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次新的机会

诺拉又站到窗前。现在她终于发现远处有一个看起来像小红虱子那样的东西。假如12月的太阳不那么低,也不那么晃眼就好了。她拿起望远镜,走出去,站在门口最高的台阶上。不错,正在向这里飞奔的小红点儿就是穿红色滑雪服的尤纳斯。

他滑雪的姿势与众不同。

十分钟后,他站在大门与挡风门之间的过道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雷雨风暴似的。天气还那么冷,他呼出的热气立刻变成了白雾。诺拉帮他从头上取下蓝色护耳帽,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尤纳斯抱着她,但仍然喘着粗气。

“你……已经来了……很久了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就像我开始想你那么久。我认为,准确地说……”

“就你自己?”

她大笑起来。

“肯定。今天没有看到隐身的朋友围着我,半路上既没有遇到森林之神,也没有遇到妖怪。”

他的呼吸仍很急促。“你知道……更多……关于人质事件的……消息吗?”

诺拉拿起手机,寻找她刚才看到的消息,指给他看。他读那条消息的时候,诺拉说道:

“我与本雅明通了电话,他的情况很不好。不过,我认为,至少我还鼓励了他一下。”

“你怎么说的?”

“我建议他去慢慢地跑一圈。这虽然不解决任何问题,但也不会产生新的问题。”

尤纳斯终于平静下来。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头。

“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他说。

她望着他。“始终?或者说,整整三个月以来?”

“无所谓了。无论如何,我觉得,好像我早就认识你了。”

这时候他才松开她的头,但他还是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她觉得妙极了!她就喜欢他这样久久地站着并看着自己的眼睛。有时候,这种情景会持续很久,直到他俩中的一个开始大笑起来,然后,另一个憋不住也跟着大笑起来。

他看见桌子上有许多剪报和打印件。那是她想建立环境小组的档案,要不,大概就是她收集材料的劳动成果了,特意带来让他看的。

她说:“我特别想知道,你是否也带来了点什么?”

他神秘地微笑着,诺拉有一种感觉,他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我不想让你太紧张,”她说,“我也可以先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因为你夜里梦见了什么,对吗?”

他想再次拥抱她,但这次她拒绝了。

她必须首先给他讲一件事。

“我从一个十分疯狂的梦中醒来,这个梦对于那个应该由你解决的任务,对于桌子上的文章和对于非洲之角的旱灾来说都很重要,你明白吗?”

“不明白,你讲下去!”

他背对着窗户在长凳子上躺下并陷入沉思。诺拉继续讲述的时候,激动地边讲边打着手势,他仰望着她。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生活在未来的好几代人当中。那是石油时代以后,几乎所有的化石资源都已经消耗殆尽,其中的二氧化碳都释放到大气层里去了;热带雨林也全部被烧光,而几米厚的泥炭苔藓的腐臭戏剧性地提升了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此外,还有极具破坏性的瓦斯已经进入海洋。尤其是人类再也不能满足他们对食品的需要了。”

“你已经上过自然科学课了。”他打断了诺拉的话,不过,她为他在这里而感到高兴,她不让自己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话而生气。她只是用低沉的声音提醒道:

“我试图给你讲一个复杂的梦境,也就是说,你最好听我讲!全球变暖把热带变成荒原,同时,过量的二氧化碳被排放到大气层里。成千上万的物种灭绝,类人猿全部消失。马达加斯加的狐猴只剩下三只。此外,不可替代的昆虫如蜜蜂和丸花蜂已经完全或者部分灭绝,人不得不亲自给最重要的人工培植的植物授粉。自然被顺理成章地瓦解了,所有这些都意味着唯一强大的生态系统的崩溃,世界人口已经因气候灾难而大量减少。为了争夺最后的原料的战争将接踵而至,然后就是终结。万籁俱寂将笼罩世界那些曾经如此生机盎然的地区,乃至整个地球。”

“最糟糕的是,这种情况可能真的会到来。”尤纳斯的话掷地有声。

诺拉一边讲述一边把茶杯和饼干放在桌子上,现在她要站起来去拿茶壶。尤纳斯趁机又把她拉进怀里,但她微笑着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小厨房走去。

“听我说,”她继续讲道,“在那个梦里,我有一件十分灵敏的仪器,一台平板电脑,它能显示已经记录下来的任何时代的人类历史,还有电影或者录像以及世界上到处存在的、外面大自然中网络摄像机摄取的任何图像。我能在时间显微镜里看见与行星一起发生的一切,我能一连几个小时坐在那儿,让它播放有关早已灭绝的植物和动物的电影。”

“你所说的变化已经发生并正在发生。”尤纳斯说道。

她向他转过身。

“我觉得自己被严重地滥用和欺骗了!我以前的几代人已经把世界上的全部原料洗劫一空。像现在一样,我与自己的父母以及我的曾祖母住在同一座房屋里,甚至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叫诺娃,我忘了告诉你,我的年迈的曾祖母叫诺拉,但我们都只叫她乌玛,就是曾祖母那个词的简称。”

“她像你一样叫诺拉?”尤纳斯问道。

她觉得,讲清楚自己梦见的一切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要讲的一切,在同一瞬间还变成了别的,为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到那儿,怎么又能说到就到,理由好像很合乎逻辑,她已经讲过的事情,为什么恰好又在那一瞬间发生。

“此外,她和我一样,也在同一天满十六周岁。我是在2084年,我的曾祖母那年八十八岁。”

尤纳斯猛地吹了一声口哨。“我慢慢地明白了……”

“我与这位曾祖母有一种难分难解的关系。不知怎的,我很喜欢她,同时又恨她,她属于生活在我之前的贪婪的那几代人,她完全知道地球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他们早就知道,尽管如此,他们从未认真地尝试过改弦易辙。然后,我竟然那样毫发无损地讨回了全部生态系统,就像原来曾祖母在我这么大的时候的生态系统那样。如果没讨回来,我会把她赶进森林以示惩罚。我是否应该告诉你:我很可能像古老的童话和传说中的孩子那样,把法律掌握在自己手里,处置自己的曾祖母,从巫婆和幽魂手中解救自己。”

“然后你就醒了,是吗?”尤纳斯问道。

她摇了摇头。问题是她现在应该怎么继续讲下去。

“就在今天的加油站所在的地方,在梦里没有加油站了。也就是说,几乎没有汽车——更不用说还有什么白色的大卡车了,现在我忽然想起来了。不过,关于白色大卡车的事情我以后再讲。无论如何,在我的整个梦境中,到处都是阿拉伯人的骆驼队,单峰骆驼翻山越岭走向挪威,他们在这儿从前曾经是加油站的地方,建了一个客栈。”

“阿拉伯人?”

“气候难民。他们的故乡已经被埋进沙漠,有一个阿拉伯男孩病了,他获得允许在我家靠枕房间里过夜,一直住到他能够行动自如,重新加入骆驼队为止。我们请来了一位医生,那个男孩得到了药品。当他恢复健康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玩飞行棋和其他游戏来消磨时间……后来,他继续上路。他给了曾祖母一枚戒指,戒指上有一颗很大的红宝石,他说那枚戒指是真正的阿拉丁戒指……”

“那个男孩在靠枕房间住了多长时间?”尤纳斯问道,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放心。

可是,诺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必须回忆那个梦境,这已经够困难的了。

“从那时候起,曾祖母就一直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一天早晨,她来到我的房间说道,这个世界和全部已经灭绝的动植物种类还能得到一次机会,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个机会与这枚戒指有关。她刚说完,房间就开始摇晃起来,最后,曾祖母用一种幽灵般的声音唱起一支歌:‘所有的鸟儿都回来了……所有的鸟儿都回来了!’就在这时候我醒了,尤纳斯,这一切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以前。我醒了,听见外面的鸟儿在唱歌,我完全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梦,我的曾祖母兑现了她的诺言。这个世界真的得到了一个新的机会,几百万种植物和动物又都回来了。它们重新得到了安置!”

尤纳斯摇了摇头。

“难以置信,”他说,“像你讲述的那样,我也几乎相信了你的梦。”

“可是,你懂吗,我梦中的曾祖母的责任,也就变成了我的责任。我的角色一下子变了。七十二年之后,我将与自己的曾孙女相遇。那时候,我们可能再次商谈这个责任,如果地球的状况没有得到改善,我就可能成为那个年迈的被赶进森林的曾祖母。如果我不能阻止生态系统崩溃,整个自然界将退化并失去魔力——然后,我就宣布对自己的判决。”

“太可怕了。”尤纳斯不得不承认,“我认为,你不用对我再讲更多的情况了。”

“不,还有很多,”诺拉口气坚定地说道,“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指上戴着那枚具有魔力的戒指,也就是说,它就是我在梦里梦见的那枚戒指。”

“你说什么?”

诺拉把毛衣的袖子向上面推了推,展示她的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红宝石金戒指。

“你自己看吧,”她说道,“这就是梦中的曾祖母戴的那枚戒指,她担心我们可能再次拿这个世界孤注一掷。”

显然,尤纳斯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从这个故事中得出什么结论。

“你说,当你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它就在你的手指上了?”

她使劲地点着头,他再次思考着这一切。然后他问道:“会不会是你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戴着它了呢?”

诺拉骄傲而又神秘地点点头。接着,她讲了自己如何和为什么白天就得到了这份传家宝。“本来它应该是一件生日礼物,但是,因为我母亲要去奥斯陆参加一个会议,所以我提前两天得到了它,同时还得到一款新的智能手机。因为这个梦,我现在决定,我要一辈子一直把它戴在手上。它应该负责让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接受了什么样的责任。毫无疑问,当我将来成为曾祖母的时候也还要戴着它。如果我有了曾孙女,我将劝说她的父母,也叫她诺娃。因为,那样一来,我的梦就成真了。有一天,当她也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能走进她的房间并设法让她的目光落在这枚神秘的红宝石戒指上。然后,这个圆圈才算合拢。”

“可是,等到你的梦实现了,自然界的许多许多东西都已经消失了,整个行星可能已经毁灭了。”

尤纳斯的话里充满了担忧,可是她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又获得了一次机会。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我找回了这个世界,它看起来和我曾祖母十六岁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了。当然,我只有一个这样的机会。”

她望着满桌子的剪报,然后望着尤纳斯补充道:

“所以,从现在起,我们就有很多事情要做了!”