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粉

任氏传 唐·沈既济1

1 沈既济,德清(今属浙江)人,一说吴县(今属苏州)人。唐代小说家,史学家。他在唐德宗时做过史馆修撰,《旧唐书》本传称其“博通群籍,史笔尤工”。所著《任氏传》写狐女殉情故事,可视为唐传奇进入全盛期的标志。

任氏是个女妖。有位姓韦的使君,名崟,排行第九,年少时放荡不羁,喜饮酒。其堂妹的丈夫叫郑六,具体名字不记得了。郑六早年习武,也喜欢美色和饮酒。因家贫无屋,便跟随妻子住在娘家,与韦崟相处融洽。这两人经常厮混在一起,彼此亲密无间。唐天宝九年六月,韦崟与郑六一同走在长安城小巷里,准备到新昌去喝酒。走到宣平南面时,郑六突然说有要事先离开一会儿,随后就到。韦崟便骑着白马向东走,郑六骑着驴子向南走。当郑六走进升平北门时,遇到三个行路的女子,其中有位身穿白衣的容貌尤其姣好。郑六见这女子如此貌美,心中甚喜,便骑着驴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儿又落到后面,试图上前挑逗却又心有畏怯。白衣女子时不时会看他一眼,好似在鼓励他一般。

郑六便与她玩笑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子却要徒步前行,是何缘故呢?”白衣女子笑道:“你有能乘坐的却不卸下来借给我,我不用脚走又能怎么办呢?”郑六说:“只怕我这劣等坐骑配不上美人!我这就将它给你,能徒步跟在后面我就很满足了。”二人相视大笑起来,同行的妇人也都上来挑逗郑六,一会儿几个人就变得很亲热了。郑六便随着她们向东走去。行至乐游园时,天色已晚。郑六只见前方有一座宅院,土墙、车、门、屋宇都很严整。白衣女子将进宅院时回头对郑六说:“请你稍等,一会儿再进去。”然后留下一个跟随的女仆守在门屏之间。女仆询问郑六的姓名、门第,郑六一一告知。郑六也询问了那个白衣女子的情况,回答说:“姓任,排行二十。”过了一会儿,屋内才有人请郑六进去。郑六把驴拴在门旁,把帽子放在鞍上,走进屋去。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上前来迎接他,这是任氏的姐姐。郑六随她进入屋内,看到大家正在摆放蜡烛、设置酒宴。不一会儿,设宴完毕,众人在席间频频举杯饮酒。这时任氏换好衣服出来,与郑六纵情欢饮,极尽畅快之意。之后二人便就寝到了一处。任氏姿容出众,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十分美艳,几乎不是人间所有。郑六为此着迷不已。天快亮了,任氏说:“你走吧,我的兄弟名籍列在教坊,任职于南衙。天一亮他们就回来了,你不可久留。”她与郑六约定好了日后见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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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注《聊斋志异》图咏

此图绘狐女青凤之事。青凤与丫环游玩,被猎狗追逐,幸遇耿生得救。在唐人沈既济所著的《任氏传》中,狐女任氏重情重义,她不顾自身安危随郑六赴任,途遇猎狗而遭不测。任氏这一心性形貌俱美的狐女形象,对蒲松龄笔下狐女形象的塑造产生了极大影响。

郑六出了门,走到内城大门时,大门的锁还没打开。里门旁有个胡人开的饼铺子,刚刚点着炉火。郑六在饼店旗帘下休息,坐着等候开门的更鼓声,顺便与主人搭话。郑六问道:“从这里向东转,有个大门,是谁家的宅院?”主人说:“那里只有倒塌的院墙和废弃的土地,并无府宅。”郑六说:“我刚在那里拜访过,怎么能说没有呢?”便和主人争执起来。主人这才明白,说道:“唉,我明白了。那里面有一只狐狸,经常诱惑男子与她同住,都好几次了。难道你也遇上了?”郑六红着脸骗他说:“没遇见。”天大亮后,郑六再去看那住处,只见土墙和车、门依然如故。再向院中窥视,只有一些荒草,不过是一个废弃的园子罢了。郑六回去以后见到韦崟,韦崟责备他失约。郑六支支吾吾,用别的事搪塞过去。然而一想到任氏的妖艳美貌,他心中的思念便无法释怀,时常想要再次与她相见。

过了十几天,郑六出去游玩。他在西市的衣铺里一眼就看见了任氏,还是前日的那个女仆跟在身后。郑六急忙叫她,任氏却侧身周旋在人流中躲避。郑六紧紧追赶,连声呼唤,她才背着身子站住,用羽扇遮在身后说:“既然你已知道真相,为何还要接近我呢?”郑六说:“知道了真相又有何妨?”任氏答道:“我做的事让人感到羞愧、可耻,因此很难再有面目见你了。”郑六说:“我对你的想念如此深切,你怎能忍心弃我不顾呢?”任氏回答说:“怎敢弃你不顾?只是担心你讨厌我罢了。”郑六向她发誓,言辞诚恳。任氏这才撤去扇子转过身来,容貌仍像当初一样光彩艳丽。她对郑六说:“人世间像我一样美丽的女子也很多,只是郎君没看出来罢了,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这一族类被人们所厌恶、猜忌,其实不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它们害人,但我却不这样。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终生做你的妻子侍奉于左右。”郑六答应了她,接下来便与她商量居住的地方。任氏说:“由此向东,有一所大树高出其屋顶的房子。这座房子门前的小巷很幽静,可以租来居住。前些时候,从宣平的南面骑着白马往东走的人,不正是你妻子的堂兄吗?他家生活用具很多,也可以借来一用。”

当时韦崟的伯父、叔父都在外做官,所以几家的家具器物都存放在韦崟那里。郑六依她之言到韦崟家拜访,并向韦崟借生活用具。韦崟问他要做什么用,郑六说:“新近得到个美人,已经租了房子,想借这些东西来做生活之用。”韦崟笑着说:“以你的相貌,得到的定是一个奇丑之人,怎能称得上美人呢?”韦崟把帷帐、榻席等用具全都借给了他,并派一个聪明伶俐的童仆,跟着郑六前去察看。不久童仆就跑着回来复命,气喘吁吁的,满脸是汗。韦崟迎上前去问他那女子长相如何,童仆说:“真是奇怪呀,是世间少有的美人。”韦崟家是个大家族,姻亲2众多,况且这个童仆平时总跟着韦崟四处游玩,也见过很多美女,所以韦崟又问:“与某个女子比谁美?”童仆说:“比不了。”韦崟又说出四五个美女来让童仆作比较,童仆都说不能和她相比。当时吴王的第六个女儿是韦崟妻子的妹妹,美如天仙,其容貌在表亲之中是最美的。韦崟又问:“与吴王家的第六个女儿相比,谁美?”回答说:“比不了。”韦崟惊得直拍手,说:“天下难道真有这样的人?”立刻命人打水洗脸,戴好头巾,整理好衣服就往郑六那里走去。

2 姻亲:由婚姻关系而结成的亲戚,如妻子的兄弟。

到那地方后,恰好郑六出去了。韦崟进门,看见一个童仆拿着扫帚正在扫地,除此之外门旁只有一个女仆,再没看到什么。他向童仆询问是否看见那个女子,童仆笑着说:“没有。”韦崟在屋里环视,忽见门下露出红色衣服,走近去看,只见任氏缩着身子躲在羽扇中。韦崟将她拉出来,就着明亮的光线一看,确实比家童口述的还要漂亮。韦崟发狂地欢喜,便拥她入怀想要凌辱她。任氏不从,韦崟欲用强制服她,正在这危急时刻,任氏说:“我依你,你让我活动一下身子。”然后,就又像开始那样拼死反抗。两人如此周旋了好几次,韦崟使尽全身力气紧紧地辖制住她。此时任氏已筋疲力尽,汗如雨下。她估计自己免不了被侮辱的命运了,这才放松身体不再抵抗,但神情却变得很凄惨。韦崟问:“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任氏长声叹息道:“郑六真可怜呀。”韦崟问:“什么意思?”她回答说:“郑六空有六尺之躯,却不能保护一个女人,怎能称得上大丈夫呢?况且公子你少年时就很放荡,得到过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子,而郑六却是贫穷低贱之人,只有我一个人能与他情投意合罢了。你自己已经有余,又来抢夺别人不足的东西,你怎么能忍心呢?可怜他穷困却不能自立,穿你给的衣服,吃你给的粮食,因此才被你所制,真是可怜。若郑六能够自给自足,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韦崟为人豪爽,重义气,听了任氏这番话,立刻放开她。他整理好衣服向任氏道歉,说:“再也不敢了。”过了一会,郑六回来,与韦崟四目相望,彼此都很高兴。

从此,所有任氏需用的薪柴、粮食和牲口饲料全由韦崟供给。任氏时常出门,出去时,或坐车或骑马或坐轿或步行,不固定,但所到之处,都有韦崟终日陪伴。两人一同游玩,都很快乐。虽然两人在一起时亲近游耍,无所不玩,但从不做淫乱之事。因此,韦崟不仅喜爱她而且更加敬重她,为了她什么都肯做,一餐一饮都不曾忘怀。任氏知道他喜欢自己,便向他道歉说:“我有负于您的厚爱!只是以我之丑陋,不能用来报答您的深恩厚谊。况且我不能辜负郑生,所以不能满足您的欢心。我是秦地人,在秦地城中长大,家族本来都是伶人,家中表亲很多都是人家宠爱的妾媵,因此长安城内的妓院,大多和她们有联系。如果您有喜欢却又得不到的美女,我可以帮助公子得到,可以吗?我希望能以此报答您的恩德。”韦崟说:“太好了。”集市上有位卖衣服的女子,名叫张十五娘,此人肌肤莹白润泽,韦崟很喜欢她,便问任氏是否认识她。任氏回答说:“她是我表妹,得到她很容易。”十多天后,韦崟果然得到了张十五娘,但几个月后他就厌倦了。任氏说:“街市上的人容易得到,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恩之情。如果有深宫府院难以得到的人,您也可以跟我说说,希望能尽我的一点心力为您获取。”韦崟说:“昨天是寒食节,我和两三个人到千福寺游玩,看见刁缅将军在殿堂里安排了乐队表演,乐队中有个笙吹得特别好的,十六岁,双鬟垂耳,姿态娇美,艳丽无比,你也认识她吗?”任氏说:“那是宠奴啊,她母亲就是我的内姐,我能帮您得到她。”韦崟下座向任氏施礼,任氏答应了他。之后他便开始出入刁家。一个多月后,韦崟追问她获得宠奴的办法,任氏说可以用两匹细绢做贿赂,韦崟按她说的给了。又过了两天,任氏与韦崟正在吃饭,刁缅派一位老仆牵着青骊马来迎接任氏。任氏听说要见她,就笑着对韦崟说:“事情办成了。”原来,任氏在宠奴身上施以疾病,针灸、吃药也不见好转。为此,宠奴的母亲与刁缅将军都很担心,准备去找巫师。任氏偷偷地贿赂巫师,向巫师指明自己的住处,并让巫师说到这里来才能逢凶化吉。等到为宠奴看病时,巫师说:“在家里不吉利,应该出去住在东南某处,来获取生还的气息。”刁缅和宠奴的母亲详细询问了那个地方,知道任氏住在那里。刁缅就向任氏请求,想让宠奴过去住几天。任氏假意说地方狭小,直到宠奴家多次请求后才勉强答应。刁缅用车载着穿用和玩赏的东西,将宠奴和她母亲一起送到任氏家,宠奴刚到这里病就痊愈了。没过几天,任氏便暗地里怂恿韦崟与宠奴私通,一个月以后,宠奴竟然怀孕了。宠奴的母亲非常害怕,急忙带她回到刁缅那,从此两方也就断了关系。

某日,任氏对郑六说:“你能筹到五六千钱吗?我想为你谋个好处。”郑六说:“可以。”于是他便向别人借了六千钱。任氏说:“集市上有个卖马之人,他有一匹腿上长有青瘢的马,你把它买下来养着。”郑六到集市上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卖马人,马的左大腿上有块青瘢,郑六就将马买了回来。他妻子的兄弟们都嘲笑他说:“这是个废物,买了作甚?”不久,任氏说:“可以去卖马了,这匹马能卖三万钱。”郑六去卖马。有人出价二万钱,郑六不卖,集市上的人都说:“那个人何苦要贵买!这马有什么好吝惜的,你还舍不得卖呢?”郑六骑着马往家走,买马的人就跟着到了他的家门,多次提高价钱。直至加到二万五千钱,郑六还是不卖,说:“不到三万钱不卖。”于是,这匹马就卖了三万。接着,他偷偷地问买这匹马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昭应县有一匹大腿上长瘢的御马〔1〕,已死三年了,饲养马匹的官吏没有及时在记录簿上注销。官府查它的价格,总计六万钱。如果用半价买马,还能有富余。如果有马来充数,那么三年喂马所需要的草料钱,就都归养马之人所有。况且买马不需要多少钱,所以就买下了这匹马。

任氏又因衣服破旧而向韦崟要衣服。韦崟想给任氏买整匹的彩色丝绸,任氏不要,说:“想要成衣。”韦崟让集市上的张大去见任氏,好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张大见了任氏以后,很惊讶地对韦崟说:“这个女人一定是天子的亲戚,被郎君所偷。而且,她绝不是人间所有,希望你快点把她送回去,免得惹祸上身。”她容貌动人到了如此地步,却买成衣而不自己缝制,实在让人不明白她的想法。

一年后,郑六因会武艺而被调任至槐里府做果毅尉。在金城县时,郑六有妻室,虽白天在外面与任氏相处,可是夜里还得回家睡觉,他常常恨不能每个晚上都陪着任氏。这回要去上任,他便邀请任氏一同前往。任氏不想去,说:“与你一起十天半月地赶路,也不会有多大乐趣。请你给我准备好吃的,我就在家安心等候你归来。”郑六再三恳求她,任氏仍不答应。郑六就去求韦崟帮忙劝说,韦崟反复劝她,并问她不去的原因。许久任氏才说:“有个巫师说,我这一年往西走不吉利,所以才不想去。”郑六很是疑惑,也没再多想,就与韦崟大笑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也会被妖言所迷惑?”坚持请她前往。任氏说:“如果巫师的话得到应验,白白地为你死去,有什么好处呢?”两人说:“怎会有这种道理?”于是又像开始那样恳求她,不得已,任氏只好与郑六同行。韦崟把马借给任氏,到临皋为她饯行,挥手而别。

一连过了两夜,到了马嵬。任氏骑马走在前面,郑六骑驴走在后面,女仆另外也有坐骑,跟在郑六后面。当时西门有一个养马的官吏正在洛川训练猎犬,他已经训练有十多天了,此时恰巧在路上与郑六他们相遇。一条青色猎犬从草丛中奔出,郑六看到任氏一下子就跌到地上,现了狐狸原形,向南跑去。青色猎犬在后面追赶,郑六也跟着大声呼喊,却不能制止住猎犬。跑了有一里多远,狐狸被猎犬捉住。郑六含着眼泪,掏出所有钱财,将任氏尸体赎回,埋葬了她,并削了块木头作为记号。回头再看那匹马,它正在路边吃草。任氏的衣服全都搭在马鞍上,鞋袜还挂在脚镫上,就像蝉蜕一样。只有她的首饰掉在地上,其他就看不到什么了。女仆也不见了。过了十多天,郑六回到城里,韦崟见到他,高兴地迎上去问:“任氏还好吗?”郑六流着泪回答说:“她已经死了。”韦崟听了也很悲痛,两人相互扶持着进了屋,都非常难过。慢慢问起她的死因,郑六回答说:“被狗害死的。”韦崟说:“狗虽凶猛,怎能害人?”郑六回答说:“她不是人。”韦崟吃惊地说:“她不是人,是什么呢?”郑六诉说了事情的经过,韦崟惊叹不已。第二天,韦崟命人准备车马,与郑六一起前去马嵬,打开坟看了看,又悲痛万分地回来了。追想往事,任氏也只有不做衣服这一点和人不同罢了。

小莲记 元·刘斧3

3 刘斧(生卒年里字号不详),北宋中叶人,著有《翰府名谈》《摭遗》《青琐高议》。今仅存《青琐高议》,书中记载宋朝杂事志怪及传奇。进士孙沔知杭州时,斧尝自京城至杭谒见,求为其《青琐高议》作序。《绿窗女史》原文录其为元代人,有误。

李郎中,他的姓名我忘了。京师人,家境富足,历任郡守。他为人厚道,尽心奉养父母。宋仁宗嘉祐年间,李郎中买了一个叫小莲的女仆,年方十三。教她乐器,她却学不会;教她做女工,她也笨手笨脚。过了几天,李公想把她送回去。一位年老女仆哭着央告李公说:“她若能得到您的庇护养育,将来定会有所回报。”李公感觉她的话有点儿奇怪,但还是留下了小莲。

时间长了,小莲慢慢学会了一些歌舞,容貌也日渐美丽。李公想让她做偏房,小莲却急忙躲避。有时,李公用话来引诱她,小莲则敛襟正色,一副态度坚决、不可侵犯的样子。虽然如此,李公仍很心急地想要得到她。一天晚上,李公用酒把小莲灌醉并与之交欢。第二日小莲向李公谢罪道:“贱妾出身卑微,怎敢怜惜自己,只是觉得不配接受您的美意罢了。”说完,又再次敛礼拜谢。自此,李公沉迷于小莲的美色而不能自拔。李公的妻子孙氏极为贤德,也不去阻止他。某个月末的晚上,小莲为李公侍寝,半夜却不见了踪影。李公大惊,持着蜡烛到厨房、天井、厕所去找,都没能找到。李公误以为她与人私通,生了一夜的气。直到天亮,小莲才回来。李公怒不可遏,想要打她,逼问她去了哪里。小莲说:“望您稍候片刻,我将向您说出实情。”

李公将她领到无人的屋子,盘问她。小莲说:“今日不幸在您面前露丑,故而不敢有所隐瞒,什么都告诉您。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个中原委,请容许我以后慢慢道来。我很惭愧,本该立即离开。但您若怜惜我,不深究此事,那我将长久地陪伴在您身边,以报厚恩。”李公说:“其他的都可以原谅,只是你为何不告而别呢?”小莲哭诉:“我不敢远离您。只是每个月最后一天晚上,按惯例都要前去报到。如果不到,则只会让自己遭受痛苦,这也就像民间的农人户籍一样,有自己的规定。”李公对此颇存怀疑。又到了月末,李公准备好酒宴,用醇酒将小莲灌醉,小莲沉沉睡去。屋内四下高燃烛火,李公亲自守护在旁。天快亮时,小莲突然醒来,坐起来说:“公偏爱我,对我好,不让我离开。可我也将因此而受到惩罚了。”第二天半夜,小莲又消失了,等到天亮才又回来。李公问她去了哪里,小莲解开衣服给李公看,她的后背满是淤青的伤痕。李公向小莲道歉。从此,每逢月末小莲都会消失,李公也不以为怪了。

某日,李公病了。小莲说:“您不必找医生来。您生病是因为平时喜欢吃辛辣食物,导致体内有痰,只需将犀角、人参、腻粉、白矾煎好,服下去就会痊愈。”结果真如她所言。后来,家里人生病,按照小莲说的方法来治疗,都能马上痊愈。有时小莲预言人的吉凶,也很灵验。如果小莲说李公亲族中的某个人在某天死,结果那人就真的会在某天死去。众人都非常信服小莲,李公尤其深信不疑。一天小莲对李公说,某日他将受皇命到某州任职,其后确如小莲所言。李公将要上任,小莲哭着对他说:“因我有所隶属,所以不能陪您前往。我会记着您的恩德,念着您的宠爱。今日分离,只能心中遗憾。望夫君不要忘却我们从前欢乐的日子,一定要将其铭记在心呀!”公执意让小莲同行,小莲说:“以前我离开一个晚上,就遭到重责;如果离开一年多,那就只有死了。”李公知道的确不能将小莲留在身旁了,便不再强求。临行日期已定,小莲拉着李公的手说:“郎君上任一年后,您的妻子便会离世,您也将会因为与都运4合不来,而失意返归故里,到那时我们就能再相见了。您要谨守秘密,不要泄露出去。”李公到任一年后妻子去世,而且正遇都运前来,他责怪李公扣留钱财、谷物,妨害公事。李公极力辩解,他却不听,于是罢了李公的官。

4 “都转运使”的简称,宋代大行政区最高财政长官。本属掌管财赋的官名,实际上却统辖一方诸州县的一切职权。《宋史·职官志》载:“都转运使、转运使、副使、判官,掌经度一路财赋,岁行所部,检查诸积,稽考帐籍,凡吏蠹民瘼,悉条以上达,又专举刺官吏之事。有军旅之事,则供馈钱粮。或诸路事体当合一,则置都转运使以总之。”

李公上任中途被免官,加之丧妻,心情非常不好。回都城后他便不再以仕途为意,整日闲居家中,关门闭户,不与外人来往。一日有人叩门,开门一看竟是小莲。李公十分高兴,将小莲请至屋中坐下。对着故人,他不禁又伤感地落下泪来。然后命人打开轩阁,备下酒宴。席间小莲且歌且舞,一整天二人都极其欢乐。当夜小莲便留宿在此。一个月后小莲将要离去,哭着向李公拜别道:“我有件私事相求,我想把我死后的身体托付给您。”李公说:“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呢?”小莲说:“我其实不是人,是城上的狐狸。前世曾做人家的妾,那时我对正室百般谗害,时间长了,夫君也听信了我的话。从此我一人独享宠爱,而正室则忧愤至死。她死后,将我告到阴间官府,我便因此受到惩罚。受罚的时间满了,我才能恢复原形。但是按因果循环来说,我将死于鹰犬之口,或落入汤锅中成为人的口腹之食。那样的话,我又将留在阴间而不得托生了。您可在某日出都门,遇到捕猎之人就多给他钱财,说您想买猎狐做药材。有只死狐狸耳朵上有花毛、紫色、几寸长,那就是我。望您能用北纸为我做寿衣,木皮为我做棺木,把我埋葬在高坡,这就是对我一生的恩赐。”小莲再次拜谢李公,哭着拿出了一两黄金,说:“这个可用做我的丧葬费用,请您千万不要因为我不是同类就无情啊!”李公全部应下。他留小莲住下,小莲说:“我的丑行都让您知道了,您应当讨厌我才对。”李公坚决留她,小莲便多住了一夜。

第二天,小莲向李公拜别:“阴界有时限,重生也指日可待。时间已不容我再诉衷情,然而,有幸您并没有忘记我们平日的情意。”说完,大哭着离去。

李公按期出镇,北行数里,果然看见一个背着几只死狐狸的人。李公上前,选了耳朵有紫色花毛的狐狸买了下来,回去择日按小莲所说的方法把她葬在了都城坊店的南面,并亲自为她写下祭文。至今人们还把那里称做狐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