煜来朝,李煜不来;还杀了忠臣潘佑;天下一统,到了这个关节,这就是“借口”。

史称潘佑有文采但是面貌很丑陋,他的妻子是右仆射严续之女,有绝色美态。一天早晨起来化妆,潘佑藏在梳妆台附近偷偷来看,没想到他的面影落在铜镜里面,被妻子忽然看到。说镜中之人实在太丑,乍现,妻子吓了一大跳,乃至于惊倒在地。潘佑对她如此讨厌自己,很恼怒,于是休了她。

又有传说,潘佑年轻时,有才,还没有入学呢,就能写文章。曾经在墙壁上题诗说:“朝游苍海东,暮归何太速。只因骑折玉龙腰,谪向人间三十六。”据说这就是“谶诗”,到了他三十六岁时,果然遇害。

赵匡胤的“空锦囊”

老赵又下诏,部署诸将,准备择日启程,兵锋直指南唐。

李煜闻讯,惊惧不安。他还在“臣服”与“打仗”间徘徊。他遣江国公李从镒到东京入贡,贡品为:帛二十万疋、白金二十万斤;又遣起居舍人潘慎修入贡“买宴”钱五百万、帛万疋。太祖将这些人全部留下,也不给李煜回信。与此同时,李煜又“筑城聚粮,大为守备”。

十月甲申这一天,太祖到汴河畔的皇家园林迎春苑,登上汴河大堤,在此地发战舰,迤逦东下。已经被任命为升州(今江苏南京)西南路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大将曹彬,率诸将向太祖告辞,太祖对曹彬说:

“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略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

这话的意思是:平定江南之事,一切由你曹彬说了算,但在征讨过程中,不许向庶民施暴,主要是让江南知道王师的威信,尽量争取让他们来归顺,不必急攻城池,以免双方死伤惨重。

宋朱弁《曲洧旧闻》记载,说太祖皇帝天性不好杀,故践祚之后,取江南时,多次告诫曹彬、潘美:“江南本无罪,但以朕欲大一统,容他不得,卿等至彼,慎勿杀人!”

江南实在是没有罪过,但因为朕知道中国一统之要,所以才容不得他。爱卿等到了江南,一定要谨慎不要嗜杀!

赵匡胤还专门将一匣剑当众授予曹彬,对他说:“副将以下,有不听你命令的,可奉我此剑斩之!”

史称潘美等人见此“皆失色,不敢仰视”。

朱熹《宋名臣言行录》记载这个故实更细致。书中说:太祖遣曹彬、潘美征江南,曹彬谦逊,自称才力不足,请皇上另选能臣。潘美闻言高声说道“江南可取!”太祖听了不爽。此役,如果派遣王全斌,估计会更快打下江南,但王全斌在蜀地屠杀狠戾,遭贬,是决计不能用的;而潘美虽有明锐之能,但远不及曹彬厚重。破江南,必待曹彬。为了给曹彬树立威信,老赵待潘美大言之后,对曹彬说:“所谓大将者,能斩出位犯分之副将,则不难矣!”所谓大将,就是能有辣手斩杀不本分而越位做事的副将,做到这一步,就不难了!这话对着曹彬说,但是说给潘美听的。潘美当时就吓出一身汗来。

另有一个故实也说此事,但显然是“传闻异辞”。故实大略说:

太祖命曹彬、潘美、曹翰等收江南,临行赴小殿赐宴,酒半,老赵拿出一个封缄甚严的“黄帕文字”,对曹彬说:“你实在是个儒将,潘美、曹翰等人都桀骜不驯,朕恐怕到时候你制服不了他们。到时候,有不听你命令的,你就对着朕所在方向,焚香后打开这个黄帕,这里自有处置。”

此事等于老赵给了曹彬一个“特敕”,好比“锦囊”,跟“尚方宝剑”一个功能。史称潘美等人“惶恐汗下”。等到打仗时,沿路有人想剽掠;江南破,有人想捆缚李煜,曹彬都不同意,争论起来,曹彬就要打开老赵所授“锦囊”宣读,吓得诸将只好听令,据说“如此者数四”。

等到功成还朝,曹彬面奏将佐皆一心用命,现在请交还所降“特敕”。老赵有旨,召诸将赴后苑吃酒。又到酒半,老赵命潘美启封,曹翰执读,诸位同席者环立。等到展开一看,原来里面就是一张白纸,啥字也没有。原来老赵并不想要曹彬临阵诛杀大将,吓唬吓唬而已。

于是,老赵与诸将大笑,再命饮,极欢而退。

此事最早记录出自于《建隆遗事》,各种记录有不同。宋李心传《旧闻证误》认为此事“可疑”。我倾向于认为这个“故实”确实可当“故事”看。但透过这个故事也确实可以看到老赵的用心良苦:收江南势在必行;但必须慎勿杀人;曹彬厚重,是足可信任人选;但诸将万一不用命,就会有杀戮;必须预先制止可能的杀戮;但又不能让曹彬阵前真的诛杀大将……于是,有“空锦囊”。

当晚,赵匡胤还将曹彬召入禁中,亲自酌酒给他,谈江南战事。曹彬不胜酒力,喝醉了迷糊,宫中人用冷水给他擦脸,这才醒过来。老赵看他醒了,就抚着他的后背送他回府歇息,一面说:“会取、会取,他本无罪,只是自家着他不得!”

一定会取下江南的,一定会取下江南的!江南李煜本来无罪,只是天下一统,咱家不能要南唐存在,所以才不得已而用兵!

这番话,还是叮咛要以“恩德”让李煜归附。

史称江南之役,“以曹彬之厚重、潘美之明锐,更相为助,令行禁止,未尝妄戮一人,而江南平。”

收江南的战役,就在这样的政治文明态势下,开始了。

樊若水的跨江浮梁

曹彬等从荆南发师后,以吴越王钱俶为升州(今南京)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策应宋师东进。曹彬等自蕲阳(今湖北蕲春)过江,破峡口寨,杀守卒八百人,擒二百七十人。不久,传来诏书,任命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潘美为都监,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

公元974年,大宋开宝七年闰十月。宋师初战,拔池州(今安徽境内,长江南岸)。王师趋池州时,南唐缘江屯戍部队,还以为是大宋每年例行派遣的巡逻兵,只需要闭城自守,遣使奉牛酒犒师即可。这一次发觉动静不比往常,池州守将吓得弃城而逃。曹彬等人入据池州。

此前,樊若水所献江上浮梁攻策后,有人怀疑,长江水面开阔,常有风涛,史称天堑,从未有过任何桥梁。但老赵相信此事可行。就派工程兵和征调的丁夫,在南平旧地石牌镇(今属湖北钟祥市)先做跨江实验。成功以后,即用竹竿拧制成巨大的绳缆,从荆南常德由大船满载直下采石矶。此前所造的黄龙、黑龙平板浮船也同时到达,按樊若水设计的规格,两岸系上竹制巨缆,浮船则一字排开,三天完工,尺寸准确不差。于是,长江有了史上第一条跨江浮梁。桥成后,即命专人驻兵看守。江北陆路将士由此过江,如履平地。

曹彬与江南兵战于铜陵(今属安徽),击败之,获战船百余艘,擒八百余人。随后,大军至当涂(今属安徽芜湖)。南唐雄远(镇所即当涂)军判官魏羽献城而降。王师拔铜陵、取芜湖、克当涂,大军遂屯采石矶。

当初在石牌镇做浮梁时,消息传到金陵,李煜听说后,问清辉殿学士张洎,此事之战役价值该如何评价。张洎回答:“从有历史记载以来,长江从无浮梁之说。此事必不成!”

李煜想想也是,笑道:“我看这也是个儿戏!”

听到采石矶建成浮梁,李煜大惊。于是派遣水、步军两万余人与王师抢夺浮梁。被曹彬战败,俘千余人,擒马步军副都部署、兵马都监等多人,又获战马三百余匹。江南本来不产马骡,一看这些马,屁股上都烫着印记,原来都是过去大宋赐给江南的。

十二月,金陵开始戒严。李煜下了一个最大决心:去掉大宋“开宝”纪年,等于与大宋决裂,但又不敢用旧有的南唐年号,故公私文书记录年代时间,但称“甲戌岁”。

当初,曹彬等人还没有出师时,老赵命韶州刺史王明为黄州(在湖北东部,武汉北岸)刺史,并面授方略。王明到黄州后,急令修葺城垒,训练士卒,众人不解其意。等到曹彬出师,老赵即以王明为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相当于沿江战舰安全保卫局局长。

南唐开始招募民兵,庶民有以钱财及粮草贡献者,给官爵表彰。

但从这一年底到第二年初,南唐败报不断——

大宋汉阳兵马监押宁光祚击败江南鄂州水军三千余人。

曹彬等破江南兵于新林港口,斩首二千级,焚战舰六百余艘。

吴越王钱俶率兵围常州,俘其军士二百余人、马八十匹。

吴越王又拔南唐常州附近几个军事要塞,破其军三千余众,擒六百余人。

吴越王再破江南兵万余众于常州北境。

吴越王兵围常州,常州刺史禹万成拒守,大将金成礼劫了禹万成,投降吴越。

……

吴越最初发兵时,丞相沈虎子劝谏说:“江南,是吴越国的屏蔽,咱们奈何自撤屏障呢?”吴越王铁心归附大宋,根本不听沈虎子意见,反而将他罢免,命通儒学士崔仁冀替代了他。

“天下兵马大元帅”

吴越国,是“五代十国”的“十国”之一。创建人为钱镠,经历三代人,共五个王。从公元887年钱镠出任杭州刺史,到公元978年,“纳土归宋”,吴越割据江浙闽一带达九十年之久。

钱镠,少时无赖,曾经做过贩盐生意,后应募当兵,有功,渐渐坐大,公元902年,被封为吴越王。钱镠奉行的是效忠中原的基本战略,他的这一战略得到了三代五王的承袭。所以,中原为大唐帝国时,吴越忠于大唐帝国;中原是后梁帝国时,吴越忠于后梁帝国;中原是后唐帝国时,吴越忠于后唐帝国;中原是后晋帝国时,吴越忠于后晋帝国;中原是后汉帝国时,吴越忠于后汉帝国;中原是后周帝国时,吴越忠于后周帝国;中原是大宋帝国时,吴越忠于大宋帝国。这样,吴越就一直得到中原帝国的嘉奖,自后唐开始,吴越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凭借这种铁心依托中原的姿态,吴越也得到了两大实惠:一个是面对周边小国,吴越有了天然的政治优势;一是因为忠于中原帝国,所以没有得到中原帝国的征讨,保持了近百年的和平,成为中国乱世之中的一块休养生息之地。

江南民间传说,钱镠小的时候,曾到镇上看军人跑马射箭,很快掌握了一些军事上的要领,回到村里,就组织小儿游戏,也像模像样地操练演习。他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指挥一群小儿往东往西往前往后,号令这一支队伍,很得兵法要领。而且一群孩子们对他还很害怕,愿意服从他的调遣。

钱镠居住在浙江钱塘,县里有位录事(略相当于秘书),有几个儿子,都跟着钱镠玩,这位录事不喜欢钱镠,怕带坏了自己的孩子,多次禁止,但钱镠似乎比录事老爸的意见更有说服力,儿子们还是愿意跟着钱镠玩。有一个远在南昌的相士望见天上牛斗之间有“王气”,而牛斗星宿在地上的分野就是钱塘,于是来游钱塘。那时的隐士很多,类型也很多,这位相士就以相术隐在市间。录事渐渐跟他熟悉,相士就跟他说:“我占卜下来,钱塘当有贵人,但在市间很久了一直没有看到。看上去,你似乎有贵气,但还不足以当之。”录事就让他为自己的儿子相、为县里诸位豪杰相,都没有令相士满意。有一次相士过录事家门,看到钱镠,钱镠见到相士后,转身回走,相士望见后,大吃一惊说:“这个可是真的贵人啊!”录事笑道:“这是我家邻居一个姓钱的小儿。”相士就对钱镠说:“小先生你骨法非常,异于常人,愿你能自爱!”说罢与录事告别,说:“我来到钱塘寻求这个贵人,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欲望,就是想由此来证实一下我的相术准不准。”说罢回了南昌。从此以后,这位录事对钱镠多有周济。

欧阳修《新五代史》论及“吴越世家”说钱氏兼有两浙近百年,也有鱼肉百姓的时候,不算是“有德泽施其一方”的政权。至于相士之言,欧阳修的意见是:“术者之言,不中者多,而中者少,而人特喜道其中者”而已。钱氏后人不喜欢欧阳修,认为欧阳修利用史书“痛毁吴越”,这是另一段公案,表过不提。

钱镠后来成为一方藩镇,又做吴越王后,固然有“虐用其人”“不胜其暴”的地方,但也确曾造福地方。他有民生理念,不是简单地维护两浙安宁,而是想方设法做一些有利于当地士庶的基本建设,争取长治久安。他曾修筑钱塘江大海堤,以及沿江水闸,有效防止了海水回灌,船只往来也方便多了。被人赞美为“海龙王”。

经过钱元瓘、钱弘佐、钱弘倧时代,大宋建国时,主持吴越国政的是钱弘俶。

钱弘俶对大宋王朝更为忠诚,宁肯失去国土的屏障,也要帮助大宋攻打南唐。他担心会有战俘的命运,在一次入朝与赵匡胤吃酒时,表达了他的担忧。老赵站起来,“拊其背”说:“誓不杀钱王。”我发誓不会杀钱王您!请放心!钱俶又对老赵表示,愿意“奉藩”,也就是缴纳藩镇的大印,归朝做官。赵匡胤又对他说:“尽我一世,尽你一世。”只要我在世上,吴越国就会在世上!绝不收吴越军政大权。

老赵给了钱俶最高规格的藩王待遇,允许他“剑履上殿,诏书不名”,带着剑穿着鞋上殿,下诏时,不直接称呼他的名号。甚至封赏钱俶的太太孙氏为吴越国王妃。有宰辅说异姓诸侯王妻,没有封妃的典故,老赵说:“这个案例可从我朝开始,表示异于其他的恩典。”当即将这份诏书赐给钱俶的儿子钱惟溍,让他带回吴越去宣读。几次跟钱俶在皇苑中宴射,钱俶要下拜,都被内侍扶起来,不许拜。还特意让钱俶与皇子等人叙兄弟之礼,钱俶不敢接受。老赵要到洛阳去“西幸”,钱俶要跟从,老赵说:“南北风土不一样,渐渐暑天就要到了,趁着现在还算风凉,爱卿可以早一点回去啦。”临行时,老赵给他一个大黄包袱,捆扎得很严实,对他说:“这个给你,路上没事时,可以看看。”等到钱俶走在路上打开看时,都是群臣上表,内容都是要求皇上留下钱俶不能放回,以钱俶做人质,而取吴越之地。这事让钱俶感动而又恐惧。

但老赵说到做到,直到公元976年,老赵逝世,吴越国还是吴越国,并没有收归大宋。两年后,宋太宗赵光义时,钱俶知道已经到了必须“纳土归宋”的时候,不能再拖延了,于是带着吴越国的国印、地图、版籍,正式归附大宋,吴越成为大宋的行政单位,不再是一个独立王国或藩镇。

那是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的一月,钱俶吴越国太庙祭别列祖列宗,失声痛哭,他说:“孙儿不孝,无能祭祀先祖,又无能为社稷而死!”在吴越国的太庙里,有了历史上内涵最丰富的一次哭泣。

钱俶做着地方藩王,与乱世其他藩王比较,算是很有仁慈之心的一人。他的几个舅舅,都在做着藩帅,有了叛逆的异图,被人告发。钱俶派遣亲兵围了舅舅的府邸,收了舅舅吴延福等五人。另有一个舅舅吴延遇在外地做着刺史,闻讯后自杀。被捉的这几个舅舅怎么办?当时就有人说叛逆之罪必须诛杀,钱俶流泪道:“都是先夫人的同气兄弟,我哪里忍得让他们接受极刑啊!”于是将诸位藩帅舅舅除名,开除公职,安置到其他州郡去了。终于将母亲一族的全家保全下来。

南唐无人懂军政

且说宋师,此际战果累累。不断又有捷报传来。

大宋权知池州樊若水败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

大宋黄州刺史王明派遣兵马都监武守谦等人领兵渡江,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武昌,杀七百人,拔樊山寨。

大宋行营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溧水,斩其都统使李雄。

曹彬等进攻金陵,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率所部渡秦淮,南取巨舰,上面装了干燥的芦苇,顺风纵火,攻拔南唐水寨,斩首千余。

宋师屯秦淮时,江南水兵数十万背城而阵。当时舟楫未具,潘美下令曰:“我潘美提骁勇数万人,战必胜,攻必取,岂能因为一条河流的限制而不渡水!杀过去!”于是率所部蹚过河水先渡,王师随即而进,江南大败。

江南来夺采石矶浮梁,被潘美击破,并擒其神卫都军头郑宾等七人。

大宋权知潭州朱洞遣兵马钤辖石曦领众兵,败江南兵二千余人。

曹彬等又败江南兵万余众于白鹭洲,斩首五千余级,擒百余人,获战舰五十艘。在江中水战中,曹彬更等败江南兵三千余众,擒五百人。

大宋知庐州邢琪领兵渡江,至宣州(今安徽宣城)界,攻拔义安寨。

曹彬、潘美大军已经渐渐迫近金陵。

……

但就在这年的二月,江南照例举行科举考试,当时选进士三十人。史称“王师已至城下而贡举犹不废,可见李煜诚不知务者”。

更奇异的是,这些败报,李煜居然并不知晓!

史称南唐总领军国大事的陈乔、张洎,为李煜谋划的战略对策是:各州郡坚壁不战,以此疲敝王师。王师不得入城,自会北遁。所以,当王师进入江南后,李煜并没有太多在意,他以为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更不知道金陵已经处在包围圈中,他甚至还在后苑,每天率领僧道诵佛经、讲《周易》,高谈纵论,不恤政事。而各地的十万火急的军情报告,都由朝廷权臣接受,李煜根本看不到。王师围金陵一个多月了,李煜还什么都不知道。

种种迹象表明,南唐的军政管理,一塌糊涂。我甚至怀疑,陈乔、张洎等人也并不懂形势的危急,至少,他们不知道形势有多么严峻。张洎此人有奸慝之隐情,容后再论,只说这个陈乔,乃是南唐一等一的人物,是李璟时代的托孤大臣之一。说李璟临终时,曾对皇后和诸子评价陈乔道:“这是我朝忠臣,他日国家有急难,汝母子可以托付之,我死无恨矣!”南唐亡国后,陈乔也是宁死而不投降的义人。所以,我不相信,陈乔有意颠覆南唐社稷,他只是不懂军政这个大系统,以及系统间的信息和信息控制。大系统可以瞩目的关节很多,但重要关节只有几处。譬如:敌情状态包括敌方战略目标以及该战略目标的实施程序与部署;我方的应对方案以及预备方案;紧急状态下的人力调运与物资调运等等,就军政管理而言,特别需要对这几处当急的重要关节给予足够关注,但陈乔不懂。此人总理南唐军政,实在是李煜用非其人。

事后检点江南保卫战,可以看到,南唐无人懂军政!

老赵亲笔诏书劝降

此际,南唐已经没有像样的大将。有一个神卫统军都指挥使名叫皇甫继勋,他是当初从后晋投诚过来的皇甫晖之子,年尚少,但被李煜委以兵权。皇甫继勋平素很是骄贵,从一开始就没有效死之心,只希望李煜能快一点投降,但又不敢直说。每当与众人议论攻守形势时,就说“北军强劲,无人能敌”这类话头。他听到南唐兵败,就有喜色,并且说:“我就知道咱打不过人家嘛!”

构陷林仁肇致死的就是此人。

皇甫继勋的从子皇甫绍杰,因为皇甫继勋的缘故,为巡检使。

皇甫继勋曾经要他向后主李煜密陈归附中原之计,但李煜不从。

皇甫继勋麾下偏裨将士,有人招募敢死之士,打算夜半出城邀击王师,继勋知道就给他来一顿鞭子,将其拘囚起来。因为这些缘故,他的部下很是愤怒。他又屡屡假托军中事务太多,很少朝会;甚至后主召他,他也很少面见。

这年夏月,李煜自己出宫到城楼巡视,才看到王师已经在城外陈列营栅,举目望去,皆是大宋旌旗,迤逦连绵,望不到边。他这才知道王师已经兵临城下。想想来龙去脉,也觉悟到被左右所蒙蔽,这才开始感到了真实的惊惧。当他知道皇甫继勋惑乱军心的恶劣行径时,大怒,于是将其逮捕入狱,罪名就是“流言惑众”及“不思效命”,连皇甫绍杰一道处死。从此以后,军权也都回到朝廷,但朝廷大权则在澄心堂,而澄心堂人物,主要就是张洎等人。这个张洎,偏偏也是个不懂军政的大人物。

澄心堂,是南唐先主李昪节度金陵时在府第所建,平时在此宴居、读书、办公。到李煜时应该有所改建,在宫中苑内,也成为李煜主要的生活工作之地。终李煜一代,南唐的政令、军令多从这里发出。此地又藏有传说中的名纸,李煜赞为“纸中之王”。后来又设制作局令承御监制作此纸,命为“澄心堂纸”。纸有传世,但罕见。随着南唐的覆灭,制作技术失传。书法家蔡襄曾试图复原,未能成功。据说清乾隆时有复原成功者。闲话表过不提。

且说李煜与张洎商议,决计令人召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赟以上江兵入援金陵。

朱令赟长期屯兵湖口(鄱阳湖畔),有十万劲卒。诸将闻后主之召,都请朱令赟乘着江水上涨,迅速浮江东下。朱令赟道:“我今进前,敌人必反据我后。战而捷可也;不捷,粮道都会断绝,为害更深。”

他的担心有道理,赵匡胤的大军已经在长江沿线展开,他只要离开鄱阳湖,宋师必定会袭击其后。于是写书信召南都(今南昌)留守柴克贞,要他来代镇湖口,而后浮江东下。但柴克贞托病迁延不行,朱令赟负有守土之责,也不敢进,所以李煜屡次召他勤王,他都不敢动,实在是认为与其丢湖口,还不如镇湖口,以此为南唐遥做掎角之势,分宋师之兵,朱令赟并非贪生怕死。

盛夏时节,金陵城中曾有大队人马出来寻机作战,以求破围,被曹彬等在城下斩获两万余众,夺得战舰数千艘。

这时,江南的使者,李煜的兄弟李从镒和起居舍人潘慎修等人正在汴梁。城中不时有捷报传来。他们下榻的地方官吏认为南唐使者既然已经表示臣服大宋,大宋有捷报,他们应该有所表示。李从镒不知如何处理,潘慎修认为本国为人征讨将亡,应该“待罪”,不应该“入贺”。从此以后,只要江南捷报传来,群臣纷纷庆贺,使者则奉表请罪。赵匡胤觉得这几个使者做法得体,派出中使前来慰抚,供给他们的衣食用具都很优厚。

但宋师出征已经半年有余,赵匡胤渐渐有了厌战情绪。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惨厉的杀伤。到了开宝八年(975)七月,老赵特意将李从镒和潘慎修遣回金陵,要他们给李煜带去了亲手写的诏书,敦促来降。同时令曹彬等人缓攻金陵,等待李煜的回音。

老部下心怀异志

老赵知道南方地势低洼,潮气重,军中已经有了疫情,于是想想就要退兵。他给曹彬等人的诏令是:要他们退屯二百里外的广陵(今扬州),在此地休兵,同时厉兵秣马,以为后图。老赵此意是不想两军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他宅心仁厚可以理解,但就战略家之责任伦理言,实为失策。金陵不是不可下,已经出师,再撤兵,以后再兴兵,军事成本会无形加大,更重要的是兵锋一顿师已老,往日威风不可得。故他的这个谋划遭到了卢多逊等人的反对。卢多逊多次劝谏老赵,打消这个念头。老赵固执地认为南唐人心稳固,兵多将广,短期内很难攻下,与其城下受挫,还不如主动退兵,两军都可避免过多杀伤。

这时候,扬州的太守侯陟因为收受贿赂被人检举,正在召赴京师。侯陟与卢多逊有私交,就派人到他这里来求情。侯陟知道金陵的攻守形势对南唐不利,卢多逊就教他来说江南事,争取让老赵改变主意,一旦攻克金陵,则侯陟坚定老赵信心也是一功。功过相抵,可以免死。果然,老赵召他,问他扬州不法事,但侯陟瞅准一个机会,即大言道:“江南平在旦夕,陛下奈何欲罢兵?愿急取之!臣若误陛下,可杀我三族。”

老赵听他话里有话,想想他又是来自扬州,应该熟知金陵形势,就屏去左右,召他升殿慢慢来说。侯陟将南唐目前的不利局面,从战略到策略,从大势到前景,分析一遍。老赵听了有理,竟将以前准备休兵的念头丢开,重新振作起来,决计继续攻取。而侯陟的罪过,也得到赦免。

大宋与南唐的心理较量正在令人晕眩的风景中展开。

老赵一直在以武力为后盾,力争不战而屈人之兵;李煜则在考虑如何占据道义平台阻止老赵吞吐乾坤。紧张较量中,大宋、吴越联军在润州(今属镇江)与南唐一战,给了李煜刺激不小。

润州为古渡口,史称京口,地势险要,为金陵屏障之一。

王师南下时,江南认为此地应有良将把守,于是想到了侍卫都虞候刘澄。刘澄乃是多年跟随李煜的人物,李煜登基之前,就在藩邸左右,得到特别信任。李煜将其提拔为润州留后。

临行,李煜对他说:“卿本来不应该离开我,我也很不愿意离开你。但此事非卿不能符合我的心思。”据说刘澄闻听此言流下泪来。他奉命辞别回家后,将家中金银玉帛全部带上,运抵润州。有人疑惑,他解释说:“这些东西都是吾主前后所赐,现在国家有难,我当散此以图勋业。”

国主李煜闻听后,非常欣慰。等他到了任所,不久就赶上吴越兵来。部下向他汇报说:吴越兵初至,营垒未成,此际正好可以出兵掩杀。但谁也没料到的是,就是这个南唐后主李煜的老部下,已经心怀异志。他对部下说:“如果出兵,兵胜则可,不胜则马上被掳掠大败。救兵到而后图,战未晚也。”

这时,李煜又命凌波都虞候卢绛从金陵千辛万苦地突围而来增援润州,卢绛将士舟师八千人到京口,舍舟登岸,独自与吴越兵战。吴越兵稍稍后退,卢绛得以进城。

吴越兵重新来围。宋师丁德裕与吴越兵已经合为一处。

卢绛与刘澄固守一个多月,互相就有了猜忌。刘澄此时已经向联军暗通了投降的约定,但他担心被卢绛谋害,于是找个机会对卢绛说:“有细作来报,说金陵受围日急。如果我们的都城都守不住,我们守润州又有什么意义?”

卢绛也知道都城早晚也会陷落,对刘澄说:“君为守将,不可弃城而去;可以赴难者,我卢绛耳。”

刘澄假装做出为难的样子,过了一会又说:“君言是也。”

卢绛狠狠心,遂率众溃围而出。

卢绛已经离开孤城,刘澄遍召诸将士,对他们说:“我刘澄守润州这么久了,决心不负国家社稷。但事势危迫如此,应该考虑生计,诸君以为何如?”

将卒闻言,皆发声大哭。

刘澄见诸将如此忠心,担心有变局,也假装哭泣道:“我刘澄受国恩比各位还要深啊!况且我还有父母在都城,难道不知道‘忠孝’二字吗?只是力小不能捍御大朝耳!诸君难道没有听说过当初楚州之战吗?”当初,周世宗柴荣围楚州,久不下,等到城破,曾有血腥的屠城之举。此事在南唐人人皆知,刘澄以此来威吓诸将士。

在刘澄的胁迫下,润州降。

赵匡胤舌战才子

卢绛听说金陵危急,乃率众奔宣州(今属安徽),日夕酣饮为乐。有人劝他赶紧去救金陵,他不回应。他知道援救金陵与送死无异,但又绝不想投降。在矛盾纠结中,借酒浇愁。

李煜听到刘澄背叛的消息,应该有了绝望感。多年信任的一个人,居然心怀险恶——想想他守润州时将家财全部带出,那时就已经有了叛国的念头。李煜真是寒心。而卢绛不来援救的消息,也令他不安。卢绛,这是南唐名将凋零之后,少数几个可以托付的大将,他曾任枢密院承旨、授沿江巡检、拜上柱国,宋师来伐,又拜卢绛为凌波都虞候、沿江都郡署,出援润州,授昭武军节度留后。现在又赐宣州节度使。他不来援,金陵危矣!

李煜了解到近一年来的败报,知道无法抵御王师。所有的侥幸心都在动摇。而李从镒也从汴梁回来了。他给李煜带来了宋太祖赵匡胤的亲笔诏书。这么多败报传来,刘澄、卢绛的不可靠,让他感到了绝望。

李煜捧着老赵的诏书,有了归降的打算。

但陈乔、张洎一个劲论“符命”所在,天不亡唐。况金陵古城有金汤之固,北兵不是那么容易攻取的,他们早晚会退兵。李煜对这俩人一向信任,这才中止了归降的打算。但是需要有人到汴梁去通使入贡,请求“缓兵”。李煜自信没有得罪大朝的地方,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如能说动老赵,可以效法吴越那样,为祖宗“血食”留江南一隅。南唐有个“高士”道人名周惟简,曾经穿着道服在宫中开经筵讲《周易》,官做到虞部郎中时退休。张洎推荐了他。说他“有远略,可以谈笑弭兵”。李煜于是再次召他为给事中,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一同出使京师。

冬十月的一天,金陵城中通报宋师,说要派遣徐铉等人出使大朝,请开围放行。曹彬派遣了兵卫护送徐铉和周惟简赴阙。

徐铉乃是江南才子、一代名臣,有口才。当年的冯延鲁等人都对他的口才心存敬畏。这一次,徐铉也有抱负。想当年,冯延鲁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太祖赵匡胤没有在平定扬州李重进后直接南下江陵;这一次,他也希望能说动老赵解围北还。如此,就是大功一件。何况,江南乃是徐铉桑梓之地,李璟李煜两朝待他不薄,知恩图报,他也有真诚效力的准备。甚至,对可能的不测,他也早就置之度外。史称徐铉“将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其日夜计谋思虑,言语应对之际详矣”。他准备了大段说辞,对这一趟艰难的苦差很自信。

汴梁这边也早就知道徐铉才气,于是有大臣很担心,预先对老赵说徐铉如何了得,如何博学,如何有才辩,应该有所准备。

老赵听后笑道:“你们不必多想了。这些事不是你们能知道的。”

等徐铉来到宫前,立于庭上,果然就仰着脑袋宣言道:“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

老赵很从容地召他升殿,让他把话说完。

徐铉道:“李煜如地,陛下如天;李煜如子,陛下如父。天乃能盖地,父乃能庇子。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

大意如此,说了一堆。

老赵待他说完,问道:“你既然说是父子,父子为两家人,两处吃饭,可以吗?嗯?”

徐铉没有料到会有此问,一时语塞,不能答对。

欧阳修撰《新五代史》论及太祖此语,甚为欣赏。他说:

呜呼,大哉,何其言之简也!盖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其可来者来之,不可者伐之;僭伪假窃,期于扫荡一平而后已。予读周世宗《征淮南诏》,怪其区区攈摭前事,务较曲直以为辞,何其小也!然世宗之英武有足喜者,岂为其辞者之过欤?

我赞同欧阳修这个意见。“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乃是吾土“分久必合”的大势。可以将这个意见视为“历史有机性”。老赵平生不喜欢作伪,一言既出,已经判定“江南无罪”。但“无罪”在“一统”之前,必须让位,此中大义,与最大可能争取族群之生存空间有关,故权力之合法性来源之一就是武力征服。当年柴荣讨伐南唐,下《征淮南诏》,数落南唐种种“罪恶”,包括招降纳叛、勾结契丹等等,看上去义正词严,但还是不及老赵更为恢廓真诚。当着族群命运有可能趋向“一统”之际,割据,就是“有罪”。但老赵无暇多论,但以“一家人不吃两家饭”俗俚之语解之,反而收到“棒喝”之功。这也是化解夹缠不清之大匠法门,允为老赵一赞。

欧阳修语译成白话,韵味会消减,大略为:

呜呼,说得真是大气啊!他的话说得多么简练!王者的兴起,天下是一定要归于一统的。可以招徕归附的,就招徕他们;不能招徕归附的,就讨伐他们;僭位窃取帝王称号的,定当扫荡一平而后作罢。我读周世宗的《征淮南诏》,怪他区区计较南唐以前的事,务要比较是非曲直作为托辞借口,气量多么狭小!但周世宗的英武有足可值得人赞赏的地方,也许是替他写诏书人的过错吧?

传说徐铉不死心,向老赵开讲李煜的才艺,说李煜的《秋月》诗如何如何美妙(可惜此诗今已不传)。老赵听后大笑道:“这个《秋月》不过是寒士诗,我是不作这种诗的。”徐铉不服气。说你不作这种诗,有能耐也作一首跟月亮有关的诗试试,看看可比俺家主人更棒。老赵笑笑道:

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万国明。

徐铉听罢大惊。他从这两句诗里听出了“一代英主”的襟怀,不得不拜服。老赵解释说,这不过是年轻时在各地流浪,醉卧田间,偶然所作。

宋陈岩肖《庚溪诗话》评这两句诗说:“大哉言乎,拨乱反正之心见于此诗矣!”但明胡应麟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两句诗实是“俚语偶中律耳,弹压徐鼎臣(铉),自是贵势,非以诗也”。(《诗薮》)二人所见不同,我是欣赏这两句诗的,感到就纯粹审美而言,也很壮丽,应该属于唐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评论的“雄浑”风格——“雄浑”在司空图那里居诗品第一。

又据《庚溪诗话》说,老赵微时,曾有客作《咏初日》诗,“语虽工而意浅陋”,老赵不喜欢,客人就请老赵来作。老赵应声曰: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按《庚溪诗话》的说法,宋朝“以火德王天下,及上登极,僭窃之国以次削平,混一之志,先形于言,规模宏远矣”。

老赵虽然没有答应“缓兵”,但是对待徐铉等人与没有发兵之前一样,礼数周到,温文尔雅,很友好地将他们送回金陵。

这一年,大宋攻取润州,更名为镇江军。这应该是江苏镇江得名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