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

昌公主传　唐·孟

南朝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乃是后主陈叔宝之妹，被封为乐昌公主，才貌冠绝。当时，陈朝政局混乱动荡，德言知道无法相保，便对妻子说：“以你的才貌，国亡后定入权豪之家，而我们则将永别。假若情缘未断，仍望再见，须有信物。”遂打破一面铜镜，两人各执一半。他和妻子约定：“将来你一定要在正月十五日卖于市集，我若还在人世，定于当日前往寻访。”

乐昌公主 明刻历代百美图

姓名不详，南朝后主陈叔宝之妹，封为乐昌公主。她容貌端庄秀美，举止文雅得体，虽贵为金枝玉叶，却毫无骄矜之气，且精通诗词，有很深的文学造诣，《本事诗》赞其“才色冠绝”。乐昌公主择婿眼光独到，她不重门第，只重学识，并自己做主嫁给了江南才子徐德言。婚后二人伉俪情深，成为人人羡慕的天成之偶，并留有“破镜重圆”的佳话。

陈朝灭亡后，乐昌公主果然流落至越公杨素家，受宠颇深。德言颠沛流离、受尽辛苦，才勉强到达京城。他在正月十五那天到市集寻访，只见有个老者卖半面铜镜，价钱高得离谱，人们尽皆嘲笑。德言直接把老头引至住所，他摆设饭食，详细地讲述往事，又取出自己的半面铜镜与之相合，并题诗：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乐昌公主见诗后，涕泣着吃不下饭。杨素得知此事，也为之悲伤动容，乃唤来德言，把妻子还给了他，又馈赠了丰厚的财物。闻听此事之人无不为其感叹。杨素又与德言、陈氏共饮，令陈氏作诗。诗曰：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此后，陈氏与德言回到江南，乱世之中竟然得以终老。故后世称夫妻离而复合为“破镜重圆”。

梅妃传　唐·曹邺

梅妃姓江，莆田人。父亲江仲逊，世代行医。梅妃九岁时，便能背诵《诗经》里的《周南》与《召南》56。她告诉父亲：“我既是女子，期望以此为志。”她父亲很吃惊，为她取名“采苹”。　

56　《周南》《召南》：此二篇记述周文王后妃事迹。

开元年间，高力士出使闽越。梅妃那时十五岁，高力士见她年轻貌美，就选回皇宫侍奉唐明皇，她大受宠幸。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座宫殿加上东都洛阳大内、上阳两座宫殿有近四万宫人，唐明皇自从得到梅妃，把那些宫人都视为尘土。宫人们也自叹不如。

梅妃善于撰写文章，自比东晋才女谢道韫。她喜欢淡妆雅服，姿态明秀，笔墨无法描画。此外，梅妃生性爱梅，住所栏杆内外，皆种植有几株梅花，因而唐明皇给匾额题上“梅亭”二字。梅花开放之时，她赋诗赏梅，至半夜时分还留连花下不忍离开。唐明皇因而戏称她为“梅妃”。梅妃作有《萧》《兰》《梨园》《梅花》《凤笛》《玻杯》《剪刀》《绮窗》八篇赋文。

这时国家太平日久，天下无事。唐明皇对兄弟极其友爱，每日与之结伴欢宴，席间定有梅妃随侍在侧。明皇命她剖开橙子分赐诸王。至汉王处，汉王偷偷地以足踩住梅妃鞋子，梅妃立即回房。唐明皇屡次命人叫她，她回禀说“恰巧鞋珠脱缀，待穿好就去”。等了很久，明皇亲自进房叫她。梅妃拖着衣裳迎接明皇，说是“胸腹难受，不能前往”，最终也没前往。她竟恃宠而骄到了如此地步！后来，明皇与梅妃斗茶，他转头看诸王，开玩笑道：“这是梅精，她吹白玉笛，跳惊鸿舞，一座光辉，让人赞叹。现在斗茶又赢了我。”梅妃应声而说：“草木之戏，不小心胜了陛下。假使调和四海，统率群臣，陛下自有法度，我哪能相较胜负。”唐明皇大悦。

梅妃 明刻历代百美图

姓江名采苹，福建莆田人氏，唐玄宗早期宠妃。她出生于书香门第，家中世代为医。据说其体态清秀，好淡妆雅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但因《旧唐书》和《新唐书》都未提及此人，所以多被认为是虚构人物。

后来，杨太真入宫侍奉，日夺皇宠。唐明皇无疏远梅妃之意，但梅、杨二人相妒，连走路都避开对方。唐明皇曾经把她们比做女英、娥皇，议论之人认为优劣不同，暗暗讥笑这种比喻。太真善妒而有机智，梅妃生性软弱迟缓，自然斗不过太真，后来竟被迁移到上阳东宫居住。后来，唐明皇因想念梅妃，夜里派小太监熄灭蜡烛，以游戏筹码为信物，秘密将梅妃召至翠华西阁。两人重叙旧爱，悲不自胜。次日清晨，唐明皇睡过了头，侍从惊慌地前来报告：“贵妃已到阁前，应当怎么办？”唐明皇披上衣服，把梅妃抱至帷幕间藏匿。太真到后，问：“梅精在哪？”唐明皇说：“在东宫。”太真说：“请宣来，今日一同浴温泉。”唐明皇说：“那女人已经赶走了，不必一同前往。”太真更加坚持，唐明皇环视左右不答话。太真大怒，道：“杯盘狼藉，御榻下又有妇人留下的鞋子，夜里是什么人在陪陛下睡觉，至于狂欢大醉到天亮也不上朝吗？陛下可出去召见群臣，我就在此等您回驾。”唐明皇心中惭愧，他拽被面朝屏风而躺，说：“今日有病，不能上朝。”太真怒气腾腾，径直回到自己的住所。唐明皇即刻寻找梅妃所在之处，得知她已被小太监送出，步行回东宫去了。唐明皇怒斩小太监，又命人将梅妃所留之鞋与翠钿一起封好，赐还梅妃。梅妃对使者说：“皇上狠心地抛弃了我？”使者说：“皇上不是抛弃妃子，实是怕太真无情！”梅妃苦笑道：“害怕因怜爱我而惹恼了肥婢，难道不是抛弃吗？”

梅妃送给高力士千金，想寻词人仿照司马相如，也为她作一篇《长门赋》，以打动明皇之心。高力士正在奉承太真且惧怕她的势力，便报告说无人能写此赋。梅妃乃亲自作了篇《楼东赋》，内容大致是：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长闼深扃，嗟青鸾之绝信；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益鸟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太真听说后向明皇告状：“江妃凡庸卑贱，以隐语宣泄怨恨，愿陛下赐她死罪。”唐明皇沉默不答。　　

正逢岭南使者回来，梅妃问近侍：“何处驿使来了，不是梅使吗？”侍从回道：“边境给杨妃进贡荔枝的使者来了。”梅妃悲咽泣下。　　

唐明皇在花萼楼，恰好外国使者前来进贡，他命人包了一斛珍珠暗中赐予梅妃。梅妃不收，把一首诗交给使者，说：“替我进献到皇上跟前。”诗是这样写的：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唐明皇读后，失意不悦。他令乐府为诗配曲，取名《一斛珠》——该曲名正是出自于此。

后来，安禄山攻占潼关，明皇西逃，太真横死。待东归后，唐明皇寻找梅妃下落，竟没有寻得。明皇内心悲伤，只是以为她在战乱后流落到别处，便下令：“找到梅妃之人，官升两级，赏钱百万。”多方访搜仍无下落。唐明皇又命方士驭气神游、潜天入地，仍无消息。有太监献上她的画像，明皇说：“很像，可惜不是活的。”他乃在画上题诗，写到：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读罢，明皇不禁泣下，乃命人仿效画像雕刻石像。

后来，唐明皇夏日午睡，依稀看见梅妃在竹林间哭泣，她以袖遮面，仿佛花笼雾气般若有若无。梅妃说：“从前陛下流落在外，我死于乱兵之手。怜我之人将尸骨埋在池东梅树旁。”明皇骇然流汗而醒，立即令人往太液池挖掘搜索，毫无所获。唐明皇愈加不乐。他忽然记起温泉池侧有十余株梅树，难道是在那里吗？唐明皇立即亲自动身前往，令人挖掘。刚挖了数株，便找到尸体。梅妃尸体被锦缎裹着，盛在一个酒槽中，覆土大约有三尺深。明皇大声痛哭，左右之人皆不忍心抬头看他的伤心之态。他检视尸体，只见梅妃胁下有刀痕。明皇亲自写祭文悼念梅妃，又以妃子的礼节改葬了她。　

赞57曰：唐明皇自从担任潞州别驾58，以气魄宏大而闻名。他时常驰骋于鄂县、杜县之间狩猎，与任侠少年来往。凭此，他以支庶59的身份登上皇位。明皇在位五十余年60，享尽天下贡奉，穷奢极侈。他有子孙一百多人，见过四方美女。晚年得到杨氏后，他违反三纲61，扰乱天下，自己皇位被夺，国家也蒙受灾难。然而，回想起这些他却没有一丝悔意。这当然是因为杨氏符合了他的心意，满足了他的欲望。梅妃恰好出现在这前后，既然会因貌美而被杨氏深深地嫉妒，那么她能中明皇之意，也就可想而知了。议者曰：明皇妃子有的被灭族，有的死于非命，皆是她们自己逢迎取悦明皇与互相嫉妒招致。殊不知唐明皇年老时嫉妒残忍，甚至一日杀三子，如同轻易了断蝼蚁性命一般。他慌乱逃往四川，回京后又受昏逆的唐肃宗辖制。明皇四顾嫔妃，杀的杀，逃的逃，皆没有了，只剩下自己一人苟活，天下人都怜悯他。经传上说：“把灾祸从他不爱之人那里引到他所爱之人身上”，大概是上天给他的报应吧。因果报应之理丝毫不差，这难道是两个女子的罪过吗？

57　赞：以颂扬人物为主的一种文体。

58　别驾：官名。全称为别驾从事史，亦称别驾从事。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吏。唐初改郡丞为别驾，高宗又改别驾为长史，另以皇族为别驾，后废置不常。

59　支庶：宗法制度谓嫡子以外的旁支。

60　他在位44年，此处夸大了。

61　三纲：我国封建社会中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合称三纲。

汉朝兴起时，推崇《春秋》，众书生拿着《公羊传》和《谷梁传》争论二者高低。只有《左传》被埋没，无人宣扬，最后它却超越另两部书成为经典。其实，古书历久才流传开来的极多。现代人画个手拿梅花的美人，号“梅妃”，泛泛说是唐明皇时人，却不清楚出处。这是因为后人将唐明皇失去皇位之责归咎于杨氏，所以词人喜欢为她作传。梅妃仅仅是个貌美的嫔妃，与杨氏相比，二人显晦不同，理当如此。这篇传记从“万卷” 朱遵度62家得来，乃是唐宣宗大中戌年七月所写，字迹端好。文中常有涉及时俗的话，可惜史书上不记载这些说法。我将其略加修改润色，而且尽量遵循书中原意，是怕隐没了它的真实面貌。这篇传记只有叶少蕴和我得到，流传后世，或许就靠这个小本子了。在此我又记下这篇文章的来源，如上所述。

62　“万卷”朱遵度：南唐朱遵度好藏书，人称“朱万卷”。

焚椒录　辽·王鼎

我在咸雍、太康63年间，侍奉在皇上身边。恰逢懿德皇后64驾崩，一时南北面官纷纷将歪词邪说禀告皇上，又互相申引以补足证据。于是，懿德皇后羞愧地蒙受了淫乱的罪名，无法洗掉。唉！唉！黑云蔽天，白日不亮，怎能挨家挨户地解说以表明清白呢？我妻子乳母之女蒙哥，是耶律乙辛的宠婢，对其阴险的诬陷知之最详。司徒萧惟信又为我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补充了妻子乳母的叙说。当时，我们拉着对方之手感叹皇后受到的冤告，以至于泪流不止。看见这场变故以后，匆匆又过了几年，我于不久前被流配到可敦城待罪。离乡数千里，度日如年，触景兴怀，以前的感触涌上心头，我乃据实写下懿德皇后的事迹，以待后世优秀史官评判。至于少海翻波变为险陆之事65，则有司徒萧惟信公的实录在此。

63　咸雍、太康：辽道宗耶律洪基年号。

64　辽道宗耶律洪基皇后萧观音的尊号。

65　此处暗喻懿德皇后冤案被平反昭雪。

大安五年春三月

前观书殿学士臣王鼎恭敬地作序

懿德皇后萧氏，是北面官南院枢密使萧惠的小女儿。她的母亲耶律氏梦见月亮坠入怀中，复又东升，光辉灿烂，不可仰视；之后渐渐升入高空，忽被天狗所食。耶律氏惊醒后生下她，当时是重熙66九年五月五日。耶律氏把此梦告诉萧惠，萧惠说：“此女一定大贵却不得善终，而且五日生女，为古人所忌讳67。可她命运已定，又能怎样？”皇后自幼能诵读诗词，涉猎经子典籍。长大后，她姿容端丽，是萧家女儿中最漂亮的。人们皆视之为观音下凡，因而小名“观音”。

66　重熙：辽道宗的父亲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年号。

67　根据《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齐国孟尝君于五月五日出生，其父田婴称“五月五日生子，个高与门一样，长大后必为忤逆不孝之子”，于是要扔掉他。可见此忌讳古已有之。

重熙二十二年，当今皇上在东宫进封为燕赵国王。他爱慕皇后的贤淑，以礼聘娶为妃。皇后温和柔顺，善于秉承皇上的意旨，又能咏唱诗篇，弹筝和琵琶更为当时第一，因此受到当今皇上的喜爱，宠倾后宫。

当今皇上登上皇位后，于清宁元年十二月戊子日册封她为皇后。皇后刚出阁门登上后位，窗户大开，帘子卷起，忽有一段白绢从空中吹至皇后座前，绢上有“三十六”三个字。皇后问：“这是什么？”近侍说：“这是天书，命皇后统领三十六宫。”皇后大喜，宫中人传言：“孤稳压帕女古靴，菩萨唤做耨干么。”大意是以玉修饰头，以金修饰脚，以观音做皇后。

清宁二年八月，皇上在秋山打猎，皇后率妃嫔随从皇上的行营到了伏虎林。皇上命皇后吟诗，皇后应声吟道：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都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

皇上大喜，把皇后的诗给群臣看，说：“皇后可称得上女中才子。”第二天，皇上亲自弯弓射箭打猎。有只老虎忽从林里跑出，皇上说：“朕射到这只老虎，才能不愧对皇后所作之诗。”他一箭就将老虎射死，群臣皆高呼：“万岁！万岁！”。同年十一月，群臣给皇帝加尊号为“天祐皇帝”，皇后的尊号为“懿德皇后”。清宁三年秋，皇上作《君臣同志华夷同风》诗，皇后应命和诗，写到：

虞廷开盛轨，王会合奇瑁。

到处承天意，皆同捧日心。

文章通鹿蠡，声教薄鸡林。

大宇看交泰，应知无古今。

次年，皇后生皇子耶律浚，皇太叔耶律重元的王妃入宫祝贺。王妃顾影自矜，流目送媚。皇后告诫她：“高门大族之家的妇人宜端庄地治理下人，何必这样？”重元王妃怀恨在心，回家骂耶律重元，说：“你也是圣宗的儿子，怎么就这样没志气？让教坊奴婢得以强加管制于我。你若有本事，就除掉皇帝，笞挞这个婢子。”于是耶律重元父子商定下叛乱的计划。清宁九年七月，皇上驾临泺水，耶律重元便聚兵叛乱。不久，叛军大败，重元父子伏诛。在平叛过程中，主管北枢密院事务的赵王耶律乙辛有功绩。不久，他被加封为南院枢密使，威名显赫，权倾一时，只有皇后的娘家人不肯相让，为此耶律乙辛经常闷闷不乐。到咸雍初年，皇子耶律浚被册封为皇太子，耶律乙辛越发阴险地策划着陷害皇后的奸计。

皇后仰慕唐朝徐贤妃68行事之法，因而常在侍寝之夜进谏皇上的得失。我国习俗，君臣崇尚打猎，因此有四季行营。皇上擅长写作文辞，更长于骑马射箭，往往身着国服骑马先行开路。他乘坐的马匹名叫“飞电”，瞬息之间飞驰百里。皇上常骑马驰入深林邃谷，扈从寻找不到。皇后为之担心，便上奏疏劝谏：“我听说周穆王69乘车远游，周朝的国运开始衰败。太康70贪图游乐，夏朝几乎灭亡。这是古人对游猎之人的告诫，帝王应引以为鉴。近来，我常见皇上驾临秋山，让六御71不得闲暇。又孤身一人骑马追赶禽兽，深入不测之地。这虽是威严的神灵所统辖的地界，由众神亲自庇佑，但若有离群之猛兽又该当如何？如果真如东方朔所说，那么沟中之猪也一定能撞翻赵简子72的车驾了。我虽愚钝不明事理，却也暗自为国家担忧。希望陛下遵从老子“勿驰骋73”的告诫，取用汉文帝不疾行的思想74。虽然此为妇人所言，还请陛下不要介意，就将之采纳了吧。”皇上虽然赞许并采纳了皇后的建议，可是心中厌烦，遂疏远了她。咸雍末年，皇上更是很少去皇后住处。 皇后于是作《回心院》词，用乐器演奏，以寄托期待皇上驾临之意，词句如下：

68　徐贤妃：唐太宗妃子，名徐惠。常劝谏太宗。

69　周穆王：周朝第五代王。姬姓，名满。周昭王之子。周穆王时期，国力强盛，周王朝在西部的影响已扩展到很远的地区。穆王又致力于向东南方发展，通过巡游，使许多地方国家部落归顺于周王朝的统治，对周王朝的巩固和发展具有积极意义。但同时导致朝政的松弛。

70　太康：夏朝君主，生卒年不详，启长子。启病死后继位。实际上只在位两年（名义上在位29年），因不理民事，在去洛水北岸游猎时，被后羿夺去国政。只好在阳夏筑了一座土城居住下来。史称“太康失国”。

71　六御：天子的车驾。

72　赵简子：《赵氏孤儿》中的孤儿赵武之孙，中国春秋时期晋国赵氏的领袖，他的改革为赵氏立国奠定了其础。赵简子本人喜马好御，他在晋山之阳就有食谷马数千，狩猎时车从甚众。

73　勿驰骋：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意思是，沉醉于声色犬马和口腹物欲会使人神昏意乱，使身体的感官和灵性受损。

74　《汉书》曰：“文帝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朕乘千里，独先安之乎。于是还马。”汉文帝为吉事而出行，日行五十里，不过此限，称为吉行。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转展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热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热熏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当时乐官无人能演奏此曲，只有赵惟一除外。宫中侍女单登原来是耶律重元家的婢女，亦善弹筝及琵琶，经常与赵惟一比本领。她怨皇后不赏识自已。于是，皇后召来单登，与她对弹四旦二十八调，单登不及皇后弹得好，只得羞惭地拜服。当时，皇上常召单登弹筝。皇后劝谏道：“她是叛臣家的婢女，难道女子中就没有豫让75吗？怎能让她轻易接近皇上！”因而打发单登到外院当值，单登为此对皇后嫉恨不已。

75　豫让：春秋战国间晋人。为晋卿智瑶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前453年）赵﹑韩﹑魏共灭智氏。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后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见《史记·刺客列传》。

单登之妹单清子嫁给教坊朱顶鹤为妻，正受耶律乙辛喜爱。单登经常向单清子造谣说皇后与赵惟一私通，耶律乙辛也听说了。他想利用此事加害皇后，但感觉证据不足，于是命人作《十香》淫词，用作诬陷案件的证据。词是这样写的：

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甚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香。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懿德皇后 明刻历代百美图

萧观音（1040—1075年），辽道宗耶律洪基懿德皇后，死后追谥“宣懿”。她爱好音乐，善琵琶，工诗，被道宗誉为“女中才子”。后遭耶律乙辛等人陷害，含冤自尽。其传世之作以《回心院》最为有名。

耶律乙辛暗中嘱咐单清子，让单登求皇后手书此词。单登这时虽在外院当值，但常能见到皇后。皇后擅长书法，单登欺骗皇后说：“这是宋国皇后所作，再得到皇后书写，就堪称‘二绝’了。”皇后读词后很喜欢，便亲手为她书写一遍，篇末又附上自己作的一首《怀古诗》：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鸟入昭阳。

单登得到皇后的手书，单独出宫，与单清子说：“这老才女的淫案已定，况且可汗生性妒忌，早晚会见到她白练挂粉头的。”耶律乙辛得到皇后手书后，便编好谎言，命单登与朱顶鹤赶赴北院，供认乐官赵惟一私通懿德皇后之事，以《十香词》为证据。耶律乙辛乃密奏皇上：

“太康元年十月二十三日，据外值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供认，教坊乐官赵惟一结交本坊入内当值的高长命，因能弹筝与琵琶得以召入宫中。他蒙受皇上恩宠，却敢冒犯禁令，图谋得到懿德皇后的私宠。

皇上于咸雍六年九月起驾前往木叶山，赵惟一公然声称有懿德皇后的旨意召他入宫弹筝。皇后把亲手所作的十首《回心院》曲交予赵惟一入调，自辰时至酉时，曲调作成。皇后从帘下看见赵惟一，遂隔帘与之对弹。天黑时，皇后命人点燃蜡烛，传令赵惟一脱去官服，穿上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鸟靴。皇后也穿上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头戴百宝花髻，脚穿红凤花华，召赵惟一再入内帐。两人对弹琵琶，斟酒对饮。他们或饮酒或弹琵琶，直至院鼓敲响三下，皇后命令内侍出帐。随即，值班帐中再也听不到帐内琵琶声和饮酒声，只听见吃笑声。单登很吃惊，秘密至帐外偷听。她听见皇后说：‘可封你有用郎君？’赵惟一低声说：‘我的阳物虽强壮，也只是小蛇，自然不敌可汗的真龙。’皇后说：‘小猛蛇却赛过真懒龙。’此后，单登只听闻嘤嘤若小儿梦中啼哭声。院鼓敲响四下，皇后唤单登掀开帐子，说：‘惟一醉了，不能起床，你可替我唤醒他。’单登呼叫赵惟一多次，他才清醒，起身行礼告别皇后。皇后赐他一箱金帛，赵惟一谢恩而出。

后来，皇上回到皇宫，皇后虽时常召见赵惟一，但不敢再让他入内帐。皇后深深地怀念前事，遂作下《十香词》赐给赵惟一。赵惟一向同官朱顶鹤炫耀，朱顶鹤乃夺下此词，让妻子单清子盘问单登。单登害怕事发后受牵连，找机会哭着规劝皇后。皇后大怒，痛打她一顿，又驱逐她到外院当值。可是，朱顶鹤与单登皆知此事，假使他们纳口不言，一旦事情败露，怎能免受牵连？所以他们斗胆告发皇后。求我代为转奏皇上，以正刑罚。

臣考虑到皇帝以盛德统治天下，教化触及皇宫内外。寡妻与平民之妻，没有不以礼相待的。现在深宫内院忽有异言，事关治理国家与教化百姓，实非小事，所以臣不敢隐讳，乃将证词并一张《十香词》手书秘密奏闻皇上。”

皇上读过奏章大怒，即刻召皇后对诘。皇后痛哭着辩解说：“妾委身皇上，已登妇人之极位。况且妾生下太子，最近又有了孙子。儿女满身前，怎么狠心再做淫奔失行之人呢？”皇上取出《十香词》，说：“这不是你亲手所写的吗，还有什么话可说？”皇后说：“这是宋国皇后所作。臣妾从单登那儿得到，抄写了赐给她而已。何况我国没有亲蚕76之礼，若妾所作，哪能有亲桑的文句？”皇上曰：“作诗不妨以无为有。譬如词中的合缝靴，也不是你穿的，难道是宋国服饰吗？”皇上气极，便用铁骨朵打皇后，皇后几乎殒命。皇上下发此事，命参知政事77张孝杰与耶律乙辛彻底查办。

76　亲蚕：古礼。谓季春之月皇后躬亲蚕事的典礼。

77　简称“参政”。 元代中书省设参政，即参知政事的简称；在行中书省则于丞相、平章、左右丞下设参知政事。

耶律乙辛以脚镣手铐等刑具拘禁赵惟一、高长命等人进行刑讯，对他们施加钉灼、荡错等刑罚，赵惟一等皆屈打成招。案成，即将禀明皇上时，枢密副使萧惟信告诫耶律乙辛、张孝杰说：“懿德皇后贤明端重，教化后宫，而且生育储君，是国家的根本。她是天下之母，怎能凭叛臣家婢女一人之言撼动呢？你们身为大臣，应当明察违法作乱之人以洗雪冤耻，翦除此辈以报国家、以正国体。怎能就这样高兴地认为得知了实情呢？希望你等多加考虑。”耶律乙辛、张孝杰不听劝告，备文定案呈交皇上。皇上仍未决定如何处置，他指着皇后的怀古诗说：“这诗是皇后骂飞燕的，怎么还要作十首词？”张孝杰回答道：“这正表明皇后心中想念赵惟一。”皇上说：“你从何处看出来的？”张孝杰说：“‘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这两句诗中包含了‘赵惟一’三个字。”皇上一听，立即下定决心，当天灭了赵惟一一族，斩了高长命，并命皇后自尽。

当时皇太子及齐国诸公主皆披发流涕，求代母死。皇上说：“朕亲临天下，嫔妃无数，而不能约束一个妇人，更有何面目厚颜当皇帝呢？”皇后求再见可汗一面，说一句话再死，未被允许。皇后遂望着皇上寝宫下拜，写下绝命词：

嗟薄福兮多幸，羌作丽兮皇家。

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

托后钧兮凝位，忽前星兮启耀。

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

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

岂祸生兮无证，蒙秽恶兮宫闱。

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

宁庶女兮多渐，遏飞霜兮下击。

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

共西曜兮将坠，忽吾去兮椒房。

呼天地兮忝悴，恨今古兮安极。

知吾生兮必死，又焉爱兮旦夕！

作完词，皇后便关上宫门，以白练上吊自尽了。皇上怒气未消，命人裸皇后尸，以苇席裹着送回萧家。皇后那年三十六岁，正符合白练之言。听说之人无不认为她冤枉，皇太子仆倒在地，大叫：“杀我母亲的是耶律乙辛！日后不诛杀此贼全家，不为人子！”因此，耶律乙辛不久就谋害了太子。

唉！唉！自古以来国家的灾祸，皆起源于细微小事。我看懿德皇后之死，确实是耶律乙辛造成的，但是它的祸根首先在于乐官得以进入宫帐；其次在于叛臣家的婢女得以亲近皇上，于是这场灾祸就发生了；第三，耶律乙辛凶残无比，这个当然不必多说。而张孝杰以科举起家，一定深明大义，假使他敢像萧惟信那样直言，毅然争论此事，皇后必不致死。皇后不死，那太子可保无恙。而皇上也不必愧疚于缺少骨肉恩情了！张孝杰昧心地附和耶律乙辛，自保禄位，最后使皇后、储君与各老臣一天之内皆无辜受死。这是史书记载中前所未有的灾祸。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这两个人可称得上罪恶滔天哪！但是懿德皇后招致灾祸的原因有三个：即喜欢音乐、能作诗词与擅长书法。如果皇后不作《回心院》，那《十香词》怎能陷害皇后呢？至于《怀古》一诗，是天意巧合。月食、飞练之事，早已事先指出她的命运了。

我读过《焚椒录》才知元人编撰的史书有误。但如宣懿皇后劝谏道宗单骑驰猎一事，仅一百二十余字却词意并到，这是宋人所不及的。其他如耶律乙辛暗中嘱咐单登讨取皇后手书、以及在道宗面前论证《怀古诗》等事情，这是耶律乙辛、张孝杰的罪案，可以删除掉不记载吗？一本书如此取舍，其他遗漏也就在所难免了。只有此《焚椒录》说皇后生于五月五日，而《道宗本纪》说在十二月的坤宁节。《焚椒录》又说耶律重元父子都被处死，但《道宗本纪》说耶律重元是走出大漠自杀，难道还有别的证据？至于书中所载诗词，原本淫靡不值一提。但如：“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这类皆有唐人旨趣，恐怕在北宋英宗、神宗之际诸位大作家也没有这样的四对好诗。把这诗一并写在这里，待学识渊博、才德出众之人来体味。

西园归老题

我得到《焚椒录》并读之。唉，进谗言之人怎能以谗言戕害天伦，进而发生这天地间的一大灾异呢？这与汉武帝如出一辙。只不过道宗因妻罪而牵连其子，汉武帝因子罪而牵连其妻78，进而两人的孙子皆继承皇位79，只是天祚帝无法和孝宣帝相比而已80。荀子说：“纵然有亲生父亲，又怎知他不是老虎？”这本书更让人相信此话。

78　汉武帝太子刘据，母卫皇后。汉武帝近侍江充陷害太子，说他用巫蛊诅咒汉武帝。刘据起兵杀江充，被人诬为造反，逃跑后自杀。卫皇后自杀。

79　辽道宗死后，太子耶律浚的儿子耶律延禧即位，即天祚帝。汉武帝之子汉昭帝无子，汉昭帝驾崩，其侄子昌邑王刘贺被拥立为帝。刘贺在即位的21天内就做了1127件不该做的荒唐事，被废。刘据的孙子刘病己被立为皇帝，谥号孝宣皇帝。

80　天祚帝统治时期，辽被金灭。汉孝宣帝统治时期是汉朝武力最强盛、经济最繁荣的时候，他与前任汉昭帝刘弗陵的统治被并称为“昭宣中兴”。

吴宽作记

《焚椒录》由西园归老作跋。西园归老，不知姓甚名谁，应是开国时的学者。就他的品鉴十分合宜。但他说坤宁节在十二月，那是他没详加考查。清宁八年十二月，举行的是道宗母亲仁懿皇太后的再生礼81。而且根据历法中的朔日查核，重熙九年五月乙卯日是朔日，那五日正是已未日。至于皇后的奏折，认为离群的猛兽是东方朔所言，这是皇后的失误。把相如当做东方朔，不能不纠正。又据《王鼎传》说：“清宁五年，王鼎被提拔为进士。在清宁八年驱逐进士王鼎等”，那“五年”是错误的，难不成会有两个王鼎吗？又按，这本书是王鼎在降职谪居镇州时所作，当时耶律乙辛被囚在莱州，张孝杰也死了，所以他才敢据实记录此事。但天祚帝时王鼎尚在，应知懿德皇后第二女赵国公主为拯救天祚帝杀了耶律乙辛，之后耶律乙辛、张孝杰被剖棺戮尸，家属被分赐群臣。但这事并未被补录书中以让读者一舒郁结情怀，也是此书未完的公案。

81　再生礼：辽代每十二年举行一次的祝贺帝、后、太子或某些贵族诞辰的礼仪。

海盐姚士粦叔祥作跋

《国语解》附

南北面官：是辽国的官制。北面官统治宫帐军，南面官统治汉人。

耶律氏：辽国始兴地叫世里，译作耶律，耶律乃成为国姓。

萧氏：述律皇后兄长之子名萧翰，后族就以萧为姓，可勉励辽国皇后以使其称职。

孤稳：即玉。女古：即金。耨斡：即大地，亦即皇后的尊称。

虎斯：即有力之意。

四时捺钵：指辽帝四季打猎、捕鱼的行营。

四日二十八调：辽国大乐1。

1　大乐：古代指典雅庄重的音乐。用于帝王祭祀、朝贺、燕享等典礼。

忒里蹇：即皇后。

有用郎君：辽有著帐郎君，在皇太后等的著帐局中都有，大概是宦官。

宫帐：辽宫中亦有帐房。

辽后服：有双同心帕络合缝靴。

铁骨朵：辽刑具名。铁骨朵敲击人的次数，有时五下，有时七下。

秀水的殷仲春殷方叔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