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关系中的亲密

1970年的合唱团体Three Dog Night说得很好：“1”是最孤单的数字。实践研究中已经确认了亲密感的价值。研究中发现：对自己的亲密关系感到满足的人比那些没有亲密关系的人拥有更高的自我价值感、更强的自我认同以及更好的控制力。在一项研究中，研究者询问那些在收容所或医院里即将面临死亡的人们，什么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将近90%的癌症末期病患把亲密关系放在列表的最上方。正如一位50岁、拥有三个孩子却即将因癌症而死亡的母亲所说的：“你不需等到变成我这种状况时才知道，生命中没有任何事物比爱更加重要。”

亲密的向皮

韦伯新大学辞典将亲密定义为“一种‘密切结合、接触、联盟或熟识'的状态”。这种亲密感可以出现在各种不同的关系里。研究者询问数百位大学生什么是他们觉得“最贴近、最深入、最投入、最亲密的关系”，几近于一半（47%）的回答是爱情，大约三分之一（36%）的人认为是友谊，剩下的大多数（14%）选择家庭。

亲密关系有许多面向，第一个向度是生理的。甚至在出生之前，胎儿就在母体中体验到出生之后再也无法重现的亲密感觉：漂浮在温暖的水流中，蜷曲在完全的拥抱中，随着移动的身体波动，听着跳动心跳的节奏。长大后，幸运的孩子会持续在生理的亲密中得到滋养：被摇动、喂食、拥抱和抱着。等到再长大一些时，生理上亲密的机会变少了，但仍然十分需要和重要。有时候，生理上的亲密关系指的就是性关系。在一项调查报告中，有四分之一的受试者（他们是大学生）表示亲密关系包含一种浪漫或性方面的向度。一起面临生理上的挑战——如运动或紧急情况——的同伴，会建立一种持续整个生命的联系。

第二种亲密的向度来自于理性的分享。当然，并非每一种想法的交换都会成为亲密感，和指导教授或同学讨论下个星期的期中考试并不会让你们成为生死之交。但是，当你吸引别人与你交换信息时，你们就会建立一种亲密的感觉，那真是令人感到十分兴奋和过瘾的事。

第三种亲密的向度是情绪的：交换重要的感觉，分享个人的信息，可帮助反映和创造亲近的感觉。很惊讶的是，这类沟通并不一定要发生在面对面的情况。有一个随机抽样调查报告显示，有三分之二的E-mail用户都表示他们曾经和他们第一次遇到的人通过网络社群建立关系。这些网上朋友具有同一特征，他们的关系听起来和传统的友谊有着非常明显的相似性：相互依赖（“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彼此”）、广泛性（“我们沟通的范围可有广大多变的主题”）、深刻性（“我觉得可以信赖对方的一切”），以及承诺（“我非常愿意去维持这段关系”）。

如果我们将亲密界定为和另一个人亲近，那么分享活动就是可达到亲密感的第四个向度。分享活动可以是在工作上的并肩作战，也可以是规律的训练聚会。当同伴们共同经历一些时间后，他们可以从个人中心的人变成互为中心的人。举例来说，不论在友谊或是浪漫关系中，都会具有许多相同特质的活动。同伴会创造私下的密码、装出其他人的行为、彼此嘲笑、玩游戏，等等。并不是每种分享活动都可以创造和表达亲密感，但是这类的联系来自于与他人共同经历的特别事件，由于太频繁也太特别，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许多亲密关系呈现出四个向度：生理上、理性上、情感上和分享活动；有些亲密关系只呈现其中的一两种：当然还有一些关系并不是亲密关系。熟人、室友以及工作伙伴有可能无法变得亲密；在某些案例中，家庭成员建立出平稳却冷漠的关系。

男性和女性的亲密形态

直到最近许多社会科学研究者才相信，女人比男人更会建立和维持亲密关系。这个观点源自于，表达一些个人的信息是建立亲密关系最重要的要素。许多研究确实显示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分享她们的想法和感觉，虽然这之间的不同没有人们所想象的那么戏剧化。就所交换的信息深度而论，女性和女性关系是在自我开放的列表中的最上层，男性和女性关系则位居第二；反之，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牵涉最少的自我开放。在每个年龄阶段，女人都比男人更开放自我，而且分享的信息多半是私人性质且涉及感觉。虽然两性大都会揭露负面的信息，但男性更少分享正向的感觉。

20世纪80年代中期，社会科学家将男人较少自我开放的缺点解释为男性不愿意或不会建立关系的现象。有一些对于女性开放自我的信息和感觉的特征的讨论，认为这使得女性的“情绪成熟度”和“人际互动更能力”比男性更好。有一本名为<（压抑的男人：美国社会的悲剧》的书生动地描绘出了这种女性优势与男性劣势的现象。自我成长的计划和自我帮助的书籍都企图协助男性通过学习，变得更加开放并分享感觉。

但过去十年的学术研究显示，情感上的袒露并不是建立亲密关系的唯一方法。男性不像女性如此重视谈话，而是借由一起做些事情建立亲密关系。在一项研究中显示：超过75%的男性表示在他们和朋友相处的过程中，具有意义的经验来自于活动而非谈话。他们表示，借由活动可以互相成长，建立相互依赖感，以及显示对彼此的赏识及成熟的敬重。同样地，男性重视实质上的协助，例如某种程度的照顾。研究上谈到大部分的男性的亲密来自于活动而非自我开放。男性对朋友下的定义是：能为你和与你一起完成事情的人。

同样的模式也存在于父子的沟通上。一般来说母亲会通过语言向儿子直接表达关爱，或是非语言的亲吻和拥抱；然而父亲就比较少这么直接向儿子表达关爱，他们会通过培养一些兴趣和帮助孩子面对挑战与任务来表达他们的爱。

事实上，生物性别并不是塑造男性表达情感方式的根本原因，反而是源自男性所接受到的社会性别角色影响。社会观念认为有男子气概的男性都是通过协助的行为和分享活动来表达关照的。拥有女性相似的沟通模式的男性通常都会比较直接地表达情感，尤其是在对其他男性时。

女性和男性在亲密程度上的差异，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一些在性别上所造成的压力和误解。举例来说，如果一个女性认为彼此情绪表露才足以代表情感上的亲密，会将男性通过参与兴趣爱好活动和花时间共处来表达关怀的行为视为“无意义的”。修理漏水的水龙头或是爬山，看起来好像是在拒绝更加亲近，但是对这样想的男性而言却是建立亲密感的机会。同样地，对于性的时间和意义的不同想法也会带来误会。许多女性认为性是一种在关系已经建立后表达亲密的方式；反之，大多数的男性则认为，性是一种创造亲密感的方式。就这种意义来说，在建立关系早期或经历一些抗争后，热衷于性交的男性并不就是男性荷尔蒙狂热的好色之徒，他只是将这样的分享活动视为建立亲密关系的方式。相反的，女性认为个人的谈话是建立关系的方式，而拒绝在情感关系建立之前就先发生肉体上的亲密行为。

文化对亲密的影响

就历史上来看，一般大众的想法和行为有着戏剧性的转变，那些在现代

被视为是私密的行为在过去是相当大众化的。例如，在16世纪的德国，一对新婚的夫妻希望婚姻幸福，必须将一张床带到见证人面前才会有效。相反的，同一个时代在英国和当时还是英国的殖民地的美国，与配偶的沟通方式是相当正式的，和跟熟识的人与邻居的说话方式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甚至是到现在，对于亲密关系的想法在每个文化中都不甚相同。在一个研究中，研究者访问住在英国、日本、中国和意大利的居民，请他们形容一下他们在社会关系中主宰反应的三十二条常用规则。这些规范主宰着相当大范围的沟通行为，包含从幽默的使用到握手和金钱管理，等等。结果显示出，亚洲和欧洲在亲密关系的规则上有着显著的文化差异，这些差异包括表达情绪、在大庭广众下传达情感、接触与性相关的活动和对隐私权的尊重，等等。

自我袒露在北美社会是相当特别的主流文化。事实上，研究显现出，美国人的确是比其他文化的人更愿意进行自我袒露，他们很愿意与熟人或陌生人分享与他们自己有关的事。在英国的一家旅游出版社，捕捉到美国人袒露自我信息的倾向，于是用讽刺的方式描述：

如果你在飞机上坐在一个美国人旁边，他会直接请问你贵姓，然后问：“你觉得美国如何呢？”他会跟你解释他最近刚离婚的细节，邀请你到他家用晚餐，提供你金钱，在派对上给你一个拥抱。这并不代表他明天会记得你的名字。

并不是所有的美国人都那么开放，在美国文化中亲密关系即使在同一个族群中也有很大的差异。举例来说，劳工阶级的黑人男性与和他们地位相似的白人比较接近；相对的，社会阶层高一些的黑人男性的沟通模式，则和与他们社会地位相当的白人相似。

在某些集体主义文化的国家（例如日本），在圈内人（指家庭或亲密的友人）和圈外人之间有一种非常不同的差异。一般而言，他们不会主动和圈外的人沟通，会等到合宜的介绍之后再加人谈话。在他们自我介绍后，他们会给外人某种程度的形式上问候，圈内人会在圈外人面前隐藏不适宜的活动。在这个原则之下，一般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清理肮脏的衣物。相反的，较为个人主义文化的国家——例如美国和澳大利亚，个人和大众的区别就比较少。他们和陌生人表现得比较亲密，并且表露更多个人的信息，让这些人可以有“鸡尾酒派对高手”的美誉。社会学家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捕捉到这其中的精华，他提到美国人是容易亲近但难以了解的，而德国人是很难亲近但却很好了解的。

在我们的社会经由媒体、旅行和科技而使得交流与联结更紧密之后，亲密关系中的文化差异已经变得不那么明显了。例如，爱情中的浪漫和激情曾经一度专属于“美国式”的亲密概念，而最近的证据显示，男人和女人在各种不同的文化之下——个人主义或集体主义、城市或乡村、富有或贫困——都可能演出类似美国式的爱情剧码。这些研究显示曾经存在于东方与西方之间的巨大差异可能很快就要消失无踪。

电脑媒介沟通的亲密

几十年之前，实在很难想象“电脑”和“亲密”这两个字怎么可能会互相关联，电脑一直都是非人性化的机械，不可能传递人类沟通的重要特征-一脸部表情、声调、身体接触等。但是，就像第一、二章所描述的，研究者现在已经发现电脑媒介沟通就像非常个别的面对面沟通一样。事实上，研究发现经由电脑发展亲密关系的速度比面对面沟通更加快速，而电脑媒介沟通也对友谊关系的口语、情绪和社会亲密有所助益。

你的个人经验可能也验证了上述说法。各种匿名的聊天室、博客、线上约会服务提供了面对面沟通无法做到的自由表述空间，使得各种关系有了方便起头的机会。另外，即时通讯、电子邮件和短信都使沟通更加便利可行。经由电脑来发展和维持亲密关系的潜力，可以通过一个电脑使用者的描述来说明（这是个有趣的双关语）：我这一生还不曾这么频繁地“敲打”某人（click with sb，亦指很快成为好朋友——编注）。电子媒介沟通是现代关系中建立和维持亲密的重要元素。

亲密感的限制

我们不太可能会跟每个人都有亲密的关系，时间和精力的限制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就算我们真的能和每一个我们所遇到的人建立亲密感，也只有极少数人需要那么多的亲密感。想一想，每天我们都会遇到如此多根本就不需要和自己有任何种类的亲密感的人。有些是基于经济交换，例如被雇佣的人、你一个星期光顾好几次的商店收银员；有些是基于团体中的成员，例如教会或学校；有些是在物理环境上的邻近，例如邻居或是共乘的乘客们；有些则是产生于第三层关系的联结，例如共同的朋友、儿童照顾，等等。单纯只是问与答的谈话便是一种令人愉快的体闲活动。

有些学者已经指出亲密感的迷思会导致关系上的不满足。有些人认为亲密沟通是唯一值得追求的事情，这种迷思会使他们轻忽某些没有办法达到亲密的人际关系，于是他们会把与陌生人和碰巧遇到的熟人的谈话当作是表面功夫或充其量只是与人建立较深厚关系的前奏。如果你认为愉快的感觉来自于礼貌而非冷漠的沟通，你对亲密感的观点已经相当正确。亲密感当然也有回报，但是绝对不是唯一和他人有联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