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曾祖母

有人敲门，然后一闪，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入房间。诺娃跳了起来，原来是她的曾祖母。她穿着家居服——一件蓝色的和服。

诺娃坐在床沿上，望着这位老妇人。不是她的外表看起来与平时完全不同，而是诺娃觉得她身上好像有点儿神秘而又陌生的东西。曾祖母的面孔小巧玲珑。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即将八十八岁！

她身上的确有点儿与往常不同，好像变了形似的。诺娃感到后背掠过一股凉气。是不是因为老妇人周围突然出现了觉醒和变化的光晕？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老的红宝石戒指，不知怎的，诺娃觉得那个奇怪的光晕和戒指有关。站在她面前的曾祖母就像从另一个时代来的公使，她那满是皱褶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好像在拿着玩似的，然后她开口说道：“诺娃，你在想这枚红宝石戒指，对不对？”

诺娃点点头。曾祖母能看出别人的所思所想，无论如何，她看出了诺娃在想什么。老妇人把桌子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在诺娃对面。她说：“今天我要给你讲讲那些生活在山上的各种鸟的故事，你知道吗，我仍然能听见金鸻鸟悲哀的鸣叫声。”

“你根本不用给我讲任何故事，”诺娃不高兴地说，“要讲就讲一讲那些鸟怎么才能回来吧。”

她望着曾祖母。老妇人的脸上呈现出十分悲哀的神色，有点儿像后悔，可能那就是后悔。

但诺娃毫无怜悯之心。

“此外，我要重新得到类人猿、狮子和老虎。它们全都应该得到重新安置，你懂吗？我们这里要重新有熊和狼。要有小海鹦鹉，我指的是海雀。要有大杓鹬，无论如何，你不要忘记这种水鸟！还要有高山熊果、高山婆婆纳、冰川克劳福特和柳草，你知道，柳草本来是一种被子植物，虽然它们只有一至五厘米高。你就是那个给我讲过这一切的人吗？”

老妇人耸了耸肩。“可是，诺娃……”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应该告诉你吗？我想重新要回整整一百万种动植物！不多也不少，亲爱的曾祖母，我要能重新饮用的清洁的自来水，我要站在下面的河边钓鱼，我想最终结束这湿漉漉的冬天。”

“啊，诺娃，诺娃！”

“我只是说，我希望像你一样生活在同样清洁明朗的世界上，生活在你像我现在这样小的时候的那个世界上。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我觉得你是有责任的！”

“住口，诺娃！”

“为了惩罚你，难道我应该把你赶进森林里去吗？不，我宁可让你把那个世界还给我！还给我驯鹿，一群回到哈当厄尔高原，一群回到尤通黑门山，一群回到龙达讷山。现在就要，立刻就要！不然你就像你来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走开吧。”

“唉，诺娃……”

“你知道吗，我希望人类和其他一切在这个星球上爬行和飞行的动物都能再得到一个机会。难道这不是美好无比的事情吗？我认为，这个要求真的不过分。我设想，这就像在一次射击比赛中那样：第一次没射中靶心，可以再试一次。没准会有例外，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想法吗？我认为，一个人要是干了一件蠢事，他不应该只是感到内疚，而是应该站起来，弥补他所造成的危害。做一个可爱而又善良的曾祖母吧，把已经灭绝的植物和动物还给我吧，好吗，曾祖母？然后，我们就能够开心地谈论鸟儿的歌声了……”

有一瞬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曾祖母的眼睛。现在，她的眼睑扇动了一下，显得胆怯而又悲伤。但诺娃很快又开口说起来。

“唉，我胡说些什么呀！全是胡说八道。反正也无法改变了，我说得对吗，曾祖母？也许你要告诉我，瓶子里有一个那样的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有一个还能帮助我们的神……”

曾祖母试着坐下来。看样子，她好像很害怕，也许她怕曾孙女会打她的脸，甚至会用拳头，而且是狠狠地打。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说道：“是的，诺娃，我正要对你讲一讲类似的东西。”

“啊，是吗？”

老妇人又玩弄起那枚神秘莫测的红宝石戒指，并向自己的曾孙女投去一道似梦似幻的目光。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还有一次机会……”

身体瘦小的曾祖母究竟要说什么？可是，那口气好像在筹划什么阴谋，甚至带有某种传染性，使诺娃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还有一个绝招？”

曾祖母使劲地点着头，眼睛闪耀着光辉。然后，她狡黠地微笑起来。

她们成了好朋友，这是可以的，可以和自己的曾祖母交朋友。曾祖母毕竟也有过十六岁——谁没有过呢？但问题是她们俩能说什么。诺娃望着血红色的墙壁和穿着蓝色和服的曾祖母，说道：

“也许我们能够回到以前生活过的时代，请那个时代的人稍微考虑一下他们的子孙后代。我们只能如此大声疾呼，但愿那个时代真的能够听见我们的呼唤。”

老妇人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但我相信，我知道还有一条道路。”

“那就说吧！难道你想到了某种超自然的东西？”

“我不知道，孩子。也许那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东西。”

诺娃笑逐颜开了。“我相信，我懂了。你想用某种方法试一试，与那些曾经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人建立联系，这是为了警告他们。你想使他们认识到，如果人类不停止疯狂地对大自然的掠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说吧，曾祖母，这就是你想说的，对吗？”

老妇人神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诺娃一直在思索着这件事。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之后在又高又狭窄的窗户前面，站住了。她望着下面的街道，单峰骆驼和那一伙人仍然待在那儿。

“这是不可能的，”她叹息了一声，“大自然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再修复了。”

“你十分肯定吗？”老妇人问道，同时好像筹划某种阴谋似的微笑着摸了摸红宝石。

“这与红宝石有关系吗？”曾孙女问道，“与古老的红榴石有关系吗？请吧，曾祖母，你说呀！红宝石会把驯鹿给我们送回来吗？”

曾祖母又点了点头，诺娃大笑起来。

“我确实想到了，”她说，“我早就知道，这颗古老的宝石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呢？那她能希望更多东西吗？

“我也可以重新得到猫头鹰吗？只要几只，你知道的。当然，我也想要水獭和紫花景天灰蝶……”

诺娃越说越起劲，她不得不同时想到那么多，她觉得有点儿晕了。这是一种令人感到眩晕，同时又感到非常美好的想法：突然，雪崩一样的愿望能够实现了，那种感觉就像看到流星雨划过夜空。只是，谁能想到会像流星坠落那么快呢？诺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能不能收回整整一百万种动物和植物呢？”

“能，亲爱的。”

如果能这样，为了保证胜利，她必须豁出去。于是她接着说道：“然后，还有全部生存空间。仅仅像当年在诺亚方舟上那样拯救一部分生灵是没有用的，你懂吗？你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曾祖母，不要装得更愚蠢。说到底，植物和动物也必须靠某种东西生存，它们必须感觉到舒适，比如说，热带雨林必须回来，大海必须重新回归清洁，高山上的气温必须降低几摄氏度，非洲的热带稀树草原必须得到灌溉，然后，一切才能重新生长起来。不过，你知道，说到底你并不傻，是的，你确实不傻——可是现在该做什么呢？”

曾祖母握住红宝石，用一种听起来像女魔术师的声音那样庄严地说道：

“很快你就会得到一个像我在你这个年龄时那个样子的地球，但你必须保证，要好好保护它。我们确实会有第二次机会，但从现在起，要始终留神，因为除了这一次机会之外，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曾祖母的话语调低沉，仿佛那个声音正渐渐消失在地下室或者一个深深的井穴里。但是，老妇人的话还没说完——

“我们将在整整七十二年之后再见。那时候，承担责任的就是你了。”

诺娃突然感到极度疲劳。也就是说，卷入一场所有时代最伟大的魔术中是辛苦的。房间在晃动，曾祖母在天真地微笑着——对一个老妇人来说，那种微笑显得有些过于天真。她把头靠在椅子背上，看起来像要突然倒下死去似的。然后，她用沙哑的、几乎奄奄一息的声音唱起一支歌，听起来就像诺娃在想象的魔女盛会上听到的那样：

所有的鸟儿都回来了……所有的鸟儿都回来了！椋鸟、乌鸫和歌鸫……一群一群又一群……所有的鸟儿都回来了……带来了祝福和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