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自娱活动

自娱活动既不同于竞技,又不同于角智,它不是靠与对手的竞争来实现心理的满足,而是在整个活动过程中,自己始终担任活动的主角,通过自己的活动达到娱乐的目的。

一 田猎

田猎是上层社会贵族们所喜爱的一项活动。魏晋南北朝时田猎之风很盛。如曹操年少时便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为此,他的叔叔经常在其父面前告状,曹操也为此常遭父亲斥责。为了使叔叔告状不灵,曹操想了一个办法。有一次他见到叔父时,故意装得口歪眼斜,说自己中了风。其父闻此大惊,忙把曹操叫来,却见他口貌如故。其父说:“你叔叔说你中风,怎么好了?”曹操说:“哪里中什么风,只不过叔叔不喜欢我,说我的坏话罢了。”从此曹操的父亲不再信其弟的话,曹操照例飞鹰走狗田猎游荡。东汉末年,朝政昏乱,曹操为避祸,托病归乡,“春夏习读书传,秋冬弋猎,以自娱乐”[82]。曹操的从弟曹仁,也从小喜好弓马弋猎。孙吴主孙权在田猎时,常骑马射虎。有一次,一只老虎冲到孙权马前,扑在孙权的马鞍上。大臣张昭劝他不要再冒险田猎,但孙权仍舍不得放弃这种活动。为安全起见,孙权又制作射虎车,四周有方形箭孔,有一个人专门驾车,孙权站在中央射猎。有的猛兽冲到车前,孙权还以手击猛兽为乐。[83]南朝刘宋时,王僧达游猎可称典型。他任宣城(治今安徽宣城)太守时,肆意驰骋射猎,有时三五天都不回府,受理郡中词讼之事也在田猎之处。[84]梁朝人曹景宗自幼好田猎,经常与少年数十人在野外追逐獐鹿。他技术高超,每当众人骑马逐鹿,鹿马混在一起时,他才发箭射之。大家都怕他射中马足,而结果总是鹿应弦而毙,马却安然无事。[85]《太平御览》卷907记载,北魏广平王元怀,曾在河北马场打猎,见一头獐鹿入草中,便命人将其围住,准备亲自射之。但搜索许久,不见獐出,惟见一座砖塔。元怀见塔,仁恕之心顿生,便解鹰放犬,不再田猎。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河北马场为王公田猎的专门场所,可见北魏上层社会中田猎之盛。西魏时,宇文泰曾在甘泉宫围猎。由于包围猎物的人不多,野兽纷纷突围而逃。宇文泰大怒,围兽的人更加恐慌。这时围内惟一的一只鹿也突围逃逸。贺若敦跃马逐之。那只鹿奔上山坡,贺若敦弃马步行,在半山腰抓住那只鹿,把它拖下来。宇文泰大喜,围猎诸人也因此免于受责。[86]上述诸事,可见魏晋南北朝上层社会中田猎之一斑。

田猎虽为乐事,但有一定危险。当猛虎扑到孙权马鞍事发生后,大臣张昭就劝他说:“作为人君,当驾驭英雄,驱使群贤,怎能和野兽较量呢?万一有个闪失,岂不被天下人所笑?”崔琰劝曹丕不要出猎时,也认为这样做是“猥袭虞旅之贱服,忽驰骛而陵险,志雉兔之小娱,忘社稷之为重”[87]。崔琰认为射猎对于太子(当时曹丕还未登帝位)是不适宜的,既危及人身,又可使人忘记社稷大事,这自然有其道理。但在打猎者看来,其危险性远远比不上其乐趣。曹丕说:“埒有常径,的有常所,虽每发辄中,非至妙也。若夫驰平原,赴斗草,要狡兽,截轻禽,使弓不虚弯,所中必洞,斯则妙矣。”[88]梁将曹景宗说:“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于泽中逐獐,数肋射之,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觉耳后风生,鼻头出火,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89]田猎有如此乐趣,难怪田猎者乐此而不疲。

二 游览山水

游览山水自古就被认为是一大趣事。孔子北游,有农山之叹;庄子与惠子游,有濠梁之争。至魏晋南北朝时,由于社会、经济、思想等各方面的影响,人们对山水的眷恋似乎更深于前人。

春秋两季,是人们游览山水,欣赏大自然美景的大好时光。人们纷纷出游,在娱心悦目的同时,留下许多出游诗。晋郭璞诗云:“青阳畅和气,谷风穆以温,英茞华林荟,昆虫咸启门。高台临迅流,四坐列王孙,羽盖停云阴,翠郁映玉樽。”[90]梁沈约《咏春初诗》说:“扶道觅阳春,相将共携手。草色犹自腓,林中都未有。无事逐梅花,空交信杨柳。且复归去来,含情寄杯酒。”[91]三国曹魏陈琳一首写秋游的诗说:“节运时气舒,秋风凉且清。闲居心不娱,驾言从友生。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嘉木凋绿叶,茅草纤红荣。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收念还房寝,慷慨咏坟经。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92]上述三首诗,分别写春游及秋游,从沈约诗中可看出,初春草尚未荣,树尚未绿,人们便迫不及待地扶道携手,共觅阳春了。郭璞诗中“高台临迅流”等四句,反映出王孙贵族春日出游的盛况。陈琳的诗,则把诗人欲借秋游娱心,反更加惆怅的心绪描写得细致入微。当然,此时期的游览诗多得不胜枚举,仅举此三首,以见春秋两季游览之一斑。

魏晋之际,玄学兴起,一些名士放荡不羁,不受传统礼法束缚,形成一种魏晋风度,而放情于山水之间又是这种风度的组成部分。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任性不羁,有时闭户读书,累月不出;又有时登山临水,经日忘归。他游览的方式尤其独特,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一直走到不通车的地方,然后痛哭而返。他曾登广武山,面对楚汉相争的古战场,留下“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名言。又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留下《豪杰》之诗。西晋名将羊祜,也喜好山水。他曾多次登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一次他在山上不无感慨地对手下人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登此也。”[93]

东晋时,一些高门大族中,放情于山水之风犹盛而不衰。名臣谢安,起初寓居于会稽,与名士名僧一起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朝廷多次征召,他都辞疾不出。后扬州刺史庾冰多次让郡县敦逼,谢安才应召,但月余又归。朝廷有关部门认为,谢安被召,多年不至,应禁锢终身。谢安对此毫不介意,而是栖迟东土,高卧东山,与人游山泛海,直至第二次出山。“东山再起”的典故即由此而来。大书法家王羲之,在辞官之后,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之术,不远千里,采觅药石。他遍游东中诸郡,走遍此地所有名山,又于沧海之中泛舟,并感叹地说:“我卒当以乐死。”[94]

对山水眷恋最深的,恐怕就是那些隐逸之士,他们为遁人间俗世,甚至终生与山水为伴,如郭文,史载:“少爱山水,尚嘉遁。年十三,每游山林,弥旬志反。父母终,服毕,不娶,辞家游名山,历华阴之崖,以观石室之石函。”[95]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1之也“好游山泽,志存遁逸”[96]。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自称是“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他把辞官隐居看作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一首流传千古的《归去来兮》词,将这种重返自然写得至美至妙。词中说:“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南朝刘宋人宗炳,好山水,爱远游,每次游览山水,都往而忘归。他曾“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因而结宇衡山,欲怀尚平之志”。后来因为得病,不得已而还江陵。他感到自己既老又病,恐难再遍游名山,便将自己所游之处全都画下来,在病榻上“卧以游之”[97]

综上所述,可知魏晋南北朝时,游览山水风气之盛。这些人社会地位尽管不同,所抱动机尽管各异,但热爱大自然中的山山水水是共同的。大自然对这种种钟爱也给予了回报,它以自己的秀美,给了他们心灵上的无尽享受。

三 音乐欣赏

中国很早就开始注意音乐的作用。《礼记·乐记》说:“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孝经·广要道章》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论语·述而》说:“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三种儒家经典,说出音乐的三个功能:治天下,移风俗,悦耳怡情。此处所说音乐欣赏,即第三种功能。

魏晋南北朝时期,音乐欣赏有两种形式,一是蓄养家妓,二是自操乐器。

家妓是私人蓄养的供私人欣赏的女乐工。《左传》中有晋侯将女乐工赐给魏绛的记载,可见私人女乐工的出现是很早的。三国时,夏侯惇随从曹操征孙吴,回师后,被留下都督二十六军守居巢(今安徽居巢附近),曹操临行时,曾赐妓乐名倡给他。[98]殷楚性好游邀音乐,为了欣赏音乐,便养蓄歌者、弹琵琶、弹筝和吹箫之人,每到一处,都要带上他们。[99]西晋时,石崇有个妓人名叫绿珠,貌美且善吹笛。孙秀听说,便派人向石崇要妓人。石崇出示数十女妓,让来者挑选。来者说:“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本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石崇听说,勃然大怒,说:“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100]石崇养妓之多由此可见。东晋时,有个叫宋祎的女妓,是石崇家妓绿珠的弟子,也善吹笛,具有倾国之色。后落在晋明帝手中。晋明帝病危,群臣请求让宋祎出宫。明帝问群臣:“谁欲得之?”众人无言,吏部尚书阮遥集说:“希望把她给我。”明帝即将宋祎赐给他。[101]东晋名臣谢安爱好声律,即使在丧服期间,也不废妓乐。[102]北魏时,薛真度养女妓数十人。他常常会集宾客,命女妓奏乐,一时丝竹歌舞,不辍于前。后来薛真度死,其庶长子将他的十多名女妓及乐器一齐献给宣武帝。[103]北齐时,卢宗道曾在晋阳置酒宴。席间,中书舍人马士达指着弹箜篌的女妓说:“她这双手真是又细又白。”卢宗道当即要把此妓送给他。马士达推辞,卢宗道又要将女妓之手砍下送他。马士达不得已而接受女妓。[104]以上数例,可见女妓社会身份之低。她们的主人可以任意处置她们,或赏赐,或送人,甚至能随意屠戮。在主人眼里,她们不过是一些活乐器。她们会弹琴吹箫,能以娴熟的技巧优美的音乐使主人得到耳目之乐,而她们自己是得不到什么欢乐的。

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2

舞女与舞人(摹本北朝)

蓄养家妓对于主人来说是自娱自乐的一种形式,而女妓自己不能从乐器的演奏中得到欢乐。但如果乐器演奏者不是女妓,换言之,她演奏乐器不是为了给别人听,而是自我欣赏自我陶醉,那意义就不同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女妓的地位的确不高,但很多人并没因此也把弹琴吹箫看作是不光彩的事。上至皇帝,下至名士,很多人都懂音律,善弹琴。三国魏臣崔琰,在家时常以琴书自娱。“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善解音律,能鼓琴。他性高傲,一次曹操大宴宾客,阮瑀对其不礼貌,曹操大怒,将他与伎人放在一起。阮瑀也不介意,反而抚琴高歌。[105]“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善弹琴。传说他尝游于洛西,夜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半夜时分,忽有客人至,自称古人。他与嵇康共谈音律,并拿过琴来奏一曲,声调绝伦。客人说此曲名为《广陵散》,遂将曲传授给嵇康,并嘱他不可传人。后嵇康遭人陷害,临刑之时,顾视日影,索琴弹之,说:“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106]阮籍善弹琴,阮咸善弹琵琶,在当时都很有名。阮咸之子阮瞻,琴弹得也很好,许多人都闻名前去聆听。阮瞻也很豁达,不问贵贱长幼,有求必应。东晋时,江南士族顾荣平素喜好弹琴,其死后,家人在他的灵庙上特置一把琴。音乐修养较高且又豁达不拘的要属桓伊。桓伊为东晋将领,在淝水之战中立有战功。他又善音乐,史称其技艺“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有两件事足见其豁达。有一次,王徽之被召往京师,所乘之船在青溪停泊,恰巧桓伊从岸上过。王徽之从未见过桓伊,只知道他笛子吹得好,当他知道岸上之人为桓伊时,便派人对他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此时桓伊已经显贵,当他听说舟中之人是王徽之,便下车坐在胡床上,连吹三曲。还有一次,桓伊、谢安一起赴晋孝武帝的筵席。席间,孝武帝命桓伊吹笛。桓伊神色从容,当即援笛吹一曲。曲终,桓伊又说:“臣弹筝之技虽不及笛,然而可以边弹边唱。请允许我配一个吹笛人。”孝武帝欣赏他的放率,便同意了。桓伊便让自己的奴仆吹笛,自己弹筝唱歌。桓伊此举,意在规劝皇帝勿信谗言。但他肯和奴仆并列吹弹,亦见其放达。南北朝时,自操乐器更是上层社会中许多人借以娱乐的一种形式。南朝刘宋西阳太守谢稚,史载他善吹笙。沈演之之子沈勃善弹琴。何承天能弹筝,武帝刘裕为此还赐其银装筝一面。[107]南齐末年,守卫京城的王珍国、张稷发动兵变,冲入内宫欲杀齐东昏侯萧宝卷。兵变发生时,萧宝卷还在含德殿吹笙作乐。[108]南齐初年,齐主萧道成曾曲宴群臣,在宴会上,褚渊弹琵琶,王僧虔弹琴,沈文季唱歌,张敬儿起舞,王敬则击节。[109]上述诸人,均为南齐名臣名将,他们除为朝廷建立文治武功外,还有如此技艺。特别是褚渊,因为琵琶弹得好,还被赏赐一个金镂柄银柱琵琶。[110]河东望族柳世隆,在南齐任尚书令,善弹琴,世称“柳公双璅,为士品第一”。他自己也常说自己马矟第一,清谈第二,弹琴第三。[111]南朝萧梁时,柳恽也善弹琴,据说他的技艺师承于刘宋朝名师嵇元荣、羊益。[112]在南齐竟陵王萧子良的私人酒会上,柳恽一支琴曲,博得萧子良的盛赞。他不但琴弹得好,音乐理论造诣也颇深,曾著《清调论》,对今声古法见地独特。梁简文帝之子萧大连,史称他“雅有巧思,妙达音乐,兼善丹青”。上述这些人,他们通音律,善演奏乐器,或吹箫,或弹筝,或鼓琴,或弹琵琶。他们有时也为别人演奏,但其意义与家妓奏乐异于天壤。他们的社会地位较高,为别人演奏完全是出于自愿。如果他们不愿意,任何人也无法强求他们。如东晋时戴逵善鼓琴,太宰、武陵王司马晞便派人来请他。戴逵当着来人的面将琴打破,说:“我戴逵不是王门的伶人。”司马晞只能干生气,却奈他无何。[113]戴逵子戴颙,不但琴艺继承其父,就连性格也像其父。南朝刘宋时,中书令王绥闻戴颙兄弟琴名,携带宾客前去拜访。当时戴颙正与其兄喝豆粥,王绥说:“闻卿善琴,试欲一听。”但戴氏兄弟理也不理,王绥只得怅然而去。[114]南朝刘宋时,大史学家范晔善弹琵琶,能为新声。宋武帝刘裕很想听,但怕被拒绝,便多次将此意暗示给他。但范晔每次都装着听不出来,始终不肯为刘裕演奏。有一次,刘裕举行宴会,喝得正高兴时,便对范晔说:“我欲歌,卿可弹。”范晔无奈,只好弹起琵琶,但当刘裕歌唱完之后,范晔的弦声也随之而止。[115]在北朝,以音乐自娱之风似乎比南朝更盛。北魏中山王元英,性识聪敏,博闻强记,便弓马,解吹笛,又微晓医术。[116]镇远将军高树生,雅好音律,常以丝竹自娱。[117]骠骑大将军源怀,“好接宾友,雅善音律,虽在白首,至宴居之暇,常自操丝竹”[118]。河东(治今山西永济)大族柳远,喜放情于琴酒之间,其侄柳谐也善鼓琴,“以新声手势,京师士子翕然从学”[119]。柳谐内兄裴蔼之也好琴书,曾以柳谐为师。北方大儒徐遵明,在蚕舍中苦读六年,在此期间,从未出门院,除了读儒家经典外,时时弹筝吹笛以自娱慰。[120]北齐后主高纬大集无愁之曲,自己亲自弹着胡琵琶,边弹边唱,让数百名侍者相和,被人们称为“无愁天子”[121]。赵郡(治今河北赵县)望族李搔,北齐时曾任尚书议曹郎。他少聪敏,有才艺,音律博弈之事,多所通解。他曾综合多种乐器的特点,制成一种名为“八弦”的乐器。[122]荥阳郑述祖曾任北齐兖州(治今山东兖州附近)刺史,他不但能鼓琴,还能作曲。他写的《龙吟十弄》,当时人认为是绝妙之曲。[123]范阳人祖珽,为北齐权臣,他善弹琵琶,能为新曲,喜好招集城中年少歌舞,游集于倡家,以为娱乐。[124]外戚尔朱文略也喜好音乐,他能弹琵琶,吹横笛。有一次,北齐世宗高澄令章永兴在马上弹胡琵琶,奏十多个曲目。然后让尔朱文略将曲子写出,尔朱文略竟能写出八个之多。[125]北周武帝宇文邕,灭北齐后曾在云阳宴请北齐旧臣,并亲自弹胡琵琶。[126]

魏晋南北朝时期,无论是蓄养家妓,还是自操丝竹,都是上层社会的达官贵人借以娱乐的一种形式,这说明音乐的娱乐功能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越来越突出了。

四 啸

《说文解字》解释“啸”说:“啸,吹声也,从口,肃声。”郑玄说“啸”是“蹙口而出声”。[127]综合二者的解释,“啸”就是收缩口型靠吹而发出的声音,和今天的吹口哨差不多。

魏晋南北朝以前的啸,不是纯粹用来抒发感情的,或者说不是主要用于抒发感情的。《楚辞》中有啸的记载:“招具该备,永啸呼些。”王逸注说:“夫啸阴,呼阳,阳主魂,阴主魄;故必啸呼以感之。”这里的啸呼显然是一种招魂呼魄之举。西汉刘根,弃世学道,道术颇高。郡中张太守以其为妖,欲诛之,便令其招鬼,并言若招鬼不至便诛戮之。刘根乃“借笔砚及奏按,碭碭然作铜铁之声,闻于外。又长啸,啸音非常清亮,闻者莫不肃然,众客震悚。须臾,厅上南壁忽开数丈,见兵甲四五百人,传呼赤衣兵数十人,赍刀剑,将一车,直从坏壁中入来。又坏壁复如故。根敕下车上鬼,其赤衣便乃发车上披,见下有一老翁老姥,大绳反缚囚之,悬头厅前。府君熟视之,乃其亡父母也”[128]。在这个故事里,啸又与道家呼鬼之术有关。魏晋南北朝以前关于啸的记载中,与情绪有关的多为宣泄忧愤。《艺文类聚》卷19引《烈女传》载,鲁漆室邑之女,婚龄已过,尚未嫁人,乃倚柱而啸。旁人听见,备觉凄惨。邻人之妇问她:“何啸之悲也?子欲嫁乎?吾为子求偶。”漆室女答:“吾岂为不嫁之故而悲哉!忧吾君老太子少也。”同书又引《吴越春秋》载:吴王阖闾将要伐楚,登台向南风而啸。过一会儿叹道:“群臣莫有晓王意者。”伍子胥深知其忧,乃举荐善兵法的孙武。

魏晋南北朝关于啸的记载,比以前的各个时期都多,其所表达的情绪,比以往的各个时期都丰富。

表示心境恬淡、安逸之啸。诸葛亮在隆中(今湖北襄樊市西)隐居时,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129]东晋时,谢安曾与孙绰等人在海上荡舟,突然风起浪涌,诸人大惧,惟独谢安吟啸自若。[130]

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3

阮籍像(南朝·宋)

表示卓尔不群脱俗超凡之啸。《世说新语·简傲》载:“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座,箕踞啸歌,酣放自若。”还有一次,阮籍曾登苏门山,遇见隐士孙登。阮籍与之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孙登理也不理。阮籍长啸而退,行至半山腰,忽闻有响若鸾凤,在山谷中回荡,原来是孙登在山顶长啸。[131]阮籍以傲放不羁著名,孙登更是飘逸“仙君”。阮籍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得不到回音,一声长啸却能招来孙登鸾凤般的啸答,其超凡之态栩然可见。西晋时,羯人石勒年少时曾随乡人去洛阳卖东西,倚在上东门长啸。晋臣王衍见而异之,对手下人说:“刚才那个长啸的胡人少年,我听其声观其态,志度不凡,恐此人将来为天下之患。”急令人前去捕之,而石勒已经走远。[132]一声长啸竟能招致王衍如此不安,亦见石勒卓荦超群。东晋谢鲲,也以放荡不羁闻名。其邻家高氏女长得非常漂亮,谢鲲前去挑逗她。女怒,投梭折其两齿。时人都嘲笑他说:“任达不已,幼舆(谢鲲字)折齿。”谢鲲听了,傲然长啸,说:“折齿也不影响我啸歌”[133]。安东将军周浚之子周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4,性狂放,深得王导器重。有一次,王导枕着他的腿,指着他的肚子问:“此中何所有也?”周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5答:“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他还当着王导傲然啸咏,王导说:“卿欲希嵇、阮邪?”周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6答:“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134]这一答一啸,活画出周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7的傲放之态。江州刺史桓石秀,性放旷,好弋猎。一次他随桓冲出猎,随从人马甚多,很多人都前来观看,桓石秀对他们看也不看,只是啸咏而已。[135]

表示忧伤之啸。西晋并州(治今山西太原南)刺史刘琨,在晋阳时曾被北方胡人的骑兵包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刘琨登上城楼清啸,围兵听见,全都凄然长叹,刘琨又半夜吹胡笳,使围兵产生思乡之情,天亮时,胡人乃弃围而走。[136]刘琨退敌,可能使用“哀乐必胜”之计,但其在城楼清啸,确也反映出城内无计退敌的忧伤。十六国汉主刘渊,西晋时曾作为人质被留在洛阳。刘渊深知自己处境危险,便宴请好友王弥,对他说:“王浑、李憙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达,谗间因之而进,深非吾愿,适足为害。吾本无宦情,惟足下明之。恐死洛阳,永与子别。”说完慷慨歔欷,纵酒长啸,声调亮然,在座者皆为之流涕。[137]十六国时,后赵主石勒曾在河南新蔡附近屯兵积粮,修造战船,准备进攻东晋国都建康(今南京市)。东晋大军也在寿春(今安徽寿县)一带集结,准备抗御。这时正值霖雨,历时三个月之久,石勒部众因饥疫而死亡大半。石勒会集众将商议,右长史刁膺劝石勒先暂时投降东晋,待其退兵后再说。石勒听了,愀然长啸。[138]这种啸,显然是对刁膺不满,也包含着因手下缺乏远见卓识之人而产生的忧愁。东晋荆州(治今湖北江陵)刺史王廙,曾自寻阳(治今江西九江附近)还都,一路迅风飞帆,朝发暮至,只见他倚舫楼长啸,神气甚逸。王导见状,说王廙此举是“伤时识事”。而庾亮认为这是他在“舒其逸气”[139]。到底谁说得对呢?我们根据史实略作分析,荆州刺史原非王廙,而是陶侃。陶侃功绩卓著,深遭王敦嫉妒。王敦将陶侃左迁为广州刺史,派其亲党王廙任荆州刺史。王廙赴任,遭陶侃部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人的抵制,王敦认为是陶侃所为,被甲持矛,欲杀之。咨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对王敦说:“周访与陶侃是姻亲,如左右手。人断左手,右手能不动吗?”周访是江南极有影响的人物,东晋偏安江左,不能没有他们的支持。王敦听罢,怒气始解,并设宴招待陶侃。陶侃离开王敦后,见到周访,流着泪说:“若不是你为外援,我差点遭杀身之祸。”后来,陶侃虽至广州,王廙也赴任荆州,但东晋朝中的大族王氏与陶、周之间的裂痕已见,王廙对此怎能不感忧虑呢?王导是王廙的从兄,对王廙的了解应比庾亮深,他说王廙之啸是“伤时识事”,是有其道理的。可见王廙啸时那飘然逸气后面,隐藏着对陶、周势力的深忧。

表示内心愉悦之啸。东晋王徽之喜欢竹,当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王徽之闻听,不请自来,在此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其坐,王徽之亦不顾及,赏竹尽欢而去。他曾寄居一所空宅之中,至便令种竹。人问为什么,王徽之只是啸咏,指着竹说:“何可一日无此君邪?”[140]《世说新语·任诞》载:“刘道真少时,常渔草泽,善歌啸,闻者莫不留连。有一老妪,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也不谢。”可见刘道真之歌啸,不同于前列数种。它显然是一种愉悦情绪的外在流露,且有优美的旋律。正因为其欢愉美妙,才产生使闻者流连、老妪进豚的感染力。

综上所述,啸所表达的思想感情的确丰富,人们或悲,或喜,或傲众,或逸世,都可通过啸这种方式来表达。魏晋时期的啸者可谓多,有达生任性的名士,有宁静淡泊的隐者,有为朝廷建立文治武功的将相,有汉化较深的少数民族首领,可见吟啸之风的盛行。有的研究者认为,魏晋时期所以吟啸成风,与当时的历史背景有关。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卓尔不群之士由主张达生任性而走向逸世高蹈。在大庭广众之前放声长啸,视旁人若无有,正是他们所欣赏的一种姿态。[141]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音乐的娱乐功能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日益突出。前面已经讲过,音乐欣赏在魏晋南北朝已成为广泛流行的自娱形式,而啸与音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西晋成公绥写的《啸赋》将啸与音乐的关系说得十分清楚,兹将其节录如下: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傲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僻,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于是曜灵俄景,流光濛记,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心,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浮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遗余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沉,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瑟琴。玄妙足以通信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恰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厉而慨慷,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8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9嘈。发徵则隆冬熙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10,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茅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第三节 自娱活动 - 图11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徙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舞而抃足,凤凰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142]

在这个长赋中,成公绥描述了啸的发声方法,啸的音色与音质,啸的娱乐功能,啸与音乐的关系。魏晋南北朝时,士人精于音律者颇多,他们不但能演奏乐器,还能作曲。音为心声,心感于物,人们受外物的刺激,不免要用音乐来宣泄内心的喜怒哀乐种种感受。而啸在这方面至少有两个方便之处:第一,它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第二,它能“声不假器,用不借物”,只需“役心御气”,便能收到与演奏乐器同样的娱乐效果。所以啸这种自娱的形式自然会被许多人所采用。

五 秋千

传说秋千之戏始于北方少数民族山戎,齐桓公北伐山戎,将此戏传入中国。秋千之戏在社会上流行的情况,南朝梁宗懔所著《荆楚岁时记》中有记载。他说,每年立春之日,人们为“施钩”之戏,又为打毬、秋千之戏。隋人杜公瞻对此注说:“春节悬长绳于高木,士女袨服,坐立其上,推引之,名‘秋千’……”可见其情景与今日荡秋千无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