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汽油

下面一直有汽车开进加油站,大多数司机停车到里面小卖部买香肠和土豆片的时候,都让发动机开着。诺拉对停在那里的汽车排出废气的情况感到愤怒。她心里说,这些买小香肠的汽车,真讨厌。蓝灰色的烟雾可以看得特别清楚,因为气温在零下若干摄氏度,也许可达零下十摄氏度或十二摄氏度。她家的窗户上没有温度计,但这期间她已经掌握了在冬天根据废气的颜色和浓度判断气温的技巧。

她站在窗前,想到她直到最近才读到的关于汽油的文章。她曾经把几个难以理解的数字写在黄色的可以粘贴的纸张上,其中一张现在就在她手里。

一桶油相当于159升,今天的价格接近100美元,相当于80欧元或者600克朗[1]。这样一桶油提供的能量相当于10000小时的体力劳动,在挪威,这相当于六个人全年的工作时间。在每人年收入350000克朗的情况下,总数就是2100000克朗。也就是说,如果人们想把这笔钱换算成手工劳动价值的话,一桶油提供能量的价值将超过200万克朗。而美国的一个公民每年平均消耗不少于25桶油!这相当于一个人150年的工作时间,这就意味着每一个美国公民那时候拥有150个“能源奴隶”,他们必须驱动全部的汽车、飞机、机器、冰箱、电视、音响和空调,此外还要为工厂、农舍提供能源……这里说的还仅仅是汽油!同时还有煤炭和天然气。

诺拉问自己,是不是油价太便宜了?在美国开始开采石油的时间恰恰与废除奴隶制的时间重叠。起初,南方的大种植园主从非洲西部获得大量的奴隶,然后他们发现了大量的石油……

六年的体力劳动只值600克朗?刚好等于每年100克朗——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真正的奴隶劳动。

石油原料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呢?诺拉一个人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石油那么便宜,因为它起初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占有石油,人们可以随便从地下抽出来,所以它不值钱。石油已经有几百万年之久,实际上,那就是一个几百万年前形成的太阳能能源库。但是,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人,所以就被人随意消耗掉——然后来了一只老鼠,于是石油的童话就结束了。

诺拉[2]看着那张黄色的纸条,摇了摇头。政治家和石油部长肯定知道,如果他们向许多人指出,石油意味着走出贫困的出路,对许多人来说,也就意味着一种富裕的生活,一种从未见过的过度浪费的奢华。

与黄色的贴纸一起拿在诺拉手里的还有一张剪报,那是航空公司招徕游客的广告。从奥斯陆附近的茅斯到巴黎,最便宜的机票仅119克朗,诺拉不知道为什么机票常常这么便宜。但是,这张小小的印刷品挺有意思,上面还用小字印着“含税”几个字。119克朗——正好等于奥斯陆市内乘坐四次电车的车票钱。然而,诺拉在另一处看见的不是用小字印刷的“奥斯陆——巴黎”的飞机往返一次对大气层产生的影响,相当于一个人每天开车七公里上下班整整一年。此外,诺拉还看到,一架飞机从奥斯陆飞往纽约对大气层的危害相当于五万辆私家车行驶一天。

如果那些原料没有以这种方式被消耗掉,那一代代后来人是否能够从中获益?如果电池没有用完,那它能不能保持更久?到石油不得不再次被勤劳的双手、僵硬的脖子和受伤而又疼痛的肩膀取而代之的时候,不会再持续许多年了。这可能吗?难道她会成为对未来几代人疯狂盗窃行为的唯一见证人?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燃烧化石原料也毁灭了再生能源的存在基础,难道不是这样吗?肆无忌惮的燃烧石油的狂欢不也是对植物、动物和人类生存基础的巨大威胁吗?难道对大自然的破坏不也是对地球继承者的一种盗窃行为吗?

诺拉还站在窗前。在她的梦里,来自附近村庄的人把羊肉串卖给气候难民,难民当中也总有一些新来的人跑到乡下,为了自己的幸福,他们中许多人正尝试在挪威西北部经商。

诺拉不禁笑了,她怎么又把这些幻想联系到一起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真实。对去年夏天在意大利度假的记忆好像都没有这个梦境来得更真实、更真切——相反,自己昨天在学校里干了什么,她几乎都不记得了。

迄今为止,她回忆起来的东西早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梦。事后,她觉得这个梦几乎没有边界。她在梦中创造了整个未来,一个与这里和现在的生活平行的宇宙。每当她在梦的线团上抽出一根线时,就好像整个线团上又有新的线头垂下来似的。所有那些故事,都是她这之前或者之后,也许甚至是同时经历过的……


[1] 克朗,挪威货币单位。

[2] 此处德文原文有误,把诺拉(Nora)写成安娜(Anna),因为挪威文原来的名字是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