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亿变应一变
亡局
刘全我。
男。
山西离石人。
“风派”掌门人。“风派”是武林“十六奇派”之一。
“风派”的命名,原是给江湖中人取唤成习的。原先这一组人,有别的名称,可是在新旧党锢之争里,老是见风转舵、顺应时势做人,而且一旦得势,便有风驶尽理,所以武林中人便老实不客气称之为“风派”。
直至这一任“风派”掌门换作了刘全我,这才“名符其实”起来。理由很简单。
因为刘全我的袖风。
——以袖子为武器,以袖法为武功,除了东海“水云袖”和“桃花社”赖笑娥的“娥眉袖”称绝江湖之外,刘全我的“双袖金风”及“单袖清风”也决不遑多让。
他的行动也莫测如风,并把手下弟子也训练得疾如劲风。
他很少动手。
在武林中记录他出手的资料极少。
但他杀人却不少。
其中一次是在派内。
那是派内斗争。
单是他为了要夺得“风派”掌门的那一役,他就以双袖撕杀原来的掌门人:“饮雪上人”李血,还有一百二十三名拥护李血的同门、门人、弟子。
他杀得可一点都不手软。
何况他现在杀的是敌人。
——一个刚刚还出口“侮辱”了他的敌人:
唐宝牛。
唐宝牛不是牛。
他姓唐,尽管他常在重要关头都说他自己是“蜀中唐门”的好手,也尽管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但在武林中谁也没弄清楚他的出身和来历。
他常如数家珍的自报名号是:
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海外无双活佛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前辈宝牛巨侠。
他刚才对刘全我也是这样报的。
——当然,这只是部分自拟的绰号,时有增删修订,且包罗万有、族类繁多,故未能一一尽录,当然也无法详加记述,只能说有罣一漏万之处,也在所难免就是了。
他外表长得非常豪壮。
可是他是个连蚊子也舍不得打死的人。
如果一名绝顶高手犹如森林里的大象,他的外号足以吓退十头巨象。
可惜他的武功相比起来,连大象尾巴的一只虱子都不如。
这回他遇上了刘全我。
一个杀人不眨眼而杀人又比眨眼还快的好手,而且正值刘全我想藉此立功树威、要在“十六剑派”中脱颖而出,以图独得丞相重视擢升之时。
唐宝牛虽然高大。
但他的绝招仍只是吓人。
——把人吓走,好过动手。
动手非死则伤,能免则免。
可这一次他遇上的是唬不倒的刘全我!
他一看这人的杀势,便知道此人不好对付。
但是他不能退。
他要死守这里。
他很紧张。
——不过他并没有撒尿。
他裤子湿了,是汗,不是尿。
他一向紧张就流汗。
也就是说,流汗能帮助他消除紧张。
他不想汗水湿透衣衫,让敌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他有一种功力,把汗聚集于背后逼发出来,本只应汗湿背衫,可是他也正运聚另一种由自己所创的古怪功力“大气磅礴神功”,所以余功走岔,汗湿裤裆,偏又给朱大块儿叫破,使刘全我得悉他的心虚,马上发动攻袭。
刘全我陡然扑了过来。
他的人本来静止如石柱。
可是一动就奇疾无比。
这种不可思议的快法,简直令人不能置信他在前一霎仍是静止的。
只不过是一瞬之间,他跟唐宝牛已只剩七尺之遥。
他的左袖一挥。
那袍子是灰色的。
他的袖子特别肥大,且似胀满了气。
他一动手,袖子的形状立即像一把刀。
大关刀。
气动也如刀。
刀劲。
唐宝牛大叱一声,如一记霹雳轰着雷霆。
他那一声大吼,喝自他口中,但却在刘全我背后炸响。
那是炮仗在耳里炸开的响声。
刘全我立即停了下来。
但他居然没有回头。
——要是他回了头,唐宝牛或许就有隙可趁了。
但没有。
完全没有。
刘全我是怔了一怔,也震了一震,但他的杀势,依然完全无缺、无瑕可袭。
他只停了一停、顿了一顿。
他几乎马上就弄清楚了:
背后没有人。
唐宝牛只是要声东击西。
——这家伙是有些吓人的本领。
——但看来也只有吓人的本领。
所以他几乎是立即又进击的。
这回他身子没有挪动。
但袖子迅疾地折卷成锐角,如剑一般,疾长七尺,疾刺而至!
袖子所发出来的,居然是剑风!
且比剑锋还锐。
唐宝牛这回不发一声。
他的手自镖囊里疾伸出来,千指急弹。
一种细微但又复杂的声响自他腰畔急起,不经细辨还真听不出来。
刘全我却听到了。
袖风那么烈。
剑风那么锐。
但他仍是即时听见了。
他急撤。
一退丈余。
招才撤。
然后他也立即弄清楚了:
没有暗器。
——那些声响,有的是蜜蜂、有的是苍蝇、有的是蚊子。
这又是吓人的把戏。
他寒住了脸。
脸色比月色更寒。
他再也不相信这大块头的把戏。
他再也不受这大个子的欺骗!
他不能再拖。
——他不想给同僚占了首功。
他要杀了这高大但只会吓唬人的家伙!
所以他再出手。
三度出手。
双袖齐出。
——“两袖金风”。
左袖成棍。
棍砸唐宝牛。
右袖成矛。
矛搠朱大块儿。
他要他们死。
他要从他们尸身上跨过去。
唐宝牛是从一次在风雨中受困于茅厕中的突围里,得悟用苍蝇作为暗器可把人唬住的怪招,所以,他镖囊里,常放了些苍蝇、蚊子、马蜂乃至蚱蜢、水蛭、牛虻诸如此类的东西。
可是这些事物只能干扰敌人。
不能杀敌。
杀敌要凭真本领。
——什么才是真本领?
唐宝牛一声虎吼:“看我真功夫!”他一个虎跳,就挥拳扑了过去。
他三次吓退敌人。
三攫其锋。
敌手已怯。
——这正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他一上来,矛和棍都变成集中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唐宝牛左手拳,右手掌。
掌劈棍。
拳擂矛。
他凶。
拳悍。
掌厉。
但三招。
只三招。
三招后他已失势。
他的局面已谁(就算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得出来:
那不是败局。
——而是死局。
交手时间极为短促。
对唐宝牛而言,他第一招抵住了棍,第二招格住了矛。他没有败。
败在第三招。
——对方的武功可怕之处在于:在第一、二招已试出了敌手的功力,第三招便已有了对策,再一招就足以把敌人击败。
唐宝牛是败于第三招。
但他只败。
未死。
——以刘全我的武功,足以能击败他,但要唐宝牛丧命,恐怕还得大费功夫。
可是唐宝牛面临的不只是败局。
而是死局。
因为——
唐宝牛在败的时候立即急退。
一个人在遭受挫败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也是速退。
退可以避敌锋锐。
退守方可自保。
唐宝牛一退,就退到了荆棘林中。
荆棘有千刺万钩。
唐宝牛只觉背上一阵刺痛。
然而刘全我在出手前以已早算好他是退无可退。
是以第四招攻至。
袖。
袖风。
带有淡香的袖风。
唐宝牛大叫一声。
仍然力退。
背后荆棘全给撞折,他的背衫撕裂,月下贲厚背肌不断随着疾退添加紫灰色的血痕。
他居然撞倒荆棘。
——荆棘极其坚轫,连刀剑也不易砍伐。
可是唐宝牛只有他宽厚的背。
他的气。
他的求生之力。
为了求生,很多人都会做一些平时自己不能做、不可为、不敢行的事。
唐宝牛忍痛负伤撞开一条“退路”。
荆棘纷飞四溅。
刘全我有点意外。
他仍不放过。
他追击。
可是荆棘迸飞于他身上、脸上,划出迸溅的血珠,一如唐宝牛正一面退一面发放暗器。
这不足以杀伤他。
但却足以阻挠他。
他的追击慢了下来。
眼看唐宝牛就可以逃脱,可是荆棘丛中兀然冒出了一个人,一拳就把唐宝牛打倒。
也使他不仅掉入了荆棘丛里,也落入了死局之中。
定局
这人一出手就打倒了唐宝牛。
可是也几乎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
唐宝牛背向这人,当然看不见。
连面向他的刘全我也看不见。
当他看到这人的时候,脸上的惊讶神色,恐怕不在唐宝牛之下。
这人似一直就在荆棘之中,就像向来就“长”在那儿。
对他而言,荆棘就似软枕一样。
他是如何进去的?
他是几时进入的?
他为何在这里出现?
他是谁。
最后一项刘全我已不必问。
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
可是他也一样诧异。
而且还有点愤怒。
一种受欺辱的愤慨。
所以他沉声提气,问:
“顾铁三,你不是跟随‘元老”行动去了吗?却窝在这儿扮小人装贵人地做啥?!
来人是顾铁三。
——“六合青龙”中的“神拳”顾铁三,也是六条青龙里出手最少,但几乎逢战必胜的顾老三!
所以刘全我觉得惊诧。
——因为顾铁三理应随元十三限去了咸湖。
——他到甜山来干什么?!
作为领导甜山对垒行动的刘全我,当然为此感到不满。
顾铁三的人很剽悍。剽悍绝对不只是肉体的力量,也含有精神的力量。
真正剽悍的人不必动手已有杀人且可把人杀死的说服力。
顾铁三说话却很冷。
很沉。
也很稳。
“元师父根本就没有去咸湖。”
这答案使刘全我更激动。
——阴谋至多只令他惊讶,但这阴谋连他完全不知情却更便他愤慨。
“为什么?!”
“投石问路。”
顾铁三吐出这三个字。
“你说我们这一番辛苦部署,原来只不过都是‘元老’手上问路的石头!”
“不止是你们,”顾铁三冷肃地道,“为了大局,谁都要当石子,我也不例外。”
他说着,折下一截荆棘,居然咬了一口,然后,还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吃得似乎津津有味,好像那荆棘是烧鸡腿一般。
“为什么‘元老’不预先告诉我?!”
“预先告诉你,万一风声走漏,就瞒不住狡似狐狸的许师伯了。”
“你是说……天衣居士就在甜山这一路里头?!”
“许笑一是个绝对不会把黑锅卸给他门下弟子的人,所以只要有一处出现为他作战的门人子弟,他就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那他又故布疑阵做啥?”
“那是他聪明之处:第一,他还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把师父调虎离山引到咸湖。第二,就算师父也在这一路,许笑一不到最后关头,也可以隐忍不出,同样以他的朋友门徒做幌子掠阵。第三,万一真撞上了,他只好硬打这一仗,包不准仍有三成胜算。”
“所以……‘元老’是抓准了许笑一的性子,只要抓准一处有敌踪的,咬定了他的死门,姓许的便迟早会现形?”
“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这儿和老林寺中许笑一的人,全给我踩下了,肉在砧上,他却仍未现行踪,他确是在甜山一路的吗?”
“我也不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也不是准能成的,人家既以一拳打来,你不闪不避,不见得就一定能把人吓走;有时候,少不免还是要变,有时还得要以亿变应万变呢?”
“也许是天衣居士的性情大变,那就难以常理推度了。”
“也可能是许师伯一向以来,都故示假情假义,让师父判断错误。”
“那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了?”
“我只是来帮助你的,接应你。”
“我一人已足以取胜,不必你假好心。”
“没有我,他说不定已经跑了。”顾铁三冷观趴在荆棘堆上的唐宝牛。
“没有我迫住他,”刘全我寒着脸道,“你能暗算得了他?”
两人针锋相对。
顾铁三忽而一笑,“好,这人算是你拿下的,我不跟你争。”
刘全我“嘿”了一声,喃喃道:“本来就是我的功劳,没什么好争的。”一面说着,袖子一舒,看样子,他要在唐宝牛背后再补上一记。
可是,唐宝牛神奇地弹了起来。
他疾弹起来的时候,身上还嵌着数十根荆棘。
——那一定很痛了吧?
但痛只使他动作更猛烈疾厉。
他全身弓成一只巨虾一般,一下子,背向刘全我陡跃了起来,俟一个筋斗翻到半空时,他倒转的脸正向着刘全我的眼,他一拳击了出去。
他受了顾铁三一击,至少吐了三口血——他趴上去过的荆棘都沾满了血渍,那血迹一大滩一大滩的,决不是钩刮造成的流血量。
但是他却沉住了气,并在这瞬间突进了刘全我双袖的距离,在同一瞬间重拳出击。
“噗”的一声,刘全我鼻骨碎裂。
拳只及打爆了鼻梁。
还不及打裂脸骨。
刘全我反应也奇速,他立即倒飞出去。
——虽然他也马上感受到了鼻骨刺在脸肌里的椎心刺痛。
他的双袖同时卷出。
卷住了唐宝牛的双臂,发力一扯,把这巨大的身躯直扯得向顾铁三飞撞了过去。
顾铁三沉着地叫了一声:“好!”
语音却隐吐着亢奋。
他的“好”字有三重意义:
一是唐宝牛居然能挨得住他那一击,好体魄!
二是唐宝牛反击得突然,连他也颇觉意外。
三是刘全我虽然负伤,但仍反应奇速,把唐宝牛扎手扎脚地扔向他。
他会放弃这机会吗?
——他先前已经暗算过唐宝牛了,没有把握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但既然已经暗算过了,仇也结下了,他会轻易收手吗?这时际,唐宝牛双臂已给裹着,他难道会让对方活下去,然后有一天向他寻仇吗?杀死现在的敌人和将来的仇人的机会,他会轻易放过吗?
当然不。
他理应动手。
因为杀唐宝牛已成定局。
唐宝牛死在他手上也已几乎成定局。
——刘全我要的也是这样。
——他要杀这臣灵一般的壮汉。
——但他不希望这汉子死于他手。
——他不想惹动其他的“六大寇”找他的麻烦。
所以,杀人的事,还是交给顾铁三的好。
——虽然,他恨不得把打爆他鼻骨的人连头带骨都啃下肚里去。
可是顾铁三却没有动手。
不是不动手,只是没有向唐宝牛动手。
因为他来不及。
他要面对另一个大敌。
另一个巨牛似的大汉。
朱大块儿。
惨局
朱大块儿飞扑过来,人未到,顾铁三已觉呼吸为之一窒。
只听朱大块儿怒吼道:“别伤我唐哥哥!”
他抢步向顾铁三。
顾铁三一看来势,便把原来要打向唐宝牛的招式全轰向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可按一拳,已叫道:
“挫拳?!”
唐宝牛缓得一口气,落下地来,刘全我不意顾铁三杀不了朱大块儿,一愣之下,唐宝牛已在地上扎稳了马步,拼尽神力,直陷入地,刘全我数扯不动。
却在这时,朱大块儿又骇然叫了一次:
“挫拳!”
唐宝牛一句吼了回去:“挫拳就挫拳,有啥了不起!他挫你,你折他呀!”
他是因为不知道“挫拳”的威名,所以才这般骂来神闲。
“挫拳”是以挫敌锐气为主力的拳法。
——别的不说,掌功名震天下的铁手也曾为“挫拳”所挫。
他的双手无坚不摧,但挫拳使他感觉到:无坚不摧并不能代表也无敌不克。
“挫拳”不仅攻敌,还能击碎敌人的信心。
——失去信心的敌人,自然不战而败。
——只要打击了敌人的信心,便能不战而胜。
朱大块儿第三次大喊:
“挫拳!!”
唐宝牛张嘴又要吐骂。
“死就死,叫什么叫?!”
但他始终没把这句话骂出口。
因为骂不出口。
不只是为了刘全我双袖已把他双臂索紧、紧套,他已呼吸困难,而也是因为他几乎不敢相信亲眼目睹的事:
朱大块儿对顾铁三的攻击,如豹似虎,勇悍绝伦!
他叫归叫,喊归喊,他手上脚下,可一点也没闲着,一点也不容情。
而且只进不退。
只杀不饶。
只攻不守!
他高大。
豪壮。
可是他的腿在抖。
乱颤。
一如一个正在发羊癫的人,吃痛的狂牛,不能歇止的奔马。
可是这却使在旁的刘全我叫了起来:
“癫步!”
癫步!
——这是武林中一种失传已久的步法,谁也没学会这种奇步!
但朱大块儿却使出这种只进不退、退比进时更杀烈的步法。
而且还使得十分纯熟!
顾铁三的“挫拳”,精于防守,更擅于出击。
曾有三十八位高手跟他的交手:三十八人,都已成名,各属一方宗主。其中有十二人是拳师,十一名是以掌法成名的,十四人以招式称著武林,还有一人是暗器高手。
——唐三毛的暗器以细密急准闻名江湖:你只要有比毛发还细的破绽,哪怕只出现于十分之一刹那,他也有本事把他的暗器打入这迅现瞬灭的空罅里,取人性命。
这是蔡京对它的试炼。
比斗的结果是:三十八人,打了六个时辰,没有一人,没有一招,没有一次,也没有一件暗器,能在他双手双臂里攻得进去。
而且他是只守不攻。
……要是反攻的话——
结果如何自不在话下。
所以,“癫步”是抢入了顾铁三近前,但却攻不进去。
“挫拳”如山挫而至。
朱大块儿的步法好快。
也很怪。
拳攻向他时,总是给他一拧、一扭、一闪就避过了,击空之后,定必收招,原先出击处必成空隙,朱大块儿这么一个庞大的身躯,也不知怎的,一闪、一扭、一拧就又回来了。
然后朱大块儿还击。
他不是用手出击。
而是用脚。
他一面踩出最奇最妙最巧又最凶暴的步法,一面又在如此繁复多变又浮移不定的步法中提腿进击。
他这回一动,连唐宝牛都叫了起来:
“疯腿!”
“疯腿”是一种奇特的的腿法,相传只有四大名捕中以腿功成名的追命会用。
事实上。追命不会。
他公开承认过他不谙“疯腿十八法”,并认为:“疯腿的踢法连我都意想不到。”
这句话还有下文。虽然唐宝牛没听说过。
“——如果用疯腿配搭上癫步,如此脚法只怕我也应付不了。”
而今追命所说的,呈现在这看来臃肿蹒跚、行动不灵的朱大块儿脚下。
刘全我立即全力攻向唐宝牛。
——先杀了唐宝牛,再与顾铁三合力收拾这大块头。
可是朱大块儿竟拼上了命。
他本来已稳占了上风。
但他要做的事是十分困难的:
他要带动顾铁三,他要带动整个战场,他要把顾铁三和刘全我合在一起打。
——也就是说,他要以一敌二,把唐宝牛的险境,承担过来,也把唐宝牛的大敌:刘全我揽到自己的身上来!
朱大块儿这样做,无疑送死。
至少如同送死。
但他已这么做了。
做得义无反顾。
毫不畏缩。
唐宝牛脱困。
那两道本来软绵绵但把他捆得死死、七世三生都似挣脱不了的袖子,全像怕给烧着一般疾收了回去。
然后像忽吐的瀑布一般泻向朱大块儿。
——刘全我已改变了主意:既然已欺了上来,他就先跟顾铁三收拾了最难缠的大敌再说!
朱大块儿显然就要这样。
他踩着奇步,踢着怪腿,然后,他在宽肥的背里摸出一把刀。
砧板一样的刀。
硬刀。
然后又在肥腰上掏出一把剑。
棺材板似的剑。
软剑。
刀似是葵叶打造的。
很薄。
但很宽大。
剑像是木板制的。
很搓。
但却很拙。
不过,这一刀一剑却仍是铁镌的,而且软时像面粉一般软、硬时如磐石一般硬、锋锐时却如针尖之快利。
他的剑法大开大阖。
他的刀法大起大落。
这次叱喝的是顾铁三:
“大脾钊法!大牌刀法!”
叱声里已流露了恐惧。
他急退。
疾退向唐宝牛。
他的用意很明显:
一,舍强取弱。二,杀唐。三,以唐为人质,要胁朱。
这时,刘全我恰好以双袖迎向了朱大块儿。
也等于是迎向朱大块儿的刀和剑。
这一下子,好像是事先约好一般的:刘全我和顾铁三都不约而同地交换了对手。
唐宝牛有十分震讶,十二分激奋!
——没想到大块头的武功这么好!
——更没料到这大个子那么悍勇!
——自己怎能输了给他?!
所以他立刻反击。
他一拳打向顾铁三。
黑虎偷心。
顾铁三也一拳打中他。
顾铁三中拳。
他没有飞出去。
他是硬挨的。
他着了一拳,愣在那里,惊诧还远甚于伤痛。
他没想到唐宝牛的拳劲是如此之厉,这一拳打得他五脏六腑几乎都移了位,感觉到鼻孔似要吐出大肠和小肠,眼球一下子都充了血,几乎要用胃部来呼吸。
——他原以为唐宝牛武功不高,内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内功、武功都不是十分好的唐宝牛,这一拳却极为有劲。
那不是武功。
而是力。
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天生神力!
唐宝牛也着了一拳。
他强挺住。
他也是硬熬的。
而且不止一拳。
顾铁三的拳又击至。
——顾铁三的神拳,一如铁游夏的铁掌,是接不下、罩不住、挡不了、熬不得的!
但唐宝牛仍然没有避。
因为他知道他一避就完了。
——这种拳功的可怕就在:自己稍加退缩,对方就会轻易取得全盘胜利。
何况自己已然负伤。
一旦逃避,反而逃不掉。
他很清楚: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制住自己,用以威胁朱大块儿。
所以他决不逃避。
——老大沈虎禅说过:凡有必要的战斗,就绝不逃避。
他不但不避,还作出正面反击。
“砰砰”二声,两人又互击了一拳,各自一晃。
两人都没有退开。
是以第三拳又互击个正中。
待朱大块儿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人已互击了第四拳。
朱大块儿的刀和剑和腿和步,把刘全我整个人带动到唐宝牛这儿的战场来。
刘全我是身不由己。
——同时他也有私心。
——对手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要把这疯狂的敌力多分些给战友顾铁三去负担!
这时候,朱大块儿已把顾铁三从唐宝牛的互击中接过去了。
唐宝牛也想奋力过去支助朱大块儿。
——人家帮他,他就势必帮人。
——别人救他,他就誓定救人。
可是顾铁三一旦停了手,他反而觉得天旋地转,还空击了两拳,才能住手。
这一下,强敌暂去,他反而支持不住。
他以一股顽强的斗志兀自撑着,但四肢百骸,有的似已飞上九霄云外,有的像早已下了十重地府,有的如在自己胸腹之间绞扭成了残缺不全的伤痛符号。
他能不倒,是因为关心:
——朱大块儿那么胆小怯弱,怎能对付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强敌!
他现在能够不倒,倒不是因为强忍强撑,而是眼前的事委实太令他错愕惊讶,以致他倒不下(也不好意思倒下)去。
因为他看到一场大战。
一场连他也感到震动羞惭的血战。
“大牌剑法”剑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每一招都能顶天立地,每一剑都有大丈夫决不受人怜的气概豪情。
“大脾刀法”却十分简。
简,就像写一二三。
一刀就是一刀,没有变化,不必变化,变化在这儿已成了多余。
这一刀一剑合在一起,成了一种极高明的配合,这高明在敌人面前就成了惊心。
趁朱大块儿全力拦截顾铁三向唐宝牛动手之际,刘全我用右袖卷住了他的咽喉。
朱大块儿一刀斩断了袖子。
刘全我的左袖却抽打在朱大块儿的脸上。
唐宝牛没听见朱大块儿惨叫。
奇怪,这当口儿他反而不大呼小叫了。
也没看见朱大块儿闪躲。
可怪的。朱大块儿在这节骨眼上,竟然还一步不退、半步不让。
他一剑斫了过去,惊起一道血痕,溅在洁白的断袖上。
顾铁三的拳头同时打中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这时脸上都是血。
血自耳、眼、鼻、嘴里淌出来。
顾铁三击中朱大块儿第一拳,却一连起了九声闷响。
——看似一击,实有九拳。
朱大块儿没有吐血。
给拳击中的地方却凹了下去,且渗出血来,很快地就渗湿了衣衫。
朱大块儿仍没有退。
非但不退,还起飞脚。从匪夷所思的角度里一脚踢翻了顾铁三。
这是交手的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也几乎是马上发生的。
原因是因为三方面都没有退避。
刘全我的袖子再度卷向朱大块儿。
它像长蛇一般缠遮住朱大块儿的视线。
朱大块儿大喝一声,一剑劈下去。
袖,断。
断,袖。
却自旋舞,旋绞朱大块儿面门。
刘全我已急闪至唐宝牛身后。
他显然仍想以唐宝牛的性命威胁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的视力已为断袖所混淆。
但他大喝一声,出刀。
唐宝牛就在他前面。
他竟毫不犹豫一刀就劈了下去。
唐宝牛只觉从天顶到胯下,飕地一寒。
但刀并没有劈中他。
背后却陡起一声惨叫。
刘全我掩面就跑,一路急滴下了血渍。
——到底刀锋是怎么透过他自己的身子而砍着背后刘全我的呢?
唐宝牛并不明白。
也来不及明白。
可是却见顾铁三扭身又上。
挥拳痛击朱大块儿。
奇怪的是,拳都击在砧板一样的刀背上。
而棺材板一般的剑却劈在顾铁三的臂上。刀不折,手也没断。但顾铁三退了一步,终于退了。
虽只一步。
——这一步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招生死一招魂。
这是第二回合。
可是第三回合又马上开始了。
掩面退走的刘全我不知何时,已潜到了朱大块儿背后。
他脸上从额至颔有一道伤疤血痕,至少有三分深,使他看来,分外狰狞。
他全身急旋。
卷起一道旋风。
他自己就是那旋风的中心,如同一颗炮弹一般,急射向朱大块儿。
顾铁三好像是退。
但在退那一步中突然扭转为急跨一步。
变成前进。
他全身像变成一个钻子。
钻尖是斜举的右拳。
这一拳钉住朱大块儿的面额。
也钉死了敌人的脸。
——看来,顾铁三和刘全我都已打出了奋力一击,必杀朱大块儿!
看到这种凌厉无俦的“杀势”,唐宝牛忍不住向朱大块儿大喝一声:
“快逃!”
他这一张口,憋住已久的血就疾喷了出来。
不能打下去了——打下去朱大块儿得要完了。
血雾纷飞。
血雨纷飞中,他却看见:
朱大块儿居然不退。
他把刀和剑都掷了出去。
剑在血夜里像化成了一道青龙。
刀在黑里似化成了夜枭。
刀剑掟向顾铁三。
——在如此近距离中,他竟仍有办法掷剑扔刀,攻击敌人。
他同时返身扑向刘全我。
两手全面张开,一把抱住了旋风中的刘全我。
然后唐宝牛就听到一种声音:
骨裂的声音。
还有骨碎的哀鸣。
第三回合结束。
战斗已成为惨局。
——有人死了,不死的人也负重创。
刘全我整个人仍栽在朱大块儿的怀里,看似一截冻硬了的冰棒,一动也不动。
顾铁三在月下冷冷地看着他,像一只守候已久的豹子。
他手上拿着刀,还有剑。
朱大块儿的刀剑都在他手上。
朱大块儿的五官仍淌着血,而且血沟仍在闪烁蠕动,血流还未止休。
他臂弯里的人,双脚朝天开了叉,久久没有动静。
药局
顾铁三瞳孔收缩,突然以一种出奇的厉烈,问:“你还要强撑吗?”
朱大块儿的回答却跟他所问的无关:“放下我的刀——”
然后再加两个字:“和剑。”
顾铁三抹去嘴边的血。
他要是不用衣袖抹血,唐宝牛还不曾发现他也吐了血——因为顾铁三予人的感觉是那么样的悍强、强悍,就像是铁打的。
他抹血的姿势掩饰不了嗜血的眼神。
他仍在问:“你撑得下去吗?”
朱大块儿豪笑。
笑得地壳犹在震动。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笑声太豪,以致震撼了地面才震惊了人心,还是笑声太烈,先是震吓了人心才震动了地面。
“你不想像他那样,就先放下我的刀和剑,然后滚。”
“他”当然是指在他臂弯里拗得卡住了的刘全我。
顾铁三摸摸下巴。
“我为啥要还你刀剑?”他还在试探,“你没有这刀和剑,就像老虎没有爪和牙,对我而言,不是正好?”
朱大块儿爽快地道:“你可以不还。但这刀和剑,你得了也无所用。你不还,我就不会让你带着走,我受伤,你也负伤,你们两人联手合攻,还丧了一个,现在只剩下了你,为它丢了性命,值不值?”
蓦然而动。
步法。
奇特的步法,犹如鹅行鸭步,但十分迅疾。
一下子,他把地面的药材分好了一小堆,至少有十七八种药物,其中包括了娑罗子、蚕茧壳和青木香。他不是用手,而是以脚分药。
“你要是放下刀剑,你的内伤,可用这些药治好。”
顾铁三看了,才长吁一口气,眼中闪过失望里炸着狠毒的光芒。
“这药方我记住了,会试用。”他丢弃了刀,还有剑,“当地”落地,才说下去,“今晚看来是收拾不了你了,后会有期。”
话说过就走了。
连看也不看仍在朱大块儿怀里的刘全我一眼:仿佛他从来不认识这人,而世上也根本没这个人似的。
这回是朱大块儿自己舒了一口气(血就在他吁气的时候冲喉而出),道:“第四回合完了。”
说完他就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在他臂里拗断了颈骨、挟碎了头骨、折断了脊椎骨和崩断了尾梁骨的刘全我,也掉落到地上来。
——第四回合?
唐宝牛不明白。
——不是只打了三个回合吗?
如果有“第四回合”,朱大块儿似比前面三个回合都还要吃力、吃重、吃不消的样子。
唐宝牛而今却弄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朱大块儿的武功是那么高的!
他竟以一人之力,格杀“风派”首领刘全我,又逐走与四大名捕齐名的神拳顾铁三。
可是明白了这点之后的唐宝牛,却更是不明白了:
——既然朱大块儿的本领那么大,又何必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那么胆小?
——既然朱大块儿一向以来都那样胆怯,为何今夜之役又这么豪勇英悍、胆大包天?!
他正要问,却见朱大块儿又奋力坐起。
他在地上攫集了一些药材,放在手心,以内力研磨,张口嘴嚼,咬汁吞下,然后又再收集了一撮药物,交予唐宝牛:
“跟我那样,服下。”
唐宝牛一看,药材有铁苋菜、水苦荬、灶心土,都是些止血养伤的药。
——这时候,这种伤势,这样幽暗的月色下,朱大块儿认药竟还能不差分毫。
唐宝牛忽然觉得他佩服这个人。
他好佩服这个在他眼前一直都很瞧不起的人。
不过他仍不明白。
所以他问。
他不明白的就问。
——世上有一种人,自以为是聪明人,不明白的,不问,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人以为他是明白的。殊不知,他只是固步自封而已,不但学得比别人少,也比别人慢,而且,人人都明白他是不明白的。
——也有一种人,利用发问来制造他的权威:他每次提出问题,不是为了要诚心虚心地去请教人,也不是为了要去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为了要炫示他的识见、他的深度或是他的“智慧”;当然,这种人和这种做法,通常都无“智慧”可言。
——大多数的人,不问不是因为他明白,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
唐宝牛很粗豪。
有时也很莽撞。
且带点霸道。
但基本上,他还是个相当受朋友欢迎的人。
因为他有时自大,是为了自嘲嘲人。
有时自负,其实是逗人欢笑。
他并不孤僻。
他乐于助人。
他好发问。
——一种发自真心的请教。
“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
“你武功极好!”
“你从来没说过我武功不好。”
“你装蒜!”
“我只是不喜欢炫耀。”
“你假装胆小如鼠!”
“我胆子是不如你大,见着蟑螂老鼠,都忍不住要叫救命。只不过,事到头来,我是会拼命的。我只是不兴着嚷嚷而已。”
“我力敌刘全我的时候,你却袖手不理!”
“那时候你跟刘全我是一对一,只要一对一,我就不能帮你。”
“如果我不是他的敌手呢?”
“那你只好输了。”
“唏!你就眼看他杀我?!”
“他赢你可以,但杀你我就一定阻止!”
“你——你英雄!平时却装狗熊!”
“我也没啥英不英雄的。我怕事,但要是事情逼上门来,我是敢拼的。”
“所以你跟他们两人动手,招招抢攻,为的是吓破他们的胆子?”
“因为我估量战力:你已受重伤,以我个人之力,顶多只能和顾铁三三百回合内打成平手,所以如不恃强吓退他们之一,又以豪力拼一身伤格杀另一,今晚是决活不下来的。”
“……嘿,你真的做到了,你以足趾分药,可把那顾铁猴的怀疑一扫而光,夹尾便溜呢。”
“其实我自小自药局出身,在天未亮前就要把药件一一分好,早已成习,这根本难不倒我。”
“哎,看来,出身前在江湖多历些世,多懂些行业手艺,真有绝大的好处。”
“现在,就等你拿出长处来。”
“什么长处?”
“七大寇不是有特殊联络的方式吗?”
“是啊。”
“你还不快通知跟在居士身边的方公子:千万不要来甜山这一道!让他即时转告居士,不要落入埋伏。”
“你们‘桃花社’的‘七道旋风’不也有很特别的联系方法吗?”
“没错。但我的伤……”
“你其实已伤得很重?”
“诚如顾铁三所言;我只是死撑罢了。那一刻我不能倒。”
“你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们大家。”
“我倒一直小觑你了,我以为你只是个怕事胆小、平常连看到一只蝾螈也尖呼的窝囊!”
“我是怕事,但不胆小。见到流血就吓得手颤,不等于我在生死关头不敢大开杀戒。这跟一个容易笑也容易流泪的人,不等于就没有骨气不够坚忍是一样的。流泪和笑,是代表那人是个有情人而已。有情人也一样可以有硬骨头。”
“——对,我有个朋友,是那黑炭头,也是这样子。动不动就黑口黑脸,一副忒也忧国的样子,其实只是爱闹情绪。他一遇痛便叫爹唤娘,求饶不已,但遇上大关大节,可宁死不屈哩!”
“你说的是张炭?”
“嘿。不是他江湖上还有哪颗炭?”
“但你该发讯号了。”
“我一早已经发出去了。”
“哦?”
“就在你一人对付他们两人的时候,我虽伤得半死,但还能把这件十万火急的事十一万火急地做好它。”
这次到朱大块儿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也可把你小窥了。”
说完他就呕血不止。
——仿佛,在未知此变是否已通告了天衣居士之前,他还不敢把胸中的淤血尽吐出来呢!
唐宝牛喃喃道:“你对付顾猴儿和这刘长袖的法儿,对方凶,你更凶,敌人变,你大变,对手攻,你抢攻,真是以亿变应千变,了不起。我可也给你搞得眼花缭乱,差点过不了今年这小限!”
朱大块儿惨笑道:“我们这不过是小限,可是天衣居士那儿,才是大限,我们的生死,只是个人的;居士若是出了事,我们这组人只怕要全军覆没,而奸相照样横恣暴虐,还不知要枉死多少良善,国家要斲丧多少元气!你别管我,快去相助天衣居士那儿的战团。这家伙的骨头虽给我挟断,但他的双袖金风也侵入我五脏,所以刚才当着顾老三面前,我不敢松手。一松手,就泄了气,尸身就掩饰不了我的伤势了。”
唐宝牛瞪着牛眼不肯照他的话做:“你受伤太重,我不护你,谁护你?”
朱大块儿急得要以大手拍地:“我不要紧,我们生死存亡都不重要,天衣居士那儿吃紧,国家兴亡才重要!”
唐宝牛却道:“谁说不重要?没有自己,哪有什么国家民族?一个国家,老要人民为他牺牲,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国家。身为朝廷,老是压榨百姓,早该反了它!先顾好自己,才有家,才有国,才有民族!”
这回是朱大块儿瞠目道:“难怪你是‘寇’!”
唐宝牛咧嘴笑了:“在这时势里,当贼的至少要比当官约有骨头些。何况我们劫恶的,助善的,杀坏的,帮好的,不是自己劳力换来的,向来一文不取。”
朱大块儿央求他道:“你还是快去助天衣居士一臂之力吧!”
唐宝牛搔搔头皮道:“可他在哪里?”
朱大块儿急道:“他如果真如顾老三所言,给元十三限料着了,只怕就一定在甜山这一带,暗中里助我们。既然刚才我们那么凶险他都没现身,就一定是在老林寺老蔡那一组里。他这今还没有赶来,就一定是遇事了。”
唐宝牛托着下巴,打量朱大块儿,好像正在“研究”他:“没想到你也很有脑袋。”
朱大块儿只催,“快,快去。”
唐宝牛仍是不放心:“你……你一个人在这儿,真的不碍事?”
朱大块儿只说:“我正好可以自行疗伤。”
唐宝牛又问:“你真不要我背你过去?”
朱大块儿没好气地道:“你自己也伤得不轻,背着我,你还走得动吗?”
唐宝牛这回倒说实话,不逞强,“负你,我还能走,不过,到老林寺时,怕已天亮了。”
然后他向朱大块儿一躬背,喃喃自语地说:“也罢,今年我小限不利,血光难免,人生一世,但求过瘾,伤既难免,死亦不妨!我姓唐的顶天立地,怎可置负伤老友不顾。”
才伏到唐宝牛背上,朱大块儿已咕地一声晕了过去。
——仿佛,如果没有人去支援天衣居士那一伙(且不管是否真能有助),他还不敢失去知觉呢!
他晕过去的时候,发出“咕”的一声,就跟肚饿时的声音差不多一样。
朱大块儿要是还醒着,一定又令唐宝牛把他晕过去的声音当做笑柄调侃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