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曾祖父

诺拉久久地躺在床上,倾听着冰冻的墙壁里发出的嘎嘎和咔咔的响声。她刚一睡着,就梦见一只小红鸟在啄窗户玻璃,想进来。梦境那么生动,鸟的啄击声那么急切,使她再次醒来。她打开床头灯,抓过手机,看见一条短信。也许这就是她醒来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墙壁里的霜冻发出的声响。

短信是尤纳斯发来的:你还醒着吗?

她回复道:是的,醒着。是你把我叫醒的。

热烈祝贺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尤纳斯。

我已经读过了。

读过了?读过了什么?

读过了你写的东西啊,你放进博客里的东西。

天哪!我想,我设定那篇东西在七十二年之后才能被读到。你能马上把电话打过来吗?

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他说道:“你知道吗,非洲的人质事件已经全部顺利解决了。”

“我知道了,谢谢。我和本雅明已经通过电话了。当然,他感到很幸运……此外,你知道他的耳垂上为什么戴着一颗星星吗?”

“知道!那样在漆黑的夜里就不会害怕了,因为星光灿烂……”

“拜托了,请别开玩笑,尤纳斯。”

“那你说为什么!”

“那是他妻子在艾斯特出生几天后送给他的。‘艾斯特’就是‘星星’的意思……”

然后,尤纳斯坚持要用生日祝福来表示自己对诺拉的爱。他使劲地夸奖诺拉放在博客里的那封信。尤其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她的信中出现了绿色自动机。最后,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觉得信的末尾最令人兴奋。

‘关于未来,有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我愿意为塑造未来做点儿贡献。也许我刚刚为此迈出第一步……’”

“是的,这是我写给我的曾孙女的。”

他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作为曾祖父,也许我能为这个曾孙女提个建议!”

她忽然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响,以至于她突然担心起来,这会不会惊醒睡在同一层楼上的父亲。于是,她小声说道:“那你现在就过来吧,尤纳斯!”

现在轮到他笑了。他直率地狂笑起来。

“你疯了吧?”他说道。

“有些东西就这么荒诞。”

他说:“即使我们已经长大成人,我们也不一定会成为曾祖父、曾祖母。”

她又大笑起来。“老实说,我也还有比生孩子更多的打算。比如说,夏天我喜欢骑脚踏车去山里。你去吗?”

“假如你愿意和我一起坐火车去罗马的话。”

“你要去那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愿意,不久你就可以出发了。可以从荷兰直接去罗马吗?”

“当然,荷兰人也愿意去罗马。你想去阿姆斯特丹吗?”

“想去。但此刻,我想还是先去海牙。”

“海牙?你是否与某个战犯约好了?”

“胡说,但国际气候法院也许会在某个时候设在海牙。我们可以在城里玩一天,我将找到某种东西。也许我要指给你看某些东西是:一片土地,一个公园,也许还有一个市区……”

“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要向我保证,我们要给自己的行星一次新的机会,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们要一起做很多事情。”

“当然。”

“你相信能成功吗,尤纳斯?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相信这一点。”

“当然……”

“你是个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

“我不知道,也许两者都是。你呢?”

“我是个乐观主义者。你知道原因吗?因为我觉得悲观是不道德的。”

“不道德?”

“悲观主义只是赞成懒惰的托词。当然,我可能十分担忧,但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悲观主义者总是不愿意有所作为。”

“你说到点子上了。”

“此外,还有一种东西,它叫希望。在实践中,它可能意味着必须奋斗。你愿意一块儿干吗,尤纳斯?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向社会去奋斗吗?”

“我相信,和你一起,我大概什么都会做。”

“那我就考一考你。”

“开始吧!”

“我们一起读书,你愿意吗?”

“读书?”

“我说的是汉姆生[1]、陀思妥耶夫斯基[2]这样的作家。莎士比亚和荷马。童话、《一千零一夜》……还有伟大的神话,我们可以从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开始,我想读《世界梣》[3]和《众神的黄昏》[4]。关于女预言家卡珊德拉的书,她曾预言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你的意思是我们轮流朗读吗?这是不是有点儿……”

“不,不。我的意思是,在同样的时间里我们读同样的书,我们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在同一个幻想世界进进出出。这样我们就能够渐渐拥有很多隐秘的朋友。当我们一起去山里漫游时,身边总有一大群看不见的朋友陪伴着。”

“好,一言为定。”

“明天我们就开始。我去找两本汉姆生的《神话》。我在书店里看见过,觉得书名非常好。再说我过生日,父亲肯定还会给我钱——你已经看过那本书了吗?”

“没有。你总会时不时地给人一个惊喜,真的。”

“惊喜越多越好啊!”

“也许……”

“可是,此刻我觉得生活好没意思,我说的是生活在理智世界的边缘。我告诉你:十六岁还是十五岁又三百六十四天,有巨大的区别。我一下子想的东西太多。你猜猜我明天去上学之前要干什么?”

“不知道。我是预言家吗?”

“我要找出有多少种蚜虫。”

“你找不到全部了。”

“但你给我带来了一个想法。”

“什么?我?”

“你在报告里写了,写了你想为濒临灭绝的蚜虫设立一个基金。也就是说,我问自己,这大概会涉及多少物种呢?”

“我早就把这个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外——我们还是试着调整一下,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这样无聊,尤纳斯!当你发短信来的时候,我也就睡了整整一秒钟,现在我很清醒。”

“过了这样一天之后,你一定会立即入睡的,你可能一早就会被唤醒。或者,你相信你父亲将会把葡萄干面包和汽水送到你的床前吗?”

“涂抹好的面包和茶,尤纳斯。对于葡萄干面包和汽水来说,我已经太大了。”

“那现在我就说声‘夜安’了。”

“你知道我睡不着的时候干什么吗?”

“数绵羊?”

“错,但也不全错。我将闭上眼睛,数蚜虫,那种总是匆匆忙忙的鲜红的小东西。在我重新入梦之前,数到多少,明天我讲给你听。”

“可能我也会梦到同样的事情。明天我们看看谁最后入睡。夜安,诺拉!明天见!”


[1] 汉姆生(Knut Hamsun,1859—1952),挪威作家,192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2] 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jewski,1821—1881),19世纪俄国作家。

[3] 《世界梣》(Weltenesche),北欧神话说,世界是由一棵名叫尤加特拉希的梣树组成。

[4] 《众神的黄昏》(Die Götterdämmerung),北欧神话,说的是光明之神做了一个死亡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